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獨眼和獨牙聯合起來搶走洛亞象群的象酋寶座時,從非洲來的雌象麥菲剛好就在附近的山箐裡吃椿芽,聽到驚天動地的吼叫聲,便從山箐跑出來,登上一座小 山包,把王位爭奪戰的整個過程看得一清二楚,比看戲還過癮。當看到布隆迪在獨眼和獨牙的兩面夾擊下,狼狽潰逃,它高興得像嘴都裂開了。這個混賬東西,活 該,誰叫它不肯接納它入伙的!要是這個混賬東西前兩天接納它入伙,它絕對會在這關鍵時刻上去幫它一把的。
嘿,那叫有眼無珠,那叫昏庸無能,那叫自食其果!
麥菲站在小山包上,望著布隆迪遠去的背影,有一種出了一口惡氣的輕鬆感。
麥菲由此對獨眼和獨牙產生了一種好感。獨眼和獨牙雖然是出於地位角逐大打出手的,但客觀上,起到了替它出氣的效果。它偷偷端詳了一遍獨眼和獨牙的相 貌,平心而論,比布隆迪確實差多了,一個少了一隻眼,一個斷了一根牙,輕度殘疾,五官永遠也不會端正了;年紀也比布隆迪大些,過不了幾年,就會日薄西山 的;形象猥瑣,邋遢骯髒,毫無王者風采,和布隆迪比較,簡直就是處理品。但不管怎麼說,獨眼和獨牙是勝利者,現在佔據著洛亞象群像酋的寶座。像不可貌相, 海水不可斗量;它們再難看,也是一言九鼎的象酋,布隆迪再好看,也是一無所有的流浪象。漂亮的臉蛋不能當飯吃,麥菲想。唉,要是能把獨和獨牙與布隆迪換一 換就好了。當然,這是不可能的,生活不可能十全十美。或許,獨眼和獨牙當上了洛亞象群的象酋後,會逐漸培養起王者風度王者氣質,經過一段時間的養尊處優, 會一掃身上那股流浪公象的霉氣和晦氣,像煥然一新的。
麥菲決定再次去投靠洛亞象群。
洛亞象群換了新領導,新領導就意味著新政策。過去布隆迪拒絕它入伙,不等於現在的獨眼和獨牙也會排斥它。
麥菲挑了一個有霧的早晨,到一棵洛亞象群外出覓食時必須經過的老榕樹下,等著獨眼和獨牙。它是一頭聰慧雌象,之所以要挑選有霧的早晨,是有縝密的考慮 的。白霧裊繞,一切都披上了一層輕柔的面紗,神秘而朦朧,霧裡看花,水中望月,平添了許多美感;早晨空氣清新,鳥語花香,萬物甦醒,生命帶著一種隱密的渴 望,心與心容易溝通和貼緊。
當霧絲被陽光染得像銀器一樣閃閃發亮時,獨眼和獨牙帶著母象和小象,來到老榕樹旁。麥菲很乖巧地將自己的兩支象牙插進鬆軟的土層,它從布隆迪拒絕它入 伙,就隱隱約約感覺到兩支象牙似乎給自己帶來了不必要的麻煩。它將自己同印度雌像一比較,就不難發現最明顯的差異就是它有象牙而印度雌象沒有象牙。布隆迪 身為大公象,之所以違背常規,不肯接納它,大概就是因為這一點。所以麥菲把兩支讓印度公象看著彆扭的象牙暫時遮掩起來,別一開始就給獨眼和獨牙造成一種心 理障礙。
像是一種善於總結經驗的動物,吃一塹,長一智,不調整自己的行為,以適應變更的環境。
象牙長在嘴裡,不可能藏到其他地方去,也不可能施展障眼法讓別的象看不見。唯一的辦法,就是將象牙深深地插進鬆軟的土裡。為了不露出破綻,麥菲的嘴吻不得不緊緊地貼在地上,姿勢未免有點彆扭,好在可以做出一副正在啃吃竹筍的樣子來,不至於太難看。
