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袖慇勤捧玉鐘,當年拚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註解】
1鷓鴣天:詞牌名,一名《思佳客》,一名《於中好》。雙調55字,押平聲韻。 此詞黃升《花庵詞選》題作《佳會》。內容寫相熟的歌子久別重逢。
2彩袖:代指穿綵衣的歌女。
3玉鍾:珍貴的酒杯。
4拚(pan)卻:甘願,不顧惜。卻:語氣助詞。
5舞低楊柳樓心月:歌女舞姿曼妙,直舞到掛在楊柳樹梢照到樓心的一輪明月低沉下去;歌女清歌婉轉,直唱到扇底兒風消歇(累了停下來),極言歌舞時間之久。 桃花扇,歌舞時用作道具的扇子,繪有桃花。歌扇風盡,形容不停地揮舞歌扇。這兩句是《小山詞》中的名句,晁補之說它「不蹈襲人語而風調閑雅,自是一家。」
6同:聚在一起。.
7「今宵」二句:從杜甫《羌村》詩「夜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化出。剩:讀「錦」,只管。剩把:盡把,盡把。
8銀釭:釭(gāng):燈。銀燈。
【譯文】
憶當年,你手捧玉盅把酒敬,衣著華麗人多情;我舉杯痛飲拼一醉,醉意醺醺臉通紅。縱情跳舞,直到樓頂月、挨著樹梢向下行;盡興唱歌,使得桃花扇、疲倦無力不扇風。
自從離別後,總想重相逢,多少次、你我重逢在夢中。今夜果真喜相逢,挑燈久坐敘別情,還恐怕、又是虛幻的夢中境。
【賞析】
言為心聲,有至情之人,才能有至情之文。一首《鷓鴣天》,寫悲感,寫歡情,都是那樣真摯深沉,撼人肺腑,具有強烈的感情色彩。雖然這首詞的題材比較窄,不外乎傷離怨別,感悟懷舊,遣情遺恨之作,並沒有超出晚唐五代詞人的題材範圍。小晏寫情之作的動人處,在於它的委婉細膩,情深意濃而又風流嫵媚,清新俊逸。白居易曰:「感人心者,莫先乎情。」古往今來,膾炙人口的詩詞,大抵不僅有情,而且情真。所謂「真字是詞骨。情真、景真,所作必佳,且易脫稿。」
彩袖慇勤捧玉鐘,當年拼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新月,歌盡桃花扇低風。
一個是慇勤地勸酒,一個是拚命地喝,為伊消得人憔悴。當年一夕初逢的傾心難忘,別後夢中的飄忽難尋,今宵突然重逢的恍惚難信,景境幾轉,人事劇變,一切都「如幻如電,如昨夢前塵」。而重逢時的驚疑和驚喜之狀也就自然而然,毫無忸怩作態。
多情似小晏,天下能有幾何?小晏詞工於言情而能真,故陳廷焯雖嫌其不免思涉於邪,有失風人之旨,然又不能不稱其措辭婉妙,一時獨步。又言「淺處皆深」、「情詞並勝」、「曲折深婉,自有艷詞,更不得讓伊獨步。」小晏善寫風流之情,歡娛之境,盡極沉鬱之致,蕩氣迴腸之勝,又能表現出純真無邪的品性,使人不覺其卑俗,不感其淫褻,雖百讀之而不厭。這一點,小晏受五代詞尤其是後主詞的相當影響。馮煦《宋六十家詞選例言》曰:「淮海、小山、古之傷心人也」。把小晏、李後主、秦少游並稱「詞中三位美少年」,可見其三人之風格的確比較接近。陳廷焯《白雨齋詞話》云:「李後主、晏叔原皆非詞中正聲,而其詞則無人不愛,以其情勝也。情不深而為詞,雖雅不韻,何足感人?」王國維先生也說:「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小晏之作,已然近之。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回憶相會時的歡樂肆意,酣暢淋漓,正是為了反襯鍾情至深,相思至極,魂牽夢縈,不免寤寐求之。而夢中的相會終歸是空,清醒後的相思卻越更深邃,越徹骨。以至於當真正相會之時,分不清眼前是夢是真,害怕再次醒來更加痛徹心肺的相思。
小晏出身書香門第,不少婉雅佳言也化用了前人詩句。雖然前人言在,但是為己所用,和諧融貫,讀來仍是自然生輝,更自有別一番情趣含蘊其中。夢的意境在小晏筆下,採用遞進的方式,前一句的相思之情已是極限,後一句則遞進一步,產生了循環往復的藝術效果,意象更為豐滿。可謂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晏幾道以其「淡語皆有味,淺語皆有致」的典雅風格和「秀氣勝韻,得之天然」的清麗詞風冠蓋一時。陳廷焯《白雨齋詞話》卷一云:「北宋晏小山工於言情,出元獻(晏殊),文忠(歐陽修)之右,然不免思涉於邪,有失風人之旨。而措辭婉妙,則一時獨步。」陳振孫則贊曰:「其(叔原)詞在諸明勝中,獨可追逼花間,高處或過之。氣磊落,未可貶也。」毛晉在《跋小山詞》中稱小晏詞「字字娉娉,如攬嬙、施之袂,恨不能起蓮、鴻、蘋、雲,按紅牙板,唱和一過」。可謂傾倒之至。而其「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的佳句,千百年來一直為世人所傳唱,至今仍有鳧鳧不息的聲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