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他和蘋果都不可替代
窗外
火紅的晚霞又把這個世界罩在一片橙色裡
我想你了
此刻
遠方的你又在想什麼呢
家門口的斜坡上,一輛黑色的車子停在路邊。
一個人迎著風向我走來。巨大的一輪落日在他的身後向西沉去,他的影子在我面前拉得老長老長。
背著書包的我,眼裡不禁有些迷亂。那個熟悉的影子刺得我的眼睛生疼。永泰!你終於回來了!自打從巴黎回來以後,我每日每夜都在對你的想念中度過……你沒事了嗎?有韓爺爺和恩英的照顧,你一定沒事了……
「貞熙,你還好嗎?」一個聲音從面前傳過來。
我驚恐地向後退了一步。不對,那個聲音不是韓永泰的!
黑色的身影已經站立在我面前。雲澤的臉龐依然英俊無比,但俊美的輪廓裡滿是落寞和悲傷。
「這麼多天了,你為什麼要避開我?」
這句話如一把鋒利的刀子,瞬間剖開我未癒合的傷口。
我彷彿回到遇見雲澤的那個清晨。一切都淡然如風。
他出現在林陰路的另一頭,任憑樹葉的搖曳在自己身上投下斑駁的影子,黑色的衣服被風肆意地牽扯著。
那一刻,我以為我看到了韓永泰。
可是,那個人叫做鄭雲澤。
「對不起……」我悄聲說,聲音小得連我自己都聽不見。
「不需要道歉!貞熙,我只想陪在你身邊!」雲澤的聲音有些激動,我低著頭,不敢正視他的眼睛。
「貞熙!」他堅持著,似乎在懇求。
「對不起……」我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該死!」他低聲地嘟噥著,「你到底願不願意坐我的車?」
「對不起!」我被他的話驚動了。抬起頭來看他,他一貫優雅的臉上寫滿了懊惱和不安,彷彿陷入了深深的愁苦之中。
忽然間,好像觸到什麼東西一樣,他的眼神避開我戒指上銳利的閃光。我們兩個人之間,是久久的沉默。
「對不起。」我開口道。這麼多天來,面對他的窮追不捨,我除了這句話,再也不會說別的。
他,依然沉默。
我害怕看到雲澤!上課的時候,我感到後排那雙眼睛一直在盯著我看。在課間,當我和其他女生說話的時候,那雙眼睛依然在跟隨著我的一舉一動。放學的時候,那個眼神仍是亦步亦趨。
可我不敢回頭看他。每次,當黑色的林肯車出現在通往我回家途中的那個轉角,我總是低著頭,匆匆走過。
因為每次看到他,另一個人的影子總會不可避免地同時浮現在我的眼前。我難以呼吸、失去聽覺,我的眼裡只有那個影子在晃動。我是這麼想永泰,只要我看雲澤一眼,我的腦子裡就充滿韓永泰的身影!我知道這樣做是對雲澤的一種傷害。所以,我更加要避開他!
從巴黎回來之後,我的手總是冰涼。而指間那枚戒指,也跟著變得冰涼。
「你等不到他了。」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他終於把這句話說出口。
「你怎麼知道!?」
要命!他又在沉默!
「你怎麼知道!?你在咒我,對不對?你不要嚇我……」我忽然語無倫次起來。我知道,這個奇怪的沉默,一定要把我逼瘋。
「貞熙,鎮定些!醫生說他已經脫離了危險期,不會有生命危險。他已經醒過來了,可是記憶停留在兩年以前。這兩年間的記憶,他已經全部丟失了!貞熙,他已經不記得你了!」
我的心忽然感受到了劇烈的疼痛。兩年以前,韓永泰是什麼樣子的呢?那時候,他還沒有遇上我。那時候的他,每天晚上都和不同的女人擁吻,每天晚上和各種各樣的酒杯和酒瓶子擁吻……我痛苦地閉上眼睛。
「你怎麼知道……」我還在機械地重複著問他的話。我不願意相信這是真的。我多麼希望他告訴我,這只是他用來欺騙我的謊言!
「恩英剛才給我打了電話。」
……
為什麼?為什麼一個手術就可以讓他忘了我!?人類的記憶是這麼脆弱,這麼容易消逝……所有的山盟海誓都可以一筆勾銷……我苦笑著。
我坐在雲澤的車裡,空洞地對著後視鏡裡的燈紅酒綠發呆。
剛才,我告訴雲澤,我不想回家。因為回到家,我可能又會無休無止地看著那個水晶蘋果,獨自品嚐著自己眼淚的苦澀。如果強烈地思念一個人,會不會發生什麼化學反應?會不會發生什麼奇跡?比如說,讓一個頭腦受損的人恢復記憶?我盲目地扯著我手上的戒指,那顆小小的鑽石嵌入我的肉裡,讓我感到微微的刺痛。
我開始害怕自己的歇斯底里。
「貞熙,我們下車吧!」雲澤的聲音喚醒了我。我漠然地抬頭往車窗外看,瑞草大街燈火通明,人來人往,和白天一樣的熱鬧。
這樣熱鬧的街道適合逛街,適合在自閉症中沉淪的病人。我現在,幾乎把自己當成心理疾病的重症患者看待了。因為我已經漸漸地不會笑,慢慢地,我也懶得哭了。永泰的沉睡,讓我也忘記我自己還醒著。
我努力對雲澤擠出笑容,可是連我自己都覺得,這個笑容好難看!
