1.
其實……我們真的不是什麼兄妹……
這句話像雷一樣在我的耳邊炸響,炸得我暈頭轉向。眼淚還在不斷地從眼角流出,可心中的刺痛已經被另一種感情代替。不是痛苦,也不是悲傷,而是一種夾雜著絲絲絕望的崩潰……
我不知道夜雨哥哥現在在想什麼,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選擇在今晚說出這一切,畢竟……就算是假裝吧,三個哥哥從來都沒有說過這些,我們都裝做不知道,假裝真相是假的,而只有我們的家是真的。
我真的不記得那些糟糕的記憶了,我真的忘記和他們見面前的記憶了。
我不記得那天,我抱著洋娃娃在樹下玩耍,那天太陽好大。
不記得我是如何玩著玩著就脫離了人群,獨自跑到樹下面。或許只是貪圖那裡有樹蔭好涼快,又或許是盼望著爸爸來接我,我以為這棵樹夠大,爸爸來的時候,一定會第一個看到我。
我不記得那時候我已經有多少天沒見到爸爸了,我想念他抱在懷裡的感覺,想念他寬厚的胸膛和溫暖的懷抱,想念他用胡楂輕輕扎我的感覺。我不記得我總是躲開,因為又癢又疼,爸爸就會說:「女兒,這可是愛的胡楂。」
我不記得爸爸說這句話時的樣子,不記得他臉上洋溢著溫暖的笑容,不記得那一天我在樹下等了幾個小時,爸爸也沒有出現。
我不記得了,真的!
不記得了!
我已經強迫自己忘記,我想我已經徹底忘記了!真的,這才是真的!
我是晨曦,左晨曦!
我的記憶從那天開始,那天……
媽媽出現了,她說帶我去找爸爸,然後我有了月霜、夜雨和凝雪。我有了世界上最美的一切,我是左晨曦,這才是我的名字!
這麼多年了,我真的已經忘記那些,我就是左晨曦,我只是她一個人!為什麼?為什麼這樣的話要從夜雨哥哥的嘴裡說出來?
為什麼他不能和我一樣忘記那些東西?為什麼?
心臟上像是被壓了一塊巨大的石頭,讓我難過得幾乎無法呼吸。
「我知道你沒睡,晨曦,我知道……我們不是什麼兄妹……晨曦……你記得的,我知道。你不要騙我,我和你最親密,你不用瞞著我。晨曦……」
短暫的停頓後,夜雨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讓我幾乎心跳停止的溫柔。
「晨曦,不要走,不要離開我。哪怕我們不是兄妹。哪怕……我……我……我左夜雨想一輩子都和你在一起……如果你有什麼夢想,就讓我來幫你實現……」門外的夜雨溫柔的聲音還在繼續說著。
我聽到了,卻不敢答應。
夜雨哥哥說了什麼?他說,他不希望我走,因為他希望一輩子和我在一起……哪怕我們不是兄妹?我……
我該說什麼?做出怎樣的反應?夜雨哥哥怎麼了?到底怎麼了?
不明白,什麼都不明白,心跳卻突然加速起來,可是那種心臟的狂跳不僅沒有幸福的美好,裡面還夾雜著疑惑和隱隱的恐懼。
我把自己藏在被子裡,縮成小小的一團。
我不敢去看走廊裡的光線,不敢去看門外的那個黑影,因為我忽然覺得好害怕,那個黑影彷彿是狂風暴雨來臨的預兆,又彷彿能把我內心深處的恐慌和絕望不斷放大,從一個點放大到一個面,然後硬生生地扯過去丟到我面前……
我的身體蜷縮得更厲害了。為什麼,為什麼連每一次呼吸都變得冰涼,是我離家裡的溫暖越來越遠了嗎?
「晨曦,不要離開我……」夜雨哥哥離開前得話好像在哭,彷彿午夜落下了第一滴雨,彷彿天空流下了眼淚。
2.
這一晚,我跌入深深的夢境。
夢裡,我又回到了小時候,穿著白色的紗裙,左手緊緊抱著洋娃娃,仰著頭站在陌生的大房子裡。
「媽媽」說,從今天開始,你叫晨曦,左晨曦。我緊緊抓著裙擺,怯怯地不敢出聲,「媽媽」也不理,站起身把一直躲在客廳探頭探腦地看著我的三個男孩叫過來。「媽媽」給我一一介紹他們的名字。
只說了一次,我就記住了。
有著濃黑頭髮、臉上帶著溫和笑容的是左月霜,他的個子最高,卻瘦得像根豆芽菜,像棵沒有拔節生長的竹子。他講話的時候總是一副小大人的腔調,比如凝雪把他的玩具車塞給我的時候,月霜哥哥笑著阻止他說:「傻瓜,她是女孩子啦,比較喜歡洋娃娃。」
長得最漂亮、講話的時候喜歡微微抬著下巴的是左夜雨,他的五官最精緻,下巴尖尖的,像擺在櫥窗裡的SD娃娃。他穿著小禮服一樣的白衣黑褲,看起來好乾淨。我看到身後的玻璃鏡裡映出了我們站在一起的身影,那一刻,我忽然想到了爸爸媽媽帶我去參加婚禮時,我看到的插在婚禮蛋糕最頂端的一對小娃娃。
大聲笑著說「你好,今天開始我就是你的凝雪」的左凝雪。頭髮一根根精神抖擻地立在頭頂,像小刺蝟一樣。他的眼睛大大的,亮亮的,像是要發出光來,講話的時候總是一閃一閃的。他看到我總是仰望著月霜哥哥便指著月霜哥哥對我說:「以後我會比他高的。」
被他們這樣扭來轉去輪番糖衣炮彈轟炸,我緊張得攥成一團的手終於微微鬆開,精神也放鬆下來。我對著他們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卻什麼話都沒講。
然而在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成了三個哥哥的小跟屁蟲,每天跟在他們身後喊「哥哥」、「哥哥」、「哥哥」。
印象裡,媽媽的表情總是很冷淡,雖然她對我很好,卻總讓我覺得冷淡。然而我的生命中從不缺少溫暖和疼愛,因為有三個哥哥的存在……
今晚的夢境很純粹,反反覆覆都是我跟三個哥哥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像是一個凌亂的鏡頭,不斷在三個哥哥不同的笑臉上晃來晃去。他們叫著我的名字,我則在後面緊緊追隨,追得很費力。忽然,我被腳上的石頭絆倒了,等我爬起來,三個哥哥已經消失了蹤影,我站在原地哭了起來,哭了很久很久都沒有人理會,直直到我睜開眼睛。
我睜開眼睛,胸腔裡還充斥著在夢中的滿腹委屈和無助,臉頰上的淚水已經涼了,枕頭上濕了很大一片。
我慢慢地坐起來,好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那個夢境太真實,即使我知道那只是個夢,卻還是像重新經歷了一次童年,那種疲憊無法言說……
靈魂好像是在一夜之間被透支了,一切的篤定都變得不確定起來。
我好害怕,好害怕會像夢裡那樣一瞬間失去一切。
3.
