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話

  [一]
  「Luna,你怎麼了?」身邊的伴舞注意到她突然停下動作,手摀住額頭好像很痛苦的模樣,納悶地走近,「身體不舒服嗎?要不要去醫院?」
  女生沿著舞台邊緣坐下,把頭埋進臂彎裡,「沒事,我貧血有點頭暈,休息一下就好了。」
  幾個伴舞都停了下來,面面相覷。CICI從台下爬上來關切地問道:「真的不用去醫院嗎?」
  「不用。」
  CICI見勸不動她,直起身對伴舞說:「那就讓Luna休息一下吧,待會兒好了再去叫你們。」
  年輕的女孩們點點頭去了後台。
  CICI在她身邊坐下,把手搭在她肩上,「這段時間你真是太辛苦了,沒日沒夜地練習、綵排,我又幾乎沒幫上什麼忙,反而是你照顧我的時間比較多。」
  「你幫不了我。」明櫻抬頭歎了口氣,抱膝坐著,「雖然把以前在YXC的舞蹈老師也帶過來了,但無論是和溪川合作還是和別人合作的舞蹈都需要重排,而且就算重排,一個人跳的氣勢也比組合跳起來弱多了。」
  「伴舞增加一些可能會好一點。」
  明櫻輕笑一聲,「百里的伴舞比YXC差了十萬八千里,你沒看見嗎?剛才和我跳交叉舞步的那個,每次到這段音樂結束都沒跳到預定位置,她已經在她們中間算好的了。」
  「很懷念YXC嗎?」
  明櫻沒有回答。
  CICI搖了搖頭,「百里的現狀就是這樣,沒有很好的舞師,舞檯燈光音響都有很多不足,舞步設計總是模仿甚至抄襲YXC,都是高層不夠重視不肯花錢的結果。說句不該說的,理事長的心思好像全不在管理公司上。我聽前輩們說,前任理事長在任時期,百里完全不是現在這個鬆散浮躁的樣子。」
  明櫻直視前方出神了,瞳孔裡流露出刻骨的仇恨,好半天才感覺到CICI在推自己,「Luna,Luna。又不舒服了嗎?」
  「沒有。」明櫻努力使自己保持鎮定。
  這時舞蹈老師走過來打招呼:「為什麼坐在這裡?不是還有兩天就是最終綵排了嗎?」
  明櫻抱歉地對他笑笑,「對不起,我有點貧血,頭很暈,休息一下。對了,《黑白之約》間奏那段我想取消伴舞。」
  「取消?你一個人跳嗎?我覺得效果肯定不好。以前這段你和Whisky合作,已經傳為經典了。用伴舞代替Whisky的位置也許不夠理想,但也總比換成獨舞風險小。獨舞的話,基本上風格就完全變了。」
  「我就是要完全改變風格。」
  舞蹈老師沒明白,抬高眉毛看著她。
  「沒有一個伴舞能比得上Whisky,被稱為『跳舞機』的人,哪裡是憑伴舞能夠取代的?與其做一個注定會被罵作山寨版本的嘗試不如徹底改變風格使兩者沒有可比性。」
  舞蹈老師似乎被說動了,抱著雙臂思考著,最後堅定地點了下頭,「你說得對。不過這樣一來,你的舞步要增加。否則會顯得單調。」
  CICI在一旁急了,「還要加?《黑白之約》的難度已經太高了,這樣下去Luna會累垮的。」
  明櫻微笑起來,「沒關係,這點苦都吃不了怎麼有資格做藝人?
  [二]
  拋開冠冕堂皇的理由,接近那個最真實的內核。
  在所有人眼裡是無與倫比的舞者,在我眼裡更是無可取代的。
  那個眼神犀利充滿霸氣的少年,白色襯衫外套著黑色西裝,黑的窄領帶隨舞步揚起,帶著年少的銳利,和我踩著一樣的節奏,位置輪換時與我目光交織,永遠是我唯一的舞伴。
  任何人都無法替代。
  [三]
  明櫻在香港和上海的兩場演唱會都空前成功,溪川因日程密集沒抽出時間去現場觀看,只看了軒轅幫忙錄下的電視轉播。舞台上的明櫻,比以前和自己一起開演唱會是更加成熟,她僅憑一個人的魅力,使國內最大的兩個會館座無虛席。
  真正是「教主」、「女神」一般的存在,可為什麼看著她在舞台上唱著跳著,週身的光芒噴薄而出,自己卻如此心痛?