雲澤把車門打開。
一陣熱風從車外湧進來。
閃爍的霓虹燈在熙熙攘攘的街上不斷變換著顏色和形狀。遠處的高樓上,巨大的電子廣告牌的畫面在躍動著。整個天空宛如白晝。我感到了一陣刺眼的光芒。猶如一個吸血鬼一般,我習慣了黑夜,開始不習慣白晝。街上,身著熱褲的少女們的美腿在晃動,時尚的人們盡情享受著瑞草街熱鬧的夜色。我下意識地理了理自己蓬鬆的頭髮。我的髮質本來就是那種鬆軟的髮質,只要風一吹,或者不注意打理,就會蓬亂無比。
以前,永泰就經常趁我不注意,使壞地把我的頭髮亂撥一番,我則要一邊埋怨一邊費盡心思地重新把它整理好。
夠了!金貞熙,不要再想了!我吸了吸發酸的鼻子。熱風夾著一股點心的香氣撲面而來。
咕嚕嚕……我的肚子跟著應和起來。
「你餓了!」雲澤好像有什麼驚喜的發現一樣開心,我則尷尬地揉了揉自己的肚子。
這個精緻的西餅店裡,一邊的櫥窗後面擺滿了各色各樣的蛋糕和點心,另一邊則別出心裁地擺了幾個位子,位子設計成白色的鞦韆,各種籐蔓纏繞著垂著鞦韆的繩子,宛如夢幻中的天使花園。
這裡一定很受女孩子的歡迎,因為女孩子都很樂意成為天使花園中的仙子。
「貞熙,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雲澤溫柔的聲音在我耳邊迴盪。他和我說話時總是這麼細聲細氣,彷彿我是一個肥皂泡沫,只要輕輕一碰,就會在空氣中「噗」地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有這麼脆弱嗎?曾經我覺得自己是個多麼堅強的小女孩,獨自做飯,獨自上學,就算爸爸已經離開了,我還能安慰愛哭的媽媽……
桌上放著雲澤剛才親手捧過來的蛋糕,奶油做成的精美圖案上撒著巧克力末,和一顆鮮紅欲滴的草莓構成完美的畫面。紅色……又是那麼漂亮的紅色……刺目的紅色……
這個紅色又要把我的記憶勾起!要命!我痛苦地放下手中的餐叉。
蛋糕的旁邊,磨砂的雕花玻璃燭台中,紅色的蠟燭靜靜地流下一顆燭淚。
那一晚,在瑞草大街的西餅店裡逗留的人們都看到了一個穿著粉紅色連衣裙的少女在怔怔地發呆。白色的蕾絲髮帶輕輕綰起她鬆鬆垮垮的秀髮,一綹頭髮輕垂到她的肩膀上,看起來,她是那麼的柔弱。
她的面容毫無血色,粉白的臉上,為什麼呈現出如此悲哀的神情?
她英俊無比的男朋友給她送來好吃的蛋糕的時候,為什麼她還是那樣的神色黯然?
「貞熙,看我帶來了什麼?」雲澤邁著輕快的腳步重新坐到我面前,他的眼神閃現出一些喜悅。為什麼?我不禁驚奇地望著這個曾經因為我的憂鬱而憂鬱的男生。他為什麼這麼開心呢?
我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禮盒上,粉紅色的緞帶紮起那個墨綠色的小禮盒,禮盒的上面赫然印著一隻振翅欲飛的白色天鵝!
這個圖案,我當然不陌生!
禮盒被雲澤打開了。眼前的東西猛擊了我麻木不仁的心臟,敲碎了我堅持——我終於落下了眼淚。
那是一個紅色的水晶蘋果。嬰兒拳頭般大小的水晶蘋果,無數細碎的切面上閃耀著鮮紅色的光芒。它靜靜地躺在盒子裡,我彷彿回憶起我第一次在櫥窗裡看到它的那一幕。我一眼見到它就如此喜歡,以至於從此以後,我的命運要跟它糾結不清。
「貞熙,你怎麼了?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雲澤的語調驚慌失措,好像淘氣的小孩忽然打碎了家裡的精美瓷器,正在等待必然要降臨的懲罰。水晶蘋果的紅色如此耀眼,而他面前的我卻面無血色。
我無聲地搖了搖頭。
「我知道你很喜歡這顆水晶蘋果。上次聽說韓永泰把它扔了,我想你一定很難過……所以,我立刻向施華洛士奇水晶的代理商又訂購了一個。很幸運,這個水晶蘋果被我訂到了。貞熙,你不要太難過,水晶蘋果不是又回來了嗎?看看這個是不是和你原來的那個一模一樣?」
淚水濡濕了我的衣襟。不對,根本就不一樣!完完全全不一樣!那個水晶蘋果藏著的是永泰的心,而這個什麼都沒有!
