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祖法寶壇經淺釋_ 機緣品 第七卷

六祖法寶壇經 機緣品 第七卷

什麼叫「機」呢?即所教化的一切眾生,什麼叫「緣」呢?即是有緣的眾生,堪來接受教化,所以才叫做機緣。

師自黃梅得法。回至韶州曹侯村。人無知者。有儒士劉志略。禮遇甚厚。志略有姑為尼。名無盡藏。常誦大涅盤經。師暫聽即知妙義。遂為解說。尼乃執卷問字。

師曰。字即不識。義即請問。

尼曰。字尚不讖。焉能會義。

師曰。諸佛妙理非關文字。

尼驚異之。遍告裡中耆德雲。此是有道之士。宜請供養。有魏武侯玄孫曹叔良。及居民競來瞻禮。時寶林古寺。自隋末兵火已廢。遂於故基重建梵宇。延師居之。俄成寶坊。

六祖大師從五祖弘忍大師得以心印心法門後,回到廣東韶關曲江縣的曹侯村——即南華寺鄉下。沒有人知道他是傳承五祖衣缽的人。當時有一儒士——即讀書人,曾做大官後退休的學者,名叫劉志略,他很喜歡研究佛法,他對六祖大師特別地恭敬護持。志略他有一姑姑出家做比丘尼,叫無盡藏——意謂沒有窮盡的寶藏。她常念誦大涅盤經。六祖大師一聽涅盤經,就知其最妙的道理,隨著就為這位比丘尼解說經文。這比丘尼拿著經卷問六祖大師某字怎麼讀,大概她也沒識得多少字,但她的修行也是不可思議。她亦是行持日中一食,常坐不臥(因當時道信大師提倡人人坐單)。她家裡非常富裕,但她也持銀錢戒,非常認真,一天到晚就是唸經和研究佛法,總也不懈擔故到現在這位比丘尼還是真身——肉身不壞,臨終也是端坐往生的。往生幾年後,她的身體沒有臭也沒有爛,就因她用功修行沒有婬慾心,所以肉身變成金剛不壞之身,到現在無盡藏比丘尼還供在曲江某一廟上。廟名我忘了,但我見過她的肉身,非常莊嚴。六祖大師在南華寺時,這比丘尼很護持,各處去為六祖作宣傳說:六祖惠能是五祖弘忍真正衣缽傳人。你們要知道,好花一定要有綠葉陪襯,才顯出這花的美麗。六祖大師雖是位祖師,如果沒有人來護持他,一定會被神秀和當時的外道殺了。但因六祖大師的弟子和護法居士擁護他,所以才沒有遇難。

還有六祖大師不能自己為自己宣傳說:「你們知道嗎?我就是第六代的祖師,你們現在應該認識我。」他不會這樣說的。再者印宗法師在光孝寺知道他是五祖傳人,當時又有荊州通應律師帶著他的學人數百,來跟六祖學佛法。這幾百人每人都各有同參道友和親友,皆通知他們來親近六祖大師。所以當時法會盛極一時,每天午齋時大概有一千五百人至二千人。

無盡藏比丘尼拿著經卷問六祖大師,某字怎麼念。六祖大師說:「字我不認識,但經的大意倒可解說。」

無盡藏比丘尼說:「連字都不認識,那經的大意你怎會懂?」

大師答:「諸佛心法的妙理——即以心印心頓教的法門,與文字沒有什麼關係,因為這是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不立文字的頓教法門,所以識字與否是不要緊的。」〞 這位比丘尼聽六祖大師這樣一講,很驚訝,覺得此事很不平凡。所以她就遍告曹侯村有道德名望的長者說:「這位法師雖不識字,但他是位開悟有道的人,你們大家應發心來供養9

於是魏武帝(曹操)的玄孫曹叔良,及當地的居民,都爭先恐後來瞻仰禮拜六祖大師。當時寶林山南華寺,因為隋末戰火連天,故被兵火燒成一廢墟。大家發心捐金、銀來重建佛寺,延請六袒大師住持,沒有多久這個地方就成為一所大叢林。

師住九月餘日。又為惡黨尋逐。師乃遯於前山。被其縱火焚草木。師隱身挨入石中得免。石今有師趺坐膝痕及衣布之紋。因名避難石。師憶五祖懷會止藏之囑。遂行隱於二邑焉。

你們想想,在當時黃梅有幾百人出去追趕六祖大師,追到大庾嶺。黃梅到大庾嶺要跑兩個多月的路。若不是存心將六祖殺了,追一兩天追不上就會回去的。但這幾百人都不回去,可見當時他們對衣缽特別重視,都想搶著作祖師。現六祖在此地住了九個多月,道場也建成了,又被那些惡徒尋逐,六祖大師聽說惡徒來了,因他有神通,故在他們未到之前就隱藏到前山,然而神秀這批惡徒又縱火撓山,你想若他們來眾不多,那廟裡有一兩千人,怎會讓他們燒山呢?幸虧大師把身硬擠人石頭裡,倖免於難。現那塊石頭還有大師結跏趺坐的痕跡,及所穿衣服的摺紋。大概六祖大師太用力,故石頭都印有細紋。這個地方我也到過,亦坐了一個時侯,但我可不是避難而是在那裡試一試而已。坐在裡邊,外邊人是看不見的。所以這個窟窿就叫避難石。六祖回憶起五祖囑咐的「逢懷則止,遇會則藏」的話,於是六祖大師又隱藏了一個時期,到新州懷會去避難。

