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花水背涅盤】
幾天後,花水背在鐵籠中央的蟒蛇形樹杈上那只盆形草窠裡產下了兩枚雕蛋。雕蛋比鵝蛋稍大些,兩頭渾圓,白裡透紅;略嫌粗糙的蛋殼上,均勻地散佈著芝麻大小的茶褐色的斑點。不管花水背是否喜歡,這兩枚雕蛋是你和它生命交流後的產物。兩枚雕蛋並排躺在柔軟醇香的稻草中,顯得文靜而又美麗。陽光照在半透明的蛋殼上,隱隱約約望得見裡面被蛋青包裹著的金紅色的蛋黃,就像一輪藏在濃霧裡的小太陽。
花水背似乎很不喜歡自己產下的這兩枚雕蛋,好幾天過去了,還不肯去抱窩。它甚至不願靠近草窠,總是待在離草窠最遠的鐵籠南隅上端用竹棍搭成的跳梗上。程姐憂心忡忡地說:“唉,要是它堅持不肯抱窩,這蛋又有什麼用呢!”
你覺得程姐的憂慮是多餘的。你不相信世界上還有討厭自己生的蛋的雌雕。孵卵是一切雌性鳥類的本能,你不相信花水背就能抗得住這種母性的本能衝動。其實你早就看出蹊蹺來了,花水背雖然遠遠地躲開草窠,但它的視線卻像被磁石吸住了,癡情的眼光長時間逗留在兩枚雕蛋上。即便是飛到水池邊飲水,喝一口,它也要睃草窠一眼。它凝望籠毫外藍天白雲太陽的時間明顯減少了。對產卵期的雌雕來說,美麗的雕蛋才是它心中的太陽,才是它真正的精神寄托。你不相信花水背能是個例外,其實躲避草窠行為本身,就說明它內心虛弱,經不起誘惑。
那天夜晚,花水背仍然像往常那樣,棲息在跳梗上。你睡在假山頂。半夜,你突然被一陣稀里唆哆的異常響動驚醒,睜眼一看,朦朧的月光下,一隻碩大的山老鼠從網眼鑽進鐵籠來,賊頭賊腦地爬進草窠,想偷雕蛋吃。
山老鼠偷蛋本領極高,用四隻鼠爪摟抱住蛋,身體弓成肉球,從高處滾落地面,然後長長的鼠尾像繩索一樣捆繞住蛋,拖回鼠穴。此刻,這只山老鼠已趴在草窠邊緣,兩隻前爪摟住了一枚雕蛋,正要朝外搬運呢。
你站起來,剛想撲過去攫抓這只該死的山老鼠,突然,寂靜的夜空中響起一聲尖銳的雕嘯,花水背像陣風一樣從跳梗上飛撲過來,在雕蛋即將被山老鼠摟出草窠的一瞬間,一把擒住了山老鼠。好險哪,那枚雕蛋在草窠邊搖晃了幾下又滾回稻草中間。花水背用力一捏,山老鼠在雕爪下吱地發出一聲微弱的慘叫,便被捏得骨碎腸斷,嗚呼哀哉了。花水背還不解恨,狂怒地朝已經斷氣的山老鼠又撕又啄,把它搗鼓成了肉泥。
然後,它小心翼翼地跳進草窠,輕輕伏在兩枚雕蛋上面。咕嚕咕嚕咕嚕,它喉嚨裡發出一串又一串輕柔的鳴叫。這是愛的心聲,這是母雕吟唱的搖籃曲,安慰著受驚的小寶貝。
從此,花水背開始孵卵了。
要是沒有這只山老鼠,它遲早也會跳進草窠去的,你想,山老鼠這個偶然事件不過是加速了事情發展的進程罷了。
一旦母雕開始抱窩,除了死亡,任何力量也無法再將它和雕蛋分離了。花水背表現得和其他母雕沒什麼兩樣,每天除了早晚兩次飲水啄食,從不離開草窠一步。它用赤裸的溫熱的胸腹部不停地摩挲雕蛋,把綿綿無盡的熱能和母愛滲透到蛋殼內去。它的臉因興奮而變得酡紅,一有風吹草動,便警覺地向四周張望,並發出恫嚇的嘯叫。
