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話

  【一】
  磨難很愛我,一度將我連根拔起。從驚慌失措到心力交瘁,我費盡周折才悟出這條生存要訣——
  人類是自戀的,每個人潛意識中都最愛自己。
  我孤身一人,但並不孤獨無依。依賴那些依賴我的人,信任那些信任我的人,幫助那些給予我幫助的人。如果我願意,可以分裂出無數面鏡子,讓他們看見我,就像看見自己。察言觀色和模仿學習是我的領域。
  像每個深受創傷的人那樣,最終,我學會了隨遇而安。
  【二】
  看不見光線,沒有任何色彩。靜謐的宇宙深處,數不清的微塵沉眠於此。
  在光與暗的臨界,是誰的聲音凌空而來改變了一切?
  ——你生活在遍佈塵埃的世界裡。
  ——可是,秋和,你知道麼,就是那樣的塵埃……
  ——那樣的塵埃……
  手機鬧鈴響起了優美的旋律,秋和條件反射坐起來,即刻感到頭暈,又直挺挺地躺了回去,睜著眼睛清醒了兩分鐘,才掐斷鈴聲。
  捕捉到這一連串動作的郭舒潔在下面笑:「怎麼像殭屍附體一樣?」
  秋和翻了個身重新坐起來開始整理床鋪:「你已經打卡鍛煉回來了麼?」
  「不,我沒去,我和薛濤約好輪流打卡,今天輪到她。你呢?」
  「有人幫我打了。」秋和爬下床,看見桌上留著薛濤的移動硬盤,直到裡面是已經審完的文稿。洗漱後,她用咖啡機為自己做了一杯espresso,打開筆記本電腦小聲播放鋼琴樂,插上移動硬盤開始審稿,接著,又瞥見了隨手擺在書架上的那束白色山茶花。
  郭舒潔聽她打了個電話請人幫忙買一個適合插茶花、能夠掛在衣櫥側面的的籐籃,感慨世上還真有為了狗糧去買狗,為了鮮花去買花器的人,不經意低頭見她穿的木屐側面赫然一朵白花。
  「很喜歡花?」忍不住好奇。
  「白山茶是我的生日花。我是11月11日生的。」
  「唉?光棍節?烏咪也是!噓——」郭舒潔這才想起烏咪還在床上,做了一個靜音的手勢。正值此時,幔帳裡突然傳出「咯咯咯」的可愛笑聲。
  秋和低聲問:「吵醒她了麼?」
  「吵不醒,鬧鐘都吵不醒。她一般得睡到十一點多,起床直接吃午飯。甭理她,她幾乎每天都在夢裡笑,開始我們也常被她嚇到,現在已經習慣了。」
  秋和微笑著長吁了一口氣:「還真是個無憂無慮的姑娘。」
  「秋和你留個手機號給我吧。這樣有事方便聯繫。」
  「好的。」
  兩人交換完手機號,秋和的視線轉回電腦屏幕。鼠標移動的過程中不慎點錯,一個名稱為一串字母加數字的文件夾被打開,裡面全是照片。本想直接關掉,但當她發現照片上的主角是校花錢筱頤時,開始覷起眼睛仔細觀察。
  都是錢筱頤無關緊要的街拍照,照片名稱的序號並不連貫,明顯能看出她是在長焦鏡頭中出入各種場合。乍看下有點像某個抓不著重點的跟蹤狂的傑作。
  秋和查看照片屬性後,認為在錢筱頤身邊只有一個女生習慣使用這款高端單反相機。
  【三】
  陰晴不定的十月天,如何著裝是個難題。
  隨意的法式盤發,只搽防曬霜,但用法蘭西紅的啞光唇膏提了提精神。一件白色長款T恤,外搭中性黑西服,袖子利落地挽起,下裝是黑色打底褲配黑色短馬靴。小牛皮購物袋裡裝了些什物,同一側手夾帶著筆記本電腦。看似無懈可擊的裝扮,在忽然烏雲滾滾的天色下功虧一簣,秋和沒有能夠搭配的雨傘。
  站在窗口踟躕半晌,最後還是決定冒個險,不帶傘。
  她9點53分就到達咖啡廳門口,自覺早了點,於是退回第二體育館籃球場觀望了一會兒本校男生業餘級的比賽,最後她踏進咖啡廳時是10點整,所有美編已經到齊了。
  照例是安排第二天拍插圖的事宜。重點落在拍攝組的幾個人商量**時間上,協商好是上午十點。美術總監沈芃突然想起:「秋和你明天三四節不是得上通選課嗎?」
  「沒關係,誤不了事。」
  沈芃沒明白她的「誤不了事」是指誤不了可還是誤不了拍攝,只好裡留點餘地,做好她不會跟隨行程的打算:「那我們就定十點。除了秋和誰也別遲到。米白你和我早到十分鐘。」米白是主編助理,一個外校的大二學妹,機靈又乖巧的女孩。
  這事商議完畢之後,席間有人提議:「米白,你什麼時候把文編組也安排進來一起開會。好歹大家共事,彼此連本尊都沒見過。」
  米白面露難色:「主要是大家的時間很難統一。」
  「這倒也是。」
  米白看了一眼秋和,覺得她對自己這樣回答還算滿意。
  秋和自大二時推出各種學生組織後,一直在出版社兼職,如今是一本商業雜誌的執行主編,校內只有在她團隊裡工作的十幾個人知情。為了保證雜誌的品質,她用的人都是學校裡各領域的奇才,這也不可避免地出現了矛盾——就拿文字總監薛濤和美術總監沈芃來說,沈芃是校花錢筱頤的閨蜜,薛濤由於錢筱頤勢不兩立,因此兩人在校報的每一天都刀光劍影水火不容,同僚們見慣了她們的勾心鬥角。
