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追逐

拉拉的眼光落到那只藍色蝶狀發卡上,狗心一陣欣喜,就像看到了一位親密的朋友,它伸出尖尖的嘴吻,在藍色發卡上嗅聞。狗的視力雖然不 錯,但狗的嗅覺更加靈敏,在狗的大腦左側有個氣味記憶庫,能儲存數萬個不同的氣味。拉拉的鼻翼翕動兩下,立刻聞到一股十分熟悉而又親切的氣味。

“汪,汪汪。”拉拉朝身邊的主人大漫發出歡快的吠叫,叫聲柔曼圓潤,並衝動地朝門外竄躍,那是在明白無誤地告訴主人,它已經辨別出藍色發卡上的氣味,假如需要的話現在就可以帶著大漫去見佩戴藍色發卡的人。

警員大漫又從抽屜裡取出一隻裝有白色粉末的小塑料袋,和那只藍色發卡一起攤在手上,送到拉拉鼻翼下讓它嗅聞。

塑料到雖然完全密封,但拉拉立刻聞出這是一包海洛因。它雖非專業緝毒犬,卻多次參加追捕毒犯的戰鬥,它知道這些看起來像粉筆灰一樣名叫海洛因的粉末意味 著什麼。這是一種無法原諒的罪孽,必須偵破的惡性案件!狗腦雖然沒有人腦發達,卻也具備粗淺的邏輯思維能力。拉拉的眼光在藍色發卡和那袋海洛因之間跳了 跳,很快就明白大漫的用意,是在用形體語言告訴它:佩戴藍色發卡的人,就是在逃的毒犯,要盡快緝拿歸案!

拉拉的狗心咯登了一下,它輕吠呻吟,就像被火焰灼傷了一樣。

“出發!”大漫抖動牽引索,下達了戰鬥指令。

以往,拉拉最喜歡聽的就是從大漫唇齒間迸濺出來的“出發”這兩個字,大漫是名優秀的警員,天生軍人素質,下達戰鬥命令時,那聲音氣勢磅礡,激情飽滿,斬 釘截鐵,很有煽動性和感染力。拉拉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只要大漫嘴裡吐出“出發”這個詞,它全身的狗血就會沸騰起來,渾身狗毛髭張,產生遏制不住的衝動, 響亮地吠叫數聲,循著氣味樣本所提供的氣味線索,箭一般躥出去,把套在它脖子上的牽引索拉扯得比弓弦還緊。可這一次,拉拉聽到大漫說“出發”後,卻一點也 激動不起來,只發出半聲散淡的吠叫,也不見風風火火的勁頭,而是碎步小跑著走出了**署大樓。

警員小金和另兩名**戰士頭戴防暴鋼盔,肩挎微型衝鋒鎗,跟隨在大漫和拉拉後面。

小金似乎看出了蹊蹺,小聲對大漫說:“奇怪,平時執行任務,它總是急不可耐地衝在前面,牽引索拉都拉不住,今天是怎麼啦,懶懶散散不像條警犬了。”

大漫抖動鬆鬆垮垮的牽引索,用皮帶指著拉拉的腦袋,嚴厲呵斥道:“我們是去緝捕毒犯,不是帶你去遛腿逛大街。你聽清楚了,全速前進!”

拉拉彷彿聾了一樣,仍悶著腦殼,無精打采地往前小跑。

警員大漫咬緊嘴唇,兩條劍眉也擰成了疙瘩。

這起販毒案件的來龍去脈是這樣的:省**廳得到線人密報,境外毒梟與境內毒販將在省城30公里的跑馬山森林公園進行大宗毒品交易,緝毒**迅速出擊,結 果卻遲了一步,趕到犯罪現場時,毒販已完成交易不知去向,拉網式仔細搜索,在灌木叢枝椏上找到那只藍色蝶狀發卡,顯然,販毒分子中有位女性,倉皇撤離時不 慎將頭上的發卡掛在樹枝上了。這是犯罪分子留下的唯一線索。省廳調集好幾條緝毒犬來偵破此案,遺憾的是,那些緝毒犬在野外能辨別方向,可一進入省會城市, 便迷失了追蹤目標。

幾百萬人居住的大城市,就像人體氣味海洋,要想找到一個特定氣味的人,一點不誇張地說,就像是在大海撈針,確實是非常困難的。

有人建議讓拉拉來試一試。拉拉是條優秀的狼狗,身上有十六分之一狼的血統,嗅覺比普通警犬更為靈敏。它是條老資格警犬,在**隊服役已有五年,曾參與破 獲大大小小幾十起刑事案件,積累了豐富的破案經驗。有一次,**大隊偵破一起十六年前發生的兇殺案:丈夫因婚外戀而殘忍地將結髮妻子殺害。狡猾的兇犯拒不 交代藏屍地點。沒有確鑿的證據,就無法給兇犯定罪,拉拉來了,聞了聞16年前遇害的妻子遺留下的一件舊內衣,衝進寨子背後一條荒溝,15分鐘就找到了埋藏 在一棵黃楊樹下的屍骨,16年的沉冤得到雪洗,兇犯被繩之以法。拉拉名聲大振,被評為年度最佳警犬。

