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幼豹負傷

沒過多久,阿燦霞的生活就被那對狼獾夫妻搞亂了。

無法考證那只名叫血瘤的公狼獾和那只名叫背霜的母狼獾是什麼時候、從什麼地方遷居到日曲卡雪山來的,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這對狼獾夫妻現在就居住在一條與阿燦霞的巢穴僅相隔五六百米的小山溝裡。阿燦霞當然不喜歡這家強行搬來的鄰居。自然界有這樣一條規律:不同種類的動物之間,習性越相近,彼此的緊張度就越高。雪豹與狼獾雖然屬於兩種完全不同的動物,但行為和習性卻有許多相似之處。它們都屬於高山雪域的食肉類猛獸,凡雪豹感興趣的獵物,無論羊鹿兔鼠,狼獾也很喜歡吃;它們都是具有領地意識的動物,把以巢穴為中心、方圓二三十公里都視為自己的勢力範圍,不允許其他食肉獸出現;它們還都有將對方致於死地的尖牙利爪,如果條件允許,都很樂意把對方當做食物吃掉。

阿燦霞從小就生活在千年老杉樹的扇形樹洞裡,日曲卡雪山就是生它養它的故鄉。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神聖領地豈容別的食肉猛獸侵犯?

更讓阿燦霞無法容忍的是,這對狂妄自大的狼獾夫妻,竟然把貪婪凶殘的目光瞄準了它的三隻幼豹。半年前,這對可惡的狼獾就企圖趁它外出覓食之際獵食三隻小豹崽,此後,它們更像幽靈一樣,飄蕩在千年老杉樹四周。有好幾次,半夜三更,樹洞外突然響起狼獾粗俗的嚎叫,阿燦霞衝出去一看,漆黑的樹林裡,有四粒綠瑩瑩的光點兒像螢火蟲一樣靜靜閃動,毫無疑問,那是狼獾夫妻飢餓的目光,它吼叫一聲衝進樹林,但狡猾的狼獾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毫不誇張的說,自從跟這對狼獾夫妻做了鄰居,阿燦霞就惴惴不安,不敢跑到太遠的地方狩獵,連夜裡睡覺都要睜著一隻眼睛,唯恐讓這對狼獾夫妻鑽了空子。好不容易熬到幼豹半歲齡,它可以帶著三個小寶貝一起外出覓食了,但這對狼獾夫妻構成的生存威脅卻依然沒有解除。

兩天前,它和泥雪滾帶看三隻幼豹到尕瑪爾草原去獵食,走到開滿杜鵑花的小山坡時,銀老二發現路邊有一隻五彩繽紛的太陽鳥正在用細長的嘴喙吸食杜鵑花蜜。正值春末夏初季節,杜鵑花開得如雲如霞。好天氣催生好心情,銀老二興致勃勃地追逐太陽鳥。太陽鳥是一種飛行技巧特別高超的鳥類,翅膀振動頻率每分鐘可達150多次,能像蜻蜓一樣在空中隨意停留。淘氣的太陽鳥在低空飛飛停停,拐過樹叢,越過土溝,銀老二也跑出隊伍跟著太陽鳥隱沒在杜鵑花叢裡。銀老二脫離阿燦霞的視線還不到一分鐘,杜鵑花叢裡突然爆發出淒厲的嚎叫,阿燦霞一聽就知道,銀老二出事了!它躥進茂密的杜鵑花叢,眼前的情景令它心驚肉跳:兩隻狼獾,正各叼住銀老二的一條後腿,像在舉行拔河比賽一樣,狠命往兩個方向拉扯。銀老二雖然已經半歲多了,個頭與成年狼獾不相上下,但畢竟是幼豹,面對兩隻窮凶極惡的狼獾,銀老二毫無還手之力,只能發出淒慘的呼叫。阿燦霞以最快的速度撲躍上去,狠狠撕咬母狼獾背霜,隨後趕來的泥雪滾也抓住公狼獾血瘤扭打起來。兩隻狼獾不得不放掉銀老二,轉身對付阿燦霞和泥雪滾。狼獾雖然厲害,但畢竟不是成年雪豹的對手,幾個回合下來便處於下風,不得不且戰且退,逃之夭夭。

咬走了狼獾夫妻,阿燦霞急忙奔到銀老二身旁察看傷勢,小傢伙兩條後腿上各有五六個齒洞,滲出滴滴血珠,右大腿與腹部交匯處已被撕裂,兩三寸長的傷口鮮血淋漓。好險哪,假如它遲到半分鐘,小傢伙絕對會被兩隻狼獾活活撕成兩半。銀老二顯然受到了強烈的驚嚇,眼神驚悸恐懼,呦呦哀號著,拚命往阿燦霞懷裡鑽,身體抖得比寒風中的秋葉還厲害。阿燦霞將銀老二擁在懷裡,喉嚨裡發出咕嚕咕嚕的柔和聲響,它用舌尖舔吻著小寶貝的額頭和脊背,進行豹式撫慰。足足安撫了十多分鐘後,小傢伙仍然渾身抖個不停。唉,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小傢伙受的是皮肉傷,沒傷著筋骨。

阿燦霞將銀老二擁在懷里長達半個多小時,小傢伙也無法完全恢復平靜。它想讓銀老二走回巢穴,可是,小傢伙雖然能勉強站立起來,卻無法行走,一走動,大腿內側那條被撕裂的傷口就滴滴答答漫出一長串血珠。且不說小傢伙受了傷無力翻山越嶺,即便能走回千年老杉樹去,好幾公里的路也會讓它血流殆盡的。