  正是出於這個原因,秋和向來把文編組、美編組分開開會,幸而所有編輯都不在雜誌版權頁上使用真名,薛濤和沈芃至今不知自己與對方「配合默契」,知情者只有負責安排日程的米白一人,秋和把利害關係向她交代過。
  「拉幫結派搞對立,這在我們學校也稀鬆平常,但我比較好奇,你是怎麼做到和對立的雙方都成朋友的?」米白當時問秋和。
  「她們需要卻沒有我這種朋友,然後,我出現了。」她以「供需關係」避重就輕地解釋。
  米白沒得到想像中的答案,但她很喜歡「我出現了」這句話,她認為秋和是個簡單的人,有時候道理也確就是這麼簡單。
  發現自己出神一小會兒,會議的主題已變成「Z大惡性情殺案」後,米白趕緊最後簡要強調一遍會議重點然後宣佈散會。
  大家起身收拾散落滿桌的材料。秋和穩如泰山一動不動,并叫住沈芃:「我還有點私事和你商量。」
  於是其他人更加快了離席速度,沈芃重新坐下:「什麼事?」
  「你和錢筱頤一直是讓人羨慕的朋友,我覺得能獲得這樣的友誼是一輩子的幸福,雖然也許你會說友誼是複雜的,『連朋友都還不了還能害誰『。但如果我是你的話,我希望我是受害者。」最後三個字加了重音。
  儘管沈芃尚未聽出秋和指的是什麼事情,但臉上忽然一陣熱,她往前傾了傾,沒提愚蠢問題,讓秋和繼續說下去。
  「你拍了不該拍的照片。」
  沈芃心裡已經,但表面上不動聲色:「什麼照片?」秋和不理她,兀自繼續說:「我現在和薛濤住同一間寢室,看見她考慮那些照片以備後用。」
  沈芃一時沒有忍住,咬牙道:「薛濤……」
  秋和鬆開微蹙的眉,心想,「果然!」雖然她沒有看過什麼「不該看的照片」,但剩餘照片不連續的序號表明薛濤把一些照片挑出來另外妥善保存了,薛濤身為錢筱頤的死對頭,保存她的照片絕非善意,而這些照片有保存的必要恰恰證明了它們的利用價值。那個型號的相機是沈芃慣用的,沈芃在錢筱頤不知情的情況下偷拍不利於她的照片,背叛朋友之心昭然若揭。
  沈芃被揭穿,卻沒有辯解之辭,反而不以為然地聳聳肩。這讓秋和有點頭疼。
  關於愛與真誠的說教她基本免疫了。
  我面對你,便化身為你。
  音容笑貌、舉手投足,都必須刻意。
  斟酌片刻後,秋和不再提「友誼」二字:「你看,薛濤不是省油的燈,但她現在所有的精力都用於對付錢筱頤。她現在有兩種選擇,第一,直接對錢筱頤開戰,她們倆拚個你死我活,兩敗俱傷對你最有利。但什麼叫『兩敗俱傷』呢?在我看來,薛濤既然有這種決心,就不會接受平局收場,你也知道,她是個一旦出手就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人。錢筱頤就算想收手都身不由己。最後她們倆一定會有一個人身敗名裂。如果贏的人是薛濤,那她下一個目標無疑也是你,她連錢筱頤都能除掉,我覺得你應該不是她的對手。如果贏的人是錢筱頤,吶她下一個目標無疑也是你,連我都一看就知道照片是你拍的,她對你的熟悉程度在我之上。無論哪種結果對你來說都很糟糕。」
  說罷她抿了口飲料,緩慢地眨著眼睛。
  沈芃略微有些緊張:「那我現在怎麼辦?」
  秋和依然安靜地看著她,一言不發,彷彿台詞剛才已經耗盡了。
  過了許久,沈芃探過身問:「你會幫我麼?……其實我並沒有明確地想對筱頤不利,我只是……都說『防人之心不可無』嘛,我又不知道筱頤會不會永遠把我當朋友。」
  「我和錢筱頤之間有芥蒂著你知道。讓在她不背叛你的情況下別背叛她,完全是為你著想。」
  「那肯定的。」
  「你最近一段時間能不和薛濤發生正面衝突嗎?」
  「我盡量吧。」
  「那我就會幫你。」秋和一字一頓地說。
  沈芃鬆了口氣,雖然她不知道秋和會怎麼做,但她知道學校範圍裡沒有秋和處理不了的事。不過轉念一想,如今又欠了秋和一個人情,這種感覺同樣無法讓人輕鬆,於是她絞盡腦汁,想立即匯報一點。
  「哦,秋和,我想起件事,不知瞿翛然到底要幹嗎,最近總問來問去,似乎在查你和葉玄。」
  「查我和葉玄什麼?比較我的前男友多還是他的前女友多?」
  「不,反正我聽他的意思,他可能覺得你和葉玄兩個那麼拉風的人在同一個社團那麼久,沒有點什麼關係不太正常吧。」
  秋和嗤笑道:「我和葉玄?別搞笑了!」
  沈芃也跟著笑起來:「就是!我跟他解釋說,你和葉玄是一種地球人無法理解的關係。」
  「……我覺得你以後還是少解釋為妙。」秋和說著,感到手機在口袋裡震動,是郭舒潔發來的短信:秋和,我三四五六節都有課,中途不想回西區了,你方便的話能不能幫烏咪買份午飯?