僧法海。韶州曲江人也。初參祖師。

問曰。即心即佛願垂指諭。

師曰。前念不生即心。後念不滅即佛。成一切相即心。離一切相即佛。吾若具說。窮劫不荊

聽吾偈曰。

即心名慧 即佛乃定

定慧等持 意中清淨

悟此法門 由汝習性

用本無生 雙修是正

僧人法海,就是記載六祖壇經的法師,故機緣品以他為首。法海禪師我不敢說他是好第一,但當時他必定以為自己是六祖大師的大弟子,故把自己寫在頭一個。

僧法海,是韶州曲江人,最初他來禮拜六祖大師問曰:什麼叫即心即佛呢?這道理我不明白,請祖師您開示我。

六祖大師說:前邊的念不要生,這就是心。後邊的念不要滅,這就是佛。不生不滅這就是即心即佛了。怎麼會成就一切的相呢?這是心裡成就的,你能成一切相又離一切相,這就是佛。我若詳細解說,幾個大劫也說不完。且聽我為你說一偈頌:

即心叫慧,即佛叫定,這也叫做定慧,即心即佛也就是即定即慧,定慧和心佛是平等平等的。心也就是佛,佛也就是心,定也就是慧,慧也就是定,定慧也就是心佛,心佛也就是定慧。這都是一體的,在你的意念裡要有清淨心。你若明白這頓教法門,非離開心而有佛,非離開佛而有心;也不是離開定而有慧,也不是離開慧而有定。既定既慧,即心即佛。為何你不明白?就因你多生多劫習性障祝妙用本來是不生不滅的,所以修心就是修佛,修佛就是修心,修定就是修慧,修慧就是修定,這才是正法。

法海言下大悟。

以偈贊曰。

即心元是佛 不悟而自屈

我知定慧因 雙修離諸物

法海禪師在六祖大師開示下豁然大悟,所以也用偈頌來讚歎說:

原來這個心也就是佛啊!不明白時有兩個,有心有佛,但本來只有一個的,不明白時就愈弄愈錯。我現明白定慧的因緣了,即是修這兩種法門,要離一切相。

僧法達。洪州人。七歲出家。常誦法華經。來禮祖師。頭不至地。

祖訶曰。禮不投地。何如不禮。汝心中必有一物。蘊習何事耶。

曰。念法華經巳及三千部。

師曰。汝若念至萬部得其經意不以為勝。則與吾偕行。汝今負此事業。都不知過。

聽吾偈曰。

禮本折慢幢 頭奚不至地

有我罪即生 亡功福無比

僧法達,洪州人,七歲出家。(法海和法達均得六祖法要。)他常念誦妙法蓮華經,來頂禮六祖大師,但叩頭時,頭不觸地。六祖大師就訶斥他:「你有心頂禮就該行五體投地禮,若所行非禮,就不如不要頂禮。你心裡一定有障礙物作梗。你平時盡學些什麼?」其實六祖大師早就知道他是貢高心在作怪。

法達答曰:「我平時念法華經已念了三千多部。」念一遍即是一部,從第一卷念到第七卷終了,這叫一遍。念法華經念得快的話,一天只可念一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可念三百六十五部,十年才能念三千多部。他大概念了十年了。

六祖大師說:「你若念至一萬部,領悟經文中的義理,而不以為有功,不會說自己功勞很大,你能如此就可以來跟我學佛法。」

不是個個可以跟祖師學佛法,你有所障礙、有所執著,就不要你。好像來這裡學法的人,若不守規矩,我是不歡迎的。我歡迎依教奉行,依照佛法修行的人。

六祖又接著說:「你以為你念法華經念多了,有所功德。你自己卻不知你有貢高我慢心,你聽我說首偈頌:

頂禮是為除貢高我慢幢的,你的頭為何不叩到地上?你有了我相,說我念法華經三千多部,功德比誰都大,說我唸經功德已超過祖師啦!你因有我相,就有我慢的罪生出。你若不存有功德的心,有則如無,念三千部就如你沒念時一樣,那你的福德就會無量無邊了。」

師又曰。汝名什麼。

曰。法達。

師曰。汝名法達。何曾達法。復說偈曰。

汝今名法達 勤誦未休歇

空誦但循聲 明心號菩薩

汝今有緣故 吾今為汝說

但信佛無言 蓮華從口發

接著,大師又問:「你叫什麼名字?」回答說:「我的名字叫法達。」六祖大師說:「你這名字很不錯,法達,法通達,但你達個什麼法?你說啊9這時法達變成法不達了,張口結舌,也不知如何是好。接著六祖對他說一首偈頌:

你名字叫法達,你很用功,真不錯,不懶惰,一天到晚念法華經。但你只是空誦而未得到利益,天天只是依文誦念,不明瞭經中的道理。若你能誦法華經而明白其義理,能明心見性,這才叫做菩薩。你和我非常有緣,你從洪州這麼遠而來,這也不容易,所以我現在對你講一講。你要生出一種信心,信佛什麼也沒說,你若有信心念法華經,不只是口念而已,那麼妙法蓮華會從你的口生出來。故唸經不是空誦循聲,而是要真正明白妙法蓮華徑的道理才可以。

六祖大師教法達說:「但信佛無言,蓮華從口發。」你們各位認為如何?佛是有言?無言?

佛說法四十九年,談經三百餘會,臨入涅盤時一切弟子就問:「世尊,您說這麼多經典,怎麼辦呢?」佛說:「我一個字也沒有說。」你說佛是不是打妄語?不錯!經是佛說的,為何佛又說一個字也沒有說呢?且六祖大師教人:但信佛無言,你若有這信心,蓮華就從口生出來。

這個信心是不容易生出來,我告訴你們怎樣但信佛無言。因佛所說的經典、道理,都是在眾生心裡頭的。你也會說,他也會說,人人本具足這種智慧。佛所說的經典,是為眾生而說,是由眾生心裡流露出來的。所以佛說而未說,這是教你不要有所執著。你若有所執著,就變成法執,所以佛教人沒有執箸,不要執著法,也不要執著空。最不容易就在這一點,最容易也在這一點。看你會不會,會了,佛就沒有說;不會,那麼佛說得太多了。懂嗎?