  這輝煌是以多大代價換來的,溪川比誰都能理解。
  但實際上,真實的付出甚至遠比溪川想像的多。出精選專輯時突發的病症,在後來筋疲力盡的日子裡越來越嚴重和頻繁地反覆出現,並不是忙得完全沒有時間去醫院,而是害怕聽見自己不能接受的答案。明櫻的眼睛,正間歇性地失能。
  每當上千瓦的照明晃過自己眼前,那片黑色的霧氣就罩住了整個視界,有時數十秒,有時幾分鐘,什麼也看不見,人心隨之惶恐又強迫自己絕不能隨之恐慌。
  要趕在失去一切之前讓仇人血債血償,絕不能在與時間與生命的賽跑中輕易認輸。
  苦難到底有多深,沒有人能夠想像。
  [三]
  明櫻在香港和上海的兩場演唱會都空前成功,溪川因日程密集沒抽出時間去現場觀看,只看了軒轅幫忙錄下的電視轉播。舞台上的明櫻,比以前和自己一起開演唱會是更加成熟,她僅憑一個人的魅力,使國內最大的兩個會館座無虛席。
  真正是「教主」、「女神」一般的存在,可為什麼看著她在舞台上唱著跳著,週身的光芒噴薄而出,自己卻如此心痛?
  這輝煌是以多大代價換來的,溪川比誰都能理解。
  但實際上,真實的付出甚至遠比溪川想像的多。出精選專輯時突發的病症,在後來筋疲力盡的日子裡越來越嚴重和頻繁地反覆出現,並不是忙得完全沒有時間去醫院,而是害怕聽見自己不能接受的答案。明櫻的眼睛,正間歇性地失能。
  每當上千瓦的照明晃過自己眼前,那片黑色的霧氣就罩住了整個視界,有時數十秒,有時幾分鐘,什麼也看不見,人心隨之惶恐又強迫自己絕不能隨之恐慌。
  要趕在失去一切之前讓仇人血債血償,絕不能在與時間與生命的賽跑中輕易認輸。
  苦難到底有多深,沒有人能夠想像。
  [四]
  明櫻乘飛機回北京的當天就給軒轅打了電話:「幫我想個地點,確保娛記不會出現的地點,我要和岑宛正面對決了。」
  「幫你留意了,岑宛今明兩天晚上和同學唱K,我們可以定在她們包間的隔壁,到時候見機行事。」
  「KTV?」明櫻想了想,「好像並不是很理想的地點,不過也沒有別的辦法了,明天我演唱會綵排,只有在今天解決。」
  「我明白了。等會兒去你家接你。」
  「你不要來我家接我,我會自己打車過去,我們在預定地點見面就行了。」
  掛斷電話,明櫻想起應該跟CICI交代一下行程,到客廳對她說:「我今天想好好休息,你幫我約個晚上七點的全套SPA,水療、全身磨砂、臉部補水加法式按摩,水療約最長的時間。」
  「好的。」
  「你就不用跟來了,時間太長,陪著我不如在家休息,明天會很累的。」
  CICI有點感激明櫻的體諒。
  「哦對了,」明櫻往房間去又折返回來,「五點半時你從這裡打車隨便去什麼地方,不要是市中心,容易堵車,也不要太偏僻,計價器到20元的時候下車,去馬路對面幫我撘一輛出租車回來。」
  太繞了,CICI不太理解,「為什麼這麼大費周折?」
  「我開車出去最容易被記者跟,附近的出租車也不能相信。不想被這些人打擾,但擺脫他們實在不容易,只能稍微麻煩你了。」
  CICI領悟了,掏出日程本記下明櫻交代的步驟。
  [五]
  明櫻趁水療的時候偷偷從美容院溜出來,又換了好幾輛出租,最後到達岑宛所在的KTV。軒轅早已經等在包間裡,見明櫻進門,站起來,「你有多少時間?」
  「最多半小時。」
  「那我直接裝作走錯去那邊吧。」
  明櫻搖搖頭,把門留了一條縫,說話時不斷向外窺視,走調的歌聲飄進來。
  「你進去的話,她的人證可就太多了。」
  「那她一直不出來我們就沒轍了?」
  「一直不出來就想個辦法讓她出來。」明櫻當即拿出手機給林慧發起了短信:
