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羿射日
太陽出來酌光景真是莊嚴而又美麗。據說,在扶桑樹的顛頂上,終年站著一隻玉雞,當黑夜快要消逝,黎明快要到來的時候,玉雞就張開它的翅膀,喔喔地嗚叫起來。玉雞一叫,桃都山大桃樹上的金雞也跟著嗚叫起來。金雞一叫,各處名山勝水的石雞也跟著叫,石雞一開口,天下的公雞都一齊打鳴,人們就知道太陽要出來了。這時,澎湃的海潮就應和著喔喔的雞鳴聲轟然地鳴響起來,那一輪鮮潔的紅太陽就在澎湃的海潮和滿天的霞光中湧現出來了。
每次出勤,都是由太陽女神羲和駕馭六條蛟龍牽引的太陽車,載著太陽兒子由東向西運行。當太陽在湯谷裡洗完了澡,升上扶桑樹時,叫做晨明;升至扶桑樹頂,登上媽媽預備好的太陽車,將要出發時,叫做拙明;行至曲阿這個地方,叫做旦明;行至曾泉這個地方,叫做早食;以後每經過一個重要地方,都有一個代表時間的名目。羲和一直將兒子送到悲泉,剩下的一小段路要讓太陽自己行走了。可是媽媽總不放心,一定要坐在車上,看著心愛的孩子走向虞淵,進入禺谷,等到最後幾縷陽光灑上了禺谷水濱的桑樹梢、榆樹梢,她才駕馭空車,伴著清涼的夜風,穿過繁星和浮雲,回歸東方的湯谷,準備伴送第二天出勤的兒子,再開始新一天的行程。
十個太陽兒子,每天便由媽媽這麼伴送著,照著嚴格規定的路線和程序,輪流出去值班。這樣一個制度,起初實行起來還好,大家都感覺著母愛的溫暖,可是日子久了,千百萬年都是這麼輪流值班巡行,實在末免也有些乏味。於是有那麼一天晚上,太陽兒子們就聚在扶桑樹的枝條上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大家商量定了,便在第二天早晨轟的一聲一齊飛跑出來,誰也不去坐那由媽媽駕馭的乏味的車子,而是歡喜地跳著、蹦著,四散在廣闊無垠的天空中。急得媽媽站在車上大聲呼喚,可是頑皮而惡作劇的孩子們哪裡還理睬慈母徒勞的呼盧。帝嚳與羲和雖也想管教孩子,讓他們守規矩,但孩子們頑劣成性,全然不睬父母的忠告,第二天依然我行我素。做父母的難免溺愛兒女,即使天帝也不例外,帝嚳對這十個不聽話的小太陽實在沒有辦法。
十個太陽自從這麼一結伴出來,嘗到了天馬行空自由無限的樂趣之後,他們就為自己定下了一個新的制度,每天都這麼結伴一同出來,再也不想分開了。十個太陽齊照的大地,是多麼的光明燦爛啊!也許他們的心裡,還誤以為這光明燦爛的大地在向他們表示歡迎。
這樣的事情發生在堯當皇帝的時候。十個太陽一齊出現在天空,給人類帶來了嚴重的旱災。土地烤得直冒煙,禾苗全都枯乾,甚至銅鐵沙石也曬得軟軟的快要熔化了。人民更是不好受,血液在體內彷彿在沸騰。怪禽猛獸紛紛從火焰般的森林、沸湯般的江湖裡跑出來傷害人民,弄得人民苦上加苦。
遇熱而又飢餓的人們,對於每天出現在紫紅色天空中的這十個猙獰可怕的太陽的烤炙,簡直是忍受不了,他們沒有別的辦法,於是想到了用女巫求雨的方法。
按照當時的風俗習慣,如果大旱不雨,那麼只要把一個女巫抬到山頂上暴曬,讓女巫和天神互通信息,天神憐憫,就會降水。人們選來選去,選中了一個叫做女醜的有名的女巫。
這個叫做女醜的女巫有很大的神通和奉領,她經常騎了一隻獨角龍魚巡行在九州的原野。這龍魚,又叫做鱉魚、陵魚,四條腿,頭上有一隻角,形狀有點像鯨魚,或者是一般人所說的「娃娃魚」,但比娃娃魚要大得多,兇猛得多。龍魚原來是生長在海裡的大魚,但又能居住在陸地上,是水陸兩棲的動物。它巨大無比,據說能把船吞下肚子去。它的背脊上和肚子上又長有三角形的尖刺,是它和敵人作戰的最厲害的武器,它一出現在海面上,就有大風大浪伴隨而來。女丑騎了這種怪魚,乘雲駕霧,飛騰天空。除此而外,她還有一隻大蟹,這大蟹生長在北海,它那背脊有千里的寬廣,也是隨時聽候著女醜的役使和差遣的。
