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曼蘇爾的故事

    老爺!在我前面已經有幾位講述了他們在異國他鄉聽來的奇妙故事。說來慚愧,像這樣能吸引你的故事,我連一個也講不上。可是,如果你不覺得無聊的話,我願意給你講講我的一個朋友的故事,他的命運充滿離奇的色彩。

    從前,在一艘阿爾及利亞的海盜船上——就是你用慈祥的手把我從那兒救出來的船——有一個年齡跟我相仿的年輕人。他雖然穿著奴隸衣服,可是從氣質上看根本不像奴隸。船上還有一些其他遭遇不幸的人,他們或者是我不願意搭理的粗魯的傢伙,或者是語言讓我聽不懂的人。所以,那時在一小時的自由時間裡,我總是願意去找那位青年。他說,他名叫阿爾曼蘇爾,聽口音他像是埃及人。我們談得很投機,相處很好。有一天,我們談起各自的身世。當然咯,我朋友的命運要比我的奇異得多。

    阿爾曼蘇爾的父親是埃及一位有名望的人,住在那邊的一個城市裡,可是他沒告訴我這個城市的名字。他在那裡度過了愉快而又舒適的童年,享盡了世上的富貴和安樂。當然,他也很早就接受了智力培養,在倫理上受到了良好的啟蒙教育,因為他父親是個聰明人,給了他良好的道德熏陶,還給他請了一位老師,那是個有名的學者,可以滿足一個年輕人的求知慾望。

    阿爾曼蘇爾十歲的時候,法蘭克人越過地中海入侵到他的祖國,向他的民族挑起了一場戰爭。

    男孩的父親對法蘭克人並不友好。有一天,他正要外出做晨禱時,法蘭克人突然圍住了他,譴責他反對法蘭克人,並提出要他將妻子做人質,以表示他對法蘭克人的忠誠。在他們的要求遭到拒絕後,他們就強行把他的兒子拉到軍營駐地。

    奴隸正在講故事,酋長的臉上突然陰雲密佈,廳裡響起一陣陣不滿意的嘟噥聲。「怎麼回事?」酋長的朋友大聲說,「年輕人怎麼這樣蠢,竟用這樣的故事觸痛阿里·巴奴的傷疤?他本該安慰酋長。現在,他不但沒有讓酋長消愁解悶,反而增添了他的痛苦。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奴隸總管對這個放肆的年輕人也很惱火,他揚了揚手,叫他住口。年輕的奴隸對這一切感到納悶,他問酋長,是否故事裡有什麼內容引起酋長的不愉快。酋長聽了這話,從座位上站起身來,說:「請安靜,朋友們,這個年輕人在這裡剛剛住了三天,他怎會知道我不幸的命運!法蘭克人幹下了許多駭人聽聞的事,難道其中就沒有像我一樣的遭遇嗎?那個阿爾曼蘇爾會不會就是……唉,還是繼續往下講吧,年輕的朋友!」

    年輕的奴隸鞠了一躬,接著講了下去:

    阿爾曼蘇爾就這樣被押進法蘭克人的軍營。他在那裡過得還算可以,因為有位將軍讓他到自己的營房裡去,通過翻譯問了他許多問題,他對男孩的回答很滿意。他處處關心孩子,不讓孩子缺衣少食。孩子思念父母親,變得悶悶不樂,他哭了好幾天,但他的眼淚沒有打動法蘭克人。

    不久,營地拆除了。阿爾曼蘇爾以為這下他可以回去了,可是事情並非如此。部隊轉戰沙場,到處同麥默洛克軍隊打仗。他們始終帶著年輕的阿爾曼蘇爾。當他求軍官或將軍放他回去時,他們都拒絕了,並說,由於他父親忠於祖國,所以他們要扣押他,以此作為懲罰。結果,他總是沒完沒了地跟著部隊行軍,一連走了好幾天。