  秋和立刻回復她:好的。
  然後起身和沈芃道別。
  【四】
  咖啡廳旁邊就有一個食堂,但菜不怎麼好吃。秋和特地繞過講堂走另一條路,去了個相較而言更符合大眾口味的食堂。相應的,那裡排隊買飯的人也較多。秋和老老實實排到窗口,打包了兩份炸雞腿飯,正準備轉身離開,夾在腋下的筆記本電腦突然往下一滑,在女生反應的半秒內,身後斜刺而出的一隻手接住了即將落地的電腦。
  秋和回過頭,粲然一笑。
  「幹嗎買兩份飯?該不會還給瞿翛然送去吧?」葉玄驚呼出聲,「你怎麼那麼慣他!走吧,我幫你拿這個。」
  「是幫室友帶的。上午我路過二體看見你們打球了。」
  「知道。你在看球,打球的都在看你。」
  「哈?」秋和感覺到短信在口袋裡的震動,又把一次性飯盒遞給葉玄。這次還是郭舒潔的短信,發信時間是十幾分鐘前,不知為何被delay了。內容是:給她買番茄炒蛋就行了,她愛吃。
  秋和看著手中的炸雞腿飯不禁苦笑,但也沒打算折回去重新買。如果烏咪實在不能將就再做打算。
  「什麼事?」葉玄問。
  「買錯了飯,算了。你繼續說,他們為什麼看我?」
  「反正我注意到你在鐵絲網外是因為有人跟我說『快看,活的秋和』。」
  「就算我最近比較低調,也不至於這樣吧。」
  「他們寧可相信你死掉也不相信你會低調。」男生咧嘴笑,「你就是給他們這種印象。我昨天晚上還夢見你。」
  「的葬禮?」
  「你丫那嘴消停點。」葉玄急停朱,很不滿地斜她一眼,見她吐了吐舌頭,才重新開始邁步,「我夢見你坐在二教三教中間那塊空地的木頭椅子上,有個大一的小丫頭的帽子被風吹到樹上去了,在那兒一跳一跳的拿不著,挺滑稽,你就特傻大姐地哈哈大笑起來。」
  「然後呢?」
  「然後我就被王一鳴吵醒了,他早起打卡鍛煉。」
  本來還等著問「最後呢」的秋和瞪著他半晌無語。「在你潛意識裡我怎麼是那麼個又二又缺人品的傢伙?好吧,我接受當時我在幸災樂禍,那你在哪兒?」
  「我在四教一樓仔細。從窗口看見你的。」
  「你這夢就是周公也解不了。」
  「這夢說明我喜歡你。」
  「……你的世界觀是建立在『宇宙是個烏龜塔』的基礎上麼?」
  葉玄朗聲小。雖然秋和形象、氣質和性格都發生了巨大轉變,但某些方面還是和以往一樣,那不變的部分是什麼,葉玄說不出,但他覺得她沒變真好。
  兩人一路插科打諢,很快就到了秋和寢室樓下。瞿翛然鐵青著臉走向秋和時,她完全沒注意到。
  「你的校園卡。」瞿翛然把卡遞給秋和,「鍛煉次數已經幫你打滿了。」雖然他也看見了葉玄,但沒有主動打招呼。
  「謝謝,你怎麼在這兒啊?」秋和騰不出手,示意他直接把校園卡扔在自己的手提購物袋裡。
  「等你啊,我剛才不是給你發短信了嗎?」瞿翛然黑面,瞥了葉玄一眼,再看回秋和,「你沒回。」
  「我沒收到,今天手機出了點問題,短信老延遲。」
  瞿翛然一點也不相信,陰陽怪氣地說:「你每次和別的男人在一起,手機就會出問題,短信就會收不到。」
  秋和假裝沒聽見,從葉玄手中接過飯盒和筆記本電腦,跟兩人道別,往樓裡去。誰知她充耳不聞的反應愈發刺激了瞿翛然,瞿翛然上前兩步猛地扯住她的胳膊:「秋和你給我……」話語卻被因為慣性從求和手中滑落在地的最上面一個飯盒打斷。
  秋和覺到被掐住的小臂很疼,但立刻,瞿翛然的手就被葉玄拉開。
  等她轉而看向葉玄,對方的神情已經變得嚴肅,甚至讓人感到了殺氣,說話都咬著牙:
  「瞿翛然,我今天就把話給你撂這兒了。秋和是我看上的人,她缺心眼跟你這麼個二尾子好了,我也不強求她。但從今往後,秋和就是我罩的,你丫沒事少他媽瞎得瑟作踐人,惹急了我誰也不吝,直接剁了你丫的!」
  瞿翛然是南方人,不能完全聽懂葉玄的話,但光是那凶狠氣勢就把他給鎮住了。
  秋和諳熟葉玄個性,站在一旁安靜地等他說完,漫不經心地勸阻:「葉玄,你別鬧了。」瞿翛然回過神,感到秋和與自己統一戰線,理直氣壯起來:「有病。」
  葉玄立起眉:「怎麼著?」推搡了他一下,「你丫哪兒不忿啊?」
  瞿翛然向後一個趔蹶,站定後佯裝不懼:「我今天沒時間,懶得陪你在這兒發瘋。」又轉向秋和,「我後面有課,待會兒聯繫。」邊說邊快步離開。
  葉玄指著他遠去的背影對秋和說:「慫人一個!」
  秋和橫了他一眼:「行了行了,裝什麼渾?」
  「這哪是裝渾?我真喜歡你1對天發誓,真喜歡!」葉玄特真誠地看著秋和的眼睛。
  「什麼時候開始的?」
  「今天早上。」
  秋和內心無力:「那是為什麼呢?」
  「因為昨天晚上夢見你了啊,不是剛跟你說過嗎?」語氣彷彿還在埋怨對方健忘。
  秋和一副快要吐血的表情,轉身就走,聽他在後面叫「回來回來」,吁了口氣折回去:「又怎麼了?」