  嫂子,我是明櫻,正在做美容不方便打電話,突然想起從香港給你和岑宛都帶了禮物,打算讓助理分別給你們送去,可是聯繫不上岑宛,你幫我聯繫她一下吧。
  發完後推了推軒轅,「現在去盥洗室洗洗手,然後回來,爭取把岑宛引進這裡來。」
  軒轅會意地照辦了。
  過了片刻林慧就回了短信:「好的,我來打她手機。」
  事態果然如明櫻所料的發展。為了接聽電話,岑宛一手拿著手機另一手摀住耳朵從包廂裡單獨出來了,正和林慧說著「誰要那狐狸精的禮物」,突然看見身影像軒轅的人走了過去,於是急忙掛斷電話跟在後面,確定是軒轅後直衝進明櫻所在的單間。
  當然,在岑宛看來,這完全是「上天有眼讓自己得知真相」的一次意外事件。
  「不要臉的jian人!」岑宛破口大罵,「你和軒轅在這裡幹什麼?」
  沒想到對方臉上卻沒有絲毫慌張,和在岑時辦公室看見的不停辯解的她判若兩人,明櫻平靜地放下手裡的麥克風,露出詭異的笑容,「幹什麼?你不是看得很清楚嗎?還是,想知道更多細節?」
  這反應大大出人意料,岑宛微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明櫻當然不會給她留任何反擊的餘地,繼續笑著說:「或者,是想跟來酒店觀摩之後的步驟?反正我是不會介意的,說實話我也挺可憐你,老在軒轅左右當跟屁蟲,可就是半點魅力都沒有,軒轅他碰都沒碰過你吧!」
  被打中七寸,岑宛瞬時臉色煞白。明櫻換出妖媚的神情往軒轅身上貼去,「早就跟你說過,自己罩不住男人是自己沒本事,奉勸你好好照照鏡子,長著這樣的臉這樣的身材,」明櫻露出輕蔑的神色,「你打算拿什麼和我比呢?」
  岑宛嘴唇顫抖,失控地把她從軒轅身邊拖開,轉頭看向軒轅。
  軒轅輕輕推開她,扶起失去重心坐在沙發上的明櫻,對岑宛說:「既然你都看見了……」
  岑宛一邊拚命地搖頭一邊揪住軒轅的衣服,歇斯底里地大喊:「不會的!你答應過我媽會和我結婚!軒轅家和百里家……」
  軒轅掙開她的手,一字一頓地說道:「兩家是有過約定,可是,你姓百里嗎?」
  岑宛突然愣住了。
  「軒轅家和百里家的約定,是讓我娶百里家的女兒。你,是百里漣在嗎?」
  明櫻知道這個名字對她的打擊有多大,永遠無法趕上的百里漣在,和現實中無法戰勝的季明櫻,雙重打擊像兩根長長的鐵釘牢牢地把她釘住,喪失了行動力。
  明櫻笑著當著她的面勾過軒轅的手臂,丟下一句「沒實力就趁早放手回你媽懷抱裡去做乖寶寶吧」揚長而去。
  [六]
  「我得趕回美容院,你也馬上會被召喚的,就在這裡分開吧。」明櫻剛過一個路口就揚手攔下出租車。
  軒轅俯下身囑咐著「注意安全」,為她關上了車門。
  一小時以後,果然百里玲的電話就打到了軒轅手機上。
  「喂?」
  「軒轅轍啊?我是宛宛媽媽,你在哪裡?」
  「我?在家啊。」
  那邊頓了兩秒,又繼續問:「哪個家?在北京嗎?」
  「是在北京。」
  「可是我們家岑宛怎麼說剛才在練歌房和你吵架了?」
  「怎麼可能?我今晚沒去過練歌房。」
  「那你現在能過來一下嗎?岑宛很傷心,回家後一直在哭。」
  「好的,我準備一下就過去。」
  百里玲的聲音聽起來消了怒氣,又充滿疑惑,「你開車當心。」
  岑宛一邊坐在床上大哭一點斷斷續續地問百里玲:「他怎麼說?」
  「他說他今晚沒去過練歌房。」
  「他撒謊!他在撒謊!」岑宛又喊叫起來。
  百里玲心中有幾分不滿,「你不能好好說話嗎?跟你講過多少遍,脾氣這麼壞只會吃虧,熟人誰都知道你爹怎麼死的,瞭解的知道你是脾氣不好,不瞭解的都會說你像你爹!「