    有一次,部隊突然發生騷動,這一切都沒有逃過男孩的眼睛。他們議論著怎樣捆行李,怎樣撤退和上船。阿爾曼蘇爾分外高興,他一定可以獲得自由了。他們騎著馬,拉著車,沿著海岸一路撤退,最後終於望見了停泊船隻的地方。士兵們紛紛上了船。可是,直到深夜,也只是一小部分人才登上了海船。阿爾曼蘇爾竭力保持清醒,因為他相信任何時刻都會獲得自由,可是最後還是睡著了,進入夢鄉。現在想起來,他相信一定是法蘭克人在他的茶水裡加了什麼,好讓他沉睡不醒。因為當他醒來時,看到明亮的陽光射入小房間,而這個小房間顯然不是他睡著時的那個房間了。他從床上跳起來,剛站到地上,又摔倒了,因為地面在晃動。一切都好像在晃動,圍著他打轉。他吃力地站起來,靠著牆跟,想逃出這個困著自己的小房間。

    這時,周圍響起一片奇特的絲絲聲。他不知道自己是醒著,還是在做夢,因為他從未經歷過這種情況。最後,他摸到了一架小梯子,費力地順著梯子爬上去。天哪,他是多麼吃驚!他看到天空和海洋連成一片,而自己正在一艘海船上。他不禁悲傷地哭了起來。他希望回去,願意縱身跳入大海再游回自己的祖國去。可是,法蘭克人緊緊揪住他。一個司令官把他叫到跟前,對他說,如果他聽話,那麼他不久就能返回家鄉。他說,現在根本不能讓他登陸回去,要是放他回去,他非被打死不可。

    世界上最不講信用的就是法蘭克人。船又航行了許多天,最後靠岸時,他們到的不是埃及的港口,而是法蘭克王國的港口!

    阿爾曼蘇爾在漫長的航途上,以及以前在軍營裡,已經聽懂並學會了幾句法蘭克語。現在,到了這個國家,沒有人能聽懂他的話,能說幾句法蘭克語是很有用的。他被押解著在這個國家走了好幾天,一直來到了內地。到處有人前來圍觀他,因為陪同的人說,他是埃及國王的兒子,是到法蘭克王國來唸書的。

    士兵們這麼說,其實是為了讓老百姓相信他們戰勝了埃及人,而且跟埃及締結了和約。他們一路走了好幾天,最後來到一座大城市,這裡就是旅程的終點。在這兒,他被交給一位醫生,醫生把他帶到家中,教給他法蘭克王國的種種風俗習慣。

    首先,他必須穿上法蘭克人的衣服,衣服又緊又小,遠遠不如埃及衣服漂亮。其次,他在鞠躬的時候不能把手臂交叉在胸前。如果他要對某人表示敬意,就必須用一隻手摘下他頭上像所有男人都戴著的那頂黑氈帽,用另一隻手往一旁揮動,右腳還得往地上一蹬。當然,他也不能盤腿而坐——這是東方國家的人喜歡的舒適動作,他只能坐在高腿椅子上,讓雙腿垂下來。吃飯,也給他帶來不少的麻煩,因為他必須把送入口中的所有食物先用鐵叉子叉上。

    醫生是個又嚴厲又兇惡的人,他總是折磨這孩子。如果男孩忘了醫生的吩咐,用自己國家的語言對客人說:「您好!」醫生就會操起一根棍子打他,因為他應該用法蘭克語說:「願為您效勞!」他不能用自己的語言講話或者寫字,最多只能用它來做夢。要不是那個城裡住著一個對他很有幫助的男子,他也許早把自己祖國的語言徹底忘掉了!