  葉玄把自己手裡的飯盒撂在秋和手上:「這個你吃,我再去買。」公事公辦地說玩,就頭也不回地走了,走得比瞿翛然還瀟灑利落。
  秋和望著他的背影歎了口氣。
  【五】
  進了寢室,秋和把自己從凌亂不堪的情緒中解救出來,把烏咪的那份飯放在上一次郭舒潔放的位置,然後站在一旁觀望。
  幔帳裡伸出一隻手,把飯盒拿進去。
  「秋和」突然傳出聲音。
  秋和不自覺地退後半步,下意識發出「啊啊」的回答後,自覺這場景很像太監侯在皇太后的垂簾外,不禁苦笑。自己至少兩年內都沒出現過這麼不從容的反應,關鍵可能還是在於有點心虛:「對、對不起,我沒看清郭舒潔給我的短信,如果你是在不能接受這個的話,我再重新去買番茄炒雞蛋。」
  「謝謝你。這個炸雞腿飯更好吃。其實我對番茄炒蛋不是特別感冒。只是因為要求低好辦到,無論哪個食堂都會有這道菜,如果要求太麻煩,就會臉番茄炒蛋都吃不到了。」
  秋和鬆了口氣,揉揉眼睛。似乎這烏咪也沒有想像中那麼孤僻古怪。「可你為什麼整天不出去呢?」
  「我有病,日光性皮炎,只有晚上能出去,但是我一個女孩子晚上也不太敢出去。」
  不能接觸陽光,被迫生活在黑暗裡。
  ——這出乎意料的答案讓秋和長久的恍了神。
  「那你平常都躺在床上幹什麼?」
  「上網啊,寫日記啊,聽歌啊。」
  秋和朝幔帳的縫隙間瞥了一眼,角度緣故,沒見人,倒確實看見可一台黑色筆記本電腦和一本藍色筆記本。
  「聽什麼類型的歌呢?」
  「SJ的啊,神起的啊,KAT-TUN的啊好多好多。」
  也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小女生,因為之前在心裡把她假設成怪物一個,秋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真意外。我以為你會比較喜歡聽一些安靜的歌。SJ裡你最喜歡誰?」
  「喜歡希澈和始源。」
  「唔——我比較喜歡基范,天生對包子臉有好感。」
  「這才意外!我以為你不知道他們呢。你一直只聽高雅音樂。」大概正啃著雞腿,烏咪的聲音喜悅卻含糊不清。
  也許不接觸外界並不是沒有任何益處,至少她能倖免於算計。
  秋和對這個室友最有好感,預感可以跟她成為朋友:「沒有什麼類型我不能接受」
  【六】
  沈芃與秋和分開後,對薛濤偷照片的不地道行徑越想越氣,但又答應了「最近一段時間不要和薛濤發生正面衝突」,一口氣出不來,午飯也沒吃好,過了一小時好歹想出了法子給薛濤使絆。打了個電話給一個大二的學妹:「楚楚啊,我是沈姐,你知道你們陳教授現在在哪兒麼?」
  「在朝陽區開會啊,我跟來會場了。」
  「他下午什麼行程安排?」
  「散會後返回學校,薛濤要採訪他,然後他就下班回家了,可能會比平時早點,明天上午他飛美國。沈姐找他有什麼事嗎?」
  「我不找他。你能不能想個招兒把他拖住一會兒,時間晚了我估計他就直接從會場回家了。」
  「唉?那薛濤不是……」顧楚楚很快反應過來,「哦,好,我盡量拖拖。」
  眾所周知,校報執行主編薛濤和副主編沈芃的明爭暗鬥曠日持久,兩個人連名字的偏旁部首都帶點對立的意味。校報的編輯幹事們也基本分成兩個陣營,顧楚楚屬於沈芃這一派系,所以她幫沈芃治薛濤是不需要問理由的。
  薛濤在一門史學課上收到陳教授的短信:「今天會議結束時間延遲,無法回校,甚為抱歉。」頓時心急火燎。她知道陳教授這一出國,再回來已經是半個月以後,採訪不可能趕得上出版計劃了。鬼使神差,她突然看向了此刻三尺講台後坐著的人,決定採訪歷史教授楊雲天,雖然他是個剛回國的海歸,在學校沒什麼名氣,但課教得甚好,人有股儒雅的書卷氣。
  去吹捧那些心浮氣躁、本來就愛拋頭露面的「作秀教授」,不如推介一些務實低調的優秀教授。
  ——薛濤認為這個採訪專版的模板就該這樣定。
  下課後,她簡要說明自己身份,提出採訪請求,希望以介紹課程和學術為主。楊sir痛快地答應了:「這沒問題,但我待會兒需要參加一個研討會,如果你也願意去感受一下氛圍,我們路上還可以聊。」
  薛濤高興極了,覺得很少有這麼隨和的老師。由於沒有準備,她的提問都是即興的,但很用心。開完研討會,楊sir和幾個外國教授打算一起吃晚飯,薛濤得體地與他們道別,楊sir又叫住她:「你等一下。」拿出手機撥通電話:「你下樓來,幫我送個人回學校。」
  女生一廳,連忙擺手:「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不遠。」
  「沒事,他閒著也是閒著。」
  稍等片刻,薛濤見一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男生東張西望地從酒店大門走出來,料想就是他了。
