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猴王的詭計

果然如丹頂佛所預測的那樣,災禍接踵而來。

在金腰帶猴王的率領下,雲霧猴群翻過九十九座大山,渡過九十九條大河,去往一個名叫羊角灣的地方採食紅菱角。羊角灣是熱帶雨林裡的水鄉澤國,河汊縱橫 交錯,水塘星羅棋布。正是紅菱角成熟的季節,每年這個時候,雲霧猴群都會到羊角灣來採食鮮嫩美味的紅菱角。堪稱一年一度的紅菱角節。黑葉猴們跋山涉水,緊 走慢趕,整整走了兩天時間,第三天黃昏這才來到目的地。飽餐一頓後,它們在附近找了個小山包,權當宿營地。

長途跋涉,累得腰酸背痛,肚子裡又塞飽了紅菱角,丹頂佛眼皮就像塗了樹肢,一躺下去就睡著了,血臀靠在它的懷裡,也睡得呼嚕呼嚕像只小豬。

一覺醒來,已是翌日清晨,鳥語花香,安靜得有點反常。丹頂佛環顧四周,頓時傻了眼,昨夜黑壓壓睡了一地的黑葉猴,猴去山空,一隻都不見了。它心頭陡地 一緊,在小山包頂上直立遠眺,水塘邊小河旁,晨嵐裊繞,有幾隻黃麂在悠閒地散步,根本看不見黑葉猴的身影。它引頸高吭,發出聯絡的長嘯,只有空谷回聲,聽 不到同伴的應答。

雲霧猴群不可能是遭到食肉獸的偷襲或人類的屠殺,猴群有嚴格的哨猴制度,一有風吹草動就會發出響亮的報警聲。退一萬步說,就算哨猴失職,半夜睡著了, 確實遭受食肉獸偷襲或人類屠殺,應當會有野獸的吼叫、獵狗的吠叫和獵槍的轟鳴,理應將它從睡夢中驚醒。哪怕退一萬步說,就算它睡得特別死,驚天動地的聲響 也未能將它從睡夢中弄醒,四周應該有斷肢殘骸和斑斑血跡,但小山包上乾乾淨淨,看不到任何大屠殺的痕跡。

一夜之間,整個雲霧猴群突然失蹤了,從這個世界蒸發了,這可能嗎?

只有一種解釋,在它熟睡時,雲霧猴群靜悄悄離開了羊角灣。

黑葉猴是一種晝行夜伏的動物,沒有特殊情況,夜晚是不會轉移宿營地的。即使哨猴發現遠處有綠燈籠似的獸眼在晃動,害怕遭到猛獸襲擊,需要半夜轉移,按 照慣例,也會叫醒群體中的每一個成員,集體行動,以躲避風險。整個雲霧猴群就它和血臀沒被叫醒,幾十隻黑葉猴通通走光了,就剩它們母子倆,這絕不可能是一 種無意的疏漏,而一定是有意的遺棄,而且是有預謀有計劃的遺棄。

毫無疑問,只有金腰帶猴王有權力也有能力做這件事。完全可以想像昨天半夜發生的情景,夜闌更深,啟明星升起來後,早有準備的金腰帶猴王和孔雀藍王妃, 躡手躡腳爬起來,分頭弄醒沉睡中的黑葉猴。金腰帶動用猴王權威,凶神惡煞般進行威脅,禁止黑葉猴們發出任何聲響。或許有那麼一兩隻黑葉猴,發出輕微的夢 囈,立即遭到金腰帶猴王的恫嚇。沒有誰膽敢違令,各個緊閉嘴唇,噤若寒蟬。就這樣,在它和血臀熟睡之際,整個猴群無聲無息地離去了。

金腰帶猴王之所以要這麼做,意圖很明顯,就是要甩掉它們母子倆。

丹頂佛想尋找猴群留下的足跡,跟蹤追攆,回到族群中去。遺憾的是,河流太多,水塘太多,零亂的足跡每每被河流阻斷,被水塘淹沒,它像走進迷魂陣,辛辛 苦苦兜了一大圈又回到起點。丹頂佛投靠雲霧猴群後,還是第一次到羊角灣來。就像多數雌猴一樣,去某一個地方覓食,它只是盲目地追隨金腰帶猴王,猴王往東它 就跟著往東,猴王往西它就跟著往西,從不費心去辨識路線和方向。它要回雲霧猴群去,卻完全摸不著方向。它在三岔路口徘徊。東南西北,糊里糊塗;山高水長, 無法回家。