    這是一位上了年紀卻又十分博學的人,會講許多東方語言,例如阿拉伯語、波斯語、科普特語,甚至連漢語他都懂一點。在那個國家裡,他可以算一個奇才。他給別人教語言,別人付給他很多錢。他讓年輕的阿爾曼蘇爾每星期到他那兒去幾次,並且用罕見的水果款待他。老先生真是一個奇特的人,阿爾曼蘇爾在他那裡感到就像在自己家裡一樣。他讓人給阿爾曼蘇爾做了幾件埃及貴人穿的漂亮衣服,把衣服放在家裡一間特別的房間裡。阿爾曼蘇爾進來的時候,老人連忙吩咐僕人把他帶入房間,讓他按照國內的習慣穿戴起來。然後,再讓他走進被人稱為「小阿拉伯」的大廳裡。

    學者家中的這座大廳裡裝點著各種各樣人工培育的花木,如棕櫚、竹子、雪松等等。地板上鋪著波斯地毯,牆邊放著坐墊,房間裡沒有一張法蘭克式的椅子或桌子。老先生像一位教授,坐在墊子上,他跟平時判若兩人。他用一條精緻的土耳其圍巾纏在頭上做頭巾,一把灰白的鬍鬚垂在胸前,快要夠到腰帶了,看上去像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人。此外,他上身穿一件織錦睡袍改做的長袍,下身穿一條寬大的土耳其長褲,腳登一雙黃拖鞋。儘管他平時愛清靜,可是在這些天裡佩著一把土耳其馬刀,腰間挎一把鑲著人造寶石的匕首。他抽著一根一米多長的煙桿,侍候他的人跟他一樣穿著波斯衣服,有一半人還把臉和雙手染成黑色。

    起初,年輕的阿爾曼蘇爾感到這一切都不可思議。可是,他很快就意識到,只要能夠投合老人的心意,這些相聚的時刻對他是非常有用的。他在醫生那裡不能講一句埃及話,而在這裡禁止使用法蘭克語。阿爾曼蘇爾進門時必須首先祝福平安,波斯老先生立即莊重地回禮。然後,他示意年輕人坐到他的身旁,相互間開始用波斯語、阿拉伯語、科普特語進行親切的交談。他的身旁站著一個僕人,他們在這一天把他稱做奴隸。奴隸手上捧著一本大書。其實,這是一本辭典。老人如果有的詞想不起來,便示意奴隸迅速地翻閱辭典,找到他想要知道的詞,然後繼續講下去。

    奴隸們用土耳其茶具端上清涼飲料。阿爾曼蘇爾如果想恭維老人的話,那麼,他就得說,這裡的一切都像在東方國家一樣。阿爾曼蘇爾能夠順利地閱讀波斯文,這對老人是極其有利的。老人有許多波斯語的手稿。他讓年輕人大聲朗讀,自己則專心致志地跟著讀。他用這樣的方法記住了波斯語的正確發音。

    這就是可憐的阿爾曼蘇爾度過的歡樂日子。老先生從來沒有讓他空手而回。他常常帶回去許多貴重的禮物,有錢幣、亞麻織品等等,這些東西醫生是不肯送給他的。阿爾曼蘇爾在法蘭克王國的首都生活了幾年時間,而他對家鄉的懷念卻絲毫沒有減弱。在他十五歲的那年,發生了一件對他的命運產生重大影響的事件:

    法蘭克人推選他們的第一元帥當國王和全國的統治者。在埃及時,阿爾曼蘇爾常跟那位元帥敘談、聊天。阿爾曼蘇爾從盛大的慶典上雖然看出並且明白城裡發生了大事,然而他不敢想像這個國王就是他在埃及看到過的那個,因為那時候元帥還是一位年輕人。

    一天,阿爾曼蘇爾走在一座橋上。原來一條寬闊的大河把城市分做兩半,河面上架設了幾座大橋。這時候,他看到一位穿著簡易士兵服的男人,此人靠在欄杆上,注視著河裡的波浪。這位男子的相貌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覺得以前好像見過這個人。他動起腦子,回憶起往事,當回憶的線索終於落到埃及王國時,他恍然大悟,這位男子正是那個法蘭克人的元帥,那時在帳篷裡經常跟他交談,還常常善意地照顧他。阿爾曼蘇爾不知道這位元帥的真實姓名,但仍鼓足勇氣朝他走去,按照國內的習俗,把雙臂交叉在胸前,用從前在軍隊裡的方式稱呼他:「你好,小班長!」

