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介紹一下利立浦特的居民情況,它包括學術、法律、風情,怎樣教育兒童和作者在該國的生活方式以及他為一貴婦人辯護。
儘管我打算寫一篇專門的文章來描述這個帝國的一切,但同時倒也樂意先介紹一點大概的情況來滿足讀者們的好奇心。由於當地人一般身高不超過六英吋,所以其他的動物、植物都有與之相稱的嚴格的比例。例如,最高的馬和牛身高是四五英吋,綿羊大約一英吋半,鵝大概就只有麻雀那麼大,依次往下推,一直到最小的種類,我是很難看見的。不過大自然使利立浦特人的眼睛已經適應了他們眼前那一切特殊的東西,他們能看得非常清楚,只是看不太遠。我饒有興致地看到一位廚師在一隻不及普通蒼蠅大小的百靈鳥身上尋毛,也曾看到一位年輕姑娘拿著根細得看不見的絲線在穿一枚小得看不見的針。這些都說明他們對近處的物體有著十分敏銳的視力。在他們那裡最高的樹木大約有七英尺,我指的是皇家大公園裡的那幾棵,我舉起攢著的拳頭剛好夠得著樹頂。其他蔬菜之類同樣也有一定的比例,那些就留給讀者自己去想像吧。
他們的學術已經十分發達,不知歷經了多少代。這些就不用我說了。不過他們寫字的方法很特別,既不像歐洲人那樣從左到右,又不像阿拉伯人那樣從右到左,不像中國人那樣自上而下,也不像卡斯卡吉人那樣自下而上。而是從紙的一角斜著寫到另一角,和英國的太太小姐們一個樣子。
他們埋葬死人時是將死人的頭直接朝下,因為他們持這麼一種意見,就是:一萬一千個月之後死人全都要復活,那時的地球(他們以為是扁平的)會上下翻個個兒;按照這樣的埋法,死人到復活的時候,就該是穩穩當當地站在地上了。當然,他們中有見識的人也都承認這種說法荒誕不經,但為了沿襲世俗的習慣,這種做法仍在延用。
這個帝國有些法律和風俗非常奇特,要不是它們與我親愛的祖國的法律和風俗完全相反的話,我真想替他們說幾句辯解的話。但願我們也能實行就好。首先我要提到的是關於告密者的法律,一切背叛國家的罪行在此均會受到最嚴厲的懲罰。但如果被告能在開庭審叛時表明自己清白無罪,則原告將被立即處死,落個可恥的下場;同時無辜者還可以從原告的財產或土地中獲得四項賠償,這四項賠償包括損失的時間,經歷的危險,監禁的痛苦,以及全部的辯護費用。假如原告的財產不夠賠償的費用,則多半由皇家負擔。皇帝還要公開對被告有所恩賜,同時頒發通告,向全城宣佈被告無罪。
他們把欺詐看作比偷竊更為嚴重的犯罪,因此欺詐的人沒有不被處死的。他們認為,一個人只要小心謹慎,提高警惕,再加上有點一般的常識,自己的東西就不會被偷掉,可是對於老奸巨滑的人來說,誠實的人是防不勝防的。既然人們需要不斷地買賣,信用交易,如果我們允許和縱容欺詐行為,或者沒有相應的法律對其進行制裁,那麼誠實的生意人就永遠吃虧,流氓無賴反倒獲利非淺。我記得有一次,我曾在國王面前替一個拐騙了主人一大筆錢的罪犯說情,那人奉主人之命去收款,隨後竟攜款潛逃。我對皇帝說,這只是一種背信棄義的行為,希望能減輕對他的量刑。皇帝覺得我荒謬到了極點,竟會將最能加重其罪行的理由提出來替他辯護。說真的,我當時無言以對,只好泛泛地回答說,也許是各國有各國不同的習俗吧。必須承認,我那時確實羞愧難當。
雖然我們把賞與罰認為是一切政府動作的兩個樞紐,但除了在利立浦特之外,我還沒見過有任何一個國家能真正實行這一原則。不論是誰,只要能拿出充分證據,證明自己在七十三個月內一直嚴守國家法律,就可以享受一定的特權,根據其地位及生活狀況的不同,從專用的基金中,領取相應的一筆款子,同時還可以獲得「斯尼爾普爾」或「守法者」的稱號,不過這種稱號不能傳給後代。我告訴他們,我們的法律只有刑罰沒有獎賞,他們認為這是我們政策上的一大缺點。也正式如此,他們的裁判廳裡的正義女神像塑有六隻眼睛,兩隻在前,兩隻在後,左右還各有一隻,表示正義女神謹慎周全。女神右手拿一袋金子,袋口開著,左手持一柄寶劍,劍插在鞘中,這表示她喜歡獎賞而不是責罰。