拉拉引導著四名全副武裝的警員,向坐落在北市區的和平醫院跑去,越接近目標,它的表情顯得越沮喪,腳步也越變得沉重。到了醫院門口,它在原地徘徊良久,想進去又不願進去,遲遲疑疑,猶豫不決。

“你今天是怎麼啦?你為啥表現得這麼反常?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大漫蹲在拉拉面前,捧住拉拉的腦袋,人眼與狗眼四目相對,柔聲問道。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這句話對狗同樣適用。拉拉心裡有“鬼”,目光躲閃著,不敢與主人大曼的目光對視。

此時此刻,拉拉的心裡矛盾極了,狗的情感與警犬的職責正在發生激烈衝突。它早就認出來了,那只藍色蝶狀發卡是和平醫院外科住院部那位名叫小燕的護士遺落在現場的,而小燕護士與它曾有過一段深厚的友誼。

那是好幾個月前的事了,在追捕一夥搶劫銀行的歹徒時,它被警員小陳誤傷,身上挨了兩槍,左耳朵豁裂,肚子被洞穿。不幸中的萬幸,子彈沒有傷著要害。它忍 著劇痛,跋山涉水好幾十公里,找到正躺在和平醫院205病房的主人大漫。當用爪子劃響病房門時,拉拉的力氣已經耗盡,它終因流血過多而癱倒在地。迷迷糊糊 間,它感覺到一雙柔軟的手把它抱了起來,它感覺自己倚躺在溫暖的胸懷裡。它睜眼一看,是位穿白大褂的護士,它艱難地做了一個深呼吸,把對方的氣味鐫刻進大 腦的氣味記憶庫,就兩眼一黑昏死過去。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它甦醒過來,有了知覺後聞到的是溫馨而又親切的氣味,重新睜開眼睛後映入它眼簾的就是她那張清 秀和藹的臉。它在醫院裡躺了整整一個月,她天天陪伴它照顧它,給它餵食,替它換藥,帶它遛腿。狗是重感情的動物,它把她視為第二主人。

它能昧著良心把她當做犯罪分子追捕嗎?

“我看出來了,你有心事,你有煩惱。哦,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都不能影響執行任務。你是警犬,你的天職就是尋找並擒獲犯罪分子。”大漫一字一頓嚴肅地說道。

拉拉是條訓練有素的警犬,天天和主人廝混在一起,雖然不能準確聽懂人類語言,卻能從大漫聲調、語速和神態中,猜出大概的意思。

它一甩尾巴,終於跨進和平醫院的大門。

正值下班時間,護士小燕已經換下白大褂,穿戴整齊後準備離開醫院。就在這時,拉拉和三名警員跨進外科護士辦公室,把她堵在了屋裡。

一瞬間,小燕眼神忽然一片驚慌,漂亮的鵝蛋臉也像塗了層石灰水一樣變得慘白。但她很快就回過神來,臉上堆起燦爛的笑容,驚喜地叫道:“拉拉,真沒想到,你會來看我。我好想你呦,哦,你也想念我的,是嗎?”她說著奔跑過來,張開雙臂,做出迎接擁抱的姿勢。

拉拉不顧牽引索的拉扯,踮起後肢直立起來,撲進護士小燕的懷抱,激動得呼呼喘息著,伸出舌頭舔吻她的鬢角、衣領和脖子。

小金和另一名警員本來緊握著槍,手指扣在扳機上,處於高度戒備狀態,看見拉拉和護士小燕久別重逢的情景,頓時像癟了氣的皮球,渾身鬆弛下來。小金懊惱地 說:“我還以為發現敵情了呢,鬧了半天,它是來會朋友的啊,害得我們白辛苦一場。”只有大漫仍握著槍,炯炯雙目雷達似的盯著護士小燕。

其實, 拉拉撲進小燕護士的懷抱,除了表達情誼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目的,就是嗅聞她身上的氣味,再次證實那只藍色發卡是否屬於歸她所有。它多麼希望是自己大腦中 的氣味記憶庫出了毛病,假如能聞出藍色發卡上的氣味與她身上的氣味是不同的兩種氣味,它會高興地在地上打滾。令它難過的是,它的鼻子明確無誤地告訴它,它 大腦中的氣味記憶庫沒任何問題,藍色發卡和她的身體完完全全屬於同一種氣味。更糟糕的是,它還聞到她貼身的口袋裡,散發出細微的海洛因氣味。

她是個證據確鑿的毒販子!拉拉受過嚴格的訓練,在警犬學校時就灌輸這樣一種信念,一旦發現犯罪分子的蛛絲馬跡,即使赴湯蹈火也要把罪犯搜捕歸案。它衝動地 張開嘴,出於職業習慣,欲吠叫報警。突然,小眼護士一隻手捏住它的嘴吻,另一隻手撫摸它右耳和肚皮上曾經被子彈洞穿過的傷疤,親暱地摟抱住它:“哦,瞧它 身體恢復得多棒呀,誰也看不出來它曾經受過這麼重的傷,差點把狗命也給送掉了。”