  等他走近,楊sir介紹兩人:「這是薛濤,我學生;這是楊鉻,我兒子。「接著囑咐楊格,」你把薛濤送回學校。「說完便隨人群走了。
  楊格脾氣很好,沖薛濤笑笑:「我的車停在那邊。「並肩走出幾步後,問薛濤,「你大幾了?」
  「大三。」
  「哦,那是學姐。我大二。」
  「你也在我們學校?」
  「對,我這學期剛跟我爸過來的,在哲學系,作為交換生。」
  「那你之前是在法國讀書?」
  「我高中之前一直在北京,高中才去的法國,一年後還得回去。」
  薛濤自然而然拿出來學姐和主人翁的姿態:「怪不得中文這麼流利,在我們學校還適應嗎?」
  「主要不適應食堂的飯菜,其他還好。」
  「這我就愛莫能助了,」薛濤聳聳肩,「連我自己都不適應學校食堂的口味,我申明,那絕不代表中餐的品質。不過有機會我可以帶你去下館子。」
  「擇日不如撞日,要不現在去?」男生興奮地把視線從馬路移向薛濤的側臉。
  「今天不行,晚上我得去解決點事情。」抱歉地笑笑,「週末你行嗎?」
  「週五下午吧。我會在劍道社活動,你有空來劍道社找我。」
  【七】
  事後回想起來,瞿翛然才覺得自己丟了面子,但他卻把這筆賬算在了秋和頭上。下午他給秋和發了條短信,約好一起吃晚飯,其實計劃並不止吃飯這麼簡單。他打算跟秋和攤牌。
  秋和有數不清的前男友,但奇怪的是沒人因這事指責過她。也許是因為秋和挑不出別的缺點,水性楊花在瞿翛然看來特別難以釋懷。沈芃卻說:「秋和像日本人一樣工作,像法國人一樣生活,多好啊,我都羨慕死了。」這種是非不明輕飄飄的態度,瞿翛然最不能忍受。
  他打著如意算盤等秋和,意外地看見薛濤,便朝她招招手,薛濤朝他走過去。
  「真巧,你也來這兒吃飯。」
  「不巧。」薛濤在他面前的座位上坐定,「秋和不會來的,她要跟你分手。」
  瞿翛然瞬間石化,從沒想過秋和會突然這樣出牌。過半晌,像聽見一個笑話似的笑起來:「什麼?她要跟我分手?她有什麼資格跟我分手?她有沒有搞錯啊?向她那樣的女人,你知道她和多少……」
  薛濤做了個暫停的手勢:「我知道。」等瞿翛然冷靜下來,她繼續說,「你覺得你可以不必考慮她的感受為所欲為,可以讓她無條件地容忍你的大男子主義,可以主宰她控制她不必顧忌她的尊嚴,而她會一直遷就,因為你有一張王牌——她愛你。向秋和那樣的女人,無論她以前和多少男人交往過,她的體貼、寬容、好脾氣都會讓你覺得自己是最後一個,自信爆棚到以為可以任意把她改變成自己理想中的女生,誤以為她對你的愛是沒有終點的。可是現在,你的王牌已經失效了。」
  瞿翛然怔怔地看著薛濤,啞口無言。
  「我見過她和很多人分手,她連看都不會再看你一眼。」
  「你……為什麼要來替她說這些話?分手難道不應該她自己來嗎?她這是什麼態度?她到底想幹什麼?」
  「她就是想和你分手。不想埋怨你,不想讓你改,不想聽辯解,也不需要你同意,她只想和你分手。至於為什麼讓我來,是因為我是你的朋友而不是她的朋友,可以陪你發洩,沒有顧慮地聽你控訴她。」
  薛濤看著面前的男生果然不出預料地變得慍怒,假作關切神情,心中更是深表同情:可悲,你的王牌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薛濤回寢室時已經過了晚上十點,一進門就朝秋和抱怨:「你說你找的這都是什麼人啊?他是不是有性別認知障礙?娘派的男人我見得多了,沒見過這麼娘的。跟他對話簡直是慢性自殺。」
  郭舒潔去教室自習還沒回來,烏咪肯定在床上,不過大家已經習慣當她不在。
  秋和洗漱完畢,躺在床上看專業書,連眼皮也不用抬就知道薛濤現在有多氣急敗壞:「你不要因為看他不爽就衝動,理性一點。我知道你不會一直留著他,你們部學工保研名額最多兩個,學校又有重男輕女的傳統,留著他多少是個麻煩,很可能讓你和沈芃的競爭變得更激烈。但除掉他不是現在,能混到副部長級別卻如此天真的人不多,雖然有點討嫌,但畢竟是你的擁躉。我發過一條短信試他,等他把那條短信給你看的時候你再踢開他也不遲。」
  「如果他一直不給我看呢?」
  「不給你看說明他為人忠厚沒心機,那種處事方式的人絕對拿不到名額,你就徹底不用管他了。」
  薛濤嗤了一聲:「又來了!別老跟我宣揚什麼『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不是你,等到被人害了再絕地反擊的本事我沒有。」
  「隨便你吧。」
  薛濤聽見上方傳來秋和翻書頁的聲音。
  「不過即使那時候也不要直接跟他翻臉,薛濤你鋒芒太盛,正面得罪太多人,小心陰溝裡翻船。非要害人時盡量借錢筱頤的手。」