風波後的第二天是週末,按照原本的計劃,我們全家人是打算一起去公園野餐的,幾乎是在一個月前就說好要去的,只是總有各種雜七雜八的事情阻礙,哥哥們都忙著打工,很難一起湊出時間來,這個週末是他們費了很大力氣才把工作時間調開的。從星期一我就開始偷偷地準備野餐的東西,比如去同學打工的西餅店,收集了很多沒人買的碎餅乾,比如在學習裡收集了廢舊的報紙和其他用於野營的東西。
我們都那麼努力,希望過一個快快樂樂的週末,我們已經很久沒有一家人一起出去了,可是現在……不知道經過了昨晚的風暴,去公園野餐的事還能不能如約實現。
我心亂如麻,胡亂洗了臉,又隨便找了件衣服套在身上。
從臥室到客廳,短短的距離起哦卻走得異常緩慢。我在心裡祈禱了一遍又一遍,我甚至不奢望我們可以一起去野餐,只要大家能很和睦地坐在客廳就好,那樣我就很滿足了。
有人說,一個人在起床的時候虔誠地許願,這樣願望就會實現。我不知道是不是上帝聽到了我的聲音,當我快要走到客廳的時候害怕閉上了眼睛,移動了兩步,再緊張地睜開,就看到夜雨哥哥和凝雪哥哥背著大包小包的東西等在客廳裡。
「晨曦,你好慢啊,我們都起床很久了呢。」凝雪抱怨著說。
說完,他就展開了微笑,好像昨天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其實,我也應該這麼想吧。
「我……我不知道……你管我!」我生氣地說,決定和大家一起忘記昨天,可是眼睛還是忍不住開始慌亂地尋找他來。月霜呢?為什麼他沒有出現?他是不是也和凝雪一樣決定忘記昨天,甚至忘記他的決定呢?
雖然早上起來,能看到一家人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聚在一起,我就已經很開心了。可是如果他不在,我的心裡就像少了一大塊,雖然可以勉強活著,可是沒辦法感受到快樂了。
我也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了,這到底對不對,但是……就好像在不經意之間,那個人忙碌的樣子,還有他纖細的手拿著東西遞給我的樣子,很多很多,都變成了我賴以呼吸的氧氣。擁有時不覺得,失去了卻無法繼續話下去。
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似的,夜雨哥哥臉色閃過了一個晦暗不明的表情。不過他馬上抬起頭來,對著挨著客廳的臥室喊:「月霜,磨蹭什麼?只等你了。」
我詫異地抬起頭看著夜雨哥哥,這時剛巧他也在看著我。四目相交的那一刻,我我的心臟那裡,忽然辟里啪啦觸電一般地亂成一團,麻麻的電流順著血液傳到我的耳朵、頭,一下子我全身都亂了。我慌亂地把視線移開。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用眼角的餘光注意到夜雨哥哥似乎很落寞地低下了頭。
終於,月霜哥哥走了出來。我沒有抬頭看他,只是低著頭看到了他的腳和他手裡的東西。他手裡提著一個小小的車載冰箱。
「哇,好高級啊!」凝雪開心地叫起來,「是不是怕肉和蔬菜變質才弄來的?」
「嗯,這個,向同學借的,因為凝雪借了車的原因。」月霜哥哥低低地應了聲,似乎也沒有看我。凝血在一邊高聲尖叫,興奮的樣子能夠感染所有人,但是夜雨哥哥並沒有興奮起來,月霜也是,我猜。
他徑直地走到門口,拉開門,一大片陽光衝進來,陽光中他的聲音卻冷淡無比:「出發吧。」
推開門,我走進一大片一大片的陽光裡。今天其實是一個非常適合郊遊的好日子,不知道屬於我們的郊遊,我們期盼了這麼久的郊遊會不會也和這美麗的天氣一樣。
4.