佛既一句話也沒說,為什麼我們一天到晚要說這麼多話?講了又講,說了又說,這又有什麼意思?所以我們大家不要講話好些,以後外邊有客人來,只要一個人陪著回答,不要大家七嘴八舌。否則外人會說:你們學什麼佛法?佛都不講話,你們卻說這麼多。唉!學佛法愈學愈不懂佛法。還有,當我們做功課,若有外面客人來,也不能停止,因為功課要緊,所以要少講話多做功課。以後我也要少講話,只有在講經說法和有重要事情時才講,為你們作一個好榜樣。什麼是講經的時候?隨時隨地說法都是講經,也都是沒有講經——說而未說。你說,那麼,我也可以說而未說。答:你是學而未學,你還沒學好呢!學好後再說吧!

達聞偈悔謝曰。而今而後。當謙恭一切。弟子誦法華經未解經義。心常有疑,和尚智慧廣大。願略說經中義理。

師曰。法達。法即甚達。汝心不達。經本無疑。汝心自疑。汝念此經。以何為宗。

達曰。學人根性闇鈍。從來但依文誦念。豈知宗趣。

法達聽此偈後,就懺悔謝罪說:「從今以後,我應當謙恭一切。過去弟子讀誦妙法蓮華經,惜未明瞭經中的義理,故心中常有懷疑。大和尚您的智慧廣大,請為我略說經中的道理。」

六祖大師說:「你的名字叫法達,法本來是很通達的,可惜你的心迷昧而不通達。︿在經上本來沒有可懷疑的地方,而是你的心自己起懷疑。你念妙法蓮華經,知道其宗趣是什麼嗎?」

法達答:「學人根性愚鈍,只按照經文誦念而已,那能知道經的宗趣呢?」

師曰。吾不識文字。汝試取經誦一遍。吾當為汝解說。法達即高聲唸經至譬喻品。師曰止。此經元來以因緣出世為宗。縱說多種譬喻亦無越於此。何者因緣。經雲。諸佛世尊。唯以一大事因緣出現於世。一大事者。佛之知見也。

六祖大師說:「我對文字不認識,你拿來一卷法華經讀誦一遍,我可為你解說。」法達當時就高聲朗誦法華經,誦至第三譬喻品時,六祖大師就要他停止,並開示說:「此經是如來以一大事因緣出現於世,為其宗旨。縱然說再多的譬喻,也沒有超過這個道理。是什麼因緣呢?在法華經上說:『所有佛世尊,只以一種大事因緣出現於世上。什麼叫一大事呢?就是佛的知見。』」

世人外迷著相。內遂著空。若能於相離相。於空離空。即是內外不迷。若悟此法一念心開。是為開佛知見。

佛猶覺也。分為四門。開覺知見。示覺知見。悟覺知見。入覺知見。若聞開示便能悟入。即覺知見本來真性而得出現。

世間人在外邊著到相上,內裡又著到空上。假設能在相上就離開相,在空上就離開空,這就是不著於空,不落於有之意。也就是內外不迷,不迷就是不會執著,不執著就沒有迷了。你若是能明白這種妙法,那在一念之間心就開朗、開悟了。這個名為「開佛知見」o

佛就是覺,它分有四門,就是開啟你覺的知見,指示你覺的知見,要你契悟自己覺的知見,又要你入你自己覺的知見。

若你聽聞經的道理,而悟入明白,這就是覺的知見,也就是本有真如自性現出來了。

汝慎勿錯解經意見他道。開示悟入自是佛之知見。我輩無分。若作此解。乃是謗經毀佛也。彼既是佛。已具知見。何用更開。汝今當信佛知見者。只汝自心。更無別佛。蓋為一切眾生自蔽光明貪愛塵境外緣內擾甘受驅馳。便勞他世尊從三昧起。種種苦口勸令寢息。莫向外求與佛無二。故雲。開佛知見。

你切記不要誤解經的意思。若見其他人都如此說:開示悟入,是佛的知見,與我們沒有關係。你若有這樣的見解,這是譭謗經典,譭謗佛法。為何說他謗佛呢?因釋迦牟尼佛既已成佛,已具佛的知見,怎麼還要更開佛的知見呢?所以你應該深深地相信所謂佛的知見,就是你心裡的知見。開佛知見,就是你的心本來是佛,要你開你本來佛的知見,因為沒有其他的佛。

一切眾生皆把自己的光明遮蓋住,就因有個貪心、愛心。貪就有貪塵,愛就有愛塵,貪是貪得不清淨,愛是愛得不清淨,向外攀緣!你向外攀緣,就有內擾,若沒有外緣,就沒有內擾,沒有內擾,你就清淨了。外邊不單是攀緣,而是眼、耳、鼻、舌、身、意;色、聲、香、味、觸、法這六根、六塵種種的緣。因你向外攀緣,裡邊不安靜,就造反了。這令自己心裡不安樂,生出來種種麻煩。你的心就為形所役,心本來是主人翁,但現在成為身體的奴隸了。因如此,故其他的佛、世尊很辛苦地從定中起來,用種種善巧方便法,苦口婆心,勸令眾生要停止攀緣,杜絕妄想,不要向外馳求,能如此就和佛沒有差別,所以說是開佛知見。

吾亦勸一切人。於自心中常開佛之知見。世人心邪。愚迷造罪。口善心惡。貪瞋嫉妒。諂佞我慢侵人害物。自開眾生知見。若能正心常生智慧。觀照自心止惡行善。是自開佛之知見。

我也常勸一切的眾生,在他們心裡邊,要常開佛的知見。世人心裡因有一種邪知和愚癡迷惑的心,所以就造種種的罪業。雖口說得好,而心卻很壞,所謂「佛口蛇心」,口像佛那麼慈悲,而心卻像毒蛇那麼毒。最壞的就是貪、瞋、嫉妒、諂媚、佞(即不正直)、貢高我慢、侵損於人,傷害一切眾生,自己開惡業眾生的知見。假設能迴光返照自正其心,自性常生智慧,觀察照了自心,能諸惡不作,眾善奉行,這就是自開佛的知見。