我激動地捧起那個水晶蘋果,想證實我心中的懷疑。沒錯!水晶蘋果的下面並沒有刻著任何字。我拿著水晶蘋果的手忽然一顫,手中的那顆東西從我的手中掉落下來。
我望著地上的水晶蘋果,不知如何是好。我的身體,仍在不住地顫抖。
雲澤被他眼前的情景驚呆了。
「告訴我!怎麼樣才能讓你開心!?告訴我!」雲澤捏住我的雙肩,十指深深嵌進我的肉裡,雙肩的酸痛直達我的腦中。我的身體隨著雲澤激動的語調不住震動。他把我搖晃得有些暈眩。
永泰的臉和水晶蘋果,著實刺痛我的眼睛。
韓永泰不是從前的韓永泰,而水晶蘋果也不是那個水晶蘋果。縱使如何相似,也不能讓我回到半年前那個永泰送我水晶蘋果的晚上。
除非時光倒流,我才能再見到真正的永泰……除非時光倒流,他才會記起我……
「我很開心!我現在就很開心……」我有些吃力地擠出一個笑臉。
可是我的眼淚仍不住往下落。
「你要我怎麼相信你?」他低低地說,他的聲音如此痛苦,如同他的心碎。
他掏出手帕為我擦掉眼淚,一股菊花的香氣又瀰漫在空氣中。雲澤喜歡雛菊,他的物品都帶有菊花香氣。這種香氣能撫慰人們的心痛,讓人平靜。
我顫抖著把水晶蘋果收到包裝盒裡,蓋上了蓋子。然後把這個盒子推到雲澤的面前。
「你把它放在那個架子上,和那一排五顏六色的水晶蘋果放在一起,我就會很開心。真的。」我笑著對雲澤說。
「可是……貞熙!」雲澤坐在那裡呆呆地望著我,不知作何反應。
「你替我保管吧,我真的會很開心的。我現在就很開心……」
……
NO.2漫天紅色中他的出現
有沒有人跟你說過
其實你很適合紅顏色
就是那種熱烈得像火一樣的鮮紅色
像一個穿著紅斗篷的神情驕傲的王子
正騎在他的白鬃戰馬上倨傲地直視遠方
第二天去學校的時候,我坐上了雲澤的車子。一進到教室裡,我的那雙奇腫無比的眼睛立刻嚇壞了詠兒。
「貞——熙——!你又怎麼了?」詠兒捧住我的臉不住的瞧,眼裡滿是心疼和憐惜。
「永泰他失去記憶了。」說完這話,我的眼淚就簌簌地往下掉。
「天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詠兒驚訝地問。
「腦部受傷的後遺症。」一邊說著,我的眼淚仍在迅速往下掉。
「貞熙,只要他醒過來就好了呀!說不定記憶還可以再恢復。他已經脫離危險了,這是值得慶賀的呀!」詠兒拉住我的手,好心安慰我。
詠兒的話像是一劑強心針,神奇地把我從悲傷裡拉出來。我奇跡般地停止了已經延續了一晚上的哭泣。詠兒說得沒錯,永泰醒來了,起碼比他像個植物人一樣毫無知覺地沉睡著要好得多。而且,他還有恢復記憶的希望。
恢復記憶!這句話像一個富有魔力的咒語,把我的精神喚醒了。我要讓永泰恢復記憶,這就是我的目標!一天到晚哭哭啼啼可不是你的風格,金貞熙,你是堅強的!
「詠兒,你真是我的好姐妹!」我感激地握住她的手。
「別這麼見外,真受不了!好啦,我們耐心地等永泰回來吧!他回來之後再想辦法。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儘管說!」
還好,還有詠兒在。
這個上午。我們頭頂沒有風。
太陽仍不住地煎烤著地面。樹梢間的葉子們默然停止了晃動,窗外的整個世界都是靜止的。就連蟬叫,也是一聲長、一聲短,好像戰戰兢兢,生怕打破世間的靜寂。
教室裡,後排那些平時喜歡竊竊私語的女生們也停止了交談,百無聊賴地玩指甲,看漫畫,看時尚雜誌,或者乾脆就對著化妝鏡描眉畫眼。
我的心漫無目的地在記憶中遊走穿梭。
整個教室裡,只有宋老師的聲音如雷公電母一般震耳欲聾。她在忘情地朗誦她的大韓民國史。她陶醉在她的聲音裡。
大概因為一停下朗誦,整個教室就一片死寂。她不禁心生懷疑。
「下面是提問時間。16世紀,侵略朝鮮的日本軍官叫做什麼名字?」話音剛落,教室裡傳來一陣稀稀疏疏的翻書聲。
「韓智慧!」
韓智慧像彈簧一樣從板凳上跳起來。「啊……我嗎?」她還沒有從抽屜下面那包薯片的美味中反應過來。
「老師,我不知道。」過了幾秒,智慧垂下了頭。
「不知道馬上去翻書!」宋老師的教鞭劈在講台上,發出「辟辟」的可怕聲音。她的黑框眼鏡反射著攝人的光芒。教室裡沙沙的翻書聲越來越響。
「下面再問一個問題。這個事件開始的具體時間和地點!」她摘掉老花鏡,目光在點名簿上檢索,整個教室又陷入死寂。
「金貞熙!」耳邊突然響起自己的名字。
「豐臣秀吉。1592年4月12日,釜山。」我站起來,努力地搜索著我對課本的印象。
老師的目光落在前排發呆的我身上。我的意識才從記憶裡回到了我的身體裡。好像,剛才那聲並不是宋老師叫的。又出醜了!