正在它焦急萬分一籌莫展時,突然,前面一棵小樹赤褐色的樹幹上,有幾絲白色在隨風飄蕩。霞光照射在那兒絲白色上,閃閃發亮。似乎有一種神秘的心靈感壤 應,它的情緒莫名其妙地亢奮起來。趨步上前一看,哇哈,是一綹約兩寸長的白色猴毛!雖然每一隻成年黑葉猴臉上都有兩條白色絨毛,俗稱“白鬢”,但普通“白 鬢”都很短,最多有半寸長。整個雲霧猴群,只有白鬍子公猴身上有這麼長的白色猴毛;白鬍子公士猴除了臉頰上兩道“白鬢”外,嘴唇和下巴長有一圈兩寸多長的 與眾不同的白鬍子,故而叫白鬍子公猴。它將臉湊上去,聳動鼻翼仔細嗅聞,果然聞到白鬍子身上那股特殊的體味。再研究那綹白毛,卡在樹皮的縫隙裡,插得很牢 哩。這不像是無意間蹭掉的猴毛,倘若是無意間蹭掉的猴毛,絕不可能牢牢種植在樹皮縫隙裡的。再說了,兩寸長的白毛長在白鬍子公猴嘴唇和下巴上,再怎麼弄, 也不可能會蹭掉在樹幹上的。只有一種可能,白鬍子公猴是有意將臉上的白毛掛貼在樹幹上的。

它順著猴毛掛貼的方向,又朝前走了百把米,嘖嘖,在一棵被霹靂擊倒的大樹上,燒焦的樹皮間,又發現了幾根銀光閃爍的白色猴毛。再往前蹬過一條小河,水塘邊一塊醒目的大卵石上,又發現了一小撮白得耀眼的猴毛……

一股暖流五在丹頂佛胸中激盪,它明白了,白鬍子公猴是在用粘貼白毛這樣一種方法,給它指引方向,這是特殊的路標,聰明絕頂的路標。

丹頂佛想像著當時發生的情景:半夜三更,白鬍子公猴正睡得香,突然被粗魯地推醒。藉著皎潔的月光,白鬍子公猴看見,幾乎所有的黑葉猴都被從睡夢中拉了 起來,正摸索著走下小山包,踏上歸途。它懵懵懂懂跟在金腰帶猴王身後,才走了幾步,它就發現丹頂佛正摟著血臀在角落裡酣睡。既然是集體轉移宿營地,那就該 把這對母子叫醒啊。它剛想跳過去,金腰帶猴王面目猙獰地攔住了它,齜牙咧嘴發出無聲的警告。在猴群,一切都要聽猴王的。沒辦法,它只好放棄叫醒丹頂佛母子 的念頭。

走著走著,它的步履越來越沉重,總覺得有一隻無形的手,在牽拉它的心。它曉得,遭到遺棄的丹頂佛母子,假如長時間歸不了群的話,將意味著什麼。它曉得 金腰帶猴王是故意要遺棄丹頂佛母子。它沒有膽量反抗金腰帶猴王的淫威,可又不忍心看著丹頂佛陷入絕境。它憂心姆焚,卻又不得不一步三回頭地漸漸遠離丹頂佛 母子。它想找到既不得罪金腰帶猴王,又能解救丹頂佛母子的兩全之策。它絞盡腦汁地想啊想。

走下小山包後,突然它靈機一動,想出個絕妙的主意來。假如一路上留下醒目的標記,明早丹頂佛醒來後,不就可以順著標記找到回家的路了嗎?拿定主意後, 它就拔下嘴唇和下巴上的白毛,掛貼到小樹赤褐色的樹皮上去。為了不讓輕柔的猴毛被風吹走,它用指甲將猴毛掐進樹皮縫隙。每走一段路,它都要用同樣的方式, 在合適的地方留下別緻的標記。

有了路標,就有了正確的方方向。丹頂佛領著血臀,一路尋找白鬍子公猴留下的標記,走了兩天半,第三天下午,才回到雲霧猴群的大本營--那個紫氣氤氳的大溶漏。

當丹頂佛跨進溶洞,發出“我回來了”的嘯叫時,它注意觀察金腰帶猴王和孔雀藍王妃的反應。金腰帶猴王驚詫的眼睛瞪得像大泡眼金魚,全身猴毛迅速恣張又 迅速閉謝,顯示其內心的憤懣與氣餒。孔雀藍王妃則像看見一棵樹突然會走路了一樣,吃驚得幾乎要暈倒。這也從另一個角度證明,把它和血臀遺棄在羊角灣,絕非 無意的疏忽,而是蓄意的謀害。

