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我亂跑一陣,為的要躲開這些同學和朋友。

  「可是待會兒怎麼辦?還回不回教室去了?」我一想到這個,心裡就發怵。

  別說回教室,就是在教室外面,我也沒有地方好待了。我無論走過哪幢屋子門口,可總有人在那裡衝著我望著,還指手劃腳的,好像是說:「瞧這王葆!什麼毛病了,又是?」

  我一踅到球場,又偏偏有高二一班(我們的友誼班)上的三個同學對面走過來。我連忙往東一拐避開,可猛不防碰到了一叢黃刺玫,落了我一頭一臉的小花瓣,斜對面屋角上兩隻喜鵲就大驚小怪地叫起來:「啥啥!怎麼怎麼!」

  於是我又氣鼓鼓地走開。到哪兒也不合適,就這麼走來走去,走出了學校的門。我的兩條腿彷彿沒法兒叫它休息,竟不知不覺地就出了城──到了釣魚的地方,也就是發現寶葫蘆的地方,這才停了步。

  我打兜兒裡一把抓住了寶葫蘆,抽出來往地下一扔:「你幹的好事!」

  「過獎過獎,」寶葫蘆連忙回答,十分謙虛。「其實──呃咳,可算不了什麼,我只不過是做了我份內的事。承你好意……」

  「呸!你以為我是表揚你麼?」

  「你說這是『好事』……」

  我忍不住冷笑一聲:「哼!我說的是反話,懂了吧?還高興呢!」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寶葫蘆迎風晃動了兩下。「那我得勸你,你往後要是再說反話,最好預先聲明一下:『我要說反話了,注意!反話就不是正面話,別鬧錯了!』然後再說。你要是跟我鬧著玩兒,最好也早點兒交代清楚:『注意!這兒這一句是說的笑話,是逗樂的,是可以發笑的。』就不至於出錯兒。」

  「幹麼要那麼麻煩?」

  「唔,是得那麼著。要不,主題就不明顯,對我也就沒有什麼教育意義。」

  「嗯,跟你說話還得費那麼多手續呢!我和我同學們說話,可從來不用那麼

……」

  寶葫蘆打斷了我的話:「那當然,那當然。你們都是人,有人的頭腦,說的是人話,當然一聽就能領會,──除非說的不是人話,可是我呢,你就得特別照顧我一點兒。」

  「那為什麼?你有什麼特權不是?」

  「我──我可是個空腦瓜子,得依靠著別人的頭腦來過日子。所以你就得一件件都給我安排停當,告訴我哪兒該打哈哈,哪兒該繃著個臉,哪兒該被感動,而哪兒又簡直的是該深深地被感動,還是怎麼著。」

  「哼,還讓你感動哩!」我又冷笑一聲。「今兒個出了那麼多糟心的事,害得我在學校裡都待不住了,你可有什麼感覺沒有,我問你?」

  「那麼你說,究竟我該怎麼去感覺吧?照規矩該怎麼感覺,我就怎麼去感覺就是。只要你吩咐一聲兒。」

  「呃,我問你,」我蹲了下來,想好好兒跟我那寶葫蘆算一算帳。「今天你幹麼要讓我那麼丟臉?我考數學的時候你幹麼要那麼胡鬧?你幹了些什麼,你從實說!」

  「那不是你自己吩咐的麼:你要那幾道的答題……」

  「我可沒讓你去拿別人的成績來充數啊。」

  「可是我只能用這個辦法來給你服務,」寶葫蘆平心靜氣他說著。「我沒學過數學,不能代你做答題,所以我就拿別人的來。我聽說蘇鳴鳳的數學挺棒,又坐得貼近,所以我就不慌不忙,耐心耐意地等著他把卷子全都寫齊備了,趁他還沒有寫上名字的當兒,我就……」

  我嚷了起來:「你知道這是一種什麼行為?」

  「那我不知道,我沒研究過,」它滿不在乎地回答著我。「反正這些個玩意兒

──考試卷子也好,地圖也好,什麼也好,都得打別人那兒去拿來……」

  我一跳──

  「什麼!這些東西──所有的東西──難道難道──呃,你怎麼說,都是拿的別人的?」

  「不錯,都是。」

  這一下子我可像聽到了一聲爆雷似的,我簡直傻了。腦子裡一窩蜂擁進了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又是飛機模型,又是電磁起重機,又是粘土工的少年胸像,這樣那樣的──哼,原來全都是別人做出來的!

  寶葫蘆答碴兒:「是,是,都是這麼回事。你知道,我既不是工人,也不是農民,也不是藝術家,又不是園藝家,──我只是一個寶貝。我當然做不出這些個玩意兒來,我只會把別人做好了的給你搬來。」

  「那麼──那麼──」我又想起了一件作品,「那麼那一篇報告呢,我對鄭小登他們朗讀過的那篇報告呢?」

  「也是別人寫的。」

  「誰寫的?他叫什麼名字?趕明兒我得去訪問訪問,請他給講一講『怎樣做報告』。」

  「那我可忘了是誰了。反正無論什麼東西──只要你一中意,我就給搬來,哪有工夫去記著它是誰做出來的!」

  「那麼──那麼你給我變出的那些糖果呢?那些金魚呢?還有收音機,還有自行車,還有還有望遠鏡呢,比如說?」

  「也都是打別人那兒拿來的。」

  「錢呢?我昨兒花掉了的那些個錢呢?」

  「也是。」

  「啊,這麼著!」我一屁股坐到了地下。「你這你這!……」

  我不知道要怎麼往下說了。

《寶葫蘆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