月霜哥哥開著借來的車,凝雪坐在副駕駛的位置,而我和夜雨哥哥則坐在後座。
從上車直到到達目的地,我和夜雨哥哥只說過一句話,就是車剛啟動不久,夜雨哥哥的手按在車窗按鈕上問我:「會不會太悶,要開窗嗎?」
我避開他的目光,搖搖頭說:「不用了,就這樣挺好的……」說完我立刻對坐在前面的凝雪說:「凝雪,郊遊還是開車出來好玩,凝雪你真厲害!」
凝雪聽了立刻露出很興奮的神色:「是吧?那傢伙對車很愛惜的。如果不是我跟他是好朋友,他打死都不會借出來的,我覺得這個車子啊……」
凝雪滔滔不絕地說著,我做出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在聽,其實大腦一句話都沒有聽進去,就是麻木地應付著。我也不想這樣,但就是很奇怪,很奇怪,我渾身一直不自在,連身子都僵直著,不肯靠在椅背上。好像坐在我身邊的不是夜雨哥哥,而是一個可怕的陌生人。
或許是感覺到了我的異常,夜雨一路上也沒跟我多說什麼,我們兩個人就圍著凝雪說來說去,好像把凝雪當成了一個可以救命的救生圈一樣。
路過一個陡坡時,車子顛簸了一下,我的視線不小心撞在了後視鏡上,而後視鏡裡閃爍的目光來自月霜哥哥。只是停頓了兩三秒鐘,兩個人的眼神交匯在了一起,又馬上分開,我卻覺得好像過了幾個小時的時間,而我彷彿在那一瞬間一切都被他看透了。
月霜哥哥是不是也察覺到了我跟夜雨哥哥之間的變化呢?他是不是……
我不敢想,偏著頭看向窗外,好像路邊的那些房子都是難得的美景。
天氣真的很好,一路上陽光普照。快到公園的時候,路邊的草地、麥田都美得讓人心醉,可是與之相對的,這一路我們話都很少,只有凝雪一路開心地介紹他借來的車子有多麼好,以及對接下來的野草有多麼期待。
雖然夜雨和月霜偶爾也應上幾句,但是彼此之間都沒有什麼交流。我覺得好像每個人心底都埋了一小塊陰影,雖然每個人都想忽視它,可是無論我們走到哪裡,那塊陰影都緊緊追隨,怎麼都無法擺脫。
到了公園,我第一個跳下車對著太陽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今天天氣好好啊。」我故意大聲地說,好像這樣就能驅趕走什麼。
甚至,我一說完就將視線移到了月霜身上。看到他也微微地笑了一下,似乎好天氣也讓他的心情有了一點兒改善,心情緩和了很多。最後下車的凝雪更是腳一著地,就立刻興奮地忙著準備東西去了。
東西準備得差不多的時候,在太陽下忙活了許久的我們,已經有點兒流汗了。
「或許……我們該選個涼快點兒的天氣來野餐的。」月霜哥哥坐在地上瞇著眼睛仰頭看著天空說。
我在他對面坐下來,做了個握拳的動作後,開口對他說:「可是……有涼快的好天氣我們一家人未必個個都有時間啊。」
月霜哥哥聽完笑了一下,雖然沒有看我,卻勉強微笑了一下,說:「是啊,總是那麼忙,一個聚餐海拔時間推了又推的。」
我看到月霜哥哥露出微笑忍不住開心起來,笑著繼續說:「沒關係,最終還是來了嘛,我已經覺得好開心了。」
我還打算找點兒話題繼續下去,就看到月霜哥哥的目光在我身後突然頂住了。我轉過頭,就看到了夜雨。
「夜雨,累了就休息一下吧。」月霜說了一句話,把他身邊的位置空了出來。而夜雨什麼也沒說,坐在了我身邊,遞給我一杯水。
「晨曦,喝水。」
「嗯。」我點頭接過來,不知怎麼補了一句,「謝謝夜雨哥哥。」
陡然間,就想被我的話傷害了,夜雨看了我一樣,我也看了他,然後低下了頭。
三個人坐在一起後,氣氛忽然變得詭異起來。我好想再次變成了木偶,不會說話也不會動,除非有人扯一下連接著我四肢的線。
幸好凝雪這是跑過來了。他抹了一把汗,滿臉都是笑容:「你們這些狡猾的傢伙,竟然都跑來這裡休息了。」
夜雨哥哥笑了笑,說:「反正都忙完了,我看到月霜在這邊坐著就乾脆也一起休息一下。」
凝雪抬頭看了看太陽,皺了一下眉頭:「好熱啊,你們渴不渴?不如我去公園外面的肯德基店裡要點兒冰塊來啊,加在飲料裡才喝得下去嘛。」
什麼?凝雪要走?
我想說「不用了」,可是在我開口之前凝雪已經在得到默許之後飛奔而去了。我看看月霜哥哥,又看看夜雨哥哥,最後又低下頭。
氣氛變得好僵硬、好詭異。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我覺得狂風暴雨就要來臨了……
擋也擋不住,再怎麼假裝,也假裝不了。
5.
「晨曦,我們一起去法國吧……」望著凝雪離開的背影,忽然有人這樣對我說。
就像石頭裡的冰晶終於開始掙扎著要淚水流下來,為了流下來,它要撕裂石頭,撕裂那一整塊叫做家的石頭。
夜雨哥哥看著我,表情是那樣堅定。
「晨曦,我們一起去法國吧。我和你,永遠不分開!」
「夜雨哥哥,你說什麼啊?」我笑著說,手無足措地玩著鬢邊的發,希望夜雨哥哥不要再說下去了,希望他就此打住,不要繼續。求求你不要繼續了。
因為他是如此的沉默,眼睛如同兩灣深不見底的深潭。月霜沉默著,彷彿夜雨什麼都沒說。
夜雨哥哥轉頭看著我,黑色的眼眸如寶石般耀眼。他用堅定的口氣對我重複著,每個詞字鏗鏘有力無比:「晨曦,你沒有聽錯,我要跟你去法國。就那麼隨便把你丟給一個外人照顧,我做不到,也不可能做到!我們曾經許下過諾言,我和你,你和我!如果你要去法國,我和你一起去!我保護你,用我的全部,我的所有,我……捨不得你。」
捨不得……我……
我完全被震住了,身體麻木如冰,只能任由著那個深愛我的哥哥繼續說下去:「我已經想好了,到了那邊,我可以跟一個已經在法國呆了一段時間的學長做生意,他是我大學社團裡的一個學長,我們的關係一直很好,他會幫我的。而且,昨天晚上我已經打電話聯絡過他了,他也已經答應我了。他說現在他的公司正在擴展中,正需要很多能吃苦又信得過的朋友過去幫忙。晨曦,我只要一年的時間,你給我一年的時間,好麼?我會讓你幸福的,晨曦,我會的!