在選人任職方面,他們更注重優良的品德而非卓越的才能。他們認為,既然人類必須要有政府管理事務,那麼人類的一般才能就可以勝任各種職務;上天從來就沒有想到要把公共事務的管理弄得非常神秘,好像只有極少數傑出的天才才搞得懂,而這樣的天才一個時代也難得有那麼三個。相反,他們認為每個人身上都有真誠、正義、節制等美德,大家只要實踐這些美德,加上經驗和為善之心,就都能為國服務,不過還需經過一段時間的學習罷了。但是他們認為,如果一個人沒有德行,那麼他的才能再高也是沒有用的,任何事務都決不能交給那些有才無德的危險分子去辦。一個品行端正的人如果由於無知而犯錯,至少也不會像那些存心腐敗的人那樣給社會利益造成致命的後果。這些人本事不小,能夠加倍地營私舞弊,同時還能掩飾自己的腐敗行徑。
不相信上帝的人也同樣不能為公眾服務。利立浦特人認為,既然國王們宣稱自己是上帝的代表,他所任用的人竟不承認他所憑借的權威,那就再荒唐不過了。
在談到這些法律以及下面的法律時,讀者應該明白我指的只是他們原先的那些制度,而並不是後來的腐敗政治。由於人類天性墮落而導致這些人已經陷入腐敗之中去了。讀者要注意,那些憑借在繩子上跳舞而獲取高位,在御杖上下跳躍或爬行以贏得思寵和榮譽勳章等的無恥做法,最初是由當今皇上的祖父首先開始的,隨著黨派紛爭的愈演愈烈,這些劣跡遂漸發展到了目前的地步。
以他們的做法來看,忘恩負義該判死罪,我們在書上讀到其他一些國家也有這樣的法律。他們的理由是這樣的:無論是誰,如以怨報德,就應該是人類的公敵,不知報恩的人,根本不配活在世上。
他們關於父母親和子女責任的一些觀念也和我們的觀念完全不同。男女結合是建立在偉大的自然法則的基礎上的,為的是傳宗接代,利立浦特人也該有這樣一種結合。他們認為,和別的動物一樣,男女結合的動機在於性慾,而對其兒女的憐愛呵護也是出於同樣的自然法則。根據這一道理,他們絕對不認為一個孩子因為父親生了他,或者母親把他帶到了這個世上,而必須對父是盡什麼義務。想想人生的悲慘,生兒育女本身也沒有什麼好處,做父母的也沒有想到要生兒育女,相遇相愛時,心思還用在別的上面呢。根據這些還有其他一些理由與之相似,他們認為最不應該讓父母親來教育他們的子女。因此,他們的每個城鎮都辦有公共學校,除村民和勞工以外,所有父母的兒女一到二十個月被認為具備一定受教條件時,必須將他們送去學校接受培養和教育。學校有好多種,以適應不同等級與性別。有經驗豐富的教師,他們訓練孩子們養成一種與其父母親地位相符同時又符合自身能力及愛好的生活方式。我先來談談男校的情況,然後再談女校。
接收名門貴族子弟的男學校配有受人愛戴而又博才多學的教師,他們手下還有助教。孩子們的衣食簡單樸素。他們受到榮譽、正義、勇敢、謙虛、仁慈、宗教、愛國等等方面原則性的培養教育,除了短暫的吃飯、睡覺時間以及包括身體鍛煉在內的兩小時娛樂活動之外,他們總有些事情要做。四歲以前男僕給他們穿衣服,之後則不管身份多高,都得自己穿衣。女僕們年紀相當於我們的五十歲,只做那最粗賤的活兒。孩子們絕不准許同僕人交談,只許一小伙或大群地在一塊兒玩耍,還總得有一位教師或者助教在旁,這樣他們就不會像我們的孩子那樣幼年時代染上愚頑的惡習。一年中父母親只准看望孩子們兩次,每次看望的時間只有一小時,見面和分別時可以吻一下自己的子女,但那種時候總有一位教師在旁,他們不允許做父母的竊竊私語或對孩子表示愛撫,也不允許他們帶進玩具、糖果之類的禮物。
