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的白晝越來越長。
瑪瑞拉參加完婦女協會的聚會,走在回家的路上,因為切身地感受到了這季節轉換的變化,所以興奮得心臟撲通撲通亂跳。
春天的到來同樣也給人們帶來了歡樂。瑪瑞拉不習慣去體會自己心中的感受,她現在滿腦子考慮的幾乎都是婦女協會的事,比如為傳教募捐以及為禮拜堂鋪新地毯等等。她一邊想著這些事,一邊欣賞著四周美麗的景色,內心深處湧起了一股難以名狀的喜悅,腳步也不由得輕快起來。
瑪瑞拉隔著樹叢望見了綠山牆農舍。夕陽從窗戶的玻璃上反射過來,像一團火焰般耀眼。在收養安妮之前,瑪瑞拉每次參加聚會回來,等著她的只有冷清清的廚房,可現在不同了,廚房裡有可愛的安妮在盼著她,火爐內的木柴肯定正燒得劈劈啪啪直響。一想到這些,瑪瑞拉就有一種莫大的滿足感。
可事實卻和瑪瑞拉期望的正相反。瑪瑞拉來到廚房,暖爐的火滅著,到處都看不見安妮的影子,她既生氣又感到擔心。安妮答應得好好的,說到5點時會把茶準備好的,現在看來只好自己動手了,在馬修從農田里幹活回來之前,必須要把茶準備好。
「等安妮回來,非得狠狠地教訓她一頓不可。」瑪瑞拉的臉色非常難看,像在發洩似的拚命用刀削著木屑。剛剛從田里回來的馬修,正坐在往常的座位上,規規矩矩地等著喝茶。
「安妮整天總惦記著和黛安娜編故事,練習短劇,來回閒逛,做些無聊的事,把我囑咐的事全都給忘光了。
「這個孩子該清醒清醒了,阿蘭夫人還誇獎說,像安妮這樣聰明、脾氣好的孩子她還從來沒有遇見過,可這又能頂什麼用呢?這孩子各方面都很不錯,但假如整天只考慮些無聊的事情,接下去還不知道她要惹出什麼亂子來呢。
「今天婦女協會的聚會中,林德太太還是重複著以前的老一套,我聽了很生氣。倒是阿蘭夫人非常疼愛、關心安妮,為安妮辯解,否則在眾人面前,林德太太根本不會說出什麼好話來。安妮的確是個缺點很多的孩子,我也從不否認,可是,畢竟負責教育安妮的是我,而不是林德太太呀。
「今天我讓安妮留下做些家務,可誰知她又隨便地跑出去了,這孩子不僅毛病多,而且到現在竟然還不聽我的話。看來以後就更加指望不上她了,她太讓我失望了。」
「對,你說得很對。」馬修雖然肚子餓得不得了,但還是很耐心地順從著瑪瑞拉。根據以往的經驗,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讓瑪瑞拉發洩個夠。
晚飯準備妥當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可安妮仍然沒有回來。瑪瑞拉陰沉著臉,把盤子洗完,收拾好,然後要到地下室去取東西,這才想起蠟燭放在東山牆的房間裡,便上了樓。
她在黑暗中把蠟燭點著,回過頭來卻突然發現,原來安妮並沒出去,而是臉朝下正在床上趴著呢。
「怎麼回事?」瑪瑞拉嚇了一跳,「你睡著了嗎,安妮?」
「嗯。」安妮好像滿腹心事地回答著。
「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瑪瑞拉關切地來到床邊詢問道。
安妮似乎永遠也不想讓別人看見自己的樣子,越發地把頭埋到了枕頭裡:「沒什麼不舒服的,我求求你,請你到外面去吧,不要看我,我已經陷入絕望的深淵了。班級裡誰得了第一,誰的作文寫得最好,誰參加了禮拜日學校的合唱隊都與我無關,我都不在乎。反正,我哪兒也不去了,我的人生已經完了,求求你了,瑪瑞拉,別理我。」