汝須唸唸開佛知見。勿開眾生知見。開佛知見即是出世。開眾生知見即是世間。汝若但勞勞執念以為功課者。何異犛牛愛尾。

達曰。若然者。但得解義。不勞誦經耶。

師曰。經有何過。豈障汝念。只為迷悟在人損益由己。口誦心行。即是轉經。口誦心不行。即是被經轉。

聽吾偈曰。

心迷法華轉 心悟轉法華

誦經久不明 與義作讎家

無唸唸即正 有唸唸成邪

有無俱不計 長御白牛車

六祖大師又開示說:「你在唸唸中要存正念,存善心,不要有貪、瞋、嫉妒障礙、諂曲種種不直的心。這就是開佛的知見,不要開眾生的知見。佛的知見,就是出世法;開眾生的知見,就是世間法。假設你一天到晚辛辛苦苦念法華經,而執著法華經以為功課,那和犛牛愛惜牠的尾巳有何兩樣?」

法達答說:「若是如此,那只要明白經的意思,就不必誦經了嗎?」

六祖大師解釋說:經有什麼過錯,它怎會障礙你唸經呢?要知迷癡和覺悟在你自己,若迷了你念也沒有功,若悟了念就有益處,這與經有什麼關係呢?若你能口誦法華經,心行法華經,這就是轉法輪。若單口誦經而心不照經的義理去修行,這就是被經轉了。你再聽聽我給你說的偈頌:

你心若不明白,迷惑了,就被法華轉,轉得你愈念愈不明白。你心若悟,就可將法華妙義轉動了。你誦法華經有十多年的功夫,但不明白其義,就好比和經的義理成了冤家對頭。沒有妄念就是正念,但一有邪念,有貢高我慢,以為我唸經就有功德,那就成邪了。應該不管它有,也不管它無,念就如沒念,不要執著。

你既然說:念如不念,那不念就如念啦?

答:那是不可以的,為什麼呢?因你根本沒有念,不懂經的道理,怎麼就「如念了」呢?所謂念如不念,就是念而未念,無念而念,就是沒有執著之意。

總之,也不管它有,也不管它無,都不計較,這就是自己常常坐在大白牛車上。這就像駕馭本淨無漏相應,體具萬德,煩惱不染的大白牛車一樣。

達聞偈。不覺悲泣。言下大悟。而言師曰。法達從昔已來。實未曾轉法華。乃被法華轉。再啟曰。經雲。諸大聲聞乃至菩薩。皆盡思共度量。不能測佛智。今令凡夫但悟自心。便名佛之知見。自非上根未免疑謗。又經說三車。羊鹿牛車與白牛之軍。如何區別。願和尚再垂開示。

法達聽完六祖大師這段偈頌之後,不知不覺就涕淚悲泣。各位想想他為何要哭?以前他不明白也沒哭,現在明白了為何又哭起來呢?

法達哭並非是受委屈而哭,也並不是受任何人欺負、壓迫。他這個哭,是因感激得喜極而泣,所以說「不覺」,不知道就哭起來了。就因他想以前那麼愚癡,費了那麼多功來念法華經,一點益處都沒有,現經六祖大師的講解就明白了,所以感激得哭起來。好像有些朋友親戚、家人相離日久,忽然見面,本來是很高興,但忽然就哭起來,這就是同一個道理。

法達因為大悟所以哭起來,他稟告六祖大師說:「法達我從前到現在,實未曾轉法華經啊!我是被法華經所轉。」又再啟白說:「在妙法蓮華經上有一段說:假使滿世間,皆如舍利弗,盡思共度量,不能測佛智。所有佛的大弟子聲聞、羅漢乃至於大菩薩,若盡他們的思惟來度量猜測,也不能測知佛的智慧。那麼,現大師令普通凡夫但悟自心,就是佛的知見。如果不是有上智善根的人,就免不了令他生出譭謗心來。再者經上說有三車—羊車、鹿車和大白牛車,這有什麼分別呢?請老和尚發慈悲心開示我。」

師曰。經意分明。汝自迷背。諸三乘人不能測佛智者。患在度量也。饒伊盡思共推。轉加懸遠。佛本為凡夫說。不為佛說此理。若不肯信者。從他退席。殊不知。坐卻白牛車。更於門外覓三車。況經文明向汝道。唯一佛乘無有餘乘若二若三。乃至無數方便種種因緣譬喻言詞。是法皆為一佛乘故。汝何不剩三車是假。為昔時故。一乘是實。為今時故。只教汝去假歸實。歸實之後實亦無名。應知所有珍財盡屬於汝。由汝受用。更不作父想。亦不作子想。亦無用想。是名持法華經。從劫至劫手不釋卷。從晝至夜無不念時也。

六祖大師說:經的意思說得很明白,不過你自己愚癡違背經的義理。所說的三乘人就是聲聞、緣覺、菩薩,他們不能領悟佛的說法,其毛病就在度量上,若沒有度量的心他就會明白經的義理了。任憑他們共同思想推測,反而愈追求相離愈遠。因佛所說的經典是為凡夫說的,而不是為佛說的,所以你應該知道這個道理。若你不肯信佛經是為凡夫所說,而非為佛說,那就隨他不聽經,退席走了。

法華經譬喻品上所說的白牛車,是眾寶莊嚴的寶車。該牛車行甚速,舒適平穩,人不知自己已經坐在白牛車上,反向外尋找羊鹿牛三車,這就是世人的不智!經文已明明白白向你說了,只有一佛乘——大白牛車,更沒有其他的乘。或者說二乘——聲聞、緣覺,或者說三乘——聲聞、緣覺、菩薩,或者無數的乘——這是方便法,種種的因緣、譬喻和言詞而已。所有佛法都是為這一佛乘說的,你為何不明白這三車是假設的呢?聲聞、緣覺、菩薩這三乘的緣法,是為以前說。一乘佛乘(大白牛車),才是為現在所說的實法!法華經的道理,是教所有人去除三乘的權教而歸於真實,但歸於真實之後,這個實法也沒有一個名,實法也應不存在了。因此,你應知道所有的佛法,皆屬於你本有之家財本地風光,不由外得,隨你怎麼用都可以的。你不需要想:這是我父親給我的財寶;也不需想:我是兒子,應承受父親的家業。根本不用去想,就是受用即可,這就叫持法華經。能如此,就是從第一大劫至最後一個大劫,手不釋卷,從早到晚,沒有一刻不是在誦法華經。