「左夜雨,你夠了。」他終於開口了,在經歷這麼多之後。他抬起眼簾,陽光射進他深黑的眼眸裡,彷彿煙竄入了深淵。
「你在開玩笑麼?你還是小孩子麼?什麼時候你才能懂事點兒!」
「月霜,你聽好了,我不是在開玩笑,我是認真的。」夜雨哥哥猛地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盯著月霜哥哥,一字一頓的說,額上似乎還能看到他暴起的青筋,「我左夜雨以上說的每一個字,連每一個標點符號,都是認真的!」
「如果你是認真的,那你就真的是個孩子,只是個孩子。」月霜站起來,直視著夜雨。他還是那麼平靜,氣氛卻僵硬了。
「你在想什麼?你以為你是為晨曦好麼?任性的放棄自己的學業,出國?先別說你怎麼出國,如何出國。晨曦有特優的資格,你有麼?你在那邊要怎麼生活?全部仰仗你的那個學長?你們多久不聯繫了?你瞭解他麼?你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麼嗎?好吧,就算這些都不考慮,聽你的口氣,你學長那邊事業穩定麼?同樣也是一個孩子,能對你負責麼?你要吃什麼喝什麼?連自己都照顧不了,你來照顧晨曦,你憑什麼?」
月霜冷笑著,眼睛裡沒有感情,一絲都沒有,那樣子讓人害怕,讓人戰慄。
「你說你是認真的,你的認真就是帶著晨曦跟你一起奔向沒有光明的明天麼?你的認真就是拉著晨曦給你的荒唐陪葬麼?」
「住口!」夜雨渾身都顫抖起來,眼睛發著紅,話語裡有牙齒摩擦著牙床的聲音,「並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瞻前顧後。我的朋友我自己瞭解,這個決定也不是我突然做出來的。和晨曦在一起,從見到晨曦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經下了決心,我要和她在一起,一直在一起,永遠不分開!我一定要和晨曦一起去法國!倒是你,怎麼就放心把她交給一個陌生人?怎麼就忍心這樣輕易放棄我們兄妹的感情,放棄我們曾經許下的諾言,我們在月亮下發過的誓言?你才……」
「你才沒有資格說我!」夜雨吼了出來,全身都在顫抖著。月霜看著他,我看著月霜。
「什麼叫我沒有資格……」月霜冷笑著,臉上依然保持著平靜,才開口夜雨卻用幾乎是尖叫的回答打斷了他:「和晨曦在一起,你更沒有資格!你沒有資格和晨曦在一起!你不配做他的哥哥!」
「左——夜——雨!」月霜哥哥是用怎樣的方式念出夜雨哥哥的名字時,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聲音、那語調以及他當時的表情,就算再過十年,二十年,我想起來也一定會害怕,一定會戰慄哭泣。
夜雨深吸一口氣,無畏地盯著月霜,不顧他最後的警告,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你忘記媽媽臨死前交代過的話了麼?她要我們一定要好好疼愛晨曦、保護晨曦,可是你呢?你有那一天這樣做過呢?你不愛晨曦,你從來就沒有愛過她!」
「住口!」
「啪!」很響的一聲。
過了幾秒鐘,我的大腦才回放出剛才的畫面,好像是怕我承受不了而受傷一樣。那聲音,是月霜哥哥瘋了一樣紅著眼睛衝過去,一拳重重的打在夜雨哥哥的臉上的聲音。
夜雨哥哥猝不及防地被打倒在地,月霜卻並沒有就此罷休,而是衝上去騎在夜雨哥哥的身上,拳頭像雨點一樣迅猛地落下來。
「你瘋了!」
「你才是!」
他們尖叫著,很快,兩個人就扭打到了一起。他們在草地上滾來滾去,臉上多出一道道傷口,拳頭都漸漸地變成了紅色,觸目驚心。
6.
然後……
夜雨哥哥的嘴角就紅了,月霜哥哥的面頰上也多了一道淡紅的淤青。他們……
記憶好像在一瞬間回到了過去:為一個洋娃娃,因為我是那麼地不懂事執意要那個楊娃娃,他們第一次對對方拳腳相加。
那一天,他們也是這樣爭吵著,無休無止,最終……呵呵……真是諷刺,居然連台詞都和今天一模一樣。
「你忘了媽媽怎麼說的嗎?你忘了媽媽是怎麼對晨曦的嗎?你從來就沒按媽媽說的去做過,你不愛晨曦,一點兒都不愛!」
「住口,左夜雨!」
今天……
「你忘記媽媽臨死前交代過的話了嗎?她要我們一定要好好疼愛晨曦、保護晨曦,可是你呢?你有哪一天這樣做過嗎?你不愛晨曦,你從來都沒有愛過她!」
「住口!」
再一次,還是為了我。
「不要……不要……」
不要!
我不要這樣,我不要哥哥們因為我而再次打起來,不要!
我的耳朵只是被動地接受著聲音。
「你以為你是真的愛晨曦嗎?你這麼做僅僅是怕她得不到好的照顧嗎?你根本就是不想讓她單獨跟道潤朝夕相對,你才是最自私的那個人!左夜雨,你是晨曦的哥哥,你應該為她的將來考慮,你究竟懂不懂?」
夜雨哥哥的聲音已經是在吼叫:「你錯了!我從沒當過自己是晨曦的哥哥!」
只是一句話,月霜哥哥猛地愣住了,時間都好像停止了。畫面定格在夜雨哥哥太過用力而通紅的臉上,他緊盯著月霜,每一個字都說得好用力好用力。
而我……我不要聽……不要……
「沒有晨曦,我的生活就再也沒有任何意義!我要跟她在一起,我要成為她心裡那個最親近的人!而且,我也相信自己有能力保護她。沒錯,我現在還只是一個學生,但是只要給我一年的時間,我就可以有能力保護她,再也不用接受別人的施捨!這才是保護晨曦一輩子的最好的方式!」
月霜哥哥渾身都在顫抖,眼睛更像是要冒出火來,他的聲音也在抖,抖得好厲害,似乎在努力壓抑著什麼。
「左夜雨,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夜雨望著他,這一刻他平靜得讓人害怕:「我知道,我喜歡晨曦,我愛她,我要跟她一輩子在一起。」
我愛她,我要跟她一輩子在一起!