倘若它阿燦霞此時仍是個單獨撫養幼豹的母豹,遭遇這場突然變故,它唯一的選擇就是忍痛放棄,聽天由命。銀老二已經是七八個月齡的幼豹了,產說也有幾十斤重,它不可能像對待剛出生的豹崽那樣將銀老二叼回家去;小傢伙傷得不輕,瞧這傷勢,絕非三五天就能痊癒的,它也不可能就這樣待在這片杜鵑花叢裡,日夜守候在銀老二身邊。它要外出覓食,還要撫養另兩隻幼豹,是不可能全身心地照顧受傷的銀老二的;這裡無遮無攔,銀老二傷口散發出來的血腥味很容易招來飢腸轆轆的不速之客,即使僥倖沒有食肉獸光臨,日曬雨淋,風雨侵襲,銀老二也難逃一劫。所以,儘管銀老二所受的並非致命傷,但如果僅靠阿燦霞一隻成年豹的力量,如此傷勢也必死無疑。

幸虧有了泥雪滾這個後爸。

兩隻成年豹很快達成默契,阿燦霞帶著白老大和花老三仍回那棵千年老杉樹的扇形樹洞居住,泥雪滾就留在日曲卡山腳那片杜鵑花叢邊,陪伴受傷無法行走的銀老二。這是一段特別艱難的日子,泥雪滾必須寸步不離地守著銀老二,確保小傢伙的安全。

阿燦霞既要照顧白老大和花老三,還要勤奮狩獵,每天往杜鵑花叢給泥雪滾和銀老二送食物。一隻帶崽的母豹,要養活包括自己在內的大小五隻雪豹,絕非易事,它累得筋疲力盡,也只能饑一頓飽一頓,勉強餬口而已。

第三天夜裡,阿燦霞正在樹洞裡睡得迷迷糊糊,猛然間,洞外傳來辟辟啪啪的聲音。它起來一看,哦,下雨了。此時正值春夏交替的季節,也是雨水旺盛的季節。雨越下越大,不時傳來隆隆雷聲。阿燦霞心裡開始擔憂,銀老二待在山腳的杜鵑花叢裡,四周沒有可遮風避雨的地方,加上它受了傷,身體本來就很虛弱,能經得住狂風驟雨的侵襲嗎?它越想越焦急,舔了舔正在熟睡的白老大和花老三,嗖地躥出樹洞,冒雨摸黑朝山腳走去。道路泥濘,幾乎是走三步滑一跤,大約走了兩個多小時,才來到那片杜鵑花叢。

天黑得像團墨汁,什麼也看不見。突然,閃電像條熠熠發亮的大白蛇,從厚厚的雲層中鑽出來,剎那間把大地照得透亮。阿燦霞清晰地看見,就在左前方十幾步遠的地方,泥雪滾默默站立著,把銀老二護在自己的腹下。泥雪滾瘦削的身體,就像一把忠誠的傘,遮斷了密集的雨簾。豆大的雨粒敲打著泥雪滾的脊背,濺起無數美麗的小水花。

閃電過後是天崩地裂般的一串炸雷。雷聲似乎就在這片杜鵑花的上空,震得大地微微顫抖,震得杜鵑花枝搖葉落。但阿燦霞發現,泥雪滾並不結實的身體就像岩石一樣屹立不動,仍像把傘一樣罩在銀老二身上。哦,即使是親生父豹,也不過如此啊。

阿燦霞一陣感動,緊走幾步靠到泥雪滾身邊,伸出舌頭在泥雪滾的臉頰上舔吻了一下,以示感激和嘉獎。泥雪滾被冷雨澆得有點兒感冒了,阿嚏阿嚏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它用額頭抵住阿燦霞的耳根,用力把它往千年老杉樹方向推搡,意思很明顯,是在用肢體語言告訴阿燦霞:這裡有我呢,你不用擔心,我決不會讓暴雨淋壞這只可憐的幼豹的,你趕快回杉樹洞去吧,家裡還有兩隻幼豹,這麼可怕的雷雨,沒有成年豹陪伴,小傢伙會嚇壞的啊!

阿燦霞突然有這麼一種感覺:同意讓泥雪滾做三隻幼豹的後爸,或許是它一生中最明智、最正確的選擇。

此後,足足拖了半個月,銀老二的傷口才逐漸癒合,重新回到千年老杉樹的扇形樹洞來。雖說小傢伙並未落下什麼殘疾,但由於流血過多,明顯消瘦了,原先圓滾滾胖嘟嘟的身體變得瘦骨如柴,看起來比花老三還瘦小半圈。泥雪滾也因為在曠野上日夜守護受傷的銀老二,風餐露宿,而愈發顯得蒼老憔悴,病怏怏了很長時間。

讓阿燦霞更為擔憂的是,不知道這段恐怖的受傷經歷,是否會在銀老二幼小的心靈上留下無法抹去的陰影和難以治癒的病灶?是否會給銀老二的心理發育和性格養成帶來負面影響?

都是那對狼獾夫妻給害的,如此壞鄰居、惡鄰居、狗屎鄰居、魔鬼鄰居,當然應該堅決予以驅逐!

《雪域豹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