再看白鬍子公猴,本來鬢角和下巴長滿一圈濃密的白毛,此刻“白鬢”還在,但嘴唇四周大半圈白毛不見了,露出難看的粉紅皮肉,似乎還有殘留的殷殷血絲; 一張白毛飄逸的銀白色臉,變得半邊白半邊黑,色彩極不和諧,白鬍子公猴應當改名叫陰陽臉公猴了,實在有礙觀瞻。但丹頂佛卻打心眼裡喜歡這張怪誕的猴臉。為 了能讓它順利回到雲霧猴群,自鬍子公猴拔掉了嘴唇四周大半圈白毛,給它沿途做標記,每每想到這一點,它心裡就像灌了蜜似的甜。

災禍只是剛剛拉開了序幕。

僅僅隔了半個個月,又一場陰謀降臨血臀頭上。那天清晨,雲霧猴群到羅梭江邊撈青苔。羅梭江清澈見底,早春時節,江底卵石間,絲絲縷縷碧綠透明的青苔, 隨著波浪在水底飄蕩。青苔糯滑鮮美,營養豐富,是地道的綠色食品,也是黑葉猴的傳統美食。撈青苔,對於黑葉猴來說稱得上是個節慶。猴群來到江邊的懸崖絕壁 上,尋找合適的大樹,爬到伸向江心的樹幹上,成年猴我摟著你的腰、你摟著它的腰,頭向下腳朝上,一隻接一隻倒懸在樹枝上。吊梯似的形成一條長長的猴串,從 樹枝一直垂掛到水面,隨著猴串輕輕擺動,最下面那隻猴子,突然半個身體撲進江去,伸手撈出一塊青苔,升回到水面後,將青苔像傳遞接力棒那樣沿著猴串傳到樹 上去,晾曬到樹枝上,等撈到足夠多的青苔後,全體黑葉猴便聚在樹冠上美餐一頓。熱熱鬧鬧,歡天喜地,好玩極了。

雲霧猴群找到一棵長在懸崖上的櫻桃樹。如華蓋般的樹冠上,黑葉猴上躥下跳,嘯叫喧鬧,歡度青苔節。

柳絲綠,青苔肥,正是撈青苔的最佳時機。清晨開始采撈,太陽升上樹梢後,偌大的一棵櫻桃樹上,已經掛滿翠綠的青苔,就像掛滿了綠色旗幟。足夠雲霧猴群全體黑葉猴飽餐一頓了。於是,少年猴采撈訓練開始了。

在成年猴撈青苔的過程中,未成年的少年猴們淘氣地將猴串當猴梯,爬上爬下玩耍,觀摩成年猴撈青苔的精湛技藝,當成年猴們豐收在望時,便會讓少年猴們依 次爬到猴串末端,就像實習生們在實習期間被允許上崗操作一樣,讓它們模仿成年猴的動作,上半身撲到水裡去採撈青苔。實踐出真知,也算是一種零距離學習方 式。

少年猴們興趣盎然,爭先恐後爬到猴串上去參加別開生面的社會實踐。按照地位排序,第一個當然是黑橄欖。而垂掛在猴串最末端,緊貼在水面上的,就是金腰 帶猴王。只見金腰帶猴王讓黑橄欖兩條腿絞纏在自己脖頸上,它的胳膊摟住黑橄欖的腰,隨著身體擺動,猴串蕩蕩悠悠,嘩啦一聲,黑橄欖撲進江去,水花四濺,當 升回到水面時,黑橄欖兩手空空,什麼也沒撈到,鼻子裡卻嗆進水去,啊啾啊啾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再試了一次,右爪總算撈起半塊青苔,勉強過關了。

接著又有幾隻少年猴在金腰帶猴王的指導下,下到江裡采撈青苔。它們有的不敢在水裡睜眼,結果撈上來一把泥沙;有的不懂得在水裡應當屏住呼吸,結果青苔沒吃到,卻灌了一肚子江水。少年猴的狼狽相,逗得成年猴們哈哈直樂,營造出濃厚的生活情趣……

