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上眼睛,我看不見自己,卻看見了你。
[一]
雨剛停,天空是杏白色的,地面上的水跡在迅速蒸發。四月的陰天,光線被隔絕在厚重的雲層之上。整個世界帶了些微蒼白的涼意。
瑜野抱著籃球從體育館避雨的屋簷下跑出來,往教學樓的方向心無旁騖地急行,卻在距離小賣部不遠處開始放慢腳步。
風過,少年的白色襯衫的衣角和雲層一起被掀開毫釐,光線一寸一寸地爬過瞳仁,最初在地上形成淺灰色一小塊的人影,在與緩慢亮起來的世界的對比中,逐漸加深一些,又加深一些,最終變成了濃郁的深黑,堅定地靜止在白色的球鞋邊。流雲在動。
僅僅輕瞥一眼背影,就能確定是他的,無比熟悉的存在。
瑜野嬉皮笑臉地奔過去,把籃球換到左手,用右手大力勾過對方的頸部。少年果然又被嚇得不輕,但迅速朝左邊轉過來的臉,神色從驚恐到無奈的變化也只在一瞬間。
「一身臭汗,離我遠點啊。」韓俊不由分說地甩開瑜野鰻魚般的胳膊,冷著臉聳聳自己的衣領把腦袋轉回去,語氣卻不是無情的冷漠。
瑜野笑得露出牙,因為皮膚黑,顯得牙更白。往窗口裡望了一眼:「在買麻辣燙啊?」鍋裡水還沒沸騰,只有些細小的微瀾在擺動表面漂浮的一層辣椒。
「還不是那丫頭嘴饞?待會兒還給她送去。」
「那丫頭」的默認所指是兩人都挺頭疼的韓俊的妹妹,韓瑛。並非親生妹妹,只是與韓俊母親再婚的男人的女兒。也許是這個緣故,也許是因為外向者的物以類聚,兩個「哥哥」相比起來,韓瑛和瑜野的關係反倒好些。所以下一刻瑜野的回答才顯得不怎麼越俎代庖。
「我去吧。你忙你的競賽集訓。」瑜野在左手食指上轉起了籃球,一副閒得無聊的狀態。
隔著玻璃張望,終於看清鍋裡的水才冒些小泡,韓俊只好再次朝左轉過頭:「明天傍晚的火車去北京比賽,集訓到今天就結束了。不過還確實得再去趟物理辦公室,看老師還有沒有要交待的。」
「啊?明天就走啊?怎麼這麼快?」
韓俊擺出內心無力的表情:「你在做夢啊?」
「你才做夢!」男生有點怒氣,皺著眉吼道,「明天是我生日啊!」
韓俊「誒?」了聲,半晌沒說出話來,連窗口裡伴著「好了」扔出的盛麻辣燙的碟子也沒注意到。
「唉,你啊……」瑜野把籃球塞給韓俊,取過碟子和調料。「優等生的面目真是可憎。眼裡沒人。丫頭還送我禮物來著。」
韓俊的臉色緩過來:「什麼禮物?」
「一個玻璃的燭台,」男生又開始義憤填膺,「不過你說她送我那種風花雪月的東西幹嗎?寢室裡都沒處放。還說什麼『哥你一定要繼續照(罩)著我」的深刻寓意……「
韓俊忍不住,終於「撲哧」一聲笑出來,用手掩過嘴,眼睛彎了起來。本就是被稱為「比女生更漂亮的清秀少年」,這動作讓瑜野看得心煩。
「別笑了,娘裡娘氣。還是冷酷路線適合你。」
平生最討厭別人說自己像女生,卻始終拿瑜野沒轍,韓俊憤怒的拳頭砸在瑜野被曬得黝黑的胳膊上,對方毫無反應,自己的手卻被震痛反彈回來。
小時候兩人意見不合打起架總是兩敗俱傷的結局,但不知不覺自己好像成長得不夠瑜野迅猛,變得力不足。真是惱人。
瑜野把裝著麻辣燙的塑料袋繫緊,朝齜著牙強忍手痛的韓俊得意地咧開嘴笑。
身後吵吵嚷嚷,似乎是後面排隊的人不明白兩條隊中的哪條才正對著窗口。
瑜野從韓俊手裡接過籃球,兩人離開窗口分道揚鑣。韓俊剛走出幾步又想起什麼倒回來,叫住對方:「哎,閉上眼睛,」瑜野乖乖照做,「看見了什麼?」
瑜野不安分地把眼睛睜開:「什麼看見什麼?」
「就是眼前有什麼啊?」
「紅色的一片。能有什麼?」對方莫名其妙。
「就是嘛!能有什麼!丫頭說『閉上眼還能看見的人是生命中最重要的』,我就說我什麼也沒看到嘛!」韓俊在得證自己屬於正常人類後露出如釋重負的輕鬆神色。
這回換瑜野無奈:「也只有你會相信那種小女生的把戲。」說罷拔腿就往高二所在的教學樓跑。
可憐韓俊雖成績萬年第一,但論起小聰明總比瑜野遜色,經過無數次鍛煉也沒縮短的幾秒鐘反應時間每次都給了瑜野逃脫盛怒報復的機會。
韓俊回過頭,麻辣燙攤前的兩股長隊吵得不可開交。男生一口氣堵在喉嚨口,嚥了下去。有種像自己跟自己鬧彆扭的古怪感覺。
是怎樣的存在呢?