  岑宛大口深呼吸,強行克制使自己安靜。
  百里玲又打電話給岑時,讓他立刻回家。
  [七]
  岑時家離母親家更近,所以和軒轅幾乎同時到達,進門就問:「這麼突然把人喊來幹嗎?」
  岑宛有了靠山,立刻理直氣壯了,惡狠狠地指著軒轅,「你讓他說!」
  岑時看向軒轅,軒轅卻把手一攤,「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剛才伯母突然把我喊來的。」
  百里玲不由得皺起眉頭,不知是軒轅演得太像還是岑宛腦袋出了問題,應了一句:「嗯,是我叫來的。宛宛說晚上在練歌房撞見軒轅和季明櫻幽會,三個人吵起來了。」
  岑時當下憤怒地揪住軒轅的衣服,對方卻還是一張茫然的臉。
  「岑宛你確定你看見的是我嗎?」
  「你演技可真驚人啊!都說了話吵了架,能不是你嗎?」
  「可是我今天晚上一直在家裡,怎麼可能去練歌房和你吵架?再說了,季明櫻不是在香港嗎?」
  岑宛眼睛瞪得渾圓,氣得暫時說不出話。岑時插嘴道:「明櫻今天已經回北京了。」但他也覺得這事蹊蹺,一個死死認定,另一個堅決否認,肯定有一方在撒謊,岑時不相信軒轅,但由於岑宛一貫對明櫻懷有敵意,事關明櫻,說話真實度也會打折。
  「我打電話給明櫻問問吧。」岑時拿出手機徵求百里玲的意見,百里玲有點頭疼地點點頭。半晌後,岑時搖搖頭,「沒人接。」岑宛胸有成竹地冷哼一聲。「我再打給她助理。」這次很快就接通了。
  「喂?CICI……你和明櫻在一起嗎?……那她在家裡?……美容院?你有美容院電話嗎?……好的我記下了。」岑時掛上CICI電話立刻撥給美容院。
  「您好,請問季明櫻小姐在你們店裡嗎?……我知道,但是……我知道你們有你們的規定,可……那好吧,如果她在,請你轉告她留意手機好嗎?我直接打她手機。」
  闔上手機,岑時轉達說:「助理說她今晚預約了七點到十點半的全套美容,一直都會在美容院。」
  「不可能!她們都是串通好的!助理在說謊!」岑宛又歇斯底里地大喊起來。
  百里玲狠狠地斜了她一眼,問岑時:「那美容院怎麼說?」
  「美容院說不能隨便透露客人信息。稍等會兒,我打明櫻手機。」岑時邊說著,邊撥號,響過六聲後,終於接通,可接聽的聲音卻不是明櫻的。
  「喂?」
  「喂?」岑時有點意外,「這不是季明櫻小姐的手機嗎?」
  「是季小姐的手機,季小姐現在正敷著面膜不方便接聽電話,您十分鐘後再打好嗎?」
  「請等一下,你是美容師嗎?」
  「是的。」
  「季小姐今晚從幾點開始在你們店裡?」
  「季小姐從七點開始到現在一直在我們店裡。」
  「哦,這樣啊。那不好意思打擾了。再見。」岑時闔上手機,用複雜的目光看著岑宛,「美容師說季明櫻從七點到現在一直在店裡做美容。你是中邪了見鬼了?」
  「不可能!他們全都是串通好了的!絕對不可能!」岑宛像發瘋一樣衝上前拚命拉扯軒轅的衣服,「你說!你是男人就承認!你們全都是串通好的!你快說啊!」軒轅還是茫然的神情,看向百里玲。
  百里玲見勢頭不對勁,忙讓傭人把歇斯底里的岑宛拉進了臥房。
  「宛宛這是怎麼回事?她一直有這個毛病嗎?」軒轅裝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百里玲半張著嘴不知該怎麼解釋。
  「聽說伯父當年就是因精神疾病去世的啊……該不會……」
  百里玲連忙擺手,「不會的不會的,宛宛一直都很正常,可能這幾天失眠神經衰弱,人有點恍惚,我給她調理調理過幾天就好了,你別介意。」