  「話說回來,這學校裡我最看不順眼的人就是錢筱頤,我什麼時候可以動她?」
  「你隨時可以動她身邊除沈芃之外的任何人,一次不要觸動太多,免得激化矛盾。」
  「為什麼?」
  「為你好。」秋和關了床燈,翻身面朝牆壁睡去了,表示不願再繼續對話。
  薛濤開始換鞋。
  如果郭舒潔在場,一定會跌破眼鏡,在她的認知範疇裡,還沒有人敢用這種語氣對薛濤說話,很難想像薛濤怎麼會任人擺佈。但事實是,起初薛濤有時也很反感秋和,不顧她的建議逆向而行,結果每次都碰得頭破血流。吃過幾次虧後,她就發現不聽秋和的百弊而無一利。而且秋和從不觸及她的底線,從不在旁人面前顯擺自己可以左右薛濤,因此,薛濤就聽之任之了。
  【八】
  雜誌中的插圖在13號線地鐵站取景,因為需要列車和陽光氤氳的樓梯同時出鏡。
  拍攝陷入了僵局,女主角表情一直不到位,NG次數太多,導致男主角已經不耐煩了。更禍不單行的是,地鐵站的職工大媽也來添亂,站在對面大喊:「這裡不准拍照!」說著就下了樓梯作勢要過來這邊阻止。
  米白對劇組喊了暫停,把求助的眼神遞向沈芃:「怎麼辦啊?」
  沈芃一時也拿不住主意。
  「你們不能在這兒拍,在這兒拍要上級許可。」大媽氣喘吁吁撐著膝蓋踏上最後一級台階。
  米白朝她撒嬌說:「阿姨,你就讓我們拍一下嘛,反正你們地鐵站又不會有什麼損失。」
  「不行,地鐵站就是不能隨便亂拍。」
  正僵持著,面朝列車方向的沈芃突然眼睛一亮,拉了下米白的衣服:「秋和來了。」
  秋和隨人流從地鐵列車上走出來,穿一件銀色風衣,袖子捲至肘部,手插在口袋裡,配灰色短襪灰色超高跟涼鞋,方形白挎包,高盤發,透明唇色,漂淺的細眉,灰色的瞳孔帶著幾分冷傲。即使很遠就看見停止工作的拍攝組,她也沒加快一步。走到哪裡,那裡就萬籟俱寂。
  米白對她解釋暫停拍攝的原因;「這個阿姨說沒有許可不讓在這兒拍。」
  秋和轉向那位大媽,語氣溫和有禮:「您好,您的領導在哪兒?讓我助理跟他談談,請他許可。」
  大媽愣了一下,覺得她是個有來頭並且講道理的人,頓時沒了先前逮捕小偷般的氣勢:「在辦公室。我帶你過去。」
  秋和轉身對米白耳語道:「見到他們領導別提雜誌的事,給他們看學生證,就說我們拍作業。要是不同意,就反覆求他們,跟他們磨。」米白點點頭跟著走了。
  等兩人消失在視野盡頭,沈芃說:「我覺得如果是我或者你去的話,獲得許可的可能性更大。話說回來,你翹課了?」
  「嗯。」秋和從地上撿起反光板,對她說,「拍吧。」
  「唉?不等米白回來嗎?」
  「回來就拍不成了。」女生把柔光調整到女演員臉上,「別管表情,重在場景、動作和光,把該拍的張數全部拍完,表情等狀態好的時候拍相同位置的照片PS。」
  恰如所料,半小時後,米白回來怯怯地說:「怎麼都說不通,不許拍。」
  但不管有沒有許可,這一場景需要的所有照片都已經拍完。
  【九】
  晚上,同班的韓國學生敲寢室門來送課堂錄音,秋和剛洗過澡,著一件漸變黃色連帽浴袍,潮濕的長髮如同海藻,髮色深了一度,神色看起來有點倦意。
  「今天點名考勤了嗎?」
  「沒有,只傳了名冊簽到,我幫你簽了。」
  「謝謝。」秋和接過錄音筆。
  「那我先走了,下周見。」
  秋和扶著門框對她揮手:「再見。」並目送她直到穿過走廊開始下樓。
  門邊的電話機響起刺耳的鈴聲,秋和關上門後卻像完全失聰一樣回到自己書桌前,用螺旋發圈鬆鬆地挽起頭髮,開始聽錄音做筆記。
  幔帳裡傳來烏咪的聲音:「秋和你接電話吧,是一個叫瞿翛然的人,他今天打了好多次,找你。」
  「我知道,我不想接。」話音未落,電話就突然不響,同時嗅出空氣中一股牛奶糖的甜味,秋和詫異地抬了頭。烏咪站在寢室門邊拿著拔掉的電話線,也在看她。
  這個女孩的皮膚是種沒有血色的蒼白,墨黑長髮蓬鬆捲曲,骨感度比秋和更甚,中等容貌,有一雙攝人心魄的黑眼睛。
  秋和笑著:「牛奶瓶香水?」
  烏咪咧開嘴點點頭:「你用過?」
  「我的第一款香水,初中時,過生日爸爸送的。」
  「我也是,爸爸送的。那個……瞿翛然是你男友吧?」
  「前男友。」秋和微笑著糾正道。
  「分手的時候你怎麼一點也不難過呢?我前男友和我分手時我難過得要命。」
  烏咪坐回自己的床沿,卻見秋和原本友善的笑意轉瞬間隱去,彷彿靈魂出竅一般,連眼睛也失去神采,變得空洞空白。
  「我生活在一個很容易受傷的世界,所以得學會及時抽身。無情是最好的武器。一旦我決定了斷,就絕不猶豫絕不後悔。也許你會覺得這樣很可悲,不是有句話說『哀莫大於心死』麼?不論我和誰在一起,我始終只是一個人……」說完這些話,秋和又盯著旁邊地面好一會兒,當目光重新和烏咪的碰在一起,已經恢復了慣常的溫度,甚至還回給烏咪淡淡微笑,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對剛見第一面的人說這些,「……你好像不太能明白呢。」