    那人驚訝地回過頭來,銳利的目光注視著年輕人,思量了片刻,然後說:「天哪,這可能嗎?阿爾曼蘇爾,原來是你在這兒嗎?你的父親好嗎?埃及怎麼樣?你怎麼會到我們這裡來的?」

    阿爾曼蘇爾再也控制不住了,悲痛地放聲大哭,然後對他說:「小班長,看來你還不知道,你的那些老鄉,那些豬狗,是如何虐待我的,對嗎?你也許不知道,我已經有多少年沒有看到我的祖國了。」

    「我真不希望,」那人說著,臉色變得陰沉起來,「我真不希望是他們把你帶到這裡來的。」

    「啊,就是他們,」阿爾曼蘇爾回答說,「你們的士兵上船的那一天,正是我最後一眼看到祖國的日子。他們把我一直帶到這裡,有位連長看我可憐,替我向那位該死的醫生付了生活費。可是,那個醫生經常打我,讓我餓得半死不活的。可是,小班長,你聽著,」他十分坦率地說,「我在這兒遇上你,那是件好事。你應該幫助我。」

    聽了這話,那個人微微一笑,問他該用什麼辦法幫助他。「你瞧,」阿爾曼蘇爾說,「我向你提什麼要求,這也許是很不合適的。你對待我一直很友好,可是,我知道,你也是個可憐的人。從前,你當過元帥,可你從來沒有像其他人一樣穿得那樣華麗。今天,從你的穿著來看,你的處境也不是太好。最近,法蘭克人終於選出了他們的國王。毫無疑問,你一定認識幾個可以接近國王的朋友,如陸軍元帥,外交大臣,或者海軍將軍等等,是嗎?」

    「是的。」那人回答說,「那又怎麼樣呢?」

    「你可以在這些人面前替我美言幾句,小班長,讓他們懇請國王釋放我。當然,我還需要一些錢,作為遠涉重洋的旅費。另外,你還應該答應我,既不對醫生,也不對那個阿拉伯老教授提起我的事。」

    「這位阿拉伯老教授是誰?」那人問。

    「哦,這是一個奇特的人。關於他,我下次再給你講吧。要是他們知道了這件事,我就再也不能離開法蘭克王國了。你願意替我在官員們面前說情嗎?請你如實告訴我!」

    「跟我來吧,」男子說,「也許我現在就可以幫助你。」

    「現在?」年輕人驚駭地叫起來,「現在絕對不可能,醫生會揍我一頓的。我必須趕緊回去。」

    「可是,你的籃子裡裝的是什麼呀?」男子一面說,一面用手把他攔住。      阿爾曼蘇爾漲紅了臉,起初堅決不肯讓他看籃子裡的東西,最後,他只得說:「看吧,小班長,在這裡我得像我父親最低賤的奴隸一樣來幹活。醫生是個吝嗇的人,他每天都派我走一小時遠的路到蔬菜和魚市場去,從骯髒的市場女販子手裡買東西,因為那裡的東西比城裡便宜幾分錢。你看,就為了這幾條破魚,為了這一把生菜,為了這一小塊黃油,我每天都得走兩小時的冤枉路。唉,我的父親怎麼知道這些啊!」

    阿爾曼蘇爾說完,男子似乎對他的遭遇十分同情,他回答說:「儘管放心跟我來吧。醫生不敢對你怎麼樣的,即使他今天吃不上魚,吃不上生菜也無妨!放心,走吧!」

    說完,他抓起阿爾曼蘇爾的手,拉著他一起走了。阿爾曼蘇爾只要想到醫生,心裡就怦怦亂跳,不過,他從那人的言語和表情中獲得不少的勇氣和信心,於是決定跟他一起走。他挽著籃子,跟著那士兵穿過幾條街道。奇怪的是,路上的行人紛紛停了下來,向他們脫帽致意,並且還目送他們走過去。他把自己的看法告訴了他的同伴,那人只是笑了笑,卻連一句話也沒有說。