「金貞熙!」宋老師的聲音怒不可遏,好像我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教室裡的腦袋都抬了起來,盯住如此歇斯底里的宋老師。
「你聽聽外面是什麼?你看看外面是什麼!?不好好學習,整天只知道搞這種亂七八糟的事情,瑞草高中的好名聲就被你們這一屆敗壞了……」宋老師終於發飆了,高亢而憤怒的聲音如狂風暴雨席捲了整個教室。
「貞熙!」又是一聲,是永泰在呼喚我嗎?我向窗外望去……
教室外正下著紅色的雨。
「是花瓣!」教室裡有人驚呼。一秒鐘以後,教室裡已經空無一人,只有宋老師在講台上不住地捶胸頓足。
紅色的雨籠罩著整個教學樓。瑞草高中的大操場上,厚厚的玫瑰花瓣落了一地。空中,無數的花瓣仍不斷地落下,在沒有風動的世界裡,它們在空中劃下一條條筆直的軌跡。整個瑞草高中的校園瀰漫在玫瑰濃郁醉人的香氣裡。玫瑰,那種無盡妖嬈、無盡美麗,在眾人面前綻放出媚惑的光彩。
沒有人說話。還是一片死寂。
大家都驚呆了。
那些花瓣似乎來自太陽。我抬起頭朝上空望去,暴烈的太陽光刺得眼睛睜不開。我條件反射地伸出手擋住陽光,在手指的縫隙裡,我看到一個巨大的黑影正在穿越天空正中央的太陽。那個黑影離我們的頭頂越來越近,我漸漸聽到一陣低低的「嗡嗡」聲。
一艘飛艇在我們的頭頂上緩緩經過。好像水裡的魚靜靜地游動。
沒有風。
忽然間,我彷彿被什麼東西蟄到了一樣,飛艇身上,一排清晰的字跡刺痛了我的眼睛。飛艇的艙門裡,一片紅色不斷地湧出來。飛艇的下面,落英繽紛。我辨認著飛艇上的字跡,低聲地念出來:
「貞熙,HAPPY。」
貞熙,HAPPY……
「貞熙,要開心哦!你不開心,我也不會開心的。」我想起了昨天晚上雲澤和我的對白。
「嗯。我會開心的。」
「不要勉強。」
「嗯……沒有勉強。」
「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就算是幫幫我的忙。」
「嗯,我會的。」
「貞熙,我喜歡你,你不要這麼殘忍地折磨自己、逼自己。你老是把自己鎖在愁雲裡,你不知道我有多難過。」雲澤的聲音忽然變得如此動容,如此淒苦。
「嗯……知道了。」我依舊像被抽掉靈魂一般,麻木不仁。
人群好像忽然被攪動的咖啡,濺起了無數個聲音。
「是鄭雲澤!鄭雲澤!!」
一個黑色的影子悄然出現在瑞草高中的操場正中,整個世界像是等待著他一個人的到來。那影子彷彿一團黑色的火焰,在我的意識裡跳動。黑色的影子越來越近,我漸漸看清了他脖子上閃爍的黑色十字架,還有他懷裡抱著的那一大束帶著金色光澤的粉紅色香檳玫瑰。
雲澤直視著我,緩緩向我走來。一步一步。由遠及近。我們的對視,好像過了好幾個世紀。
那張臉,讓我無比痛心。
忽然,揚起了一陣風。
紅色的花瓣們變幻著舞姿,在風中輕盈搖曳。妖嬈的香氣沁人心脾。
漫天飛舞的玫瑰花瓣,像是為他而落。厚厚的花瓣鋪成的地面,像是為他一個人準備的舞台。
瞬間,人群中又是一陣騷動。人們開始竊竊私語。
「那是誰?」疑問在人群中迅速傳遞。
「那輛車,難道是……」
那輛我無比熟悉的BMW,正緩緩地駛過瑞草高中的操場。紅色的花瓣鋪成的地面軋出了兩道暗紅色的軌跡。車玻璃後面,那些曾經被我擺放無數布偶玩具的地方,已經變得空空如也。我的目光正努力地穿過車玻璃的後面,可玻璃反射的強烈陽光卻刺得我的眼睛差點掉下淚來。
「誰幹的!該死!這是什麼!?」暴怒的聲音響徹瑞草高中的操場。
「哪個該死的傢伙這麼囂張地在這裡污染環境?沒長腦子嗎?垃圾!」他甩上車門,生氣地跺著腳,詛咒那些落在他的BMW擋風玻璃前阻擋他視線的紅色花瓣。車子在操場上才駛過一半,那些玫瑰花瓣就瘋狂地在他的擋風玻璃上堆積,一下就積了厚厚的一層。
五十步之遙,鄭雲澤正抱著一束玫瑰花,站立在他的面前。他收起了臉上優雅而溫柔的笑,含情脈脈的眼睛變得冰冷。俊美的臉上露出如臨大敵的肅穆神情。
紅色的雨驟然停了。
韓永泰和鄭雲澤在空曠的操場中對視。目光相交的瞬間,空氣裡像爆裂出一道無形的閃電。
永泰穿著紅顏色的T恤。紅得如此耀眼,好像一塊紅色的寶石。他臉上的輪廓愈發清晰,眉骨和鼻樑愈發剛毅挺拔。他瘦了!他的頭上,曾經烏黑微卷的頭髮變成平頭,短而粗直的頭髮一根根豎立,更加把他的輪廓映得瘦削而俊美,彷彿一尊大理石的雕塑。薄薄的嘴唇輕輕地翹起,他仍是那副不可一世的驕傲的神情。
「你是誰?」
紅色的身影很不耐煩,煩躁的聲音在空曠的操場上迴響。黑色的身影沒有回答。
「你到底是誰?為什麼你和我這麼像?」煩躁的聲音在低低地咆哮。圍觀的人群忽然爆發出一陣熱烈的吵鬧聲。
「他怎麼了?」
「韓永泰之前認不認識鄭雲澤?」另一個聲音問。
「怎麼會不認識!鄭雲澤的表妹是韓永泰的女朋友……」
喧嘩與騷動中,人們的目光再次驚愕地發現,一個穿著白色上衣藏藍色制服裙的小小身影,向那兩個人跑去。
我是如此耐心地等、耐心地等,我終於等到了他!我不顧一切地撥開人群,跑下教學樓的樓梯,向永泰跑過去。
「永泰,你回來啦!?」我興奮地抓住他的手。他的臉看起來好像瘦了許多,但是聽到他剛才的聲音,好像已經完全恢復了精神的樣子!變換的髮型也非常適合他,起碼比手術時的光頭比起來,這些新長出來的頭髮看起來要順眼得多!