它不再做出任何想逃離籠子的愚蠢的舉動,兩枚雕蛋拴住了它的野性。看來,它已徹底放棄了虛幻的理想和僵死的信念,變成養雕場安分守己的順民了。你贏了,你重新塑造了它的靈魂。你覺得很痛快。程姐也挺高興,多次誇獎你是只不可多得的天才種雕。
你壓根兒就沒想到,事情會在第三十一天早晨發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你醒得很晚,睜開眼,已是霞光滿天了。你聽見鐵籠外傳來一陣強有力的翅膀搏擊的聲響,抬頭望去,原來一雌一雄兩隻成年野金雕,正攜帶著兩隻半大的雕娃,在鐵籠外的一座小山包上練習飛翔呢。兩隻雕娃翅膀還沒長硬,得歪歪扭扭,母雕親暱地呵斥著它們。過了一會兒,母雕和父雕各自用雕爪抱起一隻雕娃,朝太陽升起的地方疾飛而去,留下一串自由而又歡樂的嘯叫聲。
你慵懶地睜著雕眼,目送著這一家野金雕遠去。突然,你聽見草窠裡嘎地傳來一聲沉重的悲歎。你扭頭望去,哦,花水背也在遙望著這群金雕。你心裡咯登了一下,莫名其妙地產生了一種恐慌感。
突然,花水背撲稜翅膀飛離了草窠,緊貼著籠子的鐵絲網,逡飛了一圈又一圈。對正在孵卵的雌雕來說,這舉動十分反常。你忐忑不安地望著它,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事後你想,假如那天清晨鐵籠子外面沒出現那金雕一家,也許花水背就平平安安把一雙雛雕孵化出來了。假如那天清晨沒有霞光也沒有太陽而佈滿陰霾,也許,花水背已被母性意識所壓抑下去的叛逆性格就不會突然爆發。偏偏是個晴朗的天氣,偏偏有壯觀的日出景象,偏偏一家野金雕路過養雕場!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命運吧。
不難想像花水背當時的心理活動。當它看到那家野金雕在鐵籠外飛翔時,它大夢初醒,意識到此時此地,自己仍被囚禁在鐵籠子裡。三十天來,兩枚美麗的雕蛋迷住了它整個心靈,它差不多忘了自己的處境。特別是最近一兩天,雛雕在蛋殼裡已基本成形,夜闌人靜時便會從蛋殼裡傳出小寶貝嘰嘰嘰嘰微弱的呼叫,在呼叫著母愛,在呼叫著光明的世界。它還能感覺到小寶貝不斷地用身體蹭動蛋殼內壁,似乎急不可耐地想破殼而出,鑽入母雕翼下接受撫愛。它的靈魂沉浸在即將做母親的高度興奮和巨大喜悅之中,忘了鐵籠子的存在。
可突然間,它望見了那家在鐵籠子外自由翱翔的野金雕,一瞬間,它的靈魂從彩色的夢幻跌回到冰涼的現實,它回憶起自己也曾經是只無拘無束的野金雕,被捕雕人捉住後關進這該死的鐵籠。它的小寶貝很快就要出殼了,它們一出世就是籠中鳥,就是小囚犯,長大後也免不了或成為貿易市場裡供交換的商品,或成為人們酒足飯飽後觀賞的玩具。它覺得這樣活著比死還痛苦。在交織著強烈的愛和恨的感情支配下,它做出一樁令你巴薩查瞠目結舌驚心動魄一輩子也無法忘懷的事來。