總是渾身臭汗的,嘴上無德的,打架一流的,風流倜儻的,不想承認但確實比自己帥氣的,標準男生。
對於自己來說,是讓「朋友」這個定義顯得蒼白無力的存在。
[二]
「……總之,按照正常水平發揮,絕對沒有問題。」一番長篇大論後,物理老師信任地拍拍韓俊的肩,以鼓勵作結。
男生禮貌地微微頷首,似乎還有點少見的笑意。在學業方面,他永遠胸有成竹,足夠從容。
已經退到了門邊,卻又被猶豫的一句「那個……」絆住步伐。韓俊詫異地重新向老師的辦公桌靠近兩步。
「你和鄭瑜野是住對門吧?」
韓俊點頭,笑容陰了。
「你說,這同在一個屋簷下的人怎麼差別這麼大?」老師歎了口氣,招手示意男生走近看,桌上攤著一疊材料,粗短的手指在「鄭瑜野」三個字後的數據上點點戳戳。韓俊的眉頭不易覺察地微蹙。
「一周內曠課十二節,總共才幾節啊?」
物理老師同時也任教導主任,掌管「生殺大權」,韓俊尋思著是否有必要幫瑜野解釋一下。
「聽說是……最近身體不大好。」韓俊話語聲弱,顯得底氣不足。
「你別替他說話!他身體不好?他那叫身體不好的話那全世界的人都要進太平間了!」物理老師的「相對論」用得不怎麼高明。
韓俊聽著,沒再插話。
「今天上午碰到你們化學李老師,也被他氣得夠嗆,上課用酒精燈烤龍蝦這種事也做得出?真是無法無天了!」聲調拔高了些,情緒更激動了。
沒在韓俊臉上找到強烈共鳴,老師的激動有些落空,稍微平靜了點。「暫且不說逃課的事,他哪個禮拜不去外面打架滋事我就燒高香。這樣下去怎麼得了?」見韓俊依舊沒附和,不甘心,還在後面加了個語氣詞——「嗯?」
韓俊勉強微微點了點頭。這態度讓老師滿意。一鼓作氣地說下去。
「我也搞不清他家長究竟在想些什麼?電話也打不通,人也沒影,這種只管生不管養的父母能叫父母麼?小孩差成這副樣子也從來不跟學校聯繫!你回去如果碰到他爸媽,就說學校讓好好管管鄭瑜野,我這裡管不了,最好他們領回家去。我可不是開玩笑的,下次月考他再給我考一個全面紅燈,就不要學了,直接退學回家。不要以為高三了我不敢批退學!你就幫我跟他爸媽這麼去說。」
完全理想化的要求,韓俊只有苦笑著應下。
瑜野的父母都是沒什麼文化的生意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都不在家,要麼去越南緬甸跑貨,要麼在朋友家通宵搓麻將。連瑜野自己都難得見上幾面,韓俊哪能有幸跟他們說上話?