  「哦。」軒轅微蹩著眉,勉強地點點頭。
  岑時卻明顯已經露出厭惡的表情,「我看她就是在故意裝瘋賣傻!還好誤解立刻就消除了,否則真會被外人笑死。」
  百里玲到底年紀大了,這麼一折騰,此刻顯得又頭疼又尷尬又精疲力竭。軒轅適時提出「那麼伯母您早點休息我回去了」,也就沒有被挽留。直到岑時和軒轅離開,臥房裡還一直傳來哭鬧聲。
  [八]
  北京演唱會的最後一次綵排,溪川早早地到場了,卻沒有引起明櫻的注意,只是一個人坐在台下的黑暗中。
  舞台中央的女生偶爾跟著音樂練習一下舞步,所有的部門都已經進入最後調試階段。
  剛和明櫻組成SEAL的時候,有一次無聊,發現手機裡有萬年曆,於是兩人私下開始編寫日程計劃,什麼日子該出第一張專輯,什麼日子該得大獎,什麼日子爭取上什麼節目……後來由於和現實進程完全不一致,沒過兩天就忘記了這件事。
  而今天,來的路上,溪川無意間發現眼下在當初兩人編的時間表裡竟也是個特殊的日子,好奇地點開查看。
  第一次演唱會。
  這才意識到,原來現實中的發展比計劃的快了許多。可心裡不僅沒有欣喜反而瀰漫開淡淡的惆悵。
  時間緩流,前進的速度居然這麼快,會讓人不由得擔心很快就會接近盡頭。
  曾經在黑暗中一起摸索前路,相互攙扶,相濡以沫,也有過簡單的快樂,然後兩人一起長大,糾纏在一起的命運逐漸鬆動、分離,但溪川卻相信終有一天還能回到共同的原點。
  舞台上那個正當最好年華的女孩,還會去往多高的地方呢?
  虛擬的第一次演唱會——溪川怎麼也不可能想到——實際上是明櫻的最後一次演唱會。
  最後一次看她在世界的中心閃耀。
  整個會場前方突然爆發出一陣騷動,溪川看不見明櫻,有種不祥的預感,跑上前去推開慌作一團的工作人員。
  「出什麼事了?」
  沒有人顧得上回答。
  拚命往人群裡擠的溪川被猛然拉住,回頭見是景添在朝自己搖頭:「別進去,你也要注意安全,再出什麼意外就麻煩大了。」
  溪川有些茫然,追問:「這是怎麼了?」
  「Luna突然撞到器械,然後失去平衡掉進台上兩米深的大坑裡了。」
  聽了景添的解釋,溪川更加不管不顧地往裡面擠,卻又感到迎面而來一股反作用力,幸好景添一直扯著沒放手,否則就也被逆向散開的人群撞到了,是明櫻被工作人員抬上來安放在舞台上,溪川看見了她,神智很清醒,正皺著眉鎮定地對身邊的助理交代些什麼,但似乎受了傷,無法行動了。
  溪川掙開景添的手跑到明櫻身邊,「怎麼樣?傷得很嚴重嗎?能不能站起來?」
  明櫻好像很煩悶地喘著氣,用手摀住臉,無論誰詢問都再沒說話。
  有人撥打了120,救護中心的人很快就趕來把明櫻抬上擔架運走了。
  傷得多重?明櫻還會不會回來?演唱會到底能不能順利進行?所有人心裡都打著大大的問號。
  會場外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下起了小雨,穿著分發的一次性透明雨衣排著隊等待進入會場的四萬歌迷,還不知道演唱會主角發生意外即將缺席的事實。
  而會場內的氣氛更加壓抑,幾乎沒有人敢發聲音,只聽見負責人模樣的人在發火:「怎麼會撞到器械,你們是怎麼幹活的?看見有人在邊上不能注意點嗎?」
  操作大型機械的工作人員委屈地說:「器械運動的速度已經非常非常慢了,根本就不應該撞上的。但是Luna當時像是完全沒有看見一樣直直地迎著運動的器械走過來,我也納悶啊,這麼大的東西她怎麼會看不見呢?」
  完全沒看見?
