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殊《清平樂·金風細細》原文+賞析

金風細細,葉葉梧桐墜。綠酒初嘗人易醉。一枕小窗濃睡。

紫薇朱槿花殘。斜陽卻照闌干。雙燕欲歸時節,銀屏昨夜微寒。

【簡析】

初秋的風,細細地吹過,梧桐樹,葉葉飄落,多情善感的詞人,已有一縷驚秋的感覺。綠酒新釀熟了,淺嘗輒醉,便在小軒窗下酣然入睡。一枕濃睡醒來,已是夕陽西下。一抹斜陽裡,紫薇、朱槿,都已凋殘。花殘的意象,連接上片梧桐葉墜的。愁的色彩若隱若顯。已進了秋季。樑上的雙燕,就要南歸了。念及此,詞人頓覺昨夜醉眠時,床頭的銀屏已透出微寒,一比單寒落寞的心情,油然而生。

【賞析】

此詞與作者的《浣溪沙·小閣重簾有燕過》都突出反映了晏殊詞的閑雅風格和富貴氣象。作者以精細的筆觸,描寫細細的秋風、衰殘的紫薇、木槿、斜陽照耀下的庭院等意象,通過主人公精緻的小軒窗下目睹雙燕歸去、感到銀屏微寒這一情景,營造了一種冷清索寞的意境,這一意境中抒發了詞人淡淡的憂傷。

這首詞寫初秋時節的哀愁。全詞生動形象地表現出詞人閑雅的風格。結構緊湊,佈局天成。一系列色彩詞的運用,色彩斑斕,透露出詞人對其中許多顏色將在秋風中暗淡,消失而表現出內心的感傷。另外,客觀地表現初秋之物象,主觀情感含而不露,讓讀者從字裡行間品味出含蓄的愁緒。

起首二句寫景中點明時間,渲染環境。金風,即秋風。《文選》張協《雜詩》「金風扇素節」中,李善注曰:「西方為秋而主金,故秋風曰金風也。」此時庭院內是西風落葉,畫堂中的詞人因飲了綠酒,一會兒便醉眠了。用筆輕靈,色調淡雅,語氣彷彿與一位友人娓娓而談。其中兩組疊字,首尾相接,音律諧婉。以「細細」狀金風,就沒有秋風慣有的那種蕭颯之感,而顯得平靜、悠閒。「葉葉」這兩個名詞連用,展開一片片葉子飄落的景象,並使人感到很有次序、很有節奏。向來寫梧桐經秋都是較為淒厲的,如溫庭筠《更漏子》:「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李煜《烏夜啼》:「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經過一代又一代詞人的染筆,以至於使人一聽到秋風吹拂梧桐,就產生淒涼況味。而像晏殊寫得如此平淡幽細的,卻極為少見。下面「綠酒」一句,因為用了「初」字和「易」字,就覺得他的酒量不大,淺嘗輒醉,也是淡淡的一筆。然後詞人才用了較重的筆墨:「一枕小窗濃睡。」「綠酒」句點出「濃睡」的原因,是陪筆,「一枕」句才是此片的主意。宣何以「易醉」?淺醉何得「濃睡」?原來詞人有一點淡淡閒愁,有愁故易醉,愁淺故睡濃。

下片則是寫次日薄暮酒醒時的感覺。詞人一覺就睡了整整一個晝夜,睡極濃矣。濃睡中無愁無憂,酒醒後是什麼樣的情緒,他沒有言明,只是通過他眼中所見的景象,折射出心情之悠閒,神態之慵怠,而結句中卻仍反映出一點淡淡的哀愁。紫薇,夏季開花;朱槿,夏秋間吐艷。上片說金風吹得梧桐葉墜,顯然是秋天了,所以詞人從小窗望出去,這兩種花都已凋殘。值得注意的是:上片的梧桐葉墜,為耳中所聞;下片的兩種花殘,乃眼中所見。詞人正是通過對周圍事物的細微感覺,來表現他此際的情懷。「斜陽卻照闌干」,緊承前句,描寫靜景。晏殊另一首《踏莎行》中云:「一場愁夢酒醒時,斜陽卻照深深院。」詞境相似。

日暮了,斜陽正照著闌干,正是「雙燕欲歸時節」。此意平平說來,似不相干語、沒要緊語,但實際上,卻用這樣的語言來調和氣氛,緩衝節奏,烘托情感。吳衡照《蓮子居詞話》云:「言情之詞,必借景色映托,乃具深婉流美之感。」「燕子欲歸」,乃系景語,它對下句「銀屏昨夜微寒」,正好起了一個鋪墊和烘托的作用。雙雙紫燕即將歸巢了,這個景象便興起詞人獨居無聊之感,於是他想到昨夜酒醉後原是一個人獨宿。一種淒涼意緒、淡漠愁情,不禁流於言外。但他不用「枕寒」、「衾寒」那些用熟了的字面,偏偏說屏風有些微寒。寓情於景,含蓄蘊藉,令人低徊不盡。

這首詞的特點是風調閑雅,氣象華貴,二者本有些矛盾,但詞人卻把它統一起來,形成表現自己個性的特殊風格。晏殊以相位之尊,間為小歌詞,得花間遺韻。劉攽《中山詩話》說:「無獻尤喜馮延巳歌詞,其所自作,亦不減延巳樂府。」也就是說他的詞風酷似馮延巳。但從這首詞來看,它的閑雅風調雖似馮詞,而其華貴氣象倒有點像溫庭筠的作品。不過溫詞的華貴,大都表現詞藻上的鏤金錯采,故王國維以「畫屏金鷓鴣」狀其詞風。晏詞的華貴卻不專主形貌,而於精神。「每吟詠富貴,不言金玉錦繡,而惟說其氣象,若『樓台側畔楊花過,簾幕中間燕子飛』,『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之類是也。」(見吳處厚《青箱雜記》)這首詞中所寫的風,正與上舉兩例相似。它所塑造的形象,借用晁補之評論其子晏幾道詞的說話,一看就知道「不是三家村中人」,而是一個雍容閑雅的士大夫。

《宋詞三百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