詠兒說得對,只要人沒事了就好,一切都可以恢復的!永泰的精神已經變得這麼好,沒過多久,他就可以恢復記憶……
他的身體彷彿觸到了電流一般顫抖了一下,忽然厭惡地把我的手甩開。
「你是誰?」
雖然已經做好了各種思想準備。可是一個猝不及防,永泰這句話把我的心震碎得七零八落。我的臉上刷的多了兩道淚水。
「我以前就是在這所中學上學嗎?怎麼這麼糟糕!你們怎麼都這麼討厭!?」永泰的目光對著四周不斷地打量,至美的玫瑰花地毯在他的眼裡變得烏煙瘴氣。
「永泰,我是……」
「嚷嚷什麼!?你是誰?怎麼老在我眼前晃來晃去?快走開!」恍惚間,永泰的大手好像把我輕輕推了一下。他剛醒來,一定受不了沒完沒了的打擾……他需要休息……我正想聽話地退到一邊,可是忽然間,我的腿腳好像不聽我意識的使喚。剎那,彷彿有一個黑暗的幕布遮住了我的眼睛,包圍了我的身體。我好像觸到了地面騰騰上升的熱氣。
玫瑰的香氣令人暈眩。
「她暈倒了!」女生們尖叫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的眼睛才重新觸到了亮光。我的臉正對著天花板上的白熾燈,冰冷而白色的光讓我感到了不安。不遠處躺著的印有紅十字的白色藥箱,以及遠處傳來的籃球聲,讓我明白無誤地意識到自己正躺在校醫務室裡。
「你醒啦……」雲澤柔軟的聲音從我的側面傳來。轉頭望去,他正注視著我,好像已經持續很久很久了。該死,那張臉……還有漫天的紅色中那個火一樣紅的身影!我瞬間想起來了我暈倒前發生的所有事情。
「你這幾天情緒一直太低落,受不了刺激。我就知道這樣下去你會出事……」雲澤低低地埋怨我。他的聲音裡彷彿有溫柔透明的水氣,好像我淚水的味道般苦澀不堪。
我的目光依然空洞地望著眼前那個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試圖從那個面容裡,發現另外一個人的影子。
「醫生說你身體太虛弱是因為不注意飲食、缺乏營養。貞熙,你為什麼要對自己這麼殘忍?你為什麼要這麼折磨自己?你直接折磨我吧……」那個黑色身影痛苦地垂下了頭,埋到了他交疊的臂彎下面。
我閉上眼睛。腦子裡的一切攪成一團。
我已經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吃飯了……
……
NO.3他討厭我
為什麼
我直視你的眼底
可你卻避開我詢問的目光
為什麼你會如此不顧我即將承受不了的心痛
韓永泰回來了!
一夜之間,瑞草高中彷彿從前所未有的團結跨入了前所未有的戰國時代!花癡們迅速地分化,變成兩個相互對立的粉絲團。韓永泰又重新成為人們爭相傳聞的話題,那個曾經在瑞草高中稱王稱霸的超級大帥哥,和優雅俊美的鄭雲澤一起,又重新聚集起最強的人氣。
鄭雲澤和韓永泰,彷彿注定要有光明和黑暗,彷彿注定要有南極和北極,彷彿命運軌跡中呈現的孿生子一般,擁有截然不同而又極端的性格。如此對立的兩人,深深吸引著眾人的目光。
「鈴——」放學的鈴聲響起,彷彿預示著又要發生什麼騷動。雲澤把醫務室的門輕輕推開,滿眼愁緒地望著一臉漠然的我。走在回教室的路上,我沒有再說一句話。面對我的沉默,他彷彿執意守護著什麼東西,彷彿害怕失去什麼東西般小心翼翼,就這麼靜靜地呆在我身旁。
我對自己說:金貞熙,到教室裡拿了書包就馬上回家,什麼都不要想了!