達蒙啟發。踴躍歡喜。

以偈贊曰。

經誦三千部 曹溪一句亡

未明出世旨 寧歇累生狂

羊鹿牛權設 初中後善揚

誰知火宅內 元是法中王

師曰。汝今後方可名唸經僧也。達從此領玄旨。亦不輟誦經。

法達蒙六祖大師啟迪之後,非常歡喜踴躍,即用偈語稱讚說:我念妙法蓮華經已三千部,而曹溪一句話也沒有講。我還未明瞭出世的宗旨,怎能休歇多生多劫的狂心野性呢?羊車鹿車牛車這都是權法,初善中善後善都是稱揚法的一種方法。初善即是最初所講的小乘法,中善即是講中乘,後善即是講大乘——即喻聲聞、緣覺、菩薩這三乘。誰也沒想到,誰都不知道,在這三界火宅內,就可修行成佛作大法王!

六祖大師知法達已經明白了,就說:「你從今後才配稱為念法華經的和尚,以前你根本不會念。」法達從此就領悟六祖大師玄妙的宗旨,現他雖明白法華經,但仍不停止誦法華經。而不是說:「我是念而無念,無念而念,我已經明白就算了。」他還是照樣誦經。往往有些人對這個地方不清楚,說念而無念,無念而念,那你是否可吃而不吃,不吃而吃呢?也不可在偷東西時說:偷而未偷,未偷而偷。也不可在殺生時說:殺而未殺,未殺而殺。所謂明白了就是不執著,而非空談口頭禪。若已達到程度就能唸經而不執著唸經,不能像法達以前認為念法華經三千部,功德大到高過一切,故不向人叩頭。他見六祖時頭不至地,已算是最恭敬的表現了。若是對普通人,不要說叩頭,連問訊他都不打的,他就是這麼貢高我慢。這就像有錢人見到窮人睬都不睬,他不向下看只往上看,目空一切。法達見到六祖,知他是傳五祖衣缽,故不得不叩一個頭,但心裡一定想:「我念這麼多部法華經總比你這祖師還高還大。」他只是勉強地叩頭,而六祖一看就知他貢高心在作怪。

僧智通。壽州安豐人。初看楞伽經。約千餘遍。而不會三身四智。禮師求解其義。

師曰。三身者。清淨法身汝之性也。圓滿報身汝之智也。千百億化身汝之行也。若離本性別說三身。即名有身無智。若悟三身無有自性。即名四智菩提。

聽吾偈曰。

自性具三身 發明成四智

不離見聞緣 超然登佛地

吾今為汝說 諦信永無迷

莫學馳求者 終曰說菩提

僧智通,壽州安豐人,他看楞伽經有一千多遍,還不能領會三身四智,於是來禮請大師,懇求解釋真義。大師就開示說:三身就是法身、報身、化身。這清淨法身就是你的本性,圓滿報身就是你的智慧,千百億化身就是你的本行。如果離開本性而說三身,這就是有身而沒有智慧。你若悟得三身沒有自性,就能擁有四智菩提。現聽我偈言:

當你瞭解三身是自性本具,你就明白四智。它並沒有離開聽和視的緣,而能直超佛法界,但你必須拿出信心來聽,那就不會再迷惑而像一般世俗人終日「菩提!菩提!菩提9而不實際去瞭解實行菩提。不要盡學口頭禪,而要真正明白三身那才對的。

六祖大師又說:你既瞭解三身,就應同時明白四智。若你嘗試離開三身而解釋四智,縱使你明白四智的名相,也得不到真實的體用,就算有了智慧也就等於沒有智慧一樣,徒勞無益。

通再啟曰。四智之義可得聞乎。

師曰。既會三身便明四智。何更問耶。若離三身別談四智。此名有智無身。即此有智還成無智。

復說偈曰。

大圓鏡智性清淨 平等性智心無病

妙觀察智見非功 成所作智同圓鏡

五八六七果因轉 但用名言無實性

若於轉處不留情 繁興永處那伽定

佛有四智即大圓鏡智、平等性智、妙觀察智、成所作智。什麼叫大圓鏡智呢?它是由識所轉的,所謂轉識成智。你不會用時就是識,當你返本還原即轉第八識而成大圓鏡智,故其本性清淨沒有染污,故說「大圓鏡智性清淨」。

平等性智是由第七識所轉的。在你未明白之時就叫第七識,一開悟後就叫平等性智。第七識又叫末那耶識,又叫傳送識,它由第七識傳給第八識,故叫傳送識。而第八識又叫含藏識,梵語叫阿賴耶識,所作善惡的種子,都藏在第八識裡,故種善因就結善果,種惡因就結惡果,所以叫八識田。此識好像一塊田,你種什麼它就生什麼。「平等性智心無補,平等即諸佛和眾生的心是平等的,無病就是沒有障礙、嫉妒、貪瞋癡。你若能沒有障礙、嫉妒、貪瞋癡就能轉第七識成平等性智。

「妙觀察智見非功」,妙觀察智就是第六意識所轉的,第六意識它什麼都分別,分別善惡是非男女,所以它看起來好像很聰明,實嘹上已變成意識。若轉識成智,成妙觀察智——它見一切境界不用分別就能知遣。妙觀察和分別心是不同的,所以證果阿羅漢要作意觀察,作意就是從靜裡觀察,而能知道八萬大劫內的事,就是用這妙觀察智而能知道,但他若不作意觀察,還是用意識,即一般人所具有的。