它貼著鐵絲網逡飛了幾十圈,然後,落回蟒蛇形樹杈,站在草窠邊,長時間地凝視著兩枚雕蛋。它的心在滴血,它的靈魂撕裂了。最後一秒鐘,它還在猶豫,但終於,它的面部表情變得像日曲卡雪山頂上終年不化的積雪一樣冷酷,一樣嚴厲。它朝兩枚雕蛋咕——嘎——呀、咕— —嘎——呀地發出一串嘯叫,叫聲清幽委婉,像是在懺悔,像是在哀求,像是在訣別。然後,它抬起嘴殼,猛地朝兩枚雕蛋啄去。
想飛過去阻攔,但已經來不及了。
噗——噗,蛋殼發出炸裂的悶響聲。你看見,兩隻還沒有最後成形的雛雕從潮濕的蛋殼裡滾出來,帶著一身黃膿似的黏液,在草窠裡掙扎蠕動,沾了一身草灰。它們的眼睛還沒有發育成熟,灰白的眼窩裡只有一顆淡黃色的模糊不清的小肉球;它們的皮囊透明得像層塑料紙,望得見綠的膽紅的肝跳動的心臟。它們踢蹬了兩下可憐的小腿,便僵然不動了。
它是個瘋子,你想,是魔鬼投的胎。
花水背望望已經死了的雛雕,又鑽回草窠,微微撐開翅膀,伏臥在破碎的蛋殼和冰涼的屍體上。它還要繼續抱窩!
這時,程姐送早餐來了。她用木勺把半盆小魚舀進食槽,喜滋滋地對你說:“巴薩查,再過兩天,雛雕就要出殼了。你要好生照顧花水背,別跟它慪氣喲!”
不知道為什麼,你不想讓程姐現在就知道雕蛋已經被糟蹋的事。你的心在劇烈地顫抖,你覺得悲劇並沒有演完,高潮還在後頭。
果然,從啄破蛋殼起,花水背再也沒有飲過一滴水,再也沒有吃過一口食。它一動也不動地伏在草窩裡,目光癡呆,就像只“植物雕”。第三天,它就虛弱得連站立起來的力氣也沒有了。你把小魚叼到它嘴邊,它也不吃;你把泉水滴在它嘴殼上,它也不喝。它淡褐色的雕眼裡的生命之光在逐漸熄滅。你實在想不通,難道衝出鐵籠迎著朝霞飛翔的願望真的值得用兩代雕的生命去交換嗎?你總覺得,如生命結束了,一切也就完蛋了,包括自由,也包括紅彤彤的朝陽和水淋淋的霞光。
你既憎恨它的頑固,又有點佩服它的堅強。作為種雕,你覺得它是罪孽深重的異己;作為野生金雕,你覺得它是品格高尚的英傑。你在兩種截然相反的看法中搖擺,矛盾得想發狂。
第四天夜暮降臨時,它已經氣氣息奄奄了。你蹲在蟒蛇形樹杈上,默默陪伴了了它一夜。黎明前,天黑得像只大墨缸,它豎直的脖頸終於再也支持不住了,慢慢地垂下來;雙呆呆望著夜空的雕眼,也慢慢閉合。終於,它癱倒在草窠裡,紋絲不動了。你以為它已經死了,死在最黑暗的黎明之前。
過了一會兒,附近村寨裡的雄雞此起彼伏地啼叫起來。漆黑的天幕突然間像被一柄天斧斫砍,把東方尕瑪爾草原上遙遠的地平線砍出一條白色的裂縫,裂縫中流淌出一片橘黃色的光,把四周烏黑的雲層染成鉛灰色。覆蓋著濃重夜霧的大地似乎被這一線活潑的光芒所刺醒而翻滾扭動著,原先混沌一片的天與地被這變幻莫測的光割開,裂變成陽剛的天穹和柔美的大地。那線光逐漸在擴展,形成一條狹長的光帶,水紅、桃紅、橘紅、玫瑰紅,變幻著鮮艷的色調。東方的天際熱鬧得像座舞台,西方、北方、南方的天空連同整個大地猶如觀眾席,靜穆地虔誠地觀望著時空舞台的表演。山峰、草原和森林在逐漸明亮的雲層的映照下,浮現出朦朧的輪廓。世界萬物都在等待著一個莊嚴偉大的時刻。