獨眼和獨牙終於繞過老榕樹.出現在麥菲面前。
嗚嗚,早晨好,見到你們真高興。麥菲高高翹起鼻子,鼻尖捲成魚鉤狀,上下一點一點,以替代鞠躬致意。
冷不防看到一頭陌生的象,獨眼和獨牙嚇了一跳,獨眼那只冷森森的眼睛瞪得溜圓,緊張地看著它;獨牙那根刷地翹挺出來,就像出鞘的劍,指向它的心臟。
唔,別緊張,別緊張,我是來投奔你們的雌象!麥菲側轉身體,將最具有雌性特徵的腰胯亮了出來。果然,當獨眼和獨牙的眼光落在它的腰胯上 後,1+2=3,三隻眼睛的敵意像驕陽下的冰雪,很快就融化了。獨眼輕吼一聲,圍著麥菲慢慢踱圈子,似乎在進一步確認麥菲是值得歡迎的年輕雌象;獨牙則弓 起又長又粗的鼻子,像汲水似的在空中呼呼抽氣,那是在檢驗氣味是否對頭。
看吧,聞吧,真金不怕火來煉,我是徹頭徹尾的單身雌象。
獨眼和獨牙在離它兩米遠的地方站定了,緩慢地撲扇蒲葵似的耳朵,有節奏地搖晃著長鼻子。這個身體語言,明確地表示它們同意它成為洛亞象群的新成員。
這個結局,麥菲早就料到了。獨眼和獨牙新登象酋寶座,春風得意,比平時會更顯得慈悲些;它年輕貌美,對於雄性象酋來說,群體裡多一個雌性就多一份榮耀;它們剛登上象酋寶座,它就主動投靠它們,錦上添花,喜上加喜,只有傻瓜才會拒絕。
歐,歐歐,獨眼輕吼數聲,示意讓麥菲跟著它走。辟啪,辟啪,獨牙像甩鞭子似的抽打著長鼻,招呼麥菲到它身邊去。
麥菲卻仍然嘴吻貼著地,像悶著頭在嚼咬埋在土中的竹筍。它覺得火候還不夠,還不敢貿然將兩支象牙從土中抽出來。它希望能與獨眼和獨牙建立起一種微妙的感情,彼此貼得更緊些,這樣,它再抽出象牙來,就不至於會被無情地拒之於門外。
麥菲用鼻子溫柔地摩挲自己的腰胯,擦亮最具有吸引力的部位,那個姿勢,等同於人類的女性在塗脂抹粉。
獨眼的眼光漸漸興回奮起來,火回辣辣,chī迷迷,就像著了魔一樣。獨牙的口水都liú了出來,眼睛發直,一副tān婪相。
獨眼走過來,用鼻子糾纏麥菲的鼻子。獨眼的嘴腔裡有股酸腐的氣息,難聞極了,麥菲被熏得差不多快要嘔吐了,沒辦fǎ,只好屏住呼xī;那只不知道是被 野獸摳瞎還是被dú刺扎瞎的眼睛,蒙著一層厚厚的白翳,怪模怪樣,比一條眼鏡王蛇更可怕。要是在非洲的薩梅象群,這副模樣的公象膽敢來碰它一下,它一定會 用鼻子狠狠抽對方一個脖兒拐的。可現在,它不僅不敢由著自己的性子hú來,還要裝出一副滿心歡喜的神態來,以博取對方的歡心。
麥菲wēn順地讓獨眼的鼻子糾纏自己的鼻子。為了能順順利利地被接納進洛亞象群,為了生存,只好讓自己受點委屈了。
獨牙也黏黏糊糊地貼到它身邊,用身回體磨蹭它的身回體。獨牙體回máo蕪雜,身上還患有皮癬,像癩蛤回蟆一樣令象討厭。獨牙每磨蹭一次,麥菲心裡就一 陣反胃,渾身就會一陣哆嗦,冒起一身基皮疙瘩。它真想拔tuǐ逃跑,可一想到又要去過離群索居的孤獨寂寞的曰子,只好強忍著自己的感情。
唉,要是換作英俊瀟灑的布隆迪,就好了。
這真是痛苦的折磨,痛苦的煎熬。
今後,它每天都要和打心眼裡討厭的獨眼獨牙生活在起,這如何是好?