每家必須交付子女的教育及娛樂費用,過期不繳由朝廷官吏徵收。
在接收一般紳士、商人、做小買賣和手藝人子弟的學校裡,也按照同樣的方法相應管理。不過那些預備要做生意的孩子十一歲就得放出去當學徒,而貴族子弟則繼續在校學留到十五歲(相當於我們的二十一歲),只是最後三年的管教比較松。
在女子學校裡,高貴人家出身的女孩子所受的教育大致和男孩子差不多,不過替他們穿衣服的是整潔端莊的女僕,每次同時有一位教師或助教在場,一直到五歲她們可以自己穿衣服為止。如果發現這些女僕違反紀律擅自給女孩子講一些恐怖、愚蠢的故事,或者玩那些我們的侍女所慣於玩弄的愚蠢把戲來給姑娘們取樂,就邊鞭打她們邊在全城遊街示眾三次,再監禁一年,最後終身流放到這個國家最最荒涼的地方。所以那裡的女孩子和男孩子一樣,都恥於成為懦夫和呆子,也鄙視一切不潔不正派的個人打扮。我並沒有發現她們的教育因為性別的不同而有什麼差別,只是女子的運動不像男孩子們的那麼劇烈罷了。她們要學一些家政方面的規則,研究學問的範圍也較小些,因為這裡人的信條是,女人不可能永遠年輕,貴族人家的主婦卻應該永遠做一個懂道理、和藹可親的伴侶。女孩子到了十二歲,在他們看來就是結婚的年齡了,父母或監護人把她們領回家,對老師是千恩萬謝;姑娘與同伴別離卻都是淚流滿面。
在較為低等一級的女子學校裡,孩子們學習各種符合她們性別和不同身份等級的工作。打算當學徒的九歲退學,其餘的留到十一歲。
有孩子在這些學校裡上學的小戶人家,除每年要交低得不能再低的學費之外,還得將每月所得,繳一小部分給學校的財政主管,作為分給孩子的一份財產,所以父母的開支是受法律限制的。利立浦特人認為,人們為了滿足自己一時的慾望,把小孩子生到這個世上,卻要公眾來負擔教養,也未免太不公平了。至於有身份的人,「也要根據各人的情況,保證撥一筆一定數量的資產留給每一個孩子。這部分基金將永遠按照勤儉節約的原則,絕對公平地管理和使用。
村民和勞工們則把孩子養在家裡,他們的本分就是耕種田地,因此他們的教育對公眾來說就顯得無足輕重了。不過他們中,年老多病的人養老院會來撫養,因為這個國家中沒有一個乞丐,也就是沒有乞丐這一行。
我在這個國家住了有九個月零十三天,好奇的讀者一定想知道我在那裡是怎麼過日子的。我天生長有一個具有機械才能的腦袋,同時也由於生活中迫切需要,我就用皇家公園裡最大的樹木給自己做了一套相當方便適用的桌椅。兩百名女裁縫受雇給我製作襯衫、床單和檯布,用的雖是最牢最粗的料,卻還得幾層相疊縫到一起,因為他們最厚的布和我們的上等細麻布比,還是要精細幾等。亞麻布在他們那裡通常是三英吋寬,三英尺長算一匹。我躺在地上給女裁縫們量尺寸,她們一個站在我脖子那兒,一個站在我腿肚那兒,各執一端拉直一根粗線,再由第三個人拿一根一英吋長的尺子來量粗線的長度。接著,量過我右手的大拇指後,她們就不再要量什麼了,因為按照數學的方法來計算,大拇指的兩周就等於手腕的一周,以次類推,她們又算出了脖子和腰圍的粗細;我再把我的一件舊襯衫攤在地上給她們做樣子參考,結果她們做出的襯衣非常合我的身。他們又雇了三百名裁縫師給我做外衣,不過他們用另一種方法來為我量尺寸。我跪在地上,他們豎起一架梯子靠在我脖子上,由一人爬上梯子,將一根帶鉛錘的線從我的衣領處垂直放到地面,這恰好就是我外衣的長度。但腰身和手臂由我自己來量。這些衣服全是在我自己的屋子裡做的,因為他們最大的房子也放不下這樣大的衣服。衣服做成,看上去就像英國太太們做的百袖衣一般,只是我的衣服全身一種顏色罷了。