  「我明白。」烏咪使勁點了點頭,「但我覺得秋和你這樣很好,現在流行說『哀莫大於心不死』。」
  秋和無言以對,她只是看見自己的身影單薄地落進對方的眼眸中。
  【十】
  曾曄案的「另有隱情論」很快不攻自破。有學生親戚在警局工作,在學校BBS上放出內部消息,男主角歐陽翀冷酷殘忍又不合邏輯的種種行為原來只是因為醉酒。大家都覺得索然寡味,那帖子日趨冷清。誰知後來再起波瀾,又有人爆料:歐陽翀之所以酗酒是由於被愛慕的女生拒絕,而那個第三者的身份也隨即浮出水面。
  「秋——和——?」郭舒潔一口水噴在電腦屏幕上,「不是吧!」
  薛濤回過頭衝她笑:「你也在看曾曄案的八卦貼?」
  「太扯淡了。怎麼也不能是秋和吧!」郭舒潔迅速起身狂抽紙巾擦拭電腦,「等秋和回來好好問問她。」
  「是她又有什麼奇怪的?」薛濤倒異常平靜。
  郭舒潔兀自猛烈搖頭:「秋和這麼隨和親切的女生,就算拒人也不會把人傷得太深,哪至於間接釀成血案。」
  「秋和隨和親切?」薛濤「哈哈哈」大笑三聲,沒了下文。
  秋和、錢筱頤、薛濤、沈芃以及從前的曾曄,都是Z大稀有的惹眼女子,我行我素,遭人妒忌,因此而聲名狼藉,大多數女生對她們表面鄙夷實則欽羨。但其實,秋和與眾不同。
  無論薛濤或曾曄,永遠一派頤指氣使、傲視群芳的神色。
  可是秋和強弱不明,剛柔不定,眼神是冷漠還是嬌媚,內心是天真質樸還是精明世故,因人而異。
  在郭舒潔眼中,秋和雖然愛打扮,但並不出格,她寬厚大方,待人隨和,是個低調又正派的好學生,關於她的那些不堪傳聞全是嫉妒者的無中生有。
  薛濤自認為對秋和再瞭解不過,堅信她手腕毒辣不亞於自己,高明之處是掩飾得滴水不漏。看見爆料帖之後,她根本不相信秋和與曾曄之死就這麼丁點關聯,甚至懷疑歐陽翀殺死曾曄根本就是被秋和設計所致。如果說酗酒殺人的事是葉玄幹出來的,那可信度還高一些。薛濤和歐陽翀打過交道,覺得以他的個性做不出這種事。
  薛濤第六感一向精準,她覺得這樁命案背後有個局。
  郭舒潔與薛濤在寢室產生認知分歧的同時,秋和正在第二教學樓準備上課,她從包裡取出一疊複印紙裝訂的筆記遞給幫她佔座的同學,對方用蹩腳的中文道謝。
  教授在講台上調試著話筒音量,坐定後,剛想開始講課,教室前門突然被撞開。一個男生徑直走向講桌,拿過教授面前的話筒,對著滿教室的學生說道:「秋和你出來。」
  寂靜一秒,全班嘩然。
  「我承認我以前有些事做得不好,如果你是因此生氣,不接我電話,我可以改。其實我是個很笨的人,有什麼話你應該直說,不要玩鴕鳥遊戲,你不說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你我都是成年人,就應該以成人的方式解決問題,你一點前兆都沒有就突然讓人來通知我分手,在我看來,這實在幼稚至極。我也是走投無路才來教室堵你,你以為我願意給你造成這樣的困擾嗎?所以秋和,你現在跟我出來,我們把事情談清楚。」男生說完把話筒還到目瞪口呆的教授面前,示丅威般地看著講台下熱烈議論的學生們。人數太多,他一時找不到秋和,反而,不少人認出他是瞿翛然。
  教授本想發作,但那句「以承認的方式解決問題」他聽著還挺受用,潛意識把這幕鬧劇的起因歸咎於那「幼稚不懂事」的女學生。他對著話筒:「誰是秋和?出去出去,不要影響上課。」
  前排一個女生站起來。人長得清秀,齊劉海長直髮,穿著規規矩矩的白襯衫黑飄帶和灰色百褶裙,不緊不慢地開口:「這個人一廂情願、騷擾我已久,影響我學習和生活,請老師讓他出去。如果老師您放棄自己為人師長的權威,任由他胡鬧,我只好馬上報警,以維護我正常學習的權利。」
  秋和話音未落,班裡已經炸開了鍋。
  教授被這女生一臉決不妥協的堅毅懾住,轉向身邊的男生一連串發問:「你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嗎?你是哪個學院哪個系的?叫什麼名字?你知不知道,教室是用來讀書不是用來表白和分手的地方?」
  結果自然是瞿翛然掛不住面子,落荒而逃。只不過這門500人的大課上發生的插曲幾乎立刻又演變成BBS上人氣居高不下的「真相貼」,把秋和再次推上風口浪尖。
  學生們對此的主流看法是:瞿翛然太丟人,男子漢的大度和灑脫一概沒有,為了一個狐媚女子把自己搞得身敗名裂。
  郭舒潔看不下去,問秋和要不要把帖子刪掉:「我和那個區的斑竹是老鄉。」
  秋和搖搖頭:「算了,刪掉那個帖,現實中稀奇古怪的版本只會愈演愈烈。何況現在帖子裡擺的事實都確是事實,沒理由封人的口。」