她外表十分鎮靜,語調輕快而又自然。

只有拉拉能感覺到,她的手指在瑟瑟發抖,她的衣衫裡透出冷汗的氣息,她的心在怦怦狂跳。狼狗的視覺也是很敏銳的,它看出來了,她的臉上雖然漾著笑容,但 那雙秀美的眸子深處,卻寫滿了驚駭。它知道芊芊手指撫摸它右耳和肚子上的傷疤意味著什麼,那是一種感情的提示,也是一種無言的乞求。

它把已經湧到喉嚨口的報警吠叫又嚥回肚去。狗是忠義型動物,狗的秉性就是對善待它們的人類甘願奉獻自己的一切。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狗往往是這樣做的。護士小燕曾經在它生命垂危時照料過它,算得上是救命恩人了,它做不到像對付陌生犯罪那樣勇猛無畏地躥撲上去。

它側躺在地,悠悠地甩擺尾巴,這是它慣用的形體語言,在告訴他的主人大漫:這裡風平浪靜,沒發現可疑跡象,一切都很正常。

“好乖的狗,好聰明的狗。”護士小燕感激地在它臉頰上親吻了一下,站起來說,“真抱歉,我有急事要辦,你們忙吧,我得先走了。”說著,她扭動楊柳腰,裊裊娜娜走了出去。

大漫失望地歎了口氣,揮揮手,也準備帶著警犬和警員撤離和平醫院。

一行人來到醫院大門外,護士小燕站在馬路牙子上招了招手,一輛黑色桑塔納轎車緩緩駛了過來,停在護士小燕身旁。有人從車內打開了車門,她提起裙擺準備上車了。

大漫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滿臉疑惑而又無奈的表情。

拉拉的心隱隱作痛。

這時,護士小燕一隻腳跨進去,忽然側轉身來,朝三個佇立在那路邊上的警員揮了揮手,似乎是在進行告別友好的告別。尤其對著大漫,她嫣然一笑,她大概體會 到金蟬脫殼的欣慰,也許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死裡逃生的竊喜,笑得輕佻而又得意,眼角明顯帶著輕佻嘲弄的神情。拉拉曉得,這刻薄而又惡毒地譏笑,會像鋒利的 尖刀刺傷大漫的心。剎那間,它觸電似的醒悟過來,警犬的天職、與主人大漫之間用鮮血凝結的友誼,在它心中火山似的爆發了。它突然發出一聲石破天驚的狂嚎, 兇猛撲躥上去,一口咬住護士小燕的衣袖。

它聽到她失魂落魄的尖叫聲,聽到三名警員猛虎出山般的擒拿格鬥聲。

拉拉蹲在專門飼養警犬的籠捨牆角,嘴裡咬著那只藍色蝶狀發卡,一整天不吃不喝,神情有點兒呆滯,不理睬任何人,也不理睬主人大漫。

警員小金想去把那只藍色蝶狀發卡從狗牙間掏出來,拉拉咧開嘴唇,牙縫兒間發出粗魯的低嚎,狗眼閃爍綠色的凶光,那是在嚴正警告:別惹我,不然就不客氣了!

小金趕緊縮回手,倒退兩步,氣憤地罵道:“你還敢耍態度!哼,徇私枉法,差點兒就讓你把犯罪分子給放跑了。真該關你半個月禁閉,好好讓你反省錯誤。”

大漫把小金推出籠捨:“別對它發脾氣。我知道的,她確實待它很好。它不是破案機器,它是一條有靈性的狗。”

又兩天過去了,拉拉仍拒絕進食,也不肯執行任務。

獸醫說,拉拉患上了憂鬱症,作為警犬,在這樣下去會報廢的。

大漫再次鑽進飼養警犬的籠捨,他沒有呵斥拉拉,也沒有用暴力搶走拉拉嘴裡咬著的藍色發卡,他坐在拉拉身邊,深情撫摸它的脊背。從黃昏到黎明,主人與警犬 共同度過一個難眠的長夜。黎明時分,天邊出現一抹玫瑰紅色的朝霞,大漫一隻手輕輕拍著拉拉的臉,另一隻手放在它的嘴吻下面,耳語般的說道:“我理解你的感 情,也請你信任我,哦,把發卡給我吧,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拉拉鬆開了嘴,把藍色發卡吐在大漫手掌上,它的動作很猶豫,吐出發卡後,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他,好像在監視一個可能會傷害它的危險分子。

大漫拿出一根紅絲線,串在藍色發卡上,然後把藍色發卡掛在籠捨的牆壁上。這是一個醒目的位置,拉拉無論是站著還是躺著,只要願意,一抬頭就能看見這只造型美觀的發卡。

大漫剛把藍色發卡掛妥,拉拉突然撲進他的懷裡,嗚嗚嚎叫。它叫得很傷心,如泣如訴,傾吐著心中鬱結的塊壘。好幾天了,大漫第一次露出舒心的微笑。他心裡 的石頭落地了,他曉得,他心愛的警犬終於度過了這場心理危機,從感情的泥沼中爬出來,重新成為一條忠勇而聰明的好警犬。

《警犬拉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