約有三百名廚師給我做飯,他們帶了家人住在我房子附近很小的茅屋裡。每位廚師給我做兩種菜。我一手拿起二十名服務員把他們放到桌上,另外的一百名在地面上侍候,有的端著一盤盤的肉,有的肩上扛著一桶桶的葡萄酒和其他酒類。我說要吃,在上面的服務員就用繩索以一種很巧妙的方法將這些食物往上吊,就像我們歐洲人從井裡往上拉水一樣。他們的一盤肉夠我吃一大口,一桶酒也夠我喝一口的。他們的羊肉不及我們的好,但他做的牛肉味道卻特別好站。我曾吃到一塊牛腰肉,非常大,咬了三口才吃完,不過這種時候很難得。我像在我們國家吃百靈鳥的腿肉一樣,將那些肉連骨頭什麼的一股腦吞了下去,僕人們見了非常驚訝。他們的鵝和火雞我通常是一口一隻;應該承認,它們的味道遠比我們的要好。至於他們的小家禽,我用刀尖一挑就是二三十隻。
皇帝陛下聽說我的情形後,竟然有一天就提出要帶皇后和年輕的王子、公主來同我一起同享吃飯的快樂(他喜歡這麼說)。他們真的還就來了。我把他們放在桌上的御椅上,正和我面對著面。在他們四周站著侍衛。財政大臣佛利姆奈浦手裡拿著他那根白色權杖也在一旁侍奉。我發覺他不時從一旁酸溜溜地看我,我不願多理會,反而吃得比平常還要多,一來為了我親愛的祖國,二來也想讓朝廷驚歎一下。我私下裡總感覺皇帝的這一次駕臨,又給了佛利姆奈浦一次在他的主子面前算計我的機會。這位大臣一向暗地裡與我為敵,表面上卻又表示愛我,就其陰暗乖僻的本性來看,他這麼做是不正常的。他向皇帝報告說,目前的財政狀況很不景氣,往下撥款都得打折扣,國庫券的價值比票面價值低百分之九才能流通。總之,我已經花掉皇帝陛下一百五十多萬「斯普魯格」了(這是他們最大的金幣,大約有我們縫在衣服上作裝飾用的小金屬片那麼大小);從全局考慮,皇帝應該一有適當的機會就把我打發走。
在這裡,我必須為一位品質高尚的夫人的名譽辯護一下,她因為我蒙受了不白之冤。財政大臣也真夠可以的,竟會猜忌到自己的妻子身上。有人心懷不測,嚼著舌頭跟財政大臣說他的夫人瘋狂地愛上了我。這個醜聞一時在朝廷裡傳播開來,說她有一次曾秘密到過我的住處。我鄭重聲明這事毫無根據,純屬造謠,只不過是夫人喜歡用天真無邪的坦誠和友誼善待我罷了。我承認她常到我家來,但每次都是公開的,馬車裡也總是另外帶著三個人,多半是她的姊妹、年輕的女兒和某個特殊的相識,可這在朝廷的其他貴夫人身上也是司空見慣的呀!而且我還要請我身邊的僕人作證,他們什麼時候看到我門口停著輛馬車,卻不知道裡面坐的是什麼人了。每次有人來,總是先由僕人通報,我則照例立即到門口迎接;施過禮之後,我非常小心地拿起馬車和兩匹馬(如果是六匹馬,車伕總要解下其中的四匹)放到桌子上;為了防止出事,我在桌子周圍安了五英吋高的活動桌邊。常常是我的桌上同時有四輛馬車,裡邊全坐滿了人,這時我就在椅子裡坐好,臉朝著他們。我和一輛馬車中的客人交談時,馬車伕就駕著其餘幾輛車在桌子上慢慢兜圈子,我就在這樣的交談中度過了許多愉快的下午。可是我要向財政大臣或者向他告密的那兩個人挑戰(我要說出他倆的名字,讓他們看著辦好了),這兩個人就是克拉斯特利爾和德隆洛。我要他們拿出證據來,除了我以前說到過的瑞爾德裡沙內務大臣曾奉皇帝陛下特遣來過以外,還有什麼人隱姓埋名私下來找過我。要不是這件事和一位貴夫人的名譽密切相關,我是不會絮絮叨叨說這麼多的,我自己的名譽受損也就算了。當時我的爵位是「那達克」,財政大臣沒有我職位高,大家都知道他只是一個「克拉姆格拉姆」,比我要低一級,就像在英國侯爵比公爵要低一級一樣乙但是我承認,他在朝廷的地位比我的要高。這些虛假的謠言是後來一次偶然的機會得知的,至於怎麼得知的卻不太好提;謠言曾使佛利姆奈浦一度盡給他太太臉色看,對我就更壞了。儘管他最終還是醒悟了,並與太太重歸於好,但我卻永遠失去了他的信任。皇帝對我也很快越來越沒了興趣,他實在太受制於他那位寵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