  「是事實?」郭舒潔嚇了一跳。
  秋和溫和地笑著看她:「是事實。但凡曾經有一個說過你水性楊花,大家看你時就都往這方面挑剔,搜索出你越來越多的罪證,落實罪名。多數人的生活都經不起這樣的拷問推敲。就像但凡曾經有人在大庭廣眾之下糾正你的口音,之後其他人聽你說話時便特別留心你誤讀的單字,指出糾正,久而久之你便被貼上『口齒不清『的標籤,羞於開口了。」
  郭舒潔換位思考,若是有人指責自己「水性楊花」,也能揪出一大堆罪狀。其實單看秋和的每一罪證,有些根本是捕風捉影。
  但秋和好像並不在意這些,她最近的生活重心是勸說烏咪和她一起去上課。郭舒潔讓她死了那條心,她卻不信邪,耗費大量寶貴光陰蹲在烏咪床邊逗她說話,跟她聊天。
  因為同年同月同日生,因為用過同種香水,因為那句「哀莫大於心不死」,因為許許多多不足掛齒的細節,秋和莫名地與烏咪親近。
  烏咪雖不參與學校裡的八卦和紛爭,但在寢室聽薛濤和郭舒潔背地議論,也知道許多事情。逐漸對秋和感到驚訝,她在四面楚歌的處境中居然悠閒得發慌,彷彿生存在緯度不同的空間,讀書、工作、看碟、聽歌、逛街購物,於期中考試前去雍和宮,回來告訴烏咪「我幫你也燒了一炷香」。烏咪幾次筆試都是她陪著去考場,說是友誼顯得矯情,但烏咪顯然幾乎不與除她之外的人交流。
  這兩個女生的組合著實奇異,但在她們的結界內,有種別人無法理解的天朗雲舒。
  【十一】
  一天傍晚,寢室樓響起廣播:「605室秋和同學,有人找。:又再掀波瀾,女生們這才發現秋和住在曾曄的寢室。薛濤也是在這瞬間才突然察覺:秋和真是不得了,她與曾曄一向不融洽,有早知瞿翛然執意與曾曄分手是因為自己,卻竟能無所顧忌,坦蕩大方地在曾曄死後搬來她的寢室。秋和在全樓喧囂的此時也依然坦蕩大方,趿著拖鞋下樓,見到葉玄。
  「這是給薛濤的。「
  「唉?薛濤在樓上啊,要不要我幫你叫她下來?「
  「我知道她在,來之前給她發過短信。」
  「那為什麼叫我?」
  「想見你唄。你怎麼情商那麼低!」
  秋和感到短暫暈眩,就像在地下通道行進得太久不習慣陽光,啞然望向他的眼睛,看見自己嵌在對方瞳孔中的臉,內心湧起不可名狀的悲傷。
  在這所嚴重陰盛陽衰的學校,軍訓時葉玄就是公認的校草,女生們紛紛找借口去他那桌吃飯,導致本來就不牢固的飯桌垮了半邊,此事被傳為笑談。正午的烈日下,全軍訓團開會,旁邊的女生指著他的背影給秋和看:「那就是傳說中的葉玄。」引頸張望看不見他的臉。
  接著是開學後,確定葉玄為新生文藝匯演的主持。葉玄指住秋和追著負責的老師一陣死打爛纏:「我要她做搭檔。」事後女生好奇為什麼,答曰「你漂亮」,等她紅了臉,又補上一句「開玩笑的」招暴力。
  ——和你一直親密無間,不帶情愛色彩的親密無間。
  賭丅球,拼酒量,惡作劇搶對方台詞,葉玄沒少為秋和的事跟人打架,秋和與男友約會前還被他教唆過穿假胸衣虛張聲勢……一起做過的事,匪夷所思。
  ——你完美地扮演著熱血衝動又玩世不恭的紈褲子弟形象,只有我看清了真相,但也許,我看見的才不是真相。
  ——我抱著賭徒的心態相信自己的猜測,又不可避免地想到這種可能性將會衍生的悲劇性結局。
  ——只有一件事我確信無疑,好不容易才走上正規的我又因為這個指路的人迷路了。
  秋和淡然笑了笑:「在全校都說我是個狐狸精的時候,你說我情商低,一點鑒別能力都沒有。」
  「你是狐狸精?那狐狸精這個物種是返祖了。」在男生眼裡,那些閒言碎語似乎不值一提,他很快轉了話題,「說件正事。曾曄不是不在了麼。錢筱頤說129合唱晚會想請你出山,讓我來問問你。」
  秋和搖頭:「不合適。」
  「情侶搭檔不合適?」如果真有「笑得很賤」的表情,那麼這就是了。
  「厚臉皮,誰跟你是情侶。」
  「你都已經為了我跟瞿翛然分手了啊。」他還真沒把自己當外人,什麼事都往自己身上攬。
  ——雖然從未坦言,但我心知肚明,「情侶」什麼的全是玩笑。
  秋和懶得理他,接著說正事:「我早就退出歷史舞台不想參合了。大二那個顧楚楚很不錯,也該給新人一點空間,你讓錢筱頤去找她。」
  「你們這些女生總該為小事較勁,何必呢?對了,前幾天你讓我查的手機號,除了跟你發短信它就再也沒通訊記錄,只能確定是北京的號。抱歉,只能為你做這麼多。你是不是又捲入什麼事情了?」
  「也許是。不過這點小事我還應付得來,你不用管我。」
  男生蹙著眉,有些憂心,欲言又止。
  ——如果你是我擅自寫好的劇本中那個男主角,那麼我們的夢想必定背道而馳。因為這個悖論……
  ——不該有任何關係。

《塵埃眠於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