終於輪到血臀了,小傢伙與眾不同,顯得特別自信,在空中張開雙臂,做好攫抓準備,身體落水時,就像魚鷹似的直直鑽進江裡,動作輕盈,姿勢優美,噗的一 聲,水花壓得很低,一點不比經驗豐富的成年猴差。一眨眼,血臀從江中升上水面,讓成年猴們驚訝的事發生了,只見血臀左手撈起一塊碧綠的青苔,右手握著一尾 兩三寸長的小魚,魚兒還在拚命掙扎,銀白色魚鱗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一隻乳臭未乾的少年猴,第一次下水撈青苔,就撈起一整塊青苔來,已經是很了不起的事了, 竟然同時還撈起一條鮮活的小魚來,實在不可思議。這事要是發生在成年猴身上,也算得上是個奇跡了。

也許,這是一條笨魚,智商極低,屬於癡呆一類,正巧讓血臀碰上,不費吹灰之力就撿了個便宜。也許,血臀下水的一瞬間,那魚兒受了驚嚇,沒了方向感,胡 鑽亂游,剛好就撞到血臀的右爪間來,不撿白不撿,來了個順手牽“羊”,抓住了倒霉的魚兒。不管怎麼說,那魚兒被血臀逮出水面了。

血臀得意之極,揮舞著左爪上的青苔和右爪上的小魚,哇哇驕傲地嘯叫。

應了句樂極生悲的俗話。

金腰帶猴王鬆開摟住血臀腰的兩條胳膊,似乎是要去接血臀手中的青苔和魚,突然,可怕的事發生了,也不知是怎麼搞的,血臀從金腰帶猴王脖頸上脫落出來,撲通掉進江裡去了。

黑葉猴雖然會游泳,但水性很一般,風平浪靜時勉強能泅渡二三十米寬的小河,根本無法在大江大河劈波斬浪。正因為如此,黑葉猴才採用在樹枝上倒懸猴串的辦法來采撈青苔,以避免直接到江裡撈青苔時被洶湧的江水捲走。

羅梭江水流湍急,江風獵獵,濤聲陣陣。

血臀還是只少年猴,不諳水性,不會泅水,在波浪間胡亂掙扎,腦袋浮出水面後,嗷嗷呼救,才叫了兩聲,一排湧浪壓過來,又把它打入江底,過一會兒又冒出頭來被江水迅速衝向下游。

最幸運的是那條銀白色的小魚,死裡逃生,重回羅梭江。

風大浪猛,這一帶又是激流險灘,沒有誰膽敢跳下江去救血臀。明擺著的,即使有誰跳下江去,非但救不了血臀,反而會白賠一條性命。

金腰帶猴王順著猴梯躥上樹冠,緊張而又激烈地嘯叫,上躥下跳,似乎為自己的意外失手深感痛心,還誇張地一手攀住樹枝,一手伸向羅梭江做打撈狀,這當然 是徒勞的,別說是胳膊長度有限的黑葉猴了,就是長臂猿,也不可能隔著這麼遠的距離把在激流中掙扎的血臀打撈上來。

當時丹頂佛正騎在櫻桃樹枝丫上,目睹了事情發生的全過程。它絕不相信金腰帶猴王是因為疏忽大意而使皿臀掉落江去的,毫無疑問,那是故意使壞,目的是要血臀掉進湍急的江裡淹死。

丹頂佛肝腸寸斷,已處於半昏厥狀態。黑葉猴們,攀爬在櫻桃樹冠上,齊聲嘯叫,大約是在提醒血臀往岸邊游,

血臀被一股激流裹挾著,根本無法靠岸,反而更往江心漂去。看得出來,血臀已筋疲力盡,並且驚慌失措,已支撐不了多久了,要不了幾秒鐘,就會被無情的江水吞噬。

就在這性命攸關的危急時刻,突然,江心汆來一根碗口粗的樹枝,隨著波濤起伏顛動,汆到血臀身邊。完全出於撈救命稻草的本能,血臀抓住了樹枝。對於溺水 的動物來說,抓住了汆在江面上的樹枝,就等於抓住了救生圈。血臀總算可以自由呼吸了,它抓住那根救命的樹枝,向下游漂去。