獨眼一個勁地糾纏它的鼻子,獨牙一個勁地磨蹭它的身回體,它緊閉著眼睛,這樣似乎可以減輕一些痛苦。
突然,麥菲感覺到自己的腦袋在被往上拔,哦,是獨眼的鼻子纏住它的鼻子,在往上提呢。這個輕度殘廢者,大概是覺得它嘴啃泥的姿回勢有點煞風景,想讓它 站直了。拔回出蘿蔔帶出泥,麥菲知道,自己一抬頭,那兩根象牙就不可避免地要亮相。現在亮相,大概不至於會嚇著這兩頭象吧?麥菲想,不管怎麼說,它們已跟 它有了接回觸,無論嗅覺還是觸覺,都已證實它是頭徹頭徹尾的雌象。紙是包不住火的,它不可能永遠把兩支象牙擦在土裡。秘密肯會被揭回穿,既然如此,現在這 個時機不算壞。
亮相吧,遮遮掩掩總不是長久之計。
麥菲調動自己所有的表演才能,眼睛脈脈hán情,秋波頻送,勾回魂攝魄;兩片蒲扇似的大耳朵曼舞輕搖,扇出幾多嫵媚,幾多hán蓄;長鼻柔回軟如 水,wēn婉順從,蘊zàng著似水柔情;身回體像被酒泡過了一樣,搖搖醉醉,要倒要倒,現出一種急不可耐要做齤愛情俘虜的意願。這堪稱是第一liú的藝 術表演,獨眼像被灌了迷回魂yào,呼xī沉重而急促;獨牙像中了魔,口涎直liú,灑回子似的看著它不會動彈了。
火候差不多了,麥菲想。它輕輕地,不經意地將頭抬了起來,順勢把兩支象牙從土中抽回了出來。隨著自己那對潔白的三尺長的象牙慢慢出現,麥菲發現,獨眼 的眼光由chī迷變得驚愕,纏住它的那根長鼻不由自主地鬆懈了,sǐ蛇似的軟塌塌地掉在地上;獨牙像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打了個寒噤,又打了個寒噤。
麥菲想,覺得驚訝那是可以理解的,你們少見多怪,未見過長象牙的雌象,第一次看見牙比公象還要白還要長的雌象,產生一種驚訝的感覺,那是正常的。但完全沒要像見到一棵樹突然會走路,像見到傳說中的魔鬼那般震回驚那般害怕嘛!
麥菲將自己那對像牙整個從泥土裡抽回了出來。索性讓你們看個夠,噢,我是一頭長象牙的雌象。我除了這兩根象牙之外,其他方面和所有的雌像一模一樣。我 有彈回性的皮膚,我有細膩的情感,我有如火的青春,我有美好的心靈,我有善解“人”意的智慧。你們剛才已經瞭解了,我實實是一頭雌象!
獨眼如臨大敵般地撅起象牙,牙尖對準它,一步步朝後退。獨牙像從噩夢中驚醒過來似的尖吼一聲,倏地躥跳去幾丈遠,又回過頭來,豎回起長鼻,朝它擺出一 副掄抽劈打的姿回勢。麥菲趕緊將腦袋垂了下來,牙尖指著地,蕩鼻掛耳,做出一副標準的俯首帖耳的模樣。唔,我不是來跟你們打架鬥毆的,我絕沒有要嚇唬你們 的意思。我雖然長著一對比你們的牙更長更白的象牙,但我不是母老虎,不是雌螳螂,不會無端地去攻擊雄象的。
獨眼和獨牙並沒有因為麥菲擺出了順從的姿回勢而有所放鬆。它們對視了一下,獨牙繞到它的後面,獨眼盯著它正面,形成鉗形的包圍態勢。它發現,獨眼的眼 光像用蛇延泡過被蠍子爬過用砒霜浸過,dú汁四濺,充滿了一種殘回忍的shā機。獨牙的長鼻在空中捲出一個個huā結,顯示了不調和也不可逆轉的敵意。
突然,獨眼仰天發出一聲短促的吼叫,獨牙長長地應了一聲,隨即,獨眼繃緊身回體,撅著象牙,像座小山似的朝麥菲迎面撞了過來。麥菲背後也掠過一陣腥風,不用回頭就知道,在同一個瞬間,獨牙也從背後發起了進攻。
麥菲雖然有一對三尺長的寶牙,雖然體格和力氣都不比公象差,但它一頭雌象,很難同時對付兩頭公象,更何現在腹背受敵,處在極其不利的的位置。躲已經來 不及了,躲得了前面的獨眼,躲不了後面的獨牙。突然,它靈機一動,腦袋往下一沉,用極快的速度重新將那對像牙擦回進土裡去。
你們是因為看到我長著一對三尺長的象牙,所以才起敵意動shā機的,那我像變戲fǎ似的把象牙變沒了,你們總也相應地變得友善些bà。
果然,它的象牙一擦回進泥土,獨眼和獨牙的進攻動作突然就停了下來。好險哪,獨眼的牙尖離它身回體僅有數寸遠,獨牙的長鼻高懸在它的頭頂,要是它再慢一點zàng起象牙,後果不堪設想。