    最後,他們來到華麗的宮殿前,那個人朝著宮殿一直走進去。

    「喂,小班長,你要到哪裡去?」阿爾曼蘇爾問。

    「這是我的住宅,」那人回答說,「我帶你去見我的妻子。」

    「哎呀,你住的地方真漂亮!」阿爾曼蘇爾接下去又說,「肯定是國王賜給你的空房子,是嗎?」

    「對,你說得對,我從國王那裡得到了這套住宅。」他的同伴回答說,領著他走進了宮殿。他們沿著寬闊的台階走上去,到了一座美麗的大廳前,他叫阿爾曼蘇爾把籃子放下,然後和他一起走進一間漂亮的房間裡,房間裡有一個女人坐在沙發上。男人用一種聽不懂的語言跟她講了一陣,兩人發出一陣陣大笑聲。後來,女人用法蘭克語向阿爾曼蘇爾詢問了許多關於埃及的事。最後,小班長對年輕人說:「你知道現在最好做什麼嗎?我想馬上帶你去見國王,並為你向他求情。」

    阿爾曼蘇爾吃了一驚,可是他又想起了自己的遭遇,想起了故鄉。「不幸的人,」他對兩個人說,「不幸的人在危難時可以從真主那裡獲得勇氣。他也一定不會拋棄我這個可憐的男孩。我願意到國王那裡去。可是,請告訴我,小班長,見了他我該下跪嗎?我該磕頭嗎?我究竟該怎麼做?」

    兩人聽了這話,又大笑起來。然後,他們再三向他保證,這一切都沒有必要。

    「國王看上去又可怕又威嚴嗎?」他又問,「他長著長鬍子嗎?他的目光咄咄逼人嗎?告訴我,他是什麼模樣?」

    他的同伴又哈哈大笑,說:「阿爾曼蘇爾,我不想對你描述他的模樣。你該自己去猜猜他是什麼模樣的人。不過,我可以給你指出他的一個特徵:在國王的大廳裡,當他出現的時候,所有的人都會恭敬地脫下頭上的帽子;那個在頭上還戴著帽子的人,就是國王。」

    說完,他拉著阿爾曼蘇爾的手,一起朝國王的金殿走去。他們越走越近,阿爾曼蘇爾心跳得越來越厲害,連腿也開始不聽話地顫抖起來。這時,他們來到門口。一個僕人拉開門,只見裡面至少有三十個人,站成一個半圓形,一個個衣冠楚楚,佩著金星勳章。在法蘭克王國,國王的大臣都要按照習俗穿戴整齊。阿爾曼蘇爾心想,看他同伴的一身不起眼的裝束,他一定是這群人中職務最低的一名官員了。他們都光著頭,阿爾曼蘇爾開始尋找,看誰的頭上戴著帽子,因為那人肯定就是國王了。可是,他的尋找是徒勞的,大家都把帽子托在手上,看來國王不在他們中間。他偶爾看了看同伴——咦,瞧吧,他的頭上戴著帽子!年輕人大為不解,非常吃驚。他仔細看了看同伴,然後脫下了自己頭上的帽子,說:「你好,小班長!就我所知,我不是那個法蘭克人的國王,那麼,我雖然戴著帽子,卻與此毫無關係。可是你卻戴著帽子——小班長,難道你就是國王?」

    「你猜中了,」對方回答說,「此外,我還是你的朋友。別把你的不幸歸咎於我,這是由於混亂的形勢造成的。請相信,你將會乘坐第一艘大船回你的祖國去。現在,請進去見我的夫人,給她講講阿拉伯教授,以及你所知道的軼聞趣事。這些魚和生菜我會派人給醫生送去的。你從現在起就住在我的宮殿裡。」