「成所作智同圓鏡」,成所作智,是由前五識,即眼耳鼻舌身所成的,就好像一個圓鏡一樣。

「五八六七果因轉」,五就是前五識,八就是第八識,五八就在果上轉大圓鏡智和成所作智,六七就在因中先轉,即第六識、第七識。

「但用名言無實性」,雖然說是在因上轉,果上轉,實際是沒有什麼實性的,只不過是一些名詞而已。

「若於轉處不留情」,假設你在轉的地方不停止,不用凡夫的心情來測度這種情形。

「繁興永處那伽定」,「繁」當多字講,「興」當興起講,即很多時候都在那伽定中——那伽定就是龍的定。龍為何能大能小?就是由定中化出的變化,所以龍叫神龍,因牠能變化無窮。就像序言所說六祖大師用缽來降伏龍,相信此龍有很大的脾氣和無明。牠想:你說我不敢到你缽裡?我就要試試看,於是就跳到缽裡,但跳進去後沒有法子跳出來了。該龍聽六祖大師說法後,就往生去了。雖此龍常在定中,但未破無明,所以還會發脾氣,要顯顯神通。若牠有定力,即使聽六祖說你不能化小身之語,也不會被動搖的。

那伽定就是不可思議的定。龍是如何成的?就是牠以前在因地中學佛法非常精進,但不守戒律。牠想:一般人要守戒律,但我可以不守,所謂「乘急戒緩」,於是就變成龍了。

原注如上,轉識為智也。教中雲,轉前五識為成所作智。轉第六識為妙觀察智。轉第七識為平等性智。轉第八識為大圓鏡智。雖六七因中轉,五八果上轉但轉其名,而不轉其體也。按以上六十七字,考大藏經刻本,及明刻本,均作小字。惟近刻本誤作大字,與壇經原文相混。非是。故仍作小字而冠原注二字以別之。

通頓悟性智。

遂呈偈曰。

三身元我體 四智本心明

身智融無礙 應物任隨形

起修皆妄動 守住匪真精

妙旨因師曉 終亡染污名

智通聽偈之後,就明瞭三身四智的意義,故說偈頌:三身原來在我體中而非在外找的。這四智——大圓鏡智、平等性智、妙觀察智、成所作智,是在心裡明白後就生出這四種智慧。三身和四智是圓融無礙,故能觀機逗教,因人說法,隨緣不變,不變隨緣。如果生出心來說我如何修三身四智。這都是妄想。若守住成見有所執著,這都不是真正的精華。這種奧妙無窮的道理,旨趣都是從六祖大師那兒學後才明白的。自性始終沒有染污的,不被世俗情感所纏。除非你沒有染污了,才能返本還原,所以說終亡染污名——即清淨本源,沒有一點染污。

僧智常。信州貴谿人。髫年出家。志求見性。一日參禮。

師問曰。汝從何來欲求何事。

曰。學人近往洪州白峰山。禮大通和尚。蒙示見性成佛之義。未決狐疑。遠來投禮。伏望和尚慈悲指示。

師曰。彼有何言句。汝試舉看。

曰。智常到彼。凡經三月未蒙示誨。為法切故一夕獨入丈室請問。如何是某甲本心本性。

大通乃曰。汝見虛空否。

對曰。見。

彼曰。汝見虛空有相貌否。

對曰。虛空無形。有何相貌。

彼曰。汝之本性猶如虛空了無一物可見。是名正見。無一物可知。是名真知。無有青黃長短。但見本源清淨覺體圓明。即名見性成佛。亦名如來知見。

學人雖聞此說。猶未決了。乞和尚開示。

僧智常是江西貴谿縣人,他小時候就出家,他的心志是想要見性。有一天來參拜六祖大師,六祖大師問他說:「你從什麼地方來啊?來求什麼?」就像當日五祖大師問六祖一樣。大師說:「汝何方人,欲求何物?」六祖大師答說:「我從新州來,惟求作佛。」五祖大師說:「你是獦獠,怎可作佛呢?」六祖就答說:「獦獠身與和尚不同,但佛性有何分別?」現有人來,故六祖也這樣問他。

智常答說:「我最近到洪州白峰山拜大通和尚,承蒙大通和尚開示成佛見性的義理,可是心中仍有很多疑問,所以從遙遠的地方來親近大德善知識,祈望和尚慈悲指示道理,令我不再有所狐疑。」

六祖大師問說:「大通和尚對你說什麼話,你姑且說一說給我聽。」

智常答:「弟子智常到大通和尚那裡,經過三個多月,都沒有得到教誨指示。因為我要為法忘軀,為法懇切的緣故,有一天晚上就獨自到方丈室,請教大通和尚,如何才是我智常的本心和本性。」

大通和尚就對我說:「你看見虛空了沒有?」

我答說:「我看見虛空。」

大通和尚說:「你知道虛空有什麼相貌嗎?」

我又說:「虛空是沒有形相,若有形相,就不叫虛空啦!既然是無相,那又有何形相呢?」

大通和尚開示說:「你的本性和虛空是相同的,沒有一物可見,這就是正見。沒有一物可知就是真知。你的本性是沒有青黃的顏色和長短的形相,你但見本源清淨,覺體圓明,這就叫見性成佛,也叫如來知見。」