按說出身高級知識分子家庭,自身又異常優秀的韓俊和瑜野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但小時候並沒有什麼「階級觀念」,男生和男生,因為性格互補肝膽相照,一起上牆爬樹,一起經歷過幾次在小團體鬥毆事件中的團結作戰,便成了要好的哥們兒。
兩個男孩的房間也正好隔壁,窗戶緊挨著。有時作業做到一半,探出頭去壓低聲音聊聊天,後來覺得費勁,還特地用易拉罐和鐵絲創造了滑輪裝置傳紙條,讓小區物業的工作人員仰著頭考慮了好長一段時間該不該取締。
這種偷偷摸摸的行為其實也完全是因為韓俊母親對鄰居極為仇視,堅信「近墨者黑」的道理,甚至為此多次計劃「孟母三遷」。即使只是從廚房不經意瞥見韓俊和瑜野站在單元門口說幾句話,都會大動肝火地把自己兒子吼回來,另一個無情地關在門外。
韓俊很清楚,每當此時,瑜野就會搖著頭笑笑,露出一個與自己年齡不匹配的神色,插著口袋踱回自己家去,輕聲關上門。那種玩世不恭的冷笑,是鄭瑜野的招牌表情,刀槍不入百毒不侵。
瑜野從小就會熟練地笑對全世界的敵意。那笑太常見,以至於韓俊隔著門都想像得出。
就如同韓俊的招牌式苦笑一樣常見。每當在學校聽老師抱怨瑜野的時候,就會露出的苦澀笑容。
要瑜野停下酣暢淋漓的奔跑、像自己這樣在既定框架中做規矩的簡諧運動,韓俊深知,那是無用功——不得不做又無實用價值——物理老師應該最能理解。
[三]
總覺得瑜野每次造訪都像天兵天將降臨一樣誇張,教室裡興奮和強忍興奮的兩股情緒對抗得異常激烈,比校長、年級主任、班主任中任何一個的出現更有轟動效應。對於低年級女生來說,帥氣的、笑容秒殺的、個性張揚的、打架時毫不含糊卻對女生異常溫柔的高年級學長無疑是最致命的。
但韓瑛例外。因為太瞭解。
瞭解他前段時間蹺了很長時間的課並不是由於個性張揚,而是在之前的一次打架中落敗,又死要面子非要等臉上的傷痊癒了才肯現身學校。也瞭解對待好心幫他包紮的韓瑛時鬼哭狼嚎毫無溫柔可言。
所以,在教室外朝自己笑著招手的那位,難道不就是只有帥氣可勉強承認的普普通通的鄰家哥哥麼?韓瑛匪夷所思地環顧四周方寸大亂的女生們,拉開椅子迎了出去。
「怎麼是你給送來?我哥呢?」雖這麼問,但好像並不在意來源,韓瑛沒等回答就打開袋子吃起來。
瑜野手插在口袋裡靠在走廊邊緣看著她吃:「去物理辦公室了。」那隨意的姿勢引來教室裡一陣沸騰,兩個當事人卻沒覺察。
「果然是老師的乖寶寶啊。」韓瑛忙著吃,潦草地感歎了句。
「吶,韓瑛啊,」瑜野的語氣有點猶豫,得到對方頭也沒抬的「嗯?」後,才繼續說下去,「你們女生是怎麼看待緋聞的呀?」
「看待緋聞?」韓瑛飛速抬眼瞥了下瑜野。
「啊……怎麼說呢?就是,會不會緋聞傳著傳著,兩個人就成真了?」
「哈!你和誰被傳緋聞了?」韓瑛饒有興趣地八卦道。
「不是我。你回答問題就夠了,管那麼多!」
「這種事情當然是因人而異咯。和你這種換女朋友比換衣服勤快的人傳緋聞,任何女生都不會信以為真……」女生正說得起勁,無意間瞥見教室裡探頭探腦的那群「反例」,立刻因自己觀點的漏洞百出而底氣不足地截斷了尾音。
「那,韓俊呢?」
韓瑛愣了半秒,明白過來,配合更勁爆八卦的挖掘工作提高了語調:「哈啊?那傢伙?和誰傳啊?」
「我們年級,6班的那個,安瀅瞳。」
「級花啊?我哥是『上帝的肋骨』啊?怎麼事事完美?」連女生都感到有點心理不平衡了。
「你說安瀅瞳會真的喜歡你哥麼?」
女生換出狡猾的表情:「你想知道麼?你那麼想知道麼?」
「……」男生微怔,明白了女生的意思之後無奈起來,「說吧,這次又想要什麼?」
「這次什麼都不要。」韓瑛放下麻辣燙把手交叉在胸前,「週五你過來電影社就可以了。」
「幹嘛啊?」男生有種即將落入陷阱的不祥預感。
「因為和跆拳道社活動時間撞車,最近女社員流失得異常嚴重,身為社長的哥哥……」被男生插進一句「又不是親哥哥」,女生立刻果斷地抬腳將噪音踢飛,繼續道,「身為社長的哥哥,你難道可以對電影社的蕭條現狀袖手旁觀無動於衷嗎?」
望著對方的女王樣,瑜野深知立即說「不」會有什麼下場。「我去能幹什麼?」
「什麼也不用干,你過來看電影就好。」
歪著嘴看了女生半天,最後只好無奈地長吁口氣,「好吧好吧,」就算怎麼看也像是有陰謀的樣子,但至少快告訴我,「你覺得安瀅瞳會喜歡你哥麼?」
飛機發著「隆隆」的聲音超低空地從校園上方劃過,男生和女生不約而同地抬頭去看,胖胖的笨拙身影已經消失在了蘑菇般大朵大朵的雲層裡,空留下一道清晰的白色尾線。天空好像變了形被撕開一個豁然的裂口,遺失了渾然如玉的本質。
韓瑛重新望向瑜野,用無比確定的語氣一字一頓地答道:「如果對方是我哥的話,任何人都會喜歡上的。」
雖然聽著令人沮喪,但並非意料之外的答案。在各方面近乎完美的少年,普通人拿什麼去和他相比呢?
「那麼……」
還有什麼話可說?