一大群求雨若渴的人,奔跑在強烈陽光照射的平原上,擎著旗旛,敲著鍾盤,簇擁著一乘用樹枝和籐羅編成的彩轎,蜂擁著向王城附近的一座小山跑去。女丑穿了一身青顏色衣服,扮做旱魃的模樣,端坐在彩轎裡面,她仰著她那冒著汗珠的黃瘦而油亮的臉孔,舉眼望天,嘴裡喃喃地祈禱著。從她那顫抖的聲音和不安的眼神裡,可以知道這時她心裡交織
著虔誠的希望和疑慮、恐懼的感情。
人們到了小山坡上,跳著,嚷著,敲打著,做過一些法事之後,就把那裝扮做早魃的女巫抬來放在山頭的草地上,讓她單獨去曬那精光光的太陽,人們則四散開去,躲在附近的巖洞或樹穴裡,等候著奇跡的發生,並且監視著那個女巫,防著她受不了太陽的暴曬拔腿逃跑。
一個時辰過去了,兩個時辰過去了,天空中除了十個逞威的太陽之外,竟連一絲兒雲影也沒有。那跪坐在草地上曬太陽的女巫,似乎也不起什麼作用。女丑起初還跪在那裡喃喃自語,似乎是在唸咒語,隨後就只見她伸著脖子,半張著嘴巴一口一口地喘氣,再後就只見她舉起兩隻膀臂來,用她那寬大的袍袖蒙著頭和臉。人們正想去勸告她叫她放下她的袍袖,說這樣做不合於求雨的規矩時,卻只見那女巫像喝醉了酒般的,身子向左向右晃了幾晃,忽地一個仰身倒在地上,抽搐了兩下,然後就不動彈了。人們跑上前去一看,原來這個著名的女巫女丑,已經被十個兇惡的太陽曬死了。她死的時候,還用她的袍袖遮住她的臉,表示她實在熬受不住太陽的毒焰。
女醜的被殺使人民幾乎瀕於絕望,大家對於天空中的那十個橫暴可惡的太陽除了聽其逞威之外,簡直想不出對付的辦法。人民的苦難還不僅是十個太陽造成的旱災,而且因力氣候酷熱之故,鑿齒、九嬰、大風、封稀、修蛇這一般怪禽猛獸,都紛紛從火焰般的森林或沸湯般的江湖裡跑出來,逞著它們暴烈的性情,在各個地方殘害人民,弄得原來已經生活不下去的人民叫苦連天,更加感覺生活不下去。
住在簡陋的茅草屋裡,平日吃糙米飯、喝野菜湯的堯,心裡非常痛苦,因為他也和人民一樣,對於天上這一群惡毒的太陽,絲毫沒有什麼辦法,只能眼睜睜看著百姓受苦。除了禱告天帝,向天帝呼籲以外,他一點辦法也沒有。而女巫的被殺又加重了他心靈上的負擔,因此他煩愁、難過極了。
堯皇帝的禱告,當然每天都會傳達到做天帝的帝嚳的耳朵裡,連天神也感到不滿了,神國也有了些騷動的現象。帝嚳實在不能不理睬人間的苦難和賢德的堯的祈禱。但他又心疼自己的孩子,於是想出了一個折中的辦法。
他找來天神中的神箭手后羿,賜給他一把紅色的弓和十支白色的箭,讓他去嚇唬嚇唬那不聽話的十個兒子,想法給這些壞孩子吃一點苦頭,讓他們乖乖地回到湯谷,並且幫助堯解決國內種種艱難困苦的事情。
后羿,又稱「夷羿」,善於射箭。他生得面若冠玉,眼若朗星,虎背猿臂,豹腹狼腰。他一身魁梧的結實肌肉,迅捷的步伐踩在發燙的平野之上,激起漫天的沙塵。只見他的背後背著一大把奇形怪狀的東西,手上卻握著一把極粗極大的弓,一支白亮耀眼的長箭,幾乎要和他的人一樣長,箭身極粗,箭鏃還閃著亮閃閃的金黃色光芒。
神射手后羿挾弓策馬,馳騁原野,明晃晃的日光耀得他睜不開眼,千里焦土、遍地枯骨又令他怒火中燒。十個太陽卻有恃無恐,根本不理會盤馬彎弓、作勢欲射的羿,依舊在天上嘻嘻哈哈、打打鬧鬧。羿心裡本來就十分不滿十個太陽任性妄為的做法,於是拿出了自己的真本事:「你們既然怙惡不悛,我就替天行道了。」