丹頂佛從絕望中回過神來,立刻跳下櫻桃樹,沿著崎嶇的江岸,去追攆血臀。全體黑葉猴,也都跟在丹頂佛後面,在江畔陡峭的巖壁上,追逐順江而下的血臀。

追出兩干多米,在一個U字形江灣,血臀抱著那根樹枝,終於衝出激流,衝到岸邊來了。

丹頂佛趕到時,血臀癱倒在沙灘上,肚子鼓得像個孕婦,已經昏迷過去。它將血臀倒提起來,血臀哇哇吐出許多江水,這才甦醒過來。

黑葉猴們陸續趕到,興奮地嘯叫著,為血臀死裡逃生表示慶賀。金腰帶猴王也不例外,蹦躂跳躍,還伸出爪子梳理血臀身上濕漉漉的猴毛,好像為血臀的遇難呈 祥感到由衷高興。丹頂佛仔細觀察,金腰帶猴王雖然肢體動作很熱烈也很奔放,但眼光始終冷冰冰的,嘴角也明顯下沉,透露出一絲遺憾的表情。

過了一會兒,金腰帶猴王去到那根碗口粗的樹枝前,樹枝有三米多長,一半浸在江裡一半擱在岸上,金腰帶猴王狠狠踹了那根樹枝一腳,樹枝又被踹進江去,順 著水流漂走了。要是沒有這根碗口粗的樹枝,血臀此時此刻恐怕已經沉入江底餵魚了。金腰帶猴王如此仇視這根碗口粗的樹枝,將其陰暗的內心暴露無遺。

又過了七天,血臀頭上再次災星高照。

這天中午,雲霧猴群來到山腳一片野木瓜樹林裡採食成熟的木瓜,突然,爬在一棵榕樹上擔當哨猴的白鬍子公猴咿呀啾咿呀啾發出尖銳的報警聲,全體黑葉猴舉 目眺望,數百米開外的亂石崗上,赫然出現一群大青猴,正氣勢洶洶地往野木瓜樹林趕來。金腰帶猴王立即發出撤退指令,霎時間,所有黑葉猴從木瓜樹上跳下來, 往雲霧裊繞的山峰奔逃。

大青猴也叫獼猴,學名叫恆河猴,體魄壯碩,生性兇猛,是猴類中的大哥大。大青猴是猴,黑葉猴也是猴,按理說大家都是猴兄猴弟,不說相親相愛吧,起碼彼 此也該和睦相處。事實卻恰恰相反。大青猴是雜食主義者,也就是說,像人類一樣,素的也吃,葷的也吃。人類把黑葉猴稱作烏猿,用烏猿骨頭泡的酒稱作烏猿酒, 屬於名貴補酒,所以人類千方百計捕殺黑葉猴。也不曉得是不是受了人類的教唆,大青猴也像人類一樣,對黑葉猴垂涎三尺,把黑葉猴當做滋補的山珍海味,只要一 見到黑葉猴就窮追猛攆,做夢也想吃一頓烏猿大餐。

豺狼虎豹固然兇猛,是吃猴不眨眼的惡魔,但這些食肉猛獸大多不會爬樹,有個別猛獸如山豹之類雖然也會爬樹,但不會從一棵樹上騰躍到另一棵樹上去,黑葉 猴遭遇這些食肉猛獸,較容易提防也較容易逃生。大青猴就不一樣了,大青猴具備猴類爬樹攀巖等技能,身手矯健與黑葉猴不差上下,非常瞭解黑葉猴的習性,黑葉 猴逃到樹上去,大青猴便追到樹上去,黑葉猴逃到懸崖峭壁上去,大青猴便追到懸崖峭壁上去,幽靈似的很難擺脫,更有甚者,大青猴還有一套圍追堵截的戰略戰 術,會用穿插分割的辦法,將一群有序奔逃的黑葉猴沖得七零八落,變成一群無頭蒼蠅,以利各個擊破,或者對某一隻落單的黑葉猴實施重重包圍,假如落單的黑葉 猴逃到一棵樹上,大青猴便會以這棵樹為軸心,東西南北好幾棵樹上都有一隻大青猴把守,讓你插翅難逃。

據統計,黑葉猴群每遭遇十次大青猴,就有九次會損兵折將,換句話說,遭遇大青猴襲擊,黑葉猴群只有百分之十的可能全體勝利大逃亡。因此,在黑葉猴的生存詞典裡,大青猴是僅次於人類的第二號天敵。