[四]
蒼穹湛藍得彷彿能滲出水來,遼闊草場上,少年飲盡青稞酒,掀開灰色的帳篷策馬奔騰。遠看是渺小的一點,沿著碧色的線條橫向疾馳而過,途經的青草紛紛服帖地朝兩邊彎下腰。
帳篷前的七彩風馬旗隨風獵獵抖動,日光斑斕。
更遠的天際邊,雪線上的冰峰反射出耀眼的光,雪水蜿蜒而下,潺潺源源,浸潤了一大片又一大片的草甸。
韓俊伸出手,卻看不見手的存在。靠近盛水的容器,也看不見自己的存在。彷彿一雙虛無的眼憑空而生,目睹那少年飛馳過自己眼前,又勒住韁繩,停在不遠處朝自己回首。
猶如慢鏡一般,少年的臉緩緩轉出來。
黑的皮膚上躍動著明媚的笑意。
是怎樣爽朗的笑?雨過天晴一樣沒有半點陰霾。年輕的臉無限生氣,滿滿當當,化作濃稠的蜜糖,粘粘的即將溢出來。略微挑起桀驁的眉,一點點驚訝的神色微妙地攪亂人內心的平靜,俯下身,亞棕色的頭髮上有大半圈弧形光澤。
連時間經過也忍不住放慢腳步在他身邊多停留一點。
那是自己打出生起,除父母外,最最熟悉的一張臉孔。
鄭瑜野。
三個字覆蓋在心室壁上,暖暖的。
他對自己笑,在駿馬上俯下身把手伸到自己面前,在天堂般的境地裡對自己說:「上來,韓俊。」可是,自己在哪裡?韓俊看不見自己,心裡湧起一陣翻天覆地的緊張,腳下的地面突然變成沼澤,感覺自己陷下去,很快被泥沼覆住了頭,靜止了呼吸。
至此,才終於從奇怪的、美好與恐懼共存的夢境中解脫了出來。週遭的寂靜裡透出零星的從遙遠處傳來的鼾聲,身體隨著車廂輕微晃動,韓俊翻了個身,從枕下掏出手錶,零點五分。
瑜野的生日剛過,而自己踏上旅途忘了祝福。
[五]
「你。走開。」韓瑛把餐盤放在安瀅瞳面前冷冷地說。
安瀅瞳停下筷子,看看表情有點恐怖的韓瑛,又轉而把求助的眼光投向對面的瑜野,卻迎來埋頭苦吃者的頭頂心。知道韓瑛是招惹不起的主兒,女生忍住氣起身端著自己的餐盤坐到了兩排開外。
韓瑛就勢坐在了安瀅瞳的位置上低頭吃飯。對面的男生這才笑咪咪地抬起頭:「怎麼啦大小姐?社團活動也奉陪到底了,動畫片也認真看了,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韓瑛直接打斷:「為什麼和安瀅瞳在一起?」
「唔——這個問題嘛!你去問安瀅瞳啊。反正有相貌身材都出眾的女生追求我的話,我從來都不懂得拒絕的。」
「說謊!」女生用筷子另一端狠狠地朝男生的腦袋敲過去,「我明明聽說是你追安瀅瞳的。」
「你消息挺靈嘛。在高年級也安插了眼線?」男生繼續嬉皮笑臉。
韓瑛一副拒絕玩笑的表情:「你腦子生銹了還是怎樣?我哥回來怎麼辦?」
「小瑛啊……比起我你還是跟你哥更親麼?」故作受傷的表情,明顯想岔開話題的企圖。
「你又不是真心的!又不是不知道她和我哥的關係!女人那麼多,你要玩為什麼非要和她玩?就這麼幾天時間你也能生事!……唉……你說你……」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真心的?」瑜野逐漸板起面孔,「為什麼我就不能喜歡你哥喜歡的人?」
韓瑛的話噎在喉嚨口,半天沒緩過神來。
「從小到大,我和他總被身邊的人放在一起比較,他永遠是優勝者,我一直為他驕傲。因為在我的世界裡,從沒有人像他一樣對我。所有他想要的,我也可以無條件付出。可是現在,我突然很在意這種比較。」
從瑜野的眼神裡一點一點,韓瑛讀出了已經擴散成濃霧的迷惘。女生覆住他放在餐桌上的手背:「……我知道的。如果你自己將來不後悔……」
將來,是指多少年?多少月?還是短短一周後?
