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春長費買花錢,日日醉湖邊。玉驄慣識西湖路,驕嘶過、沽酒樓前。紅杏香中簫鼓,綠楊影裡鞦韆。
暖風十里麗人天,花壓鬢雲偏。畫船載取春歸去,餘情付、湖水湖煙。明日重扶殘醉,來尋陌上花鈿。
【簡析】
趙構固是庸君,但這一句卻改得著實好,一春有錢買花沽酒、跨下玉花驕驄,這手面、這身份能是提殘酒而歸的寒澀人麼?再說,目接紅杏、耳聞簫鼓、閒眺綠楊鞦韆,這西湖春光,還不叫人杯杯皆空、一醉方休,如何還殘得下酒來?還有,十里長堤,風暖日晴,游女如織,雲鬢花顏,固能令太學生目眙神搖,但當真要在眾目下去陌上拾取她們遺下的花鈿,還非得帶三分殘醉佯狂之態不成呢。
【賞析】
據周密《武林舊事》卷三,這首詞是太學生俞國寶題寫在西湖一家酒肆屏風上的。已作太上皇的宋高宗一次偶然的機會看見了這首詞,「稱賞久之」,認為「甚好」,還將其中「明日再攜殘酒」句改為「明日重扶殘醉」,俞國寶也因而得到即日解褐授官的優待。
公元1164年(隆興二年),宋金簽訂「隆興和議」,此後的三十年內雙方都掛起了免戰牌。暫時的和平麻痺了人們的意志,也為上流社會提供了醉生夢死的可能性。
這首詞寫於淳熙年間,正是這種社會現實和心理狀態的反映。因此,讀者一定要用批判的眼光來看待這幅「西湖遊樂圖」。
詞篇由描寫詞人的自我形象開頭。這裡雖然沒有直接描摹西湖的美景,可是「一春」「長費」「日日」「醉」等詞語卻傳達了作者對西湖的無比留戀:「玉驄」兩句寫馬,然而馬的「慣識」是由於人的常來,馬的「驕嘶」是由於人的愜意,所以三、四句是借馬寫人,再因人寫湖,最後達到了人與境、情與景的高度融合。總之,開頭四句是用作者濃烈的情緒感染讀者,使人對西湖產生「未睹心先醉」式的嚮往,因此下文描寫的遊湖盛況,也就預先被蒙上了一層美的面紗。再說,詞人、玉驄、酒樓都是西湖遊樂圖的組成部分,因之這四句所表現的詞人情致有以小見大的作用,並使詞篇「起處自然馨逸」(明沈際飛《草堂詩餘正集》評)。
「紅杏」以下四句是遊樂圖的主體。這裡僅僅二十餘字,可是所含的信息量是極豐富的:有繁盛的紅杏,濃密的綠柳,如雲的麗人;有抑揚的簫鼓,晃蕩的鞦韆,漂亮的簪花;有氤氳的香氣,和暖的春風。——作者抓住了西湖游春的熱點,濃墨渲染,為讀者提供了再造想像的最佳契機,詞人旺盛的遊興,也借此得到了充分的表現。
「畫船」兩句為暮歸圖,是遊樂的尾聲。在這裡,作者把「春」寫成有形有質、可取可載的物事,不僅使詞句貼切生動,也寫出了西湖春天的特色:春在游舟中。「餘情付湖水湖煙」,在熱鬧濃烈之後補充幽悄淡遠,在載春歸去的滿足之後補充餘情,表現的是西湖的另一面目和作者遊興中高雅的一面。人去湖空,論理詞篇也該收尾了。不料作者別出心裁,反以來日之事相期,收得別緻而又耐人尋味,也更加突出了當日之盡興歡樂。陳廷焯說:「結二句餘波綺麗,可謂『回頭一笑百媚生』。」(《白雨齋詞話》)「重扶殘醉」是說前一日醉得很深,隔日餘醉尚不解。不過到底是酒醉呢,還是景醉呢,還是情醉呢,還是三者兼而有之,讀者可以自己判斷。這一句的原文作「明日再攜殘酒」,是一個尚未解褐的太學生清寒瀟灑、忘情山水的性格的反映,未必不工,只是沒有高宗那種皇帝派頭就是了。
這首詞受前人喜愛,還有一個原因是詞風香艷綺麗,情致濃而近雅。在我國文學史上,詞,很長一個階段是作為歌館酒筵間的佐料而存在的。因此舊日的詞人們,對於香麗流美型的詞風就有著特殊的偏愛。
這首詞的結構也頗別緻,歸納言之,大約有三個特點:一、完整。從概說醉心西湖敘起,次寫玉驄近湖,繼寫全天游況,再寫畫船歸去,終以來日預期,可謂嚴密得滴水不漏。二、分片。根據填詞的通常規矩,前後兩片總應有個分工。《古今詞論》引毛稚黃的話說:「前半泛寫,後半專敘,蓋宋詞人多此法。」但是這首詞上下兩片的意思是成一個整體的,過片的地方不僅沒有大的轉折,反而同前半闋的後兩句結合得更緊。三、照應。比如:「日日醉湖邊」之與「明日重扶殘醉」,「玉驄」之與「畫船」,「西湖路」之與「陌上」,「花壓鬢雲偏」之與「花鈿」等等。這種結構形式的選用,使得詞中所描繪的西湖遊樂圖更加渾然一體密不可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