    他,也就是國王,說了這些話。阿爾曼蘇爾連忙在他面前跪了下來,吻他的手,請求原諒,說自己沒有及早認出他來。他確實沒有看出他的同伴就是國王。

    「你說得對。」他的同伴大笑著回答說,「一個剛剛當了幾天國王的人,人們從他的臉上是看不出來的。」說著,他示意阿爾曼蘇爾可以離開了。

    從此以後,阿爾曼蘇爾生活得很愉快,很幸福。那個他向國王介紹過的阿拉伯教授,他也去拜訪過好幾次,可是那個醫生再也沒有露過面。幾星期以後,國王召見他,對他說,一條船已經停泊在岸邊,他可以乘這艘船回埃及去。阿爾曼蘇爾聽了心中大喜。沒有幾天時間,他就做好了一切準備。他懷著感激的心情,滿載國王贈送的禮物,辭別了國王,來到了海邊,登上了大船。

    可是,真主還要長期地考驗他,要讓他在不幸中磨練意志,因此不讓他很快就能看到家鄉的海岸。當時,法蘭克地區的另一個民族,英格蘭人,正在海上同國王的海軍作戰。他們打了勝仗,繳獲了所有的船隻。阿爾曼蘇爾乘坐的那艘船,在海上航行的第六天,被英國船隻包圍,並遭到了襲擊。他們只好投降,船上的人全被押到一條小船上,和其他的船隻一起行駛而去。然而,在大海上航行,比在沙漠中行走更不安全,海上時常有海盜出沒,他們襲擊船隻,殺人越貨。航行途中,小船被風吹離了船隊,一群突尼斯海盜乘虛而入,他們劫走了小船,並把船上的人全部帶到阿爾及利亞賣掉了。

    阿爾曼蘇爾是個虔誠的穆斯林,所以他沒有像基督徒那樣遭到殘酷的奴役。可是,要回家鄉重見父親的希望卻成了泡影。他在一個富人的家裡住了五年,為他澆花,管理花園。後來,富人死了,他因為沒有親近的繼承人,所以財產被分割,奴隸也被瓜分了。阿爾曼蘇爾落到一個奴隸販子的手中。這個奴隸販子搞到一艘海船,想把奴隸運到別處高價出售。碰巧我也是這個販子的奴隸,上了他的海船,在那裡遇見了阿爾曼蘇爾。我們彼此相識了,他給我講了他奇特的命運。可是,等到我們靠岸時,我真的成了真主的見證人。我們的船正好停靠在他祖國的海岸邊。我們被公開標價出售的地方正是他家鄉的市場。哦,天哪,我還得簡短地說一句,將他買下的人正是他尊貴的父親!

    聽完故事後,阿里·巴奴陷入深深的沉思。他不由自主地被故事吸引住了,胸脯一起一伏,目光灼灼生輝,有好幾回,他幾乎想打斷這個年輕奴隸的話,可是,他顯然對故事的結局還不滿意。

    「你說,他今年二十一歲,是嗎?」他問道。

    「對,先生,他跟我年齡差不多,二十一二歲。」

    「他出生在哪個城市,你不是還沒有對我們講嗎?」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那人回答說,「那就是亞歷山大!」

    「亞歷山大!」酋長喊了起來,「對,這是我的兒子。他在哪兒,他在哪兒啊?你不是說,他的名字叫卡埃拉姆嗎?他是不是長著黑眼睛和棕色的頭髮?」

    「是的,正是這樣。他在憂傷的時候,喜歡稱自己為卡埃拉姆,而不叫阿爾曼蘇爾。」

    「可是,真主啊!真主!告訴我吧,你說,他父親當著你的面買下了他,是嗎?他說過那是他的父親嗎?看來,他不是我的兒子!」

    奴隸回答說:「他對我說:『經歷過長期的不幸和磨難,我也應該感受真主的恩德了;這裡是我故鄉的集市。』過了一會兒,一個高貴的男人從拐角走了過來,阿爾曼蘇爾不禁喊了起來:『眼睛是上天賜予的最寶貴的東西,我又看到尊敬的父親了!』那個男人走到我們面前,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終於買下了這個遭遇奇特的奴隸。阿爾曼蘇爾連聲呼喚真主,熱切而又感激不已地做著禱告,然後悄悄地對我說:『現在,我又回到幸福的天堂了,買下我的人正是我的父親。』」