如所有人期待的那樣,韓俊抱著一等獎的獎盃回來,在週一早晨的升旗儀式後受到了校長的大力讚揚。瑜野站在班級隊尾,瞇起眼艱難地踮起腳尖朝觀禮台張望,無奈前排同學實在太胖,角度切過去,恰好將韓俊擋住,只聽見自己熟悉的那個冷冷的聲音帶著官腔感謝著所有能記得起數得出的人。索然寡味。
比平時更冷些,顯得陌生了。又或者只是錯覺。
瑜野迎著陽光仰起頭,太過耀眼,只盯著看了一會兒就受不了。用手擋,溫暖的光線從指縫裡篩下來,像簌簌散落的花瓣。
少年逆著光,連面孔都看不清了,灰灰的一片,從灰灰的一大片陰影中零散地漏出幾聲冷笑。「為了證明自己,非得這樣麼?」
瑜野玩世不恭地把手插在口袋裡倚著牆:「是啊。恭喜你獲獎哦。不過,連自己的女人也罩不住,嘖嘖,也許更值得同情吧?」
韓俊沉默半晌,最後微微壓低頭轉身就走。身後傳來瑜野的話,音調低得像是自言自語:「韓俊,你總是太自以為是。」
韓俊猛地停住腳步,像離弦的箭失去控制,一個拳頭朝瑜野揮來。風以凌厲的速度掠過。
瑜野被打得跌倒在地,太過震驚,左手撐著地面半天沒站起來。即使站了起來,也依然還覺得恍恍惚惚,扶著牆壁喘了兩口氣,轉頭看了依舊捏緊拳頭的韓俊一眼,嘲諷似的笑了笑,平生第一次被打後沒還手而是轉身離開,令韓俊的敵意有點落空。
繞過兩個轉角才停下,瑜野左手撐牆,右手背抵著左臉,皮膚相觸的地方火燒火燎地疼。往後確認了韓俊沒跟來,有點失望,嘴裡嘟囔了句「還真下得了手」。也不像生氣的樣子,又恢復慣常的嘴臉若無其事地往教室走去,甚至還更像什麼詭計得逞了一般。
[六]
如果溫暖的光線是幻覺,就徹底當作夢境吧。醒來之後細細體悟,也會是無法消散的記憶。為什麼要後悔呢?
瑜野只是把未來想像得太過美好了。
安瀅瞳很快甩開了瑜野,和韓俊出雙入對起來。其實並不用那麼刻意地製造對立,就從韓俊狠狠地給了瑜野一拳那天開始,兩個人已經幾乎形同陌路,如果不是放學回同一個小區上學在同一間教室,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交集。
像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役。
雖然一直以來不是兄長們身邊乖巧的妹妹,也沒有血脈相連的至親感,但韓瑛還是決定做點什麼。所以在週五時暫停了一次社團活動,分別把瑜野和韓俊約出來,抱著化解矛盾的目的在必勝客聚餐。
可是結果卻不盡如人意,不速之客安瀅瞳和韓俊一起出現了。韓瑛氣得牙根癢癢,又不便當著哥哥發作。
氣氛不可挽回地敗壞下去。
而安瀅瞳又是給瑜野取沙拉又是給瑜野端飲料的明顯示好舉動,讓韓俊鐵青著一張臉,自始至終沒怎麼開口說話。
「那女人有病啊?」韓俊剛一進家門,韓瑛就忍不住朝他嚷嚷起來。
韓俊明白韓瑛的所指,平靜地換好鞋走進自己房間放下書包。韓瑛火冒三丈地跟了進去,看見韓俊朝自己揚揚下巴示意她坐床邊。
「是我不好。上午她才大發一通脾氣,覺得我對她太冷淡。但我的個性生來就這樣,並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
「再怎麼不好,也不能當著自己男朋友的面對別的男人那麼獻慇勤啊!」
韓俊無奈地笑笑,沒答話。
「我總覺得那女人心機很重,哥,」韓瑛拉過韓俊的手,「跟她分手好麼?」
韓俊垂下眼瞼。韓瑛的手比自己的暖熱很多,皮膚之間熱量的傳遞讓男生心裡湧起一陣莫名的感動。像輕柔的羽毛在陽光下從眼前飄過,不著痕跡地影響了情緒。
「丫頭,你不明白……」
即時最親密的人也不可能明白,我是在以怎樣的心境與自己艱難地較勁。絕望像一塊化石,生硬地橫亙在我的心裡,即使厚重的塵埃將它覆蓋起來,但必然會有暴露於世的那天。
你不會明白。
男生無聲地張了張唇,卻說不下去了。
韓瑛會錯了意,賭氣地把手從韓俊手中抽出,站起身信誓旦旦:「我一定會找到證據,那絕對是個女妖!」說罷鬥志昂揚地轉身走了。
韓俊茫然若失地望著被「砰」一聲大力關上的房門,孤獨感滲進了骨髓裡。
過了幾天,韓瑛很快就找到了她所謂的證據,「啪」地將一疊照片摔在正在溫課的韓俊面前:「看吧!」
男生莫名其妙地翻過照片,一張張看過去,是安瀅瞳和不同男生親密的合照。韓俊一聲不吭。
「腳踩好幾條船的事她經常幹,這只是近期的一小部分而已,濫交濫到一定境界了!這種女人就是變態,希望全世界都繞著她轉,我看啊,你和瑜野哥都是被她利用在抬高自己的身價。你以為這種人會喜歡你麼?……」
發現韓俊近乎機械地順次看著照片,面無表情,韓瑛終於覺得不對勁了,停止自己的說服工作,搖了搖韓俊的肩:「哥……你……其實不喜歡安瀅瞳麼?」
韓俊推開照片抬起頭,眼裡沒有半點驚慌或悲傷的神色,如一貫的從容:「你不明白,是男人都會有佔有慾。」
韓瑛啞口無言,五分鐘內腦袋都是麻木的,緩不過神來。
才徹底明瞭,這場戰役,其實與愛情無關。
[七]
有沒有那樣的地方呢?