  溪川皺起眉,和所有人一樣,百思不得其解。
  從醫院沒有消息傳來。無論是明櫻還是她助理的手機都處於無人接聽狀態,溪川憂心忡忡地闔上手機,離開場只有不到一小時的時間。
  公司開始做演唱會延期的安排。演唱會延期不僅意味著巨額賠償,而且作為她巡迴演唱會的最終場,對她的影響也不容小覷。百里娛樂的高層幾乎全部聞訊趕到。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二十分鐘後,明櫻被輪椅推著,出現在會場裡。
  醫生說至少要安靜休養一個月,腿傷才能勉強恢復。由於過度勞累,去年演唱會期間的腿傷也早已復發,只是明櫻一直忍耐著隱瞞著。即使如此,當被問到「還能跑得動嗎」的時候,她還是堅定地回答「我會跑的」。
  除了開演時間推遲,一切都照著原定計劃進行。
  溪川處在旁觀的境地,卻愈發地感到惶惶不安。演唱會是照計劃進行了,可是演唱會之後呢?她必須要開始償還身體欠下的巨債,而溪川擔心的是,明櫻所隱瞞的遠不止腿傷。
  止痛針的效用只能維持三十分鐘,但歷時兩小時的演唱會,耀眼的明櫻唱著跳著滿場跑動,鋒芒畢露不可當,在場的四萬歌迷,沒有人察覺到她的異樣。
  在常年乾燥的北京,這個深秋因綿延的雨水顯得異常寒冷。
  [九]
  因開演時間推遲而有些不滿的部分歌迷,很快看見了後續報道,「Luna受傷後依然堅持完成演唱會」,被作為花絮傳頌著。明櫻的人氣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而在溪川看來,這並不是什麼值得慶賀的事,像是與魔鬼做著交易,用一部分未來換取現在。
  但是,不會有人想到,明櫻已經徹底放棄了未來。
  不受控制,不能停止,哪怕付出一切代價,只為一個目標,復仇之後該如何生活下去,卻從來不曾考慮。
  即使將來會永遠陷入黑暗、會喪失行動能力也在所不惜。
  [十]
  演唱會結束後,明櫻因腿傷獲得了一個假期,在家休養。溪川和軒轅分別來探望過幾次,卻一連幾天都不見CICI蹤影,溪川注意到,「你那助理也太差勁了,雖然你不在工作,但照顧你也是她的工作。」
  明櫻搖搖頭,「她另有用處。」
  溪川聽了這話,心下明白了一半,也就沒有再詳問。
  「你《麓境》拍得順利嗎?」
  溪川歎了口氣,「首播收視率就上三十點,第二季都到三十四了,預期會稍有回落的兩集也沒下降。大家一看這劇火了,反而各懷鬼胎搶功搶得厲害。顧盼一直不滿意自己的戲份,給瞿芒送了不少好處,可瞿芒是既不吃硬也不吃軟的角色,全給退了回去,幾次以後惹煩了瞿芒,第十一集給她寫了個剃光頭的情節。」
  明櫻忍不住笑,「真的會剃嗎?」
  「當然不會啦,戴假頭套嘛,可是也夠難看的,會留下永久的螢幕形象,為了這事雙方都不肯讓步,這兩天正吵得不可開交呢。編劇要罷寫,演員要罷演,導演夾在中間受氣,一直拍電影的童翎哪遭遇過這種局面?拍攝進度也就放慢了,我正好多了點空閒時間偶爾溜出來看你。」
  「我說呢。不過,瞿芒沒難為過你嗎?」
  「她倒是沒有。如果戲份太重算虐待我,那就有。如果她的偏愛導致顧盼處處和我作對算間接為難,那就有。」
  「要得到她的認可不容易,我當時都知難而退了。哦,這幾天在家看電視經常看到你的節目。」
  「嗯,通告時比較多。景添……神通廣大,不過就是討厭。」
  明櫻抿嘴淡然笑笑,覺得她太孩子氣,而說服工作並不適合自己來做,沒有再順著她的話說下去,泛泛地感慨了一句:「你多幸運啊。」