黑葉猴們驚駭地尖叫著,向大本營--雲霧裊繞的溶洞逃去。

大青猴群興奮地嘯叫著,像一陣青灰色的颶風,朝黑葉猴刮過來。

從物種進化角度說,大青猴的進化節拍比黑葉猴要快半拍,尾巴已經有了明顯的退化傾向,身體變得粗壯,更能適應在地面生活。也就是說,大青猴在地面的奔跑能力要超過黑葉猴。

彼此的距離在一點一點縮短,很快,相距僅有七八十米了。

就在這時,雲霧猴群已逃到山峰下,開始攀爬陡巖。山峰高聳入雲,紫氣氤氳的山頂,就是雲霧猴群的大本營--溶洞。逃生有望,勝利在望,所有黑葉猴都暗暗鬆了口氣。

黑葉猴雖然在地面上三奔跑的速度不如大青猴,但攀巖的本領卻遠遠超過大青猴。相對來說,黑葉猴身體輕盈,尾巴發達而靈巧有力,既能卷握樹枝,也能鉤拉 巖角,必要時還能立在地上支撐一部分身體重量,更能適應在懸崖峭壁間生存。眼前這座挺拔陡峭的山峰,稱得上是上蒼賜給黑葉猴們的護身符。從山腳到山腰,坡 度就很陡,除了猴類,其他動物很難立足。山腰有一圈高約四五米俗稱佛跳牆的石坎,越過這道石坎,地勢更為險峻。四周皆為高幾十丈直立的陡壁,陡壁上很少有 樹,光禿禿的陡壁上長滿了蒼翠的苔蘚,除了鳥類以外,只有黑葉猴能在上面攀爬跳躍。過去雲霧猴群也曾遭到大青猴襲擊,當黑葉猴們在平地奔逃時,是大青猴占 上風,彼此距離越縮越短,一旦黑葉猴逃上山峰,形勢立刻發生逆轉,黑葉猴明顯就佔上風,彼此距離越拉越長。到了山腰,翻過佛跳牆陡坎,黑葉猴就不用再驚慌 奔逃了,大青猴面對幾十丈高難以攀登的絕壁,會望而卻步,明智地放棄追攆。

全體黑葉猴都順利踏上山峰,在陡巖上敏捷地跳躍,向山腰攀爬。大青猴們氣喘吁吁地尾隨追擊。彼此距離又拉長到兩百米開外了。黑葉猴們終於登上山腰,開 始翻爬佛跳牆石坎。石坎雖然又高又陡,卻難不倒黑葉猴,逃命的時間也還充裕,用不著慌慌張張互相擠對傾軋。大家都能逃生,逃生機會也是一種資源,資源很豐 富,那就不用你死我活殘酷競爭了。有幾隻成年黑葉猴率先翻上石坎,然後從上面伸出手來,拉年老體衰的黑葉猴一把。還有一些成年黑葉猴志願殿後,懷抱幼猴的 母猴們翻越石坎有點吃力,那些殿後的志願者就在下面幫忙托一把。

遵守秩序,講究禮貌,扶老攜幼,共渡難關。

這個時候,丹頂佛抱著血臀來到佛跳牆石坎前,準備翻爬。血臀雖然已由童年期跨入少年期,但畢竟還是只末成年的幼猴,丹頂佛擔心寶貝兒子在逃亡路上會有 什麼閃失,所以一路上都讓血臀吊在自己身上,母子合二為一一起逃命。子吊母懷,這是猴類慣用的育兒方式。猴子一生下來四隻爪子就有抓握功能,母猴讓子猴面 對面貼在自己胸口上,小猴兩隻前爪揪住母猴頸毛,兩隻後爪揪住母猴腰間體毛,這樣母猴就能正常地爬樹攀巖,無論怎麼顛簸,小猴都不會從母猴身上摔落下來。 這種子吊母懷的育兒方式,對於黑葉猴來說,是不可或缺的生存技能。

血臀在一天天長大,身體變得越來越重,從野木瓜樹林逃到山腰石坎下,丹頂佛已累得大汗淋漓,上氣不接下氣。丹頂佛正要咬緊牙關往佛跳牆石坎上攀爬,血 臀突然鬆開爪子從丹頂佛身上跳了下來,自己往上攀爬。丹頂佛回頭望了一眼,大青猴還在兩百米開外的山坡下,危險離得尚遠,有足夠的時間讓血臀學學怎麼翻越 這道佛跳牆石坎,它想,血臀已經是少年猴了,少年猴就意味著要開始培養獨立生活的能力,在確保安全的前提下,讓小傢伙多鍛煉鍛煉,是有好處的,再說了,它 也確實累得快要虛脫,也好趁此機會喘口氣。於是,丹頂佛沒有出面干涉。就讓血臀自己攀爬佛跳牆石坎,而它則緊隨在血臀身後,保駕護航,以防萬一。