就像生活在真空裡,聽不見所有喧囂的嘈雜的世故的俗氣的噪音,也沒有言語,只剩下乾淨的澄澈的目光長久地停留在彼此身上。
如果有,即使在世界盡頭,也在所不惜要去尋找。
如果有……
其實,看似無窮無盡的索求重疊相加,最終一定之融會成同一個心願,想留住一段時光。僅僅是這樣,僅僅是這些而已。
提前一個小時完成月考答卷,剩下的時間讓韓俊煩悶地開始胡思亂想。餘光往旁邊的座位瞥去,瑜野正一如既往地抓耳撓腮無從下筆。
「下次月考他再給我考一個全面紅燈,就不要學了,直接退學回家。」
耳畔突然迴響起老師的話。韓俊無奈地歎了口氣。
比預定時間提前了半小時交卷,韓俊起身時不動聲色地把壓在試卷下的一張草稿紙扔到了旁邊的課桌上。
走出教室路過窗口時還是忍不住往裡面確認,果然已經在奮筆疾書了。
怎麼辦?「原則」這兩個字在「鄭瑜野」這三個字面前永遠落荒而逃。
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這是從小到大,彼此捻熟的習慣。
沒有任何一方正式道歉,月考過後兩個人非正式恢復邦交。韓瑛沒細究原因,只當是自己功德圓滿皆大歡喜。
可是,大團圓結局是不是太理想化?
當被一群混混堵在離校門不遠的小巷時,韓瑛突然意識到大團圓的出現也許需要有人為之付出代價。為首的那個在照片上看過一眼,卻也有印象,不可否認是張帥氣的臉,但此刻這張帥氣的臉已經變得扭曲了。
「你就是韓瑛吧?你知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誰啊?」
本來就不算乖學生,韓瑛也是見過場面的角色,知道自己逃不過,鎮定地冷笑:「你以為自己是誰?安瀅瞳的護花使者?別忘了你只不過是她眾多玩物中的一個。」
「老子不想打女人!怪只怪你他媽太賤!」男生惱羞成怒,揚起手,卻被突如其來的力量牽制住。
兩人同時順著那隻手往後看。
見到熟悉面孔的韓瑛大驚失色:「哥?你怎麼沒回家?」
[八]
事後韓瑛曾無數次設想,如果當時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不是韓俊而是瑜野,會怎樣?隨手擺平七八個混混對他來說不費吹灰之力,那麼,韓俊就不會受傷,也就不會出現第二天轟動了整個學區的那起群架鬥毆事件。
可是,沒有如果。
站在蒼白的陽光下,韓瑛看著貼在玻璃後那張白紙,「鄭瑜野嚴重違反校紀校規,被勒令退學」的黑色字體在強烈的色彩反差下異常鮮明,而照片裡那個少年,明明是最熟悉的人,卻顯得那樣的不真實。
像通緝令。
晚飯時母親還在喋喋不休:「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你那麼聰明怎麼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和那種流氓樣的小孩混在一起,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了吧?倒霉了不是?幸好骨折的是左手,要是右手的話連高考都參加不了。你給我消停點好好在家呆著,別的事高考後再想知道伐?」仍覺得不解氣,又加上一句,「高考完也不准和那種人來往。」
韓俊第一次沒聽完母親的話就不耐煩地扔下筷子回了房間,把母親噎了個半死。見韓瑛要進屋,母親無奈地跟進一句:「你好好說說他。」
如果真像母親想像的那樣,應該就不會這麼內疚了吧?
鄭瑜野,那麼無敵的你,跟我這種人混在一起,倒霉了不是?