「你在胡說些什麼?」瑪瑞拉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安妮,究竟是怎麼回事?你都幹了些什麼?馬上給我起來,說個清楚,馬上!」
安妮一臉絕望的神情,老老實實地下了床。
「瑪瑞拉,看看我的頭髮。」安妮用蚊子一樣的聲音說道。
瑪瑞拉舉起蠟燭,仔細地看了看安妮垂下來的那頭濃密的頭髮。
「安妮,你的頭髮怎麼了?怎麼回事,怎麼變成了綠色?」
的確,安妮的頭髮是變成了綠色,但髮根處仍隱約露出了一些紅髮,看上去非常糟糕,瑪瑞拉不禁有些想笑。
「對,是變成綠色的了。」安妮簡直像是在痛苦地呻吟,「我原以為沒有比紅頭髮更糟糕的了,沒想到綠頭髮竟比紅頭髮還可怕。啊,瑪瑞拉,我怎麼就沒有想到呢?」
「你必須給我解釋清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這裡太冷了,馬上下樓到廚房去,說清楚這件事,你已經3個多月沒惹出什麼亂子來了,我還以為你徹底改正了呢,你的頭髮到底是怎麼了?」
「我把頭髮染了。」
「染了?把頭髮染了?安妮,你難道不知道這樣做多麼令人厭惡嗎?」
「這我知道。不過,如果能把頭髮的顏色換了,就是吃點兒苦頭我也願意,這樣做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我也曾仔細想過。瑪瑞拉,從今以後,我一定做個聽話的乖孩子,我準備贖罪。」
「下了決心染髮,為什麼不染個正經的顏色呢?要是換了我是絕對不會染成綠色的。」瑪瑞拉嘲諷道。
「我並沒有打算染成綠色呀。」安妮十分頹喪地說,「我是決心染成烏黑的頭髮的。但他說過的話,竟然是謊話。阿蘭夫人說過,指責對方說謊而沒有證據是不對的。可我現在有證據呀,我的頭髮變成了綠色,這就是最好的證據。不過,當初卻找不到這種證據,所以我就毫不遲疑地相信了他的話。」
「他的話?他是誰呀?」
「下午來的一個小販,我就是從他那裡買來的染料。」
「安妮,我跟你說過很多遍了,那種意大利的商人是不能讓他隨便到家裡來的,你讓他進屋來了?讓一個陌生人在家裡轉來轉去是很危險的。」
「我沒允許他進到家裡來,瑪瑞拉說過的話我都記得。我從外邊把門關好,讓他在大門外的台階上給我看染料的,他是個猶太籍的德國人。他的大箱子裡裝了很多有趣的東西,他是為了把太太和孩子們從德國接來,才這樣拼著命地掙錢的。他那樣不厭其煩地推銷著自己的商品,弄得我有點兒可憐他了,因此,我想為他做點兒什麼,好幫幫他。就在那時,我發現了這瓶染料。小販向我保證說,不論是什麼樣的頭髮,都能染成美麗的烏黑色,還說怎麼洗也不會褪色,他的勸說非常有誘惑力。可是一瓶染料要價75分錢,而我當時只有50分錢。小販心腸非常好,50分錢也把它賣給了我,因為這是最後一瓶了。那小販一走,我就馬上回到了屋裡,按照說明書上說的,用舊發刷蘸上染髮劑,開始染頭髮,我把一整瓶染髮劑都用光了。噢,瑪瑞拉,當我從鏡子裡看到我的頭髮變成了這種可怕的顏色時,簡直後悔死了,我真恨自己怎麼能做出這種事情來呢?」
「雖然你現在感到後悔了,但還是要深刻地反省,這就是對你的虛榮心的報應,你應該刻骨銘心地牢記了吧?」瑪瑞拉嚴厲地說,「先把頭髮好好洗一洗,試試看能不能洗掉。」