這個時候,金腰帶猴王正護送孔雀藍王妃和它們的愛子黑橄欖,翻越佛跳牆石坎。孔雀藍王妃和黑橄欖已經順利到達石坎頂端,金腰帶猴王也只差兩三步,即可翻上佛跳牆石坎去。

石坎下的血臀與石坎上的金腰帶猴王,正好處在一條垂直線上。

血臀雖然年紀還小,攀巖能力卻已經很了不得,它果斷地抓住巖壁上的稜角和縫隙,一步一步穩穩當當地往上攀爬,絲毫也沒有因為後面有大青猴在追趕而心虛膽怯。很快,小傢伙已往上爬了兩米多,只要再有幾秒鐘時間,就能成功登頂。

尾隨追攆而來的大青猴,大概意識到再怎麼努力也無法逮到黑葉猴了,士氣一下降到冰點,紛紛放慢腳步,有的索性停了下來,找一片樹蔭乘涼去了。

就在這時,禍從天降。只聽得頭頂一聲,陳叫,金腰帶猴王似乎是一腳踩空了,像坐滑梯一樣從石坎上滑落下來,不偏不倚,剛巧砸在血臀身上,就像檯球桌上 母球擊打子球,母球停了下來,子球飛快往前滾去,金腰帶猴王在佛跳牆石坎上站穩了,而血臀卻像接力滑梯一樣接著往下滑。丹頂佛雖然處在血臀下方,但事情發 生得太突然,它還來不及反應,血臀就隨著一聲尖叫刷地擦著它的身邊滑下去了。這股撞擊力很大,血臀滑到石坎底後,又接著往斜坡滾,滾了三個前空翻,摔出兩 三米遠,這才剎住車。

出事時,追趕在最前面的幾隻大青猴,離佛跳牆石坎僅有二十幾米。那幾隻大青猴本來已經對捕捉黑葉猴不抱什麼希望,追趕的腳步懶散而緩慢,突然看見一隻少年猴從石坎上滑落下來,希望之火又重新點燃,追趕的腳步輕快而急促,歐歐叫著,撲躥上來。

石坎上,黑葉猴們放聲齊嘯,催促血臀趕快逃到石坎上來。

血臀這一跤摔得不輕,也看見大青猴正加快步伐朝自己趕來,想站起來再次逃到石坎上來,可才站起來走了兩步,又跌倒了。

啪啪啪啪,金腰帶猴王拚命用爪掌摑自己的腦殼,好像為自己失足滑落深深自責。

最前面那隻大青猴,離血臀只有十來米了。血臀還跌跌衝衝像在表演舞蹈。

丹頂佛雙足在石坎上用力一蹬,沒有任何猶豫,縱身跳下佛跳牆石坎。它不能眼睜睜看著心肝寶貝被凶悍的大青猴擄走。它曉得,自己這麼做是非常危險的,完 全有這種可能,它未能把血臀救上石坎,自己反倒成了陪葬品,也遭大青猴捕殺。用飛蛾撲火自取滅亡來形容它的行為一點也不過分。可它還是毫不遲疑地跳下石 坎,只要還有一線希望能救出血臀,上刀山下火海它都在所不惜。

丹頂佛落到斜坡上打了兩個滾,來到血臀身邊,立刻做出子吊母懷的動作,半秒鐘都不敢耽誤,迅速回到石坎下,拚命往上攀爬。

這時,追在最前面那隻大青猴,離倉皇奔逃的母子黑葉猴僅有幾步之遙了。丹頂佛清晰地聽到大青猴濁重的喘息聲,聞到一股陌生的汗酸味。它心急火燎,壁虎 似的貼在石坎上,嗖嗖往上躥躍。那隻大青猴也跟著躥上石坎,繼續追擊。丹頂佛聽到石坎頂上傳來熟悉的嘯叫,抬頭瞥了一眼,哦,是白鬍子公猴,身體倒掛在石 頭上,向下伸長手臂,做出接應的姿態。這給了它信心,也給它指明了方向,它向自鬍子公猴所在的位置匆匆攀爬。

按理說,在絕壁似的石坎上,大青猴是無法追上黑葉猴的。但出了點八紕漏,丹頂佛或許是因為太慌張了,或許是因為懷中吊著一隻半大不小的少年猴負擔太重 了,快爬到白鬍子公猴身邊時,一腳踩在一塊活動的石片上,嘩啦一聲,身體梭下去半米。雖然只是小小的失誤,但短暫的停頓,卻有可能是生與死轉換的契機。它 發出求救的尖叫。倒懸在它頭頂的白鬍子公猴敏捷地一把抓住它的手腕。與此同時,它覺得尾巴好像被什麼東西卡住了,低頭瞄了一眼,心臟病都要急出來了,那只 大青猴,右爪揪住了它的尾尖!