  溪川微怔,神情突然黯淡下來,「幸運?大家都這麼說我……」
  沉默幾秒後,溪川平靜地看向明櫻的眼睛,問道:「可是明櫻,你覺得是死去更幸運,還是看著別人死去更幸運?」
  [十一]
  每經歷一次劫難,告訴自己必須重新開始生活。
  自己和身邊的人都在反覆對自己催眠——
  「你多幸運」、「你多幸福」……
  總是對人說:「腦子裡的,都忘記了呢。」
  偽裝的歡笑,偽裝的陽光與開朗,也可以迷惑很多局外人,只是騙不了自己。
  離開的人幸運地幸福地安眠了,而被留下的人睜著雙眼,才要閱盡這黑白的荒蕪世界裡所有的淒涼與悲慟。
  時間在頭頂逐漸變成一團厚重的積雨雲,也許有一天能夠化作狂風暴雨沖淨心裡積累了十餘年的塵埃。
  [十二]
  受傷的公主沉睡在荊棘之中,等待被救贖。
  而荊棘長在內心深處快要瘋狂地刺破胸腔的公主卻只能自我救贖。
  明櫻和溪川不同,她正被時間追趕著朝一條歧路上奔跑,已經不能駐足也不能回頭。
  [十三]
  週末,岑時來探望明櫻,臉上有難以掩飾的喜色。
  「有什麼好事嗎?」明櫻問。
  「對不起,明櫻,我要把CICI從你身邊調走了。不過你放心,等你回來工作,我會再安排得力的助手給你。」
  「CICI怎麼了?」明櫻故意裝作好奇。
  岑時再也忍不住欣喜,「她懷了我的孩子。」
  明櫻給自己預定了五秒的反應時間,才改變音調跟著高興起來,「真的嗎?」可又急速變憂心,「可是,嫂子……」
  岑時也想起這樁隨之而來的頭痛事,「也不知道她怎麼眼線那麼多!馬上就知道了,現在每天在家裡鬧,一方面指責我,一方面一口咬定孩子不是我的,在我這兒鬧還不夠,還去我媽跟前鬧。真是被她煩死了。」
  「是不是你的很好堅定啊,等孩子生下來做個DNA就知道了。」見岑時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微變化,明櫻馬上從容地解釋道:「你是我哥,嫂子和我的關係也是建立在她是你妻子的基礎上,只要你好,別人怎麼樣我不會在乎。」
  岑時長吁一口氣,又恢復了喜悅之色,「是啊,等生下來就知道了。可我有點不明白,醫生說……我是……」
  知道岑時要說什麼,見他面露難色,明櫻表示會意沒讓他說下去。「醫生說?醫生也經常有誤診的,何況,我記得嫂子……林慧,她自己就是醫生,在她的朋友圈裡找個人按她指示的說,不也是易如反掌嗎?」
  岑時蹩起眉,明櫻知道這兩句話已經說到他心裡了,立刻打住,「不過,我也沒說一定就是這樣,我猜猜而已。」
  「不對,」岑時若有所思地點著頭,「你說得很有道理。」
  「現在暫且相信CICI吧,因為她在我身邊時也很忙,沒見她交往別的男人,」明櫻說到這笑了笑,「可我是洞察力太差了點,連你們倆交往我都沒發現。」
  因為和CICI壓根沒交往,岑時笑得有些尷尬。
  明櫻接著說:「暫且相信她,好好照顧她。」
  「嗯,這我知道。」岑時應道。
  截止到目前的事態發展,依然完全吻合明櫻的計劃。接下去就該給岑時製造點麻煩了。
  等岑時走後,明櫻馬上分別給CICI和林慧去了電話,然後坐等好戲開場。
  十四]
  紅色的跑車停在不遠處,溪川在公司的車門口停了幾秒,看了眼面無表情的景添,上了公司的車。
  一些過往向窗外迅速向後閃過的景色,在腦海裡繞。
  永不離去的夏季,樹影下有天真無邪的笑臉,以為痛苦會這樣安靜地遠離自己的生活,誰想到新的磨難接踵而至?誰想到建築工地的腳手架會轟然倒塌,把美好的期冀再次砸得粉碎?