瑪瑞拉說得對,安妮決定趕快去洗一洗。她用肥皂和水使勁地反覆搓洗,但仍不見一絲效果,看來,小販說染料不易褪色倒是句真話。
「瑪瑞拉,這可怎麼辦呢?」安妮急得哭起來,「以前我做的那些蠢事大家都漸漸地淡忘了,這次可算完了,我怎麼也解釋不清了。喬治?帕伊見到我弄成這副模樣,肯定會笑死的。瑪瑞拉,我決不能出現在喬治的面前,整個愛德華王子島可能就數我最不幸了。」
因為染髮這件事,安妮整整一個禮拜沒出門,每天只是一個勁地洗頭髮。除了農舍的人,知道這個秘密的只有黛安娜一個人,她發誓絕對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事實證明黛安娜是個非常守信用的朋友。又過了一個禮拜,瑪瑞拉做出了一個無情的決定。
「安妮,這樣洗頭髮根本沒什麼用處,這麼頑固的染料我還是頭一次見到。沒別的辦法了,只有把你的頭髮剪了,你這樣的頭髮是不能到外面去的。」
安妮嘴唇顫抖著,悲痛地歎了口氣,低著頭去取剪刀了,她也承認只能這麼做了。
「瑪瑞拉,最好卡嚓一下子把它都剪掉,這樣子太難看了。小說裡邊曾描寫過因患病而掉頭髮的,或者是為賣掉頭髮而剪下頭發來的女子。如果我是因為這些原因,還能承受得了,可我偏偏是因為染壞了才剪掉的。如果對別人說是嫌頭髮長得太長才剪掉的,不知會引起什麼樣的反應呢。瑪瑞拉,在你剪的時候,請允許我哭好嗎?這對於我來說,實在是場悲劇呀。」安妮的確是哭著剪完頭髮的。剪完之後,便趕忙跑到鏡子前,看著鏡中的自己她絕望極了。過了一會兒,她的情緒反倒穩定了下來。瑪瑞拉把安妮的頭髮幾乎全給剪掉了,只剩下短短的一點兒。安妮氣得一下子把鏡子翻了過去。
「頭髮不長出來,我就絕不再照鏡子啦!」安妮暴躁地叫道。剛說完不一會兒,她又突然把鏡子翻了過來,「不行,我還要照!做了錯事就要贖罪。每天從這裡經過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有多麼醜陋,而且我也不會用任何想像來掩蓋它。雖說我以前的頭髮是紅色的,但也為它的濃密和彎曲而感到自豪。這下可好,什麼值得驕傲的地方都沒有了。」
禮拜一,當安妮光著頭出現在學校的時候,立刻引起了一陣騷動。但是誰也不知道安妮剪掉了頭髮到底是因為什麼。喬治?帕伊還說安妮就像一個稻草人。
「雖然喬治胡亂猜測我剪掉頭髮的原因,可我就是忍住什麼也沒說。」這天晚上,安妮對瑪瑞拉說著心裡話。此時的瑪瑞拉剛剛經過了頭痛的折磨,正躺在沙發上休息。
「這是對我的懲罰,我必須忍耐住。喬治諷刺我,我就寬恕她了。寬恕別人,精神上也會感到快樂。從今往後,我要全力以赴,爭取做個好孩子,絕不再胡思亂想了。我長大後,也要成為像瑪瑞拉、阿蘭夫人和斯蒂希老師一樣善良的人。黛安娜說,等我頭髮稍稍長出來一些後,就用黑色的天鵝絨絲帶把頭纏上,她說得非常對。瑪瑞拉,我又在喋喋不休地胡說了,我是不是說得太多了?你的頭還疼嗎?」
「基本上不疼了,不過,今天頭痛得非常厲害了,而且越來越嚴重,看來必須得找個醫生治一治了。對你剛才說的話,我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我已經習慣了。」如果說情況有什麼好轉的話,那就是瑪瑞拉漸漸地喜歡上了安妮的喋喋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