白鬍子公猴抓住它的手臂在往上拔,大青猴揪住它的尾巴往下拉,就像在玩拔河比賽。

那只可惡的大青猴,一面緊緊揪住丹頂佛的尾巴,一面大呼小叫,通知同伴快來幫忙。又有兩三隻大青猴趕到了石坎下,正快速向上攀爬,意圖很明顯,是要趕 來幫先前那隻大青猴的忙。而石坎頂上,大手雄、花面雄和葡萄肚等幾隻雲霧猴群中的大公猴,也都來到白鬍子公猴身邊,學著白鬍子公猴的樣,倒懸下身體來,想 救援丹頂佛。

丹頂佛明白,自己與寶貝兒子的性命正處在命懸一線的危急關頭。大青猴援兵一到,只有兩種可能,要麼被拉下石坎去,變成大青猴宴席上的美味佳餚,要麼自 己的身體被活活撕成兩半,一半江落到大青猴們手中,一半落到黑葉猴們手中。怎麼辦?怎麼辦?它腦子變得一片空白,想不出逃生的辦法來。

尾巴遭到拉扯,肚子有一種脹痛的感覺。丹頂佛在野木瓜樹林裡塞了一肚子的木瓜,肚子本來就脹鼓鼓的難受。尾巴被粗魯地拽拉,繃得比弓弦還緊,**不斷 抽搐,有一種忍不住想排便的感覺。噗的一聲,一泡熱騰騰臭烘烘連屎帶尿的糞便,從它尾根噴瀉而出,澆到揪住它尾巴的大青猴頭上。大青猴是仰著臉的,糞便灌 進它的鼻孔和嘴巴,還灑得它睜不開眼來。它被突如其來的新式武器嚇了一大跳,也有可能是被糞便那股濃烈的味道熏暈了,剎那間鬆開了爪子。丹頂佛的尾巴從猴 爪問解放出來,刷的一聲掄向半空,身體也在白鬍子公猴的提拔下迅即躍上石坎頂。

就在這時,好幾隻大公猴已經趕到糞澆猴頭的那隻大青猴身邊。好險哪,只差一秒鐘,丹頂佛和血臀就要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雲霧猴群翻越石坎後,呼嘯一聲,登上百來米高長滿苔蘚的陡壁。

大青猴是無法在如此陡峭險峻的絕壁上活動的,大勢已去,只好垂頭喪氣撤走了。

雖然化險為夷,但丹頂佛心情絲毫沒有輕鬆。金腰帶猴王身強力壯,在雲霧猴群中屬於攀巖頂級高手,沒有這點本領也不可能當上猴王。一向技壓群芳的猴王, 怎麼可能在遭到大青猴襲擊的節骨眼上,失足從石坎上像坐滑梯似的滑下來呢?毫無疑問,這又是一次蓄意謀害。從羊角灣的遺棄,到羅梭江的溺水,再到今日的借 刀殺人,短短兩個月所發生的一連串不幸,足以說明金腰帶猴王把血臀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心腹大患,必欲除之而後快。

歹毒用心,昭然若揭。

丹頂佛明白,血臀各方面都比黑橄欖強,僅憑這一點,血臀所犯的就是死罪。黑橄欖是金腰帶猴王和孔雀藍王妃最寵愛的王子,一顆掌上明珠。黑葉猴社會雖然 不搞王位世襲制,但金腰帶猴王皂與孔雀藍王妃事實上是把黑橄欖當王儲在培養。從年齡上推算,等若干年後,金腰帶猴王年老體衰生命的峰值走向谷底,剛好就是 黑橄欖年輕力壯生命的峰值進入高潮,黑橄欖是完全有可能接金腰帶猴王的班成為雲霧猴群新一任猴王的。

金腰帶猴王已當眾摟抱過血臀,正式接納為族群成員,已不好再公開帶著大公猴來殺害血臀,就換了一種方式,搞陰謀詭計來除掉血臀。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領導要給你小鞋穿,那是易如反掌的事。它和血臀不可能每次都這麼幸運,不可能每次都化險為夷。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血臀隨時都有可能遭遇不測。

《王妃黑葉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