韓瑛推門進屋,見男生獨自坐在黑暗裡,就也沒開燈,藉著月光走到他身邊坐下。
「前天模擬考完就再沒在學校見過他了。也沒回家,估計他爸饒不了他。你要去見他麼?」女生補充道,「我知道他在哪裡。」把寫著地址的紙條放在男生面前。
男生沒作聲,也沒動。
女生猶豫半晌終於決定開口:「……你知道他模擬考的成績麼?」
男生依舊沒答話,但把臉轉向女生這邊。
月光下,韓瑛看著男生清秀的五官一字一頓地說道:「你們年級第一。」
「什麼?」不受控制的反問。
終於接近了被嬉笑打鬧埋葬在無盡的年少歲月裡的真相,一瞬間,韓俊感到難以呼吸,攥緊了攤放在桌上的那張紙條。
不是沒有想過,擁有絕非尋常的頭腦,怎麼會七門功課全線紅燈?即使在考場上誇張地比劃手勢得到我遞去的紙條,也只能得到及格線邊遊走的分數。怎麼會蠢到連抄都抄錯?平時成績那麼差,卻能在初中和高中的升學考試中總能與我保持相同的步調,怎麼能以每次都運氣好來解釋?
總是以「他根本沒心思學習」的借口搪塞過去,其實是我潛意識根本不願承認那個事實吧?
這樣的你,永遠以陪襯者的身份出現在我的身邊,給了我想要的整個世界。安全並且安心。
這樣的我,永遠以佼佼者的身份出現在你的身邊,享受著整個世界的目光。安心並且安全。
可是,你考慮過麼?這樣的世界有一天會坍馳。
瀕臨崩潰的韓俊從那個煙霧繚繞的酒吧裡把瑜野拖出來,卻說不出一句責備的話。對峙半晌,兩個人沉默著在門口的台階上坐下。
瑜野第一次把煙遞到韓俊面前。
即使不習慣抽煙,也強忍著咳嗽,被瑜野看出來,忍不住笑。韓俊沒理會,目光落在遠處兀自說:「你知道吧?筷子放在水裡,看上去就像折斷了。那兩節筷子成天用憐憫的目光相互打量對方,認為自己完整而對方是殘缺的,拚命要把一切都施捨給對方,可是,很可笑吧。」
瑜野吐了口煙圈,一反常態地認真起來:「直到真正被折斷的那天,他們會醒悟的。」
韓俊微怔,立刻聽出弦外之音:「你要離開?」
「那個家我已經回不去了,回去又能怎樣?韓俊,我和你其實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們想要的東西不會一樣。」
「要去哪裡?」
「……翡翠森林。」這種時候還是改不了嬉皮笑臉的本性。
韓俊繃著臉:「我說真的……」
「青海吧。我累了,想走遠一點。」
「去多久?」
「不知道,」瑜野站起身往酒吧裡走去,「不要告訴任何人。」
韓俊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推拉門的另一側。那扇陳舊的門發出嘈雜刺耳的噪音,轉眼又恢復平靜。就像不曾被拉開過一樣。
男生被痛徹心肺的悲痛淹沒,無法自拔。眼淚忍不住,抬手去擦。「娘裡娘氣!」聽見了亦真亦幻的嘲笑。只能仰起頭去看天空讓淚水倒流回去。黑色的巨大雲層不斷翻滾著,模糊散射的月光在雲層的間隙中幻現。那道橫向的白色光線將天空分割成了兩個世界。
兩個世界喪失了顏色和聲音,單調寂靜下去,沒有止境。
一直是好朋友,是勝過親人的朋友。
那麼漫長的時間跨度,卻沒有可能延長成永遠。
從什麼時候開始成為孤單年華里唯一完整的溫暖記憶,卻飛不過隱憂的海洋。
就像在宇宙深處回望這顆我們生存的佈滿蔚藍色褶皺的星球,依戀卻再也無法靠近。
零零碎碎,我所做過的一切,無論符不符合情理,最終都袒露出同一個初衷,哪怕相互傷害也在所不惜。
那是從心臟裡無意滑落的絕望啜泣。
日落時的火箭煙痕,流星與極光出現在同一片天空,月出西雅圖,阿拉斯加上空的彗星與極光,新月抱舊月,加拿大育空地區的極光,不在星系裡的恆星,黑極光以及乞力馬扎羅山上的星光……
即使我遇見這個世界所有的不平凡,恐怕,我都無法找到那樣一個平凡的容身之所。
[九]
韓瑛結束高考的那天,韓俊已經回家休大一的暑假。女生難忍興奮,和同學們簇擁著嘰嘰喳喳從考場跳出來,遠遠地望見男生清秀頎長的身影,用炫耀的口吻說道:「唉,我先回去啦,我哥親自來接我咯!」
女生們順著目光尋過去,即使一年不見也還是駕輕就熟地找回了當年的花癡感:「啊!韓俊誒!」
「好像又變帥了呢!」
「小瑛啊,你可要盯緊你哥別找女朋友啊!」
韓瑛樂顛顛:「現在暫時還沒有啦,不過你們再不抓緊就很難說了哦。」