  你說過你會一直在我身邊,可是抱歉,因為無法面對你的憐憫與同情,我選擇離開。
  因為愛著你,害怕面對你,所以才一次又一次從你身邊逃開,直到——
  「不會是故意躲著我吧?」你的臉上露出一點壞笑。
  直到離開之後,所有想躲避的人,你已經分不清究竟是愛還是對號入座的錯誤。
  遺失的美好,你想在重複中找回當時的心動,沿著軌跡回溯,路過的風景卻全都已經不是當年意味。
  世界上只剩下兩種人:像他的和不像他的。
  也曾經緊緊抓住那麼點相似不放,可是無論再怎麼相像也不可能再有與他一模一樣的人。等你終於明白一個人不可能代替另一個人存在,已經深深傷害了彼此的心。他說著「我總覺得你不是真正的愛我,只是我在你心裡與眾不同。而你一直緊緊地抓住這麼一丁點兒與眾不同,是因為我有太多的不足你想要刪除,必須靠自欺欺人才能變得盲目。」離開,你能夠體會那種悲傷的心情,而你,從此害怕從別人身上的相似重溫他的存在。
  因為害怕,又想要躲避,看起來這心境又與許多年前如出一轍,太多的相似點疊加,於是更加害怕……走不出循環的怪圈。
  「停車!」
  景添不帶溫度的聲音把溪川從沉思中拉回來。
  由於他語氣的果斷,車輛緊急剎車。溪川在一個前傾的動作後抬起頭用疑惑不解的眼神看向景添。
  「下車。」另一個命令,不容置疑。
  溪川、司機、助理們,沒有一個人理解他的所作所為。
  「不管你過去經歷過什麼,過去了就不會再回來。傷害別人也好,被別人傷害也好,至少是自己發自內心的選擇,如果不想讓自己有遺憾就按照直覺去選吧。
  想唱歌就去唱,想加入組合就去加入,想戀愛就去不顧一切地戀愛,沒有失敗的人生不是完整的人生,就算你一直謹小慎微做自己完全有把握的事情也有可能失敗,即使失敗也不是完全沒有所得,多多冒險反而能增加成功的機會。所以是我錯了。
  下車去,把這道題求個解出來,正誤等將來再判斷。我不想再看見你這張因為患得患失而如喪考妣的臉。」
  幾個月前把流落街頭的自己救上車幾個月後又把猶豫不決的自己趕下車。獨斷專行,卻是優點。
  溪川看著眼前的這個人,淚水在眼眶裡打著轉,用力咬下唇,不知道該說「對不起」還是「謝謝你」。
  但好像被猜中了心思,景添說:「什麼也不用說,以後叫你『丫頭』乖乖答應就是,等你不那麼優柔寡斷學會了自己做正確決定的時候,才有資格叛逆,在那之前,你記住,我是你的監護人。」
  「其實我和明櫻簡直一模一樣,因為無法接受現實,無力改變現實,所以必須尋找出一個遷怒對象,只有仇恨能讓我們稍稍釋懷。
  後來明櫻要離開我的時候我才突然明白,媽媽依賴爸爸,不是因為懶惰或者無能,而是因為信任因為愛,因為一顆心完全交給他,所以根本沒有考慮過風險的存在。
  等我明白過來,已經恨了她整整十一年,她來看過我,可是我三番五次把她拒之門外。我傷害了媽媽也傷害了自己是一年。等我明白過來,媽媽差點就要離開我了。在病房守著高燒不醒的媽媽,我想如果她就這樣離開,我會一輩子後悔,可是手術之後我又猶豫了,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因為我的任性而受傷更深的媽媽。她死了丈夫,她被最愛的人背叛,她為了女兒的前途把她寄養在別人家,可是她女兒卻一直把她拒之門外……」
  軒轅把泣不成聲的女生攬進懷裡,輕拍著她的背,低聲說:「可是,還來得及啊。她會原諒你的。她一直很愛你,這點毋庸置疑。」抬手幫女生擦去眼淚,「我說,別哭了,真的想她就回家看看她給你的信。」
  「信?」
  軒轅從泡芙包裝袋側面抽出厚厚的信封,「不好意思,我冒充了你的經紀人問你媽要不要帶什麼話給你,她激動地寫了很長的信還不給我看。」
  溪川把信貼在胸口又哭起來,「你調查出她工作的地方了?」
  軒轅揚揚眉毛,:你根本不會相信一家泡芙點的四面牆上全掛滿了SEAL的照片,可憐明櫻成了陪襯。」
  溪川破涕為笑。
  「回家看信吧,如果你做好心理準備就打我手機,我帶你去店裡吃。」軒轅微笑著眨眨眼,「卡布基諾味的泡芙。」

《聲息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