什麼?剛才夜雨哥哥他說什麼?什麼?
無數的「什麼」好像漩渦一樣將我吸了進去。我聽到了什麼?是不是聽錯了?是聽錯了吧?一定,一定是聽錯了!
可是我搖頭,猛地搖頭,一個聲音在不斷地告訴我:不是,我沒有聽錯!哪怕是會毀掉我的一切的話,我也沒有聽錯!
等等……毀掉我的一切?夜雨哥哥他愛我,不是愛妹妹一樣地愛,而是把我當做一個女人一樣地愛,為什麼,為什麼這會毀掉我的一切呢?
為什麼?漩渦,黑色的漩渦一直在我腳下盤旋,在今天,在這一刻終於將我徹底地吞沒。黑暗包圍了我,沒有留下一絲縫隙。
夜雨哥哥,明明是和我最親、最好的夜雨哥哥啊……為什麼?為什麼?
「晨曦……晨曦……」
我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然而那一刻意識還是模糊的。黑暗中,我只是下意思地向聲音的來源靠過去,不管他是誰,我都當成了可以給我救贖的浮木。接著,我便蜷縮在了一個人的懷裡。
等清醒過來,我才發現夜雨抱著我,用力地抱緊我。而我的身邊……
月霜哥哥本來還想說什麼的,可是他現在看著我,面孔被痛苦的黑色爬滿。他慢慢地垂下手臂,慢慢地低下去,慢慢地,慢慢地,一切都是慢慢的……他什麼都沒有說,什麼都沒有做,整個人就是那樣慢慢地變得枯萎了一樣。
他看到了什麼?我疑惑,然後立刻得到了答案——他看到了我,看到了我驚恐的眼神,看到了我害怕地縮在夜雨哥哥的懷裡,在夜雨哥哥驚世駭俗的表白之後。
月霜哥哥臉上的痛苦一下子讓我驚醒,就像在睡夢中忽然被人潑了冷水一樣,我幾乎是打了一個激靈才睜大了眼睛,重新看清楚這個世界。
我慌忙地從夜雨哥哥的懷裡掙脫開,看著月霜哥哥,他並沒有再把眼神遞給我,只是落寞地看著地面。我的心臟一下子被悲傷攫住,痛苦得不能自己。
我……我剛才做了什麼?我竟然在月霜哥哥面前躲進了夜雨哥哥的懷裡,我……
我看著月霜,看著他,忽然覺得天地都崩塌了,為什麼……為什麼我總是帶給我最重視的人最多的傷害?
我是不是做了會讓我後悔終身的事情,就在剛才?
我、夜雨哥哥和月霜哥哥,我們三個人面面相覷地站在公園的草地上,沒有一個人講話。
原本灑在地上的燦爛陽光彷彿忽然變成了一道道屏障,把我們三個牢牢地隔開。我們能看到彼此的臉,甚至是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可是,我們再也無法感受到對方的溫度,再也無法觸摸到彼此了。
我知道,我們再也回不到過去了,再也不行了……
7.
「你們在做什麼?我要了冰……」身後是凝雪由遠及近的聲音。他的手裡拿著從肯德基店裡要來的一盒冰,額頭上都是汗水,臉上卻掛著燦爛地笑。他一定很開心吧,一家人在經歷了異常風暴之後還能這樣安靜地在一起,只是那笑容在走進發現氣氛的怪異之後逐漸退去。
「冰……冰塊回來了……」字句幾乎斷開,可凝雪還是強迫自己笑著說完。就像我們之間的關係,每個人都在努力地維持著,但是已經很緊張,像一根繃緊的弦,隨時都會崩裂。
「你們要喝什麼?今天我服務,要什麼飲料隨便挑,我負責加冰。」凝雪假裝什麼都沒察覺到一樣笑著說。
夜雨哥哥冷著一張臉不說話,而月霜,我不敢看他,不敢的期限是沒有期限。而更可怕的是,我還不知道他和夜雨會不會再次發生衝突,當著凝雪的面。
「我去拿飲料吧。」我說。
我怕我在這裡反而會讓他們的矛盾更加激化,不如我躲開,有凝雪在,就算他們再次爆發應該也會被阻止。
這樣說著,我轉身要走,結果就聽到月霜哥哥說:「還是我去吧,那一大包東西很重的。」
頓了一下之後,我點頭,聲音低到自己都聽不見:「好。」
說完,我便乖乖地站在原地。如果是往常,我或許會說「我跟你一起去吧」,可是現在……
我怕我哪裡稍微做得不對就會讓他們其中的一個不開心,也害怕跟月霜哥哥單獨在一起時不知道怎麼應對。
月霜離開的空當,凝雪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說著去肯德基店要冰塊的經過。他說原本哪個服務生是不想給的,後來中年的女店長出來了,聽到他的請求就很爽快地讓別人去給他去冰塊,還給了他一個可以冷藏的一次性盒子。
「我覺得啊,那個店長八成是喜歡我的呢。」凝雪傻笑著,不給我和夜雨任何間隙地說,好像是害怕已有間隙,冷空氣就會吹進來一樣。
可是這番話並沒有成功地把我們逗笑,夜雨哥哥冷著臉看向遠處,而我則望著從遠處慢慢走來的月霜哥哥,心裡亂糟糟的,不知道接下來會怎樣。
直到月霜哥哥回來,把裝滿零食和飲料的背包放在地上,臉上擠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你們要喝什麼自己挑,我發現夜雨帶回來蠻多東西的,可樂、牛奶、雪碧,連奶茶都有呢。」
看到月霜哥哥的樣子,我的心終於稍微放鬆了一點兒,可就在我走過去準備幫忙一起把東西整理出來的時候,聽到身後夜雨哥哥忽然冷冷地說:「月霜,我們還有話沒有說完。」
我猛地轉身,希望一切可以就此終止,哪怕希望很渺小。
「夜雨哥哥……」
難道又要開始了嗎?又要繼續剛才的爭吵嗎?不要,求求你不要!