    「不,那不是我的兒子,不是卡埃拉姆!」酋長心痛欲裂地說。

    年輕人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高興的淚花奪眶而出,他跪倒在酋長面前,大聲說:「那是你的兒子,卡埃拉姆·阿爾曼蘇爾。是你將他買了下來。」

    「安拉,安拉!奇跡,真是天大的奇跡!」在場的人都驚叫起來,他們急忙奔了過來。酋長卻站在那裡一聲不吭,奇怪地打量著年輕人,年輕人仰起俊秀的臉龐,注視著酋長。

    「莫斯塔法,我的朋友,」他對一位年老的人說,「現在,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我看不清了,不知道我的卡埃拉姆的臉上是否還鏤刻著他母親的神態?請你過來,仔細地看一看他!」

    老人走近了,看了他很久,然後用手放在年輕人的額上,說:「卡埃拉姆!還記得你在走進法蘭克人營地的時候,我送給你的一句箴言嗎?」

    「我尊敬的老師!」年輕人拉過老人的手放在唇邊吻著,說,「那句箴言是:一個熱愛真主並有良心的人,即便身陷苦難的沙漠裡,也不會孤獨的,因為他有兩個同伴在他身邊安慰他。」

    老人聽到這話,感激地抬頭看著藍天,然後把年輕人抱在懷裡,把他交給酋長,說:「收下他吧!你為他悲傷了十年,他就是你的兒子卡埃拉姆。」

    酋長驚喜交加,他不停地打量著重新找到的兒子的臉,毫無疑問,這正是他丟失的兒子的形象。在場的人都為他感到高興,因為他們都很愛戴酋長。每個人都像是添了個兒子似的。

    大廳裡好像逢上歡樂和吉祥的日子,響起一片歌唱聲和歡呼聲。年輕人再次詳盡地講述了自己的故事。大家都稱讚阿拉伯教授、國王和每一個收留卡埃拉姆的人。他們一直聚到深夜。當他們離開的時候,酋長送給每人一份厚禮,以表示對這一歡樂日子的紀念。

    另外,他還把四個年輕人介紹給兒子,並希望他們經常來看望阿爾曼蘇爾。他決定,兒子將來跟書生讀書,跟畫家一起出去做短暫的旅遊,向商人學習唱歌和跳舞,而另外的那個人應該為他提供各種娛樂活動。他們每人也得到一份厚禮,高高興興地離開了酋長的家。

    「這一切我們得感謝誰呢?」出門以後,他們互相問道,「除了老人,還有誰呢?當初,我們站在這幢房子前,取笑酋長,那時,誰會想到會有今天這個結局呢?」

    「我們當時是很容易忽視老人的教導的,」另一個說,「或者乾脆把他嘲笑一通,因為他穿得又寒酸,又破爛。誰能相信他就是智者莫斯塔法?」

    「真是奇跡!我們不是在這裡大聲談過自己的願望嗎?」書生說,「有的願意旅行,有的願意唱歌和跳舞,還有的願意廣交朋友,而我——願意聽故事,講故事。我們的願望不是全都實現了嗎?我不是可以讀酋長的書了嗎?而且不管是什麼書,我都可以讀。」

    「我不僅可以給他安排酒筵,安排最美好的娛樂活動,而且我也可以一起享用,不是嗎?」另一個說。

    「我呢,只要我樂意聽彈唱,看跳舞,我不是可以直接前去請他的奴隸們為我服務嗎?」

    「我也很滿意,」畫家大聲說,「以前,我是個窮人,在這座城裡沒有立足之地,而現在,我可以周遊列國,是個幸福的人。」

    「對,」大家說,「我們幸好聽從了老人的話。誰知道,我們將來會成什麼樣兒呢?」

    他們一面說,一面愉快而又幸福地回家去了。  
《豪夫童話故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