好了,我的象牙已擦回進土裡,你們也該收起進攻的架了。
但出乎麥菲的意料,獨眼和獨牙並未收起進攻的架勢,它們甚至絲毫也沒有減弱shā機和敵意,那只獨眼仍然凶光畢露,那根獨牙仍然陰森恐怖。
麥菲再次送秋波搖耳回垂舞長鼻扭身回體,最大限度地奉獻雌性的魅力,以緩和緊張jú勢。遺憾的是,剛才還有特效的藝術表演,這會兒全都失效了,簡直是 對牛彈琴,這兩個傢伙臉上的表情不起任何變化,依然劍拔弩張。很明顯,只要它麥菲再次從泥土裡拔回出象牙,獨眼的牙尖就會刺它個透心涼,獨牙高懸的鼻子就 會兜頭朝它劈砍。
它們之所以在它把兩支象牙擦回進泥土後,像被施了定身fǎ似的停止了攻擊,無非是受公象不攻擊雌像這條象社回會通用的jìn忌的制約。
天曉得這種制約的有效期有多長。
麥菲終於大徹大悟了,並非布隆迪一頭雄象對它的兩支象牙抱有成見,看來是所有的印度雄象都對它的兩支象牙懷有戒心。比較之下,布隆迪還算是友好的,還 算是客氣的,在驗明它是雌象後,只是把它當做怪物,採取冷漠僵持的態度,而沒有把它視為仇敵。但眼前這兩個傢伙,卻想要殺死它。
它們一定把它看成是喬裝打扮成雌象的野心勃勃的公象。
它們頑固而愚蠢,凡見到長象牙者,一概認為是地位的角逐者。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麥菲站得腿都酸了,更受不了的是,一直擺著一副嘴啃泥的姿勢,又彆扭又難受,脖子像泡在了醋罈子裡。它試圖調整一下身體,剛一動 彈,象牙稍稍從泥土裡抽出幾寸,獨眼和獨牙立刻做出反應,打個響鼻準備往它身上動武了,嚇得它趕緊再把象牙整個兒插回土裡。
這兩個傢伙,比布隆迪心胸更狹窄,靈魂更猥瑣,手段更殘忍!
麥菲後悔自己不該冒冒失失來投奔獨眼和獨牙的,現在,後悔也晚了。
霧散了,太陽當頂。突然,獨牙輕吼一聲,放下了高懸的長鼻。哈,你也受不了吧?長時間高舉著鼻子,雕塑似的一動不動,你腰酸背痛累壞了吧?你失去耐心了吧?走吧,我再也不要入伙了,你們快離開吧!
麥菲發現自己又一次想錯了,獨牙放下高懸的長鼻,並沒轉身離去,而是將鼻尖彎成鉤狀,塞到麥菲的脖子底下,鉤住它的下巴頦兒,嘿的一聲,脊樑聳起,腦 袋昂挺。就像一台高效起重機一樣,麥菲只覺得自己的頭不由自主地被一點點往上吊。那兩支插在泥土裡的象牙當然也被一點一點吊了出來。隨著象牙出土,守在正 面的獨眼退了兩步,像腿繃緊,身體後傾,牙尖直指它的心臟。
麥菲明白是怎麼回事了,這兩個傢伙確實是等得不耐煩了,但並不打算放棄攻擊,而是想出了個十分惡毒的主意,一個用鼻子把它藏在泥土裡的象牙吊出來,一 個對它進行致命的攻擊。對於它們來說,看不見象牙,只好承認它是雌象,一旦看見它的象牙了,就可以認定是陰謀來篡奪王位的公象。這樣做,既沒打破公象不攻 擊雌象的禁忌,又達到了消滅它的目的。
獨牙的力氣還真不小,麥菲雖然用力低頭,但兩根象牙仍被慢慢吊起來了。獨眼興奮地大吼一聲,刷地衝了上來,眼瞅著兩支泛著黃漬的象牙就要在自己身上扎 出血窟窿來,麥菲只得拚死反抗。它倏地抬起頭從泥土裡拔出象牙,獨牙正在用力往上起吊,沒防備它會突然松勁,猛地後仰,閃了個趔趄;也正是這一點,救了麥 菲的命;獨牙猛地後仰,獨眼鬧不清是怎麼回事,愣了愣神,動作停頓了一秒鐘,麥菲抓住這個瞬間的機會,倏地急轉身;獨眼很快清醒過來,撅著象牙往前急刺, 麥菲只覺得屁股上像被馬蜂蜇了一口,也顧不得疼了,慌忙斜刺裡躥出去,拔腿就逃。
它在這一帶遊蕩了好多天,地形很熟,體質也好,鑽箐溝,走斜坡,很快把尾隨追趕的獨眼和獨牙甩掉了。
逃離危險後,麥菲這才覺得屁股火燒火燎地疼,尾巴一掃,濕漉漉黏糊糊的,屁股蛋上被劃出了一道一尺多長的血口子。
等著瞧吧,這仇恨,一定要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