但是沒有用……
「好,你有什麼話,今天就一次性說出來吧!」月霜放下手裡的東西,神情依舊平靜,卻自然的流露出一種威嚴。
「為什麼你昨天會允許那個男孩進來?就是因為家裡沒有錢,所以你想把晨曦賣出去嗎?好俗我,你的原因到底是什麼?還有,你為什麼對晨曦那樣,為什麼你不能全心全意的愛晨曦?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告訴我原因。」夜雨哥哥冷冷的問,我自然而然的退到了一邊,站在那裡看著他們,就那樣冷冷的看著。
「你講這樣話是什麼意思?」
「我只是看你平靜過頭了。讓晨曦出去,不是那麼輕易可以做出的決定,但是你明顯很輕易的就做出了你的決定,」
「你不妨說得更直白一點兒,左夜雨。」月霜哥哥平靜地說,臉上已經沒有表情了。
「我說的更直白一點兒。」夜雨哥哥望著他,甚至清了清喉嚨,「你遺棄晨曦了,因為她長大了,因為她不是我們的親妹妹,你受不了,你遺棄她了!我要你親口告訴我!」
嘩啦
冰塊夾著水,順著夜雨哥哥的頭髮流淌下來,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也落在我的心裡。
「如果我們能實現晨曦的夢想,哪怕是萬分之一的機會,我會……」話說到一半,突然斷了,因為月霜哥哥的聲音啞掉了。是什麼讓他的聲音啞掉,我不知道,但那一定是比淚水更鹹、更澀、更可怕的東西。
「你什麼都不懂,左夜雨,你什麼都不懂!」月霜盯著他,緊咬的嘴唇都快要變成了白色,「你就是個孩子,一個什麼都不能為晨曦做的孩子!我不會把晨曦交給你的,不會,你想都不要想!」
夜雨望著他,冰水打濕了他的頭髮,卻沒有激起他更強烈的怒火。
「你送是說我什麼都不懂,你又懂什麼?把晨曦交給別人,就是你愛她的方式了嗎?這就是你所謂的成熟了嗎?讓我們分開,月霜,左月霜,我們發過誓的,發過誓要永遠在一起的!」
月霜哥哥沒有回答,直接把杯子丟在地上,轉身香公園外面走去。夜雨哥哥對著月霜哥哥的背影,陡然間很大聲地喊:「我們是兄弟,可你一向什麼都不說,所有的事情都像一個人承擔,只允許我們按照你設定的方式成長……左月霜,你別忘了,你只是我們的哥哥,不是我們的父親!」
他依舊什麼都沒說,只是一步步向遠方走去。望著他的背影,我忽然間好想衝過去。
哪怕是萬分之一的機會,我會……
會什麼?月霜哥哥,你會緊緊抵抓住我的手,不讓我走嗎?就算死都不讓我走嗎?
我想追上去,最後我能做的,卻只是跌坐在地上,心難過得被揪成一團卻哭不出來。心情的複雜我根本都無力去理清了。不管是離開的月霜哥哥,還是一臉憤怒的夜雨哥哥,抑或是攥緊拳頭難過得無法出聲的凝雪,我每看他們一次,心裡便疼一次。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了,更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麼……
左晨曦,你是不是本來就不應該出現在這個家庭裡?
8.
我究竟要怎麼做才能讓這個家恢復成以前的樣子?
我忍不住一遍遍地問自己,卻沒有答案。我看到陽光灑在我的身上,可是我伸出手,張開五指,握緊,什麼都沒有。就像奢侈的希望,你總是覺得有大把的希望等在那裡供你揮霍,當你真的需要他的時候,卻什麼都握不住。
凝雪望著月霜哥哥離開的時候,過了一會兒轉頭對我露出一個有些苦澀的笑容:「晨曦,我先去看看月霜。」
我微微點頭,用很小很小的聲音說:「好。」
凝雪有點兒擔心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夜雨哥哥,接著輕輕低抱了我一下,說:「開心點兒啦,不要難過,沒有什麼事是不能解決的。你們要向我學學啊,學著做一個簡單快樂的傻瓜,這樣你就會發現,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情可以難道你。」
我看著凝雪,心裡泛起一陣苦澀。
凝雪說得沒錯,學著做個簡單快樂的傻瓜,這樣很多問題大概都會迎刃而解。可惜……我不是,月霜哥哥也不是,夜雨哥哥更不是,我們都大了,都懂得了苦惱。
凝雪也離開了,偌大的草地上只剩下我和夜雨哥哥兩個人,旁邊還擺著我們費盡心思準備的烤肉架、飲料,還有很多很多的東西。原本應該是一次快樂的聚餐,可是現在搞成了這副局面。
我忽然覺得那些東西,以及這過於燦爛的天氣和美麗的風景,都有點兒不真實。
是不是在冥冥之中我們這個家就已經搖搖欲墜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徹底被毀滅?只是我們一直在假裝,假裝一切都會好起來,每天都假裝昨天什麼都沒發生。
身旁的夜雨哥哥沉默了很久,似乎察覺到了我的難過。
「晨曦……」夜雨哥哥有點兒遲疑地叫我的名字。
「嗯……夜雨哥哥,我們也回家吧。「我迅速地說。我並不責怪夜雨哥哥,只是我現在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和他相處了。
他說他喜歡我,說愛我,或許我是應該感激的。
但是我在害怕,害怕這會讓我珍惜的一切就此消失。它不是一個告白,而像一個判決,無情地告訴我:晨曦,你不是他們的妹妹,你不值得所有人的愛,不值得!