放學,人潮湧動。校道上一陣喧嘩。
「她就是姜恩英!」
「她真漂亮!」男生和女生同時發出讚歎。
「當然,她可是德正女高的校花。更何況她又是鄭雲澤的表妹,從基因的角度上講,她的容貌就已經無人能敵!」
不知不覺間,人們已經在那個漂亮的女孩子兩邊讓開了一條道。人群中,恩英穿著女子高中粉色的超短裙校服,捲曲的頭髮隨著腳步輕柔地晃動,纖細的腰肢裡透露出宛若舞蹈般的韻致。男生和女生們都不由得對這個蜜糖一樣的女孩看呆了。
「貞——熙——姐!」我的目光望見她的那一瞬間,聽到她甜得發嗲的聲音在叫我的名字。
雲澤和我的腳步同時停止了。
「貞熙姐!雲澤哥!真巧,一進到學校就看到了你們!」恩英粉嫩的臉蛋上滿是歡喜的笑容。
「恩英!你怎麼在這裡?」雲澤詫異地問。
「我來接我的男朋友呀!」她擺了一個調皮和甜蜜的LOOK。
恩英的目光掠過我,在她甜美的表情裡,我竟然看到了一陣寒光。耳邊,彷彿響起了那次在醫院裡她聲嘶力竭的呼喊:「金貞熙,你真無恥!你為什麼要把永泰害成這樣?……金貞熙,你真無恥!」那次在醫院的相遇,除了李秘書,沒有其他人知道。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總忘不了那個情景。
也許世界上只有我才知道姜恩英是個兩面人。我冷冷地望著她,心裡卻感受到舊傷口傳出來的一陣絞痛。
「正好,你在這裡陪陪貞熙吧!你們先聊,我上樓去拿書包。」雲澤體貼地按了按我的肩膀。他怕我太累,連要我多走一步,他都不願意。我默默地感受雲澤的溫柔。
「好啊!」恩英揚起可愛的語調,嘴角邊竟然是挑釁的笑。
「恩英,你怎麼會在這裡?」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傳入我的耳中,我們的背後,站著的人是韓永泰。紅色的T恤,帥得令人驚歎的面龐,俊美得無以復加。
剛才,我就是在這個人的面前,痛苦地閉上了眼睛。而現在,痛苦再次降臨了我。我感到有些暈眩,呼吸急促起來。
接著,他看到我時的驚訝不亞於看到恩英的驚訝。短暫的對視裡,他的目光竟然是茫然。
「人家是想給你一個驚喜啦!爺爺說你昨晚睡得很好,今天應該會來上課了。所以我一下課就跑過來了哦,還好你沒有逃課溜走,否則見不到你,我可要傷心好一會呢。怎麼樣?很意外地看到我,是不是很開心呢?」恩英逕自挽過韓永泰的手,永泰居然順從地跟在她的身邊。
他又要走了?他就這樣在我的眼裡消失……連同對我的記憶一起消失……我的心裡又是一陣莫名陣痛。
「永泰!不要走!」我脫口而出,死命地拉住永泰的衣角。
「她是誰?」永泰望著恩英,疑惑地皺起了眉頭。
「她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恩英輕描淡寫地說,言語裡儘是不屑。呵……我早就知道她會這麼說。我確實是一個無關,甚至討厭的人,如果我不害永泰出事,永泰就不會失憶……我痛苦地嘲笑著自己。
「我以前認識她嗎?」他窮追不捨地問,好像努力地搜尋著記憶。也許我三番五次地叫他的名字,觸動了他的些許印象。
「不認識。永泰,你在懷疑我嗎?我一直都是你的女朋友啊!來,我爸爸媽媽正等著你吃飯呢。我想你應該好好重新認識他們,你不是急著要恢復記憶嗎……」
「我不認識她,但是她卻很討厭。」永泰嫌惡地對恩英說。
我很討厭……這就是他對我的認識嗎?就憑恩英幾句無聊的中傷,就可以在韓永泰的心目中重新塑造一個討厭的我。
他失憶了!他真的把一切都忘了!我忽然被籠罩在恐怖的陰雲中。在這之前,我只是想著要努力幫助他恢復記憶,可是沒想到真正面對他時,事情變得多麼困難和複雜……
他不單單是失去了關於我的一切記憶,他還開始討厭我!我彷彿陷入了一片孤獨無助的深井裡,越陷越深。
兩個人影同時出現。我抬起頭,發現是詠兒和尚民。
「好久不見了!我正要找你!」永泰看到尚民,居然恢復了以前的神采。永泰當然忘不了尚民!他們的友誼,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了,而我和永泰第一次見面也不過在半年之前,我居然有些嫉妒起來。
「你小子恢復得不錯。」尚民象徵性地輕輕給了永泰一拳。兩人的交談,看起來這麼輕鬆愜意。
「對了尚民,這是我的女朋友,姜恩英!」永泰把恩英介紹給尚民,恩英則小鳥依人地貼著永泰的胳膊。兩人宛若一對神仙眷侶。我的腦子裡一團亂麻,理智告訴我,金貞熙,快走開,再看下去又會暈倒的!可是我的雙腳已經不聽我的使喚。我像一隻被人丟棄的小貓一樣,瞪著空洞無比的眼睛站在他們後面。
忽然詠兒握緊了拳頭,走上前去:
「韓永泰,你知不知道她是誰?」詠兒忍住心中的憤怒,目光穿過永泰和恩英,直至我的身上。
永泰斜著頭,瞟了一眼他背後的我。
「不認識——你怎麼還沒走?」這是他今天第二次望著我說話。我的心情簡直糟透了,幾乎要抓狂!
「她曾經是你的女朋友。她是個脆弱的小姑娘,所以你不能對她這麼絕情。」詠兒的話裡滿是責備,她在背後一定罵了韓永泰不少。我感激地望著詠兒,忍住快要掉落的淚珠。
永泰詢問地望著恩英,恩英厭惡地把頭撇過一邊去。詠兒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她一定氣得要死!因為現在我也生氣了!
「發生了什麼事?」雲澤的聲音由遠及近。此刻,恩英正氣得朝半空翻起了白眼,詠兒憤怒地拽起了粉拳,尚民則有些慍怒地看著韓永泰。永泰的目光和我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他仍是像看一個陌生人一樣看著我,我仍是無比的心痛。
「鄭雲澤,管好你那個可愛的表妹!」詠兒不客氣地回應了雲澤。雲澤從沒聽過看似溫柔軟弱的詠兒用這麼強硬的口吻,一貫優雅的臉上彷彿有些僵硬。
恩英氣得把嘴噘得可以掛個油瓶子。
「恩英,你做了什麼?」雲澤氣惱地責怪他的表妹,好像一個管教嚴厲的家長。
「怎麼連你也欺負我!?」恩英跺了跺腳,把韓永泰的胳膊挽得更緊。
那個時候,尚民正安撫氣得發抖的詠兒,雲澤正不停地勸說哭得唏裡嘩啦的姜恩英。永泰望著我的臉,面無表情。我好像一隻被人拋棄的流浪貓,獨自舔著自己的傷口。我恍惚得好像看著別人在演戲,而我自己,只是一個與這一切毫無關係的觀眾。
金貞熙,不要再這麼傻傻地望著他了。他不會明白的,他已經不認識你了……
我這樣想,算是在安慰自己嗎?