女生們立刻會意地簇擁過來,討好地拉拉扯扯:「小瑛啊,我們明天去你家玩哈!」
「好啊,」韓瑛得意地抬起下巴,走出幾步,瀟灑地朝後擺擺手,「明天見。」
男生迎上來接過書包:「還是和以前一樣麼,人緣挺好。」
「那當然!」還不是托你的福。
只不過一年時光,連女生們對英俊學長的熱情都還沒來得及降溫,一切似乎都照原有的軌道運行著。可是,還是有些什麼微妙地改變了,因為某種痕跡的消失。
女生靠上哥哥的胳膊,用近似撒嬌的口吻轉述學校裡的各種近況,教導主任退休了,上屆四班的英語老師結婚了,等等等等。男生傾聽,有時跟著笑笑。
只有一個名字,都不曾提及。
與其說是因為消失得徹底,無任何素材可提及,不如說那是彼此默認的禁語。像是曾經破裂過的血管,溫熱的血液每次流經這裡,都必然會觸動傷痕。
小心翼翼,避開得徹底。
但飯桌上母親突然不經意開始的話題,還是讓韓俊盛湯的手抖了一下。
「對門那家人也夠可憐的。」
韓瑛停下咀嚼,緊張地抬頭看看母親,又立刻去看韓俊的表情。
「自從去年兒子失蹤,好像平均每兩個月就被公安局通知去認屍,這不,今天又去了。也不知道這次是不是真的,就算不是的話,多折騰幾次人的精神也要崩潰。我看那家女的這一年老了十幾歲。你們兩個都去北京讀書,相互也多照應,媽媽不求你們飛黃騰達,只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就好……」一嘮叨起來就沒完了。
男生停住筷子,眼瞼半垂,盯著碗裡的飯一動不動。
韓瑛擔心地用手肘輕輕捅捅他,還是無效。
「韓俊啊,韓俊?」
男生聽到母親明確的點名才勉強回過神來。「啊?」
「聽到沒有啊?」
「什麼?」
「噢喲你這孩子!我說你幫妹妹整理一下房間,把不要的書清出來當廢紙賣掉。」
「哦。」
看見男生完全是心不在焉地搬動著書籍,幾乎把所有有用的都扔掉了,韓瑛敢怒不敢言,只好偷偷又把廢品堆的部分搬回來。
「你在幹嘛?」男生終於發現了女生的反作用。
「這些都還有用的!」埋怨的語氣。
「我看看……根本就是沒用的嘛。」男生拒不承認錯誤,一邊還隨手將一堆草稿紙似的東西扔向廢品堆。
女生激動地跨過散落滿地的書堆:「喂!那個絕對不能丟!是我電影社的所有資料!」
男生瞥了一眼女生抱回來的東西,「這留著有什麼用?」
「留作紀念,像你這種人生沒有樂趣的傢伙是不會理解的!」女生理直氣壯。
「這是什麼?」男生被夾在中間的一張幅面大又花花綠綠的東西吸引了注意,抽出來翻開,原來是一張海報。
新片熱映!《翡翠森林狼與羊》
鄭瑜野將出席現場擔當推介嘉賓
「哦,當年貼在食堂門口的廣告。」女生還沒注意到這張海報的意義,隨口說道。
——要去哪裡?
——翡翠森林。
鄭瑜野。
韓俊艱難地開口,聲音微顫:「這個電影,是講什麼的?」
「是個動畫片啦,應該不是你喜歡的類型。」
「是、講、什、麼、的?」一字一頓地重複一遍。
女生忙著收拾書籍,頭也沒回地答道:「就是狼和羊啊。狼和羊是好朋友,狼群與羊群就發現他們犯了族群的忌諱,所以追捕他們。為了維護這段友情,他們一邊逃,一邊查找羊與狼可以和平共處的樂園——翡翠森林。想當年電影社放這片子的時候,幾乎所有的女生都哭了,不過男生就是天生比較麻木,瑜野……瑜野……」突然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麼的韓瑛猛然回頭,低聲喚「哥……」,在男生身邊蹲了下來。
「丫頭,是你曾經告訴我的吧?閉上眼還能看見的人是生命中最重要的。」
「……嗯。」
午後綿軟的日光下,坐在地上的男生仰起頭望向窗外杏白色的天空,然後緩慢地閉上了眼睛。
[十]
現在的你變成了什麼樣呢?
找到了希冀中的翡翠森林嗎?
十年,二十年以後,你會變成什麼樣呢?
我知道,一定是帥氣得令時光都停滯的男子,在我的印象中永遠是少年模樣,又單純又爽朗,大笑時露出潔白的牙齒像個孩子。會在雪山下草場上瀟灑地揚鞭策馬。我知道,一定是那樣的。
因為在年月久遠卻無比清晰的夢境裡,我看見過你。
我看不見自己,卻看見了你。
兩張迥異的面孔,在空無一物的視界裡終於重疊在一起。
——就為了這麼點微不足道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