我想逃開夜雨哥哥的溫柔,可是我剛轉身就被他拉住了手。
「晨曦,」夜雨哥哥的聲音輕輕的,像是害怕嚇唬我,卻又充滿了悲傷,「晨曦,請你相信我,給我一年的時間,我會帶給你幸福的。」
幸福……我從沒有認真地想過這個問題,究竟什麼才是幸福呢?圓了學設計的夢想?有一份圓滿的愛情?還是可以永遠跟三個哥哥在一起?可是……現在的哥哥……還是以前的他們嗎?
我心裡好亂。輕輕地掙脫了夜雨哥哥的手,我沒有回頭:「時間不早了……我們回家吧。」
9.
這個晚上過得異常漫長和安靜。
四個人圍在桌邊吃飯,依舊是月霜哥哥做出的味道,依舊是柔和的燈光,電視裡播著我最喜歡的連續劇,連座位的次序都是一樣的,可房間安靜得不像話。只有凝雪偶爾講幾句話,說他在學校裡發生的有趣的事,說他看過的冷得好笑的冷笑話,說很多很多,可是每次講完之後等待他的是大家的沉默。
其實我很想配合凝雪把氣氛弄得熱鬧一點兒,可是我做不到,因為我心亂如麻,根本無法集中注意力,不管把什麼食物放進嘴巴裡去咀嚼,都味同嚼蠟。
吃過飯,我早早地回了自己的房間。上樓時,夜雨哥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能感覺到他的注視,卻什麼都不想說。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才忽然覺得渾身無力,像是有個無形的針管把我的元氣都吸走了,讓我連思考的力氣都沒有。
不想洗漱,不想換衣服,什麼都不想做,直接關了燈倒在床上。
只有裹著厚厚的棉被,我才有一點點的安全感和溫暖,接著大腦便開始無限度地放空,什麼都不想,就那麼靜靜地躺著,彷彿能聽到時間走過時發出的腳步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有人敲門。敲得很慢,聲音也很輕。我沒有回應,門外的人也不講話。
我知道是夜雨哥哥,可是我現在不想見他,不想講話,也不知道要跟他說什麼才好,我只是想一個人靜靜地待著。
我以為我不理他他就會安靜地離開,可是過了很久,他還是站在門外。雖然我看不到,可是我能感覺的到他的氣息。夜雨哥哥把頭輕輕低靠在了門上,我能聽到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聲音很輕,我卻聽得真切。
那一下的無奈和憂傷,讓我再也承受不了壓力,走過去打開了門。
雖然很不情願,但是我無法再次傷害他。
「夜雨哥哥……」打開門,我抬起頭,望向他,可是話還沒有說完就撞上了一個溫暖得不像話的東西,那東西柔軟濕潤,一波一波地講溫柔的氣息傳入我的身體裡。
那是……
一個吻。
一個吻!
我愣住,我睜大了眼睛瞪著前方,失去了意識,完全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我只能感覺到嘴唇上柔軟的觸感和下巴被人輕輕抬起的感覺。
夜雨哥哥抱著我,將我輕輕低抱起來又放下,抵在牆壁上,輕易地撬開了我的唇齒,更深一步地吻住了我。
唇齒的交纏讓我徹底淪陷,任由他肆意地吻住我,內心除了驚慌還是驚慌。
過了一會兒,我才慌亂地想要推開他,沒想到夜雨哥哥輕易地鬆開了手。他望著我,眼睛有點兒紅紅的,夜晚漸冷的空氣讓他看上去無比悲傷,而走廊裡稍顯昏暗的燈光讓他的目光朦朧得好像剛剛哭過。
「晨曦,」夜雨哥哥輕輕低握住了我的手,「我愛你。」
我愛你……
心一下子碎了,這不該是聽到這句話時的反應。但它還是碎了,我感到痛,不是因為自己,而是為了夜雨哥哥。
不要,不要愛我。
請,請愛我。
我到底要什麼?渴望的複雜讓我茫然,而他的聲音是那樣的溫柔。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那種感覺就像是一粒早已存在在心裡的種子慢慢萌發,彷彿愛上你不是巧合,而是順其自然、老天注定的事……那個總是跟在我身後喊著『夜雨哥哥』的小女孩逐漸長大,對你的愛終於再也隱藏不了,我也不想隱藏,因為,晨曦,你不是我的妹妹,我也沒當你是我的妹妹。而我,我知道我可以給你幸福,一定,一定會的!」
我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夜雨哥哥,溫柔、深情,就像電視劇裡癡情的男主角,可是……我知道我並不是女主角。直到此刻,我才發現我愛他,卻只想讓他像哥哥那樣愛我,是不是遲鈍,是不是很殘忍?
但這就是現實,我無法改變的現實。
我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我怕我會不小心傷害到他。像是察覺到了我的遲疑,夜雨哥哥溫柔地揉了揉我的頭髮,他的溫柔讓我心碎:「晨曦,對不起,原諒我的情不自禁,但是也請你相信我的承諾。」
我低著頭,沒有講話。他好像是害怕我的答案,又好像他根本不需要我的承諾——他只要向我承諾就好了,不需要我的承諾,就像他一直在做的那樣,為我付出,卻不需要我付出任何東西。他徑直地拉著我的手走進我的臥室,說:「好了,今天發生這麼多事情你一定累了,早點兒睡吧。」
這是我們的習慣。每次夜雨哥哥晚上送我回臥室,都要看著我躺在床上,乖乖地閉上眼睛才肯離去。這次也不例外,我躺好,輕輕地合上了眼睛。我聽到夜雨哥哥輕輕地站起身,又輕輕地關上了燈才離開。
就在夜雨哥哥關好門的那一刻,我睜開了眼睛,映入眼底的,卻是充斥著整個房間的黑色空氣。
10.
