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這天晚上我好久好久沒睡著。

  奶奶說的對,我從來不撒謊。可是現在──唉,奶奶你哪知道!我跟爸爸也不能說真話了。現在,越是親密的人,越是愛我的人,我就越是得提心吊膽地防著他。我也怕見我最想見的好朋友們和同學們。我還得躲開我最喜歡的孩子們。

  要是這一切──真像那條黑金魚所說的那樣,不過是一些幻影,等於一個夢

……

  「那你可就輕鬆了,葆兒,」──忽然金魚缸裡有誰答碴兒。

  「我不同意!」我叫起來。」那麼著,世界上只有我一個人是真的,只有我這麼一個人──嗯,孤零零的有什麼意思!」

  我爬起來坐著,披上了衣服。

  對,這世界上該有愛我的人,該有和我要好的人。他們都得是實實在在的真人,並不是什麼幻影。他們得真正和我主活在一塊兒。……

  「那更沒意思,葆兒。」黑金魚衝著我搖搖頭。

  「為什麼?」

  「那麼著,你就得一天到晚緊張著,生怕洩露你那個寶葫蘆的秘密。那可不是更彆扭?」

  「胡說!」我嚷。「才不會呢!」

  「是,無論誰,你都得提防著他。誰都成了你的對頭。你這一邊可只有你一個人……」

  我趕快捂著耳朵:「不聽你的不聽你的不聽你的!」

  可是我心裡其實也不能不承認,這愛管閒事的黑金魚倒的確有一點兒說得對。正因為它有那麼點兒說得對,所以我就有那麼點兒受不了,不愛聽。

  「我看,最好是這麼著,」有一條眼睛上掛著繡球的金魚游到了黑金魚旁邊,發表起意見來,「把世界上的一切──人也好,物件也好,事情也好,都給分成兩類。一類該是實實在在的東西,真有那麼回事:比如說蘋果吧,那就得是真的蘋果,那吃起來才有個意思。還有一類呢,那可是惹你麻煩的東西,拿它不好辦,那它就得是幻影,根本沒那麼回事。這兩類東西一分清楚,問題就解決了。」

  黑金魚偏著腦袋想了一想,問:「那麼,哪些個東西該放到第一類,哪些個東西該放到第二類呢?蘋果當然不成問題……」

  「還有奶油炸糕!」忽然那條滿身鑲珠子的全魚也擠了進來。「那麼又甜又香,一到嘴就化,──要不是實實在在的真炸糕才怪呢。還有冰糖葫蘆……」

  「別搗亂!」黑金魚腦袋一晃。「人家談正經話呢。例如吧,鄭小登──呃,該把他歸到哪一類呢?還有小珍兒他們呢,要怎麼算才合適呢?」

  你們聽聽!多討厭!它們待在魚缸裡沒事兒干,淨拿我閒磕牙!我可理也不理,只裝沒聽見。

  那條黑金魚又繼續說:「這會兒你固然覺著好朋友少不得,他們都得是實實在在的真有其人才好。待會兒你可又忽然生怕見他們的面,躲他們都躲不及,你就唯願這是一個夢了。這麼一來,就太不容易分類了。」

  「那也有辦法,」繡球眼睛又出了個主意。「這麼著吧:無論是一個什麼東西,無論是一件什麼事情一有時候也可以把它歸到這一類,有時候也可以把它歸到那一類:隨你高興。你高興把它算做真的,它就是真的。你高興把它算做幻影,它就是幻影。這不好麼?」

  「好是好,」我心裡想,「不過──哼,世界上哪有那麼方便的事,你說算什麼就是什麼。」

  我自己這麼一動腦筋,就來不及好好注意金魚們的話了──不知道它們說到了哪裡了。現在只聽見鑲珠子的金魚在那裡小聲兒問:「呃呃,這輛自行車到底是不是真的,你說?它瞧著那麼好,別只是一個幻影吧,啊?」

  「那得問王葆。」

  「什麼?」我不得不開口了。「別問我。我也不知道。」

  這時候我兜兒裡可發出了聲音來:「王葆你真的不知道?你別聽它們嚼舌根了吧!這輛自行車──你倒騎上去試試看,看它是不是一輛真車,還只是一個幻影?難道我會弄一些幻影來哄你麼?──我寶葫蘆難道就那麼無聊了?」

  它停了一停,又說:「請你相信我吧:凡是我給你辦來的這些個東西,可沒有一件不是道道地地的真貨色。只是你要什麼就有什麼,到手得太容易了,你就覺得世界上的東西都是照你的心意幻變出來的了。」

  我聽室葫蘆這麼一講,腦子才清醒了一些。我想:好,明天更得帶著這個寶葫蘆上學了。

《寶葫蘆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