突然間,東方的地平線噴濺出一片透明的通紅的光焰,像熊熊燃燒著的生命之火,大片鉛灰色的雲層被鑲上了一層金邊。一隻碩大無朋、色彩純淨得沒有一絲雜質的火球用一種異常優雅的姿勢從地平線上跳躍出來。太陽出來了。太陽帶著對黑夜的嘲笑,帶著對世間萬物的體恤,帶著溫暖,帶著馨香,出來了。太陽永遠是時光舞台上的主角。它通體噴發出來的艷麗的光斑,立刻吞沒了陰沉沉的殘夜。雪山變得潔白,雲層變得輝煌,草原變得碧綠,森林變得生機盎然。
多麼美妙的日出景象!你覺得花水背死得很不是時候,你覺得它應該再多活半個時辰,最後看一次瑰麗宏大的日出景象。可惜,它已經永遠地閉上眼睛了。你遺憾地朝僵臥在草窠裡的花水背瞄了一眼。突然,已經僵死的花水背蠕動了一下。你驚訝不已。當太陽在絳雲彩霞的襯托和陪伴下,在大地深情的等待中,躍然而出的一剎那,它竟然高昂起頭顱,面朝新生的太陽站立起來。它一雙雕眼熠熠閃亮,像塗了一層生命的彩釉。它那幾片稀疏的頂羽被霞光染成玫瑰色,它渾身上下洋溢著一股蓬勃的生命力,絕對看不出有一絲垂死和衰竭的痕跡。它用嘹亮的聲音激情飽滿地朝太陽嘯叫了一聲,就像是在傾訴積蓄已久的思念與渴望。它把兩隻還未成形已經腐爛發臭的雛雕溫柔地銜在嘴殼裡,走出草窠,登上蟒蛇形樹杈,它矯健地拍扇起翅膀,飛翼下湧出一團強勁的風。
你料想它一定又要振翅飛翔,向被隔在鐵籠子外的朝陽飛去。你用一種說不清是幸災樂禍還是擔憂發生意外的心情,等待著它被冷漠而又無情的鐵絲網撞得頭破血流。
你等了一會兒,卻什麼動靜也沒發生。你奇怪地將眼光重新投向花水背,它還是那副振翅欲飛的姿勢,還是圓睜著雕眼蓬張著頸羽,還是高昂著頭顱堅挺著胸脯,然而……它再也不能飛翔了。它死了。
它生命微弱的燭光其實早就該熄滅了,你想,它是憑借對太陽的神聖的信念才奇跡般地延長了自己的生命,才從黎明前的黑夜活到太陽初升時。
你曾在日曲卡雪山和尕瑪爾草原見過許多動物自然死亡的死相。岩羊總是四仰八叉四蹄抽搐而死;香獐臨死前愛把腦袋埋進草叢或淤泥裡,大概以為這樣就可以躲避死神的追逐;草兔大多倒斃在自己挖掘的洞穴裡;雪豹總是尋找荒無人煙的冰山雪原側身躺臥嚥氣;野像在預感到自己即將死亡時,都要長途跋涉到連最精明的獵手都無法尋找到的世襲墓地——象塚,去坐以待斃。在一切動物中,老虎的死相歷來被人類所稱道,俗話說“虎死威不倒”,就是人類在讚美虎死時的雄姿。
你曾有幸觀瞻過一次罕見的老虎涅盤。那是一隻衰老的雄性華南虎,虎牙濁黃,虎眼塞滿了眵目糊,虎身消瘦得皮包骨頭。時光無情地耗盡了它當年的銳氣,它奔跑起來搖搖晃晃,連一隻草兔都追攆不上,它也無法再對野牛斑羚使出撲、掀、剪三手絕招了。整整半個月,它靠泉水和別的食肉獸吃剩後拋棄的腐肉骨渣勉強苟活。