睡不著。
我瞪大了眼睛看著天花板,卻無論如何都無法進入夢鄉,今天發生的事一遍遍地在我腦海中回放。我忽然覺得這一天像是一年那麼漫長。我甚至希望自己是在做夢,睜開眼睛就能繼續過著像往常一樣溫暖的昇華。可是我知道,這一切都是真實的,我只能面對。
可是……真的好難過……好像再也回不去了。
黑暗裡,記憶變得更加清晰。我想起月霜哥哥也曾經有一次像今天這樣瘋了一樣發怒過。
那還是我讀初中的時候。那天夜雨哥哥和凝雪在我放學的時候來接我一起回家,路上經過商業街,我看到旁邊的店舖裡有很多好漂亮好漂亮的洋娃娃,於是就站在櫥窗外面,怎麼也不肯挪動腳步。
直到夜雨哥哥問我:「晨曦,你喜歡裡面的洋娃娃嗎?」
這時候,凝雪也瞪大了眼睛看著我,我對著他們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回答說:「嗯,好可愛的,我好想要。」
「那……你拿到洋娃娃會很開心嗎?」凝雪接著問。
「會呀,我要每天都抱著她睡覺,把她放在我的枕頭邊上,替她蓋好棉被:我去上學的時候,我要把她擺在窗台上看外面的風景,那樣她就不會因為我不在而覺得寂寞了。」講這些話的時候我滿臉的憧憬,好像洋娃娃已經被我抱在了懷裡一樣。
那時候年紀小,雖然喜歡,但是很快就忘了。沒想到隔了幾天夜雨哥哥和凝雪忽然抱著我喜歡的那個洋娃娃出現在我面前。我開心得差點兒跳起來,可是月霜哥哥一回來,夜雨哥哥就慌忙地把洋娃娃藏了起來,但還是被月霜哥哥看到了。當時月霜哥哥很生氣,他說難怪家用忽然少了,原來是被拿去買了洋娃娃。
開始月霜哥哥只是訓斥了我們幾句,可是沒一會兒我們三個忽然跳起來不服氣地對他喊:「如果媽媽還在絕對不會這樣的,媽媽會無條件地愛晨曦,你不聽媽媽的話,你是壞哥哥……」
媽媽總是溺愛我,雖然我有時會有錯覺,認為她對我是冷漠的,但她總是溺愛我,只要是我的要求都會無條件地答應,不想月霜,不想月霜……
爭吵中,夜雨哥哥更是跳起來,指著他的鼻子說:「你忘了媽媽是怎麼說的嗎?你忘了媽媽是怎麼對晨曦的嗎?你從來就沒按媽媽說的去做過,你不愛晨曦,一點兒都不愛!」
「住口,左夜雨!」
然後月霜哥哥就發火了,好可怕,像瘋子一樣。可是……我並不怪這樣的哥哥,我不怪月霜,從來沒怪過。
因為我知道,每次看著他的眼睛,我都能感覺到那種描繪不出的感情。月霜……月霜不會拋棄我,月霜他不會……
哪怕是萬分之一的機會,我會……
眼淚再次落下來,我忽然很想見他,瘋了一樣地想見他,在這個經歷了太多變故的夜晚。
偷偷地走出臥室,我躡手躡腳地下了樓梯,想都沒想就走進了廚房。月霜哥哥只要有心事就會把自己藏在那裡,拿出一罐啤酒,或者是一杯很冷的水,好像到了那裡他就安全了一樣。
走進廚房我發現裡面果然站著一個人,可是走近了才發現,這個人根本不是月霜哥哥,而是凝雪在喝水。
注意到身後的動靜,凝雪回過頭來,看到我立刻露出一個寵溺的微笑:「是晨曦啊,餓了嗎?我可以給你熱飯吃。」
我搖搖頭,掩藏住內心的驚恐和失望:「不用了啦,我不餓。」
我還說這話,凝雪卻已經打開冰箱拿出了晚上剩下的飯菜,一邊把東西放在鍋子旁邊一邊說:「沒關係啦,反正我也有點兒餓,凝雪跟你一起吃。」
我還想說什麼,他已經打開了火,我只好選擇閉嘴。凝雪就是這樣的,只要覺得是為我好的,就會義無反顧地去做,完全沒得商量。
我看著凝雪繫著圍裙在廚房忙碌的身影,不知道為什麼,眼前忽然晃過月霜哥哥在廚房裡忙來忙去的樣子:偶爾擦一下汗,背影很寬厚,看上去就彷彿能感受到月霜哥哥身體上的溫度。
想到這裡,努力壓抑著的悲傷忽然再次湧上來。我努力克制住聲音的顫抖,小聲地問凝雪:「凝雪……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應該去法國?」
我看到凝雪的背影微微僵了一下,一直在講話的他忽然安靜下來,過了好一會兒,他的聲音傳來,雖然他的手還在一直忙碌著:「晨曦,你知道嗎?我好自私地希望我們一家可以就這樣一直在一起,永遠不分開……」他的聲音好輕好低,好像這些話都不應該說一樣,好像自私的人是他一樣。
悲傷終於像決堤的洪水一樣瞬間把我淹沒,眼淚掉下來,無聲卻兇猛。
「凝雪,我也想就這樣在一起,我不要去法國……我想跟你們在一起……永遠不分開……」這個夜晚好寧靜,透過窗戶能看到皎潔的月亮。凝雪轉過身,眼睛裡有閃閃的淚光。他輕輕地抱著我,在我耳邊哽咽著說:「會的,會這樣的,我們是一家人。我會保護你的,晨曦,我會保護你的,凝雪會保護你的。」
凝雪的話,一點兒一點兒地流進我的心臟,一點兒一點兒地將我保護起來,真正地保護起來。
月光很美,水一樣鋪在地面上。我靠在凝雪的懷裡,好像這一刻就是天堂。被月光照得發白的地板上,依稀有第三個人的人影。
高大、筆挺的身影,是月霜嗎?
我不知道,如果是月霜……就站在那裡不要動吧,起碼現在讓我用這種方式和你在一起,我們是一家人,不會分開的一家人。
在凝雪的懷抱裡,我小心地伸出手擁住了地上的人影。人影在被我擁住的剎那晃動了一下,卻遲疑著沒有走開,沒有從我的懷抱裡逃走。
因為我們是一家人。
「但我們注定是要分開的嗎?因為我們不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