NO.4厭惡比忘記更令人難過
你到底是什麼顏色的呢
我喜歡紅顏色的你
但你也適合綠色和藍色
或者黑色
不過我在你眼裡看來
也許只有黑白那麼簡單
一天……兩天……三天……五天……
我已經有這麼久沒有看見他了!
我已經把我中指上那個鑲著晶瑩小鑽的戒指退下來,放到水晶蘋果的旁邊。看到這個東西,只會讓我更加心痛。或許,這個證物已經不能證明任何東西,山盟海誓都已經灰飛煙滅。更何況,他還沒有說過一句愛我!心痛……無休止的心痛……沒有盡頭的心痛……
這幾天,雲澤依然和我形影不離。他太擔心我了,他甚至說,如果我不吃飯,他就要每天監督我,親自餵我吃飯。面對他的威脅,我只有乖乖地去吃飯,儘管我好像已經失去了對所有食物的味覺。有時我甚至不敢相信,我之前是一個多麼愛吃的女孩子!
這幾天,一切過得平平淡淡。直到今天下午,一聲悶雷,劃開了瑞草的雷雨季節。夏天的暴雨,是說來就來的。
「轟隆隆——!!」又是一長串猛烈的雷聲。該死!為什麼今天偏偏輪到我值日!我望著黑壓壓的教室發呆。同學們都收拾書包陸續走出教室,而我卻只能乖乖呆著,直到掃完地、拖完地。
「真的不需要我幫忙嗎?」詠兒離開之前,不確定地問。
「不需要啦!」
「氣象台已經發佈了黃色暴雨預警信號哦!天氣預報說十五分鐘後就會下暴雨!你真的不需要幫忙嗎?」詠兒擔心地問。其實用不著天氣預報,天空中厚厚的烏雲已經預示了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
「沒問題的,我帶了傘。」我笑著讓詠兒放心,「你快走吧,尚民一定在等你呢!」真希望詠兒能在暴雨來臨之前回到家。
「萬一雨太大回不去,你可以打雲澤的手機……呃,或者直接找我吧,我讓尚民過來接你。」詠兒似乎意識到她對雲澤太過信任,不自覺地補充了一下。這些天來,雲澤對我的照顧,她一直看在眼裡。
我點點頭。
「對了,打雷的時候不要打手機。」她剛走出去,又回頭交待我。
「知道啦!」我終於領教了詠兒的婆婆媽媽。
狂風刮來一陣寒意,我不由得打了個哆嗦。詠兒走出門去,轉身把門合上。忽然,一陣大風又把門吹開了,教室的門被風肆意地拍打得彭彭作響。
「金貞熙!開始幹活!」我打起精神給自己加油。
好累!我直起腰來掃視了我半個小時的勞動成果——教室地板被我擦得一乾二淨,黑板烏黑發亮,課桌整整齊齊!
這時候,窗外已經是一片無盡的黑暗,烏雲把整塊天空遮得密不透風,絲毫不漏下一點光。無數的水柱從天上奔瀉下來,耳邊只聽見雨水打在地面的巨大聲音。這是今年夏天的第一場大雨!
雨氣瀰漫了整間教室,狂風席捲著大顆大顆的雨滴從窗戶外邊竄進來,我的臉上和身上都是濛濛的小水珠。窗戶外面,撐著傘的人則在快速逃竄,想盡快離開這無邊的雨幕。
我的心裡,一個念頭油然而生:
他在幹什麼?
我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在這個一望無際的水世界裡,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和焦慮。這個時候,永泰的懷裡抱著的,又是誰呢?我迷迷糊糊地想著,推開門,一陣雨水撲面而來。
走廊上,一個人影都沒有。不知不覺,雨水濺濕了衣裳,不知不覺,我發現我停在一個教室前面。教室的門上赫然寫著「高(三)A」的字樣。觸到這幾個字,我好像突然醒悟過來——我竟然夢遊一般,走到了永泰的教室!