學人智常雖聽說這種的說法,但還是不明白,故乞請和尚開示我。

師曰。彼師所說。猶存見知。故令汝未了。

吾今示汝一偈。

不見一法存無見 大似浮雲遮日面

不知一法守空知 還如太虛生閃電

此之知見瞥然興 錯認何曾解方便

汝當一念自知非 自己靈光常顯現

常聞偈已。心意豁然。

乃述偈曰。

無端起知見 著相求菩提

情存一念悟 寧越昔時迷

自性覺源體 隨照枉遷流

不入祖師室 茫然趣兩頭

六祖大師聽後就說:大通和尚所說還存有知見,所以才令你不明白。我現給你說一偈頌:不見一法就萬法皆空了,若你還存「不見」這個見,則還有一個「不見」存在,這就好像浮雲遮住太陽一樣。一法不立,就是不知一法什麼也不存在。但你仍然守贅不知一法」的一個知見,還有一個空知。你對於道理好像明白似的,其實還有知見存在,這就好像在太虛空裡本來什麼都沒有,但卻生出閃電。你這個無見之見,和空知之知,就在你眼前瞥然現前了,因為錯認這種知見,所以不能明白方便的法門。你現應該就在當下這一念,覺悟到固守這無見之見,空知之知是錯誤的,那麼自然你自己本有的智慧,本有的佛性,本有的如來藏性,常會現前。

智常法師聽六祖大師偈頌之後,才當下把萬緣放下。你說放下時,不能還存著一個「我放下了」。若還存「我放下」之念,則還是沒有放下。若真放下了,那裡還有一個「放下」在你心裡。若你真沒有知見,返本還原,就不該還存有一個「知見」。

當智常明白之後,也作了一首偈頌:

無端起知見:沒有一個理由,無端端地,怎就生出一個無見之見,空知之知了呢?生出無見和空知,這都是著到相上。像前邊所講的「無念」,若你心裡總想著我無念,無念,那仍是生出一個念,因無念的念就是一個念。「有念若無,無念不滯」:當有念都沒有,無念目然就不存在了。所以參禪參這個「念佛是誰?」你就要去找是誰念佛呢?怎麼樣也找不著的,因為根本就沒有一個誰。因為別入看不開,不知道沒有一個誰,總覺得有個我。故要參念佛是誰?因為有我故要找入,找入就要問是誰呢?可是找誰,不要著相,不要著到「我」上。

心裡還有疑情,存一念「悟」,說我看見虛空,什麼都沒有了。若還存有這一念的知,一念的見,以為這就是悟,這和以前迷的時候是一樣的,根本就沒有悟。

自性覺悟的根源本體,是隨緣不變.不變隨緣。雖然它有所遷流,但本體不變。假使我智常不入六祖大師祖師的堂室來,若得不到六祖的開示,至今還是兩頭跑,落於知見。

智常一日問師曰。佛說三乘法。又言最上乘。弟子未解。願為教授。

師曰。汝觀自本心。莫著外法相。法無四乘。人心自有等差。見聞轉誦是小乘。悟法解義是中乘。依法修行是大乘。萬法盡通萬法俱備一切不染。離諸法相一無所得。名最上乘。乘是行義。不在口爭。汝須自修。莫問吾也。一切時中自性自如。

常禮謝執侍終師之世。

智常有一天問六祖大師說:「佛說三乘的佛法——聲聞、緣覺、菩薩,可是又說最上一乘,弟子我不明白,祈請祖師開示。」

六祖大師笞說:「你要迴光返照看看你自己的心,而不要向外馳求,著到外面的法相。法本沒有四乘,連一乘都沒有,只因人心有差別距離罷了!假如你見、聞和轉誦經典,你就屬於小乘人。若你能悟法解義,真明瞭,那就屬於中乘人。若你不僅明白,且能實實在在去修行,那就屬於大乘人。所有一切法都貫通、具侑了,在心裡無所障礙,且你亦明瞭萬法是心,心是萬法的道理。若能一切法均不染著,離諸法相,一無所得,這就叫最上乘。乘是在修行,而非在口頭爭論。所以你要自己修行,我是不能為你修的。所謂:『自己吃飯自己飽,自己生死自己了。』在所有一切時候,要能自性自如如,自己很清楚知道自己的心。」

自此以後,智常作為大師的近侍,侍奉大師,一直到大師逝世後才離開南華寺。

僧志道。廣州南海人也。請益曰。學人自出家。覽涅盤經十戴有餘。未明大意。願和尚垂誨。

師曰。汝何處未明。

曰。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於此疑惑。

另有一僧人志道,廣東南海縣人。他來請教大師說:「我自從出家後就閱覽涅盤經,有十餘年了,可是還不明大意,請和尚您教導我。」

大師問:「你是那裡不明白呢?」

志通說:「經內有一偈說:『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在這地方我有疑惑。」先說這首偈的來源。

釋迦牟尼佛在往昔時,為法忘軀,為求半句偈而捨身命,在所不惜。有一生,佛在雪山修行。一天,聽到有人說:「諸行無常,是生滅法」,說到這裡,便停止不說。老修行(釋迦牟尼佛前生)抬頭一看,原來是一個羅剎鬼說的,乃問羅剎鬼:「這首偈頌,還有下兩句,你為什麼不說呢?」羅剎鬼說:「我三天沒有吃東西,餓的沒有力氣,說不出話來。」老修行說:「你再勉強說出下面兩句,我便心甘情願將我的身體供養你。」羅剎鬼說:「一言為定,你不可後悔,說了不算數。」老修行說:「修行人不打妄語,但我有個條件:你說出這兩句偈之後,讓我刻在樹上,將法流傳後人,然後再把身體供養你。」羅剎鬼說:「可以!滿你的心願。」於是羅剎鬼說出下兩句偈頌:「生滅滅已,寂滅為樂」。老修行很快將偈頌刻在大樹幹上。又一想,刻在石頭上,時間更能長久,令後人依法修行,乃向羅剎鬼要求,請他等待片刻。羅剎鬼見老修行如此誠心,便同意說:「你要刻快一點,我實在餓的受不了。」老修行在石上刻了「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十六個大字。刻完之後,對羅剎鬼說:「我已完成心願,請你來吃我吧9於是,閉目靜坐,心無恐怖,一心供養。所謂「為善最樂」,老修行心中快樂無比,視死如歸。等了多時,不見羅剎鬼的行動,睜眼一看,羅剎鬼已騰空而起,在虛空現出天人身——原來是天人來試驗他求法的誠心!