終於有一天清晨,它虛弱得連站也站不起來了。它曲著四膝,艱難地攀爬上一座隆出地面一丈來高的螞蟻包。它大約知道自己快被嚴峻的自然界淘汰了,神情哀戚。它默默注視著草木葳蕤的大地,似乎在追憶自己稱霸山林的光輝一生。不知它是不願讓藏匿在四周的小動物窺見自己臨終前的痛苦,還是想最後重溫一遍虎的威勢和虎的氣概,它張嘴吼叫了一聲。
虎的吼叫又稱虎嘯。虎嘯、龍吟、象吼、鹿鳴、牛哞、羊咩、蛇嘶、鳥叫、雞啼、鼠吱……在所有會發聲的動物中,虎嘯排列第一。果然厲害,氣勢磅礡而又穿透力極強的虎嘯聲把四周的樹葉震得紛紛飄落,松鼠、鵪鶉、蛤蟆、蜥蜴等小動物被驚嚇得四散逃命。一頭正在鹼水塘飲水的吠鹿被虎嘯嚇得蹦跳起來,慌不擇路,倉皇奔逃,一頭撞在一塊隱蔽在草叢中的岩石上,猝然倒斃,成了虎的殉葬品。
那虎嘯殺氣騰騰,雄渾有力,完全沒有瀕臨死亡的衰微和頹敗的跡象。但虎嘯過後,那只華南雄虎再也沒有動彈。它虎視著前方,它穩穩地臥在螞蟻包上,它昂著那飾有王字型黑色線紋的頭顱,仍然是那副不可一世的驕橫相。
整整一個多月,沒有哪只動物膽敢走近這只早巳氣絕身亡的猛虎,只有蒼蠅敢叮在玻璃球似的虎眼上。一百多隻禿鷲憑著靈敏的嗅覺聚飛飛在螞蟻包上空,像把巨大的黑傘遮住了半個天空,但連續幾天都不敢輕易落下來。直到有一天,尕瑪爾草原上十分厲害的紅螞蟻蛀空了虎的骨架,僵硬的虎的軀體終於傾斜仄倒,像石頭一樣從螞蟻包上滾下來,禿鷲們這才膽戰心驚地像盜屍者一樣撲向老虎偉岸的軀體。
你目睹了雄虎死時的姿態,當時你的心靈被震顫了。你覺得虎不愧為百獸之王,其死相可列為世界壯觀之最。即使黑色的死神也無法褫奪其威勢和尊嚴,這真可稱得上是美麗的死、雄偉的死、壯麗的死,雖死猶生。
但此刻望著花水背振翅欲飛的死相,你突然覺得那只華南雄虎的死相其實很一般,並不值得特別讚歎。是的,“虎死威不倒”,足以嚇退眾多的食草類動物和喜食腐屍的禿鷲,但虎的威勢來源於斑斕的虎皮和生前顯赫的名聲,來源於吠鹿恐懼的慣性,也許還來源於虎身上那股強烈的腥臊味,一句話,是憑借肉體的自然優勢。雄虎的精神實際上同肉體一起死亡了,所以才會在臨終前表現出哀戚的神態。
花水背沒有虎的威勢,也沒有虎的名聲,更沒有象徵著死亡與征服的斑斕虎皮,但是,它肉體死亡了,精神卻還活著。它無所畏懼地面對死亡;它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仍嚮往著鐵籠外自由自在的野雕生涯,仍在追求著紅彤彤的太陽。它死後那振翅欲飛的神態,把它不屈不撓愛憎分明的豐富的精神世界傳神地表達出來,並永遠凝固在雕眼裡。黑色的死神可以無情地剝奪它的生命,卻無法剝奪它的靈魂的追求;命運可以粉碎它賴以生存的物質世界,卻無法摧毀它獨立不羈的精神的世界。
你久久地望著早已停止了呼吸的花水背。它真像一尊雕像,一尊充滿永恆的藝術生命力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