后羿的弓是柄色彩鮮紅的長弓,此刻他將白箭搭上紅色巨弓,一個馬步蹲身,弓弦一陣清亮悠長的龍吟之聲,便生生地把那柄巨弓拉滿。后羿拉滿了長弓,使出平生絕藝連壞箭法,左手如托泰山,右手似抱嬰兒,弓開如滿月,緩緩將箭頭指向遠方,再慢慢地舉高,那箭頭對準的,正是天上的十顆太陽。「錚」的一聲清響,那白亮的巨箭應聲飛向天際,發出刺耳的咻咻聲音,直衝向雲霄。那支白色巨箭像是帶著眾人心思似地,在天際逐漸消失了身影,最後,也被高熱的陽光淹沒。然後,天空傳來一陣深遠刺耳的悲鳴,那聲音悲慘非常,響徹雲霄。隨著悲鳴聲的出現,十顆太陽中,有一顆突地黯淡下來,像是癟掉的氣球一般,迅速變黑變癟,然後像是重物一般,砰然下落。良久之後,才在遠方傳來「噗」的一聲落地悶響。這時候,空氣中彷彿立刻涼爽了幾分,而且天上的太陽果然只剩下了九顆,人們不由得齊聲喝采。
這使羿受到極大地鼓舞,他不顧別的,連連發箭,只見天空中火球一個個的破裂,滿天是流火。羿九箭連發,九日一個接著一個地落下了。太陽的碎殼流漿都落在了東洋大海,凝結成方圓四萬里、厚四萬里的大炭團沃焦,海水流經沃焦,一下子就被蒸發為雲氣,升騰上天,化作霖雨,復灑入江河,所以,大江小河的水日夜不息匯聚海洋,永遠流不盡,大海也永遠不會漲溢。
天上只剩下最後一個太陽了,那個太陽早嚇得臉色昏黃。天氣明顯轉涼了,涼風拂面,站在祭壇上觀看的堯頗時清醒,他見羿輕舒猿臂,從箭囊中抽出一支羽箭,急忙制止:「萬物生長離不開太陽;沒了太陽,天下的百姓要遭受黑夜的痛苦了!」總www.tianyashuku.com算將惟一的太陽保留了下來。
解除了十日並出的災難,羿馬不停蹄,日夜兼程,去捕獵肆虐人間的怪獸。中原地區,以窒窳、封稀危害最烈。窒窳本是黃帝轄下的一國諸侯,不幸被貳負和危暗殺了。黃帝憐憫他無辜喪命,請巫彭、巫抵、巫陽、巫履、巫凡、巫相六大神醫上崑崙山會診,研製出不死神藥使他死而復生。窒窳的命是撿回來了,卻完全迷失了本性,剛一醒來,就連滾帶爬地竄下山,一頭扎進弱水,變成了一條龍首虎爪、號聲如嬰兒啼哭的吃人怪獸。羿深入窒窳巢穴,僅一箭,就令它死了第二回,這一回是死有餘辜。
在中原的桑林還有一頭獠牙如戟、力勝百牛、鐵骨銅皮的大野豬封稀。封稀橫衝直撞,拱毀莊稼、村落,所經之地頓成廢墟。羿左右施射,刺瞎野豬雙睛,將它生擒活捉。誅殺窒窳、捕獲封稀之後,羿轉戰南方,在壽華之野追及鑿齒。鑿齒人身獸臉,它的殺人利器是突出嘴外的兩根五六尺長、形似鑿子的牙齒,為了應付弓箭,它特地帶上一面巨大而堅固的盾牌。它至死也沒弄清楚,羿的神箭是如何穿透盾牌,扎進它心窩的。
修蛇盤據}同庭湖,掀波作浪,覆舟無數,吃人無數。它風聞神射手羿已至南方,便潛伏湖底,銷聲匿跡。萬頃波濤掩蓋妖蹤,羿的神奇射技也就沒有了用武之地。他毅然合弓持劍,躍入深不可測的大湖,歷千險萬難,終於在滔天白浪中劍斷長蛇;洞庭湖水,競給蛇血染紅了一半。
北方,九頭怪九嬰仍在凶水一帶噴火吐水,淹鄉焚城;東方,巨型鳥大風仍在青丘之澤掀起狂風,毀屋拔樹。羿東征青丘澤,用青絲繩繫於箭尾,一箭射中閃電式飛掠的大風。那大風力大善飛,尚欲帶傷逃生,無奈箭上繫繩,只能像一隻風箏一樣被羿收回。九頭怪九嬰自恃有九顆腦袋、九條命,絲毫不懼北伐的羿,它九口齊張,噴吐出一道道毒焰、一股股濁流,交織成一張凶險的水火網,企圖將羿困住。羿知道九嬰有九條命,射中一個頭,它非但不會死,而且能很快痊癒,故再使連環箭法,九支箭幾乎同一時刻插到了九嬰的九顆頭上,九嬰的九條性命一條也沒留下。
上射九日、下除六害,堯和普天下的人民感激不已,頌揚他的歌謠在民間四處傳唱,但是,羿的心頭卻沉甸甸的,自己畢竟射殺了天帝的九個太陽几子,不知道天帝能否原諒。羿特地宰了在桑林捕獲的大野豬,把豬肉剁得細細的,製成肉膏,恭恭敬敬地端上天庭奉獻給帝嚳。帝嚳看也不看豬肉膏,悶悶不樂:「我不願再看見殺生的事,也不願再看見你。你和你的妻子住到下界去吧。」
羿從此被貶為凡人,但他射日的故事永遠流傳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