他的座位,我依然熟悉。打開燈,我穿過其他人的課桌,來到那個座位上。教室裡空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大顆的雨滴把窗戶打得啪啪作響。
「永泰……我想你了……」我坐在永泰的座位上自說自話。這些話,我不敢對詠兒說,怕她太擔心我。我也不可能對永泰說,因為我已經根本沒機會了。
沒機會了……這是讓人無比痛心的絕望。
「永泰……」我輕輕喚出他的名字。教室裡空空蕩蕩,發出低低的迴響。
「永泰,還記得我們的第一次見面嗎?對了,你一定忘記了。那天,我到你的公寓裡打掃衛生。這件事是樸姨讓我幫忙的,我答應了。你住的地方真髒!到處是酒瓶子和亂扔的衣服,垃圾也沒倒。我因為太喜歡你的豪華浴室,所以一時的僥倖,就私自在裡面洗澡了。可是你居然闖進來,把我嚇了一大跳。你居然還吐了我一身的髒東西!那時候,我還以為喝醉的你快要死了!於是我救了你,沒想到,你居然睡著了……你睡著的樣子很好看。鼻子挺挺的,睫毛好翹好長!我第一次看到這麼帥的人。你睡得這麼香,我都不忍心打擾你……」我彷彿回到了第一次見到永泰的那個時間,那個地點,一切都好像剛剛發生一樣歷歷在目。
「後來我又遇見了你,我以為你要我賠錢,因為我偷偷用了你的浴室。沒想到,你卻把這個事情當成要挾我的砝碼!從此以後,你就變成了我的奴隸主。好可惡,我當時覺得你超級可惡!我當然看到你都要繞道走,可是我哪知道,你居然是韓爺爺托我到處尋找的親孫子!那個時候,我的目光已經無法離開你的視線,你這麼帥,任何人都會迷上你。詠兒還說我是瑞草高中的女生中最後一個愛上韓永泰的……」我慢慢地回味著我和韓永泰是如何越來越接近,就好像命運的安排。
「再後來,你開始欺負我、戲弄我,有時候你又保護我不受其他人的傷害。每天和你在一起,雖然很累,有時候也很危險,但是我其實很開心。我以為這樣子下去我就已經很滿足,可是,我開始變得不滿足。我好想知道你的想法,想知道你是不是也喜歡上我了。可惜,我當時並不明白你的心,直到我在那個水晶蘋果裡發現你留下的字條。那個時候,你已經走了……」
「所以我應該變得堅強對嗎?那麼嚴重的失誤都可以挽回,那麼愚蠢的錯誤你都能原諒我,還有什麼東西可以拆散我們呢?」說到這裡,我的左胸下面忽然間好痛好痛。失誤可以挽回,那麼記憶能不能挽回呢?永泰已經失去了記憶!他已經完全忘掉我剛才說的那些東西了!
失去的記憶還可以挽回嗎?
韓永泰,他已經不是我所認識的那個韓永泰了!他的記憶一片空白,他已經開始討厭我了!
「辟——啪!」
一道閃電忽然把一切照得好像白晝。
「是啊,這些事情,你都已經忘記了……永泰,教教我怎麼把這些東西忘記吧!我好痛苦!既然你已經把我忘了,那我記得這些還有什麼用呢?永泰……想著你……我只會更加難受……」我揉了揉發痛的眼睛。
「韓永泰,既然你已經討厭我了,我也要學會討厭你!教教我,怎樣討厭你……」
從永泰的桌上起身的時候,我不知道哭了多久。
我忘了我是怎麼從高(三)A班的教室裡走出來的。
該死!下這麼大的雨,他的車子居然發動不起來!該死的車子!
他垂頭喪氣地想要走回家,沒走幾步,雨點就像冰雹一樣砸得人腦袋生疼。他鬱悶地詛咒著這鬼天氣。正猶豫著,突如其來的大雨就把他淋成落湯雞了。他猝不及防,只得跑向離他不遠的教學樓裡。
早知道他的車會壞,就該帶把傘的!
他失望地回到走廊上擰了擰衣服上的水。剛才掏出手機的時候,居然發現他的手機完全浸濕了。真該死!他本要通知人過來接他的!
他鬱悶地走上樓梯。這時候,他忽然看到一個人影,身上全是雨水,蒼白的臉上掛滿了水珠。他定睛一看——怎麼又是她!?又是那個叫金貞熙的奇怪的女孩子!
他下意識地避開,躲到了轉角——他可不願意在極其倒霉的時候再去沾這個女孩的晦氣。
他看見她走進他們班的教室——她到底要幹什麼?
好奇心驅使他走近那間教室。
聽她說完大段大段的話,他已經驚訝得張大了嘴——
難道,真的像她說的那樣,她這麼喜歡他,而他也曾經這麼喜歡她?可是為什麼自己卻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她到底是怎樣的人?她為什麼這麼處心積慮地接近他,而他根本就不認識她啊!
她曾經是他的女朋友?開什麼玩笑,她根本就不是他喜歡的那種類型!他約會的對象裡從來沒有這種清湯掛面式的女孩子。
恩英告訴他,她是一個討厭的人,她是個騙子。尚民的女朋友那天卻說她是一個可憐的朋友?
頭好痛!沉悶的濕氣真叫人難受!
他忽然瞥見他的座位上放著一把傘。這是她的傘嗎?下這麼大的雨,她把傘留在這裡,要怎麼回去?
我走下樓梯,望著漫天的雨霧的時候,才發現我居然把傘忘在永泰的位子上了!我怎麼就這麼粗心大意呢?~~~>___<~~~
我正要轉身上樓,雨霧中忽然出現了一個黑色的人影,他撐著一把黑傘,正在向我走來。
「雲澤,你怎麼會在這裡?」我看清了站在我面前的那個人,不禁瞪大了眼睛。
剎那間,我看到他手中的另一把傘,忽然發現我問得有點多餘。他是專門給我送傘來了。一陣哽咽堵住我的喉嚨,我發不出聲音。是詠兒給他打電話,讓他過來接我的嗎?
「我剛剛打電話到你家,伯母說你還沒回來。所以我就到學校來找你。我不知道今天是你值日,要不然就不會讓你一個人留下了。」雲澤很懊惱,好像我被困在這裡全是他的錯。
「嗯。」
我遲疑了一下,接受了他的要求。瓢潑一般的大雨中,我只覺得被一陣孤獨侵襲。在這個茫茫無際的水世界裡,如果真要一個人走回去,我一定會覺得非常非常孤單。
在這片寒氣襲人的雨霧裡,一陣暖風飄忽而過。
那是雲澤的體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