師曰。汝作麼生疑。曰。一切眾生皆有二身。講色身法身也。色身無常有生有滅。法身有常無知無覺。經雲。生滅滅已寂滅為樂者。不審何身寂滅。何身受樂。若色身者。色身滅時四大分散全然是苦。苦不可言樂。若法身寂滅。即同草木瓦石。誰當受樂。又法性是生滅之體。五蘊是生滅之用。一體五用。生滅是常生。則從體起用。滅則攝用歸體。若聽更生。即有情之類不斷不滅。若不聽更生。則永歸寂滅。同於無情之物。如是則一切諸法被涅盤之所禁伏。尚不得生。何樂之有。

大師問:「這個偈頌說得清清楚楚,你有什麼疑惑呢?」

志道就說:「所有眾生,皆有二種身體,一種是色身——有形有色,一種是法身——無形無相。

這個色身是屬於無常,它有生就有滅;而法身是常住,也沒有什麼知覺。在涅盤經上說:『生滅滅已,寂滅為樂』,我不知道那個身是寂滅,那一個身是受樂。是這個色身寂滅,而法身受樂呢?還是法身寂滅,色身受樂呢?

若色身受樂的話,色身滅了之後,人死四大——地、水、火、風分散時,那全是一種苦的境界,苦不堪言,就不可說是樂。

假設是法身寂滅的話,法身就同草木瓦石一樣,又那一個受樂呢?又法性是生滅的本體,五蘊——色、受、想,行、識,是生滅的一個用。在一個法的本體生出五種的用,如果生滅是常的話,則從法鰻上生出這五種的用,等到滅的時候,則攝這五種用而歸還法體。假設它又有來生,這種道理,就是所有有情種類,不斷不滅,即是常。假設不許它又有來生,這就永歸寂滅,就和草木瓦石無情之物一樣了。如果是這樣的話,則所有一切諸法,都被涅盤制伏禁止,變成斷滅了,它連托生都不得自由,又有什麼可以為樂呢?」

師曰。汝是釋子。何習外道斷常邪見。而議最上乘法。據汝所說。即色身外別有法身。離生滅求於寂滅。又推涅盤常樂。言有身受用。斯乃執吝生死耽著世樂。汝今當知。佛為一切迷人認五蘊和合為自體相。分別一切法為外塵相。好生惡死唸唸遷流。不知夢幻虛假枉受輪迴。以常樂涅盤翻為苦相終日馳求。佛愍此故乃示涅盤真樂。剎那無有生相。剎那無有滅相。更無生滅可滅。是則寂滅現前。當現前時亦無現前之量。乃謂常樂。此樂無有受者。亦無不受者。豈有一體五用之名。何況更言涅盤禁伏諸法令永不生。斯乃謗佛毀法。

六祖大師說:「你是釋迦牟尼佛的弟子,又是一個出家人,為什麼要修習外道的邪說呢?豈不是修習外道的執斷執常邪知邪見,而談論最上乘的佛法?根據你所說的道理,即是在色身之外更有一個法身,離開生滅更另有一寂滅。你又推尋涅盤常樂我淨的道理,說有身受用這個快樂。是否?

你這種見解說法,是執著吝惜生死,耽在這個地方不願捨離世間的快樂,而不知出世的快樂。我現在對你講,你應知道,迷人錯認五蘊和合為自己的體相,他分別一切法為外邊的塵相,且好生惡死,唸唸在執著中過生活,不知一切都是夢幻泡影,都是虛假不實,故在六道輪迴裡枉受生生死死。而計常樂我淨,涅盤妙德,反成了苦相,一天到晚向外馳求。佛因憐愍這一類的眾生,所以指示涅盤真正的快樂。就在剎那——很短的時間,沒有生相;在剎那間也沒有滅相,根本在生滅上也沒有可滅的相。這時,在生滅裡,就有不生滅的境界現前。當寂滅現前時,也沒有現前的量度——即沒有寂滅相是多大多寬,這就是常樂。並沒有誰來享受這種樂,也沒有一個不受這種樂。為什麼?這就是本來自性現前,怎還有一個法體,有五蘊之用呢?更何況你所說涅盤禁制諸法,令它永遠不生呢?這是你的知見不正。若你如此說,就是謗佛毀法的謬見。」

聽吾偈曰。

無上大涅盤 圓明常寂照

凡愚謂之死 外道執為斷

諸求二乘人 目以為無作

盡屬情所計 六十二見本

妄立虛假名 何為真實義

惟有過量人 通達無取捨

以知五蘊法 及以蘊中我

外現眾色像 一一音聲相

平等如夢幻 不起凡聖見

不作涅盤解 二邊三際斷

常應諸根用 而不起用想

分別一切法 不起分別想

劫火燒海底 風鼓山相擊

真常寂滅樂 涅盤相如是

吾今強言說 令汝捨邪見

汝勿隨言解 許汝知少分

志道聞偈大悟。踴躍作禮而退。

六祖大師說,且聽我的偈頌如下:

至高無上的大涅盤,它是圓滿、光明、恆常不變、寂而常照的。凡夫愚癡人稱它是死了,外道就執為所滅。所有二乘聲聞緣覺,認為它是沒有造作自然的。前邊不論它是執斷,或死,或無所作,都是用凡夫的疑情來計度、分別,這都是屬於很本六十二見。

何謂六十二見?就是在五蘊裡,每一蘊分出四種,五乘四成二十。現在二十,過去二十,未來二十,共成六十見;再加身與神之一異二見,而為六十二種斷、常、有、無的邊見。

每一蘊分出四種即:

蘊大我在其中。

我大而蘊在我內。

蘊即是我。

我離開蘊。,這六十二見都是虛妄所立的假名。什麼叫真實的道理呢?只有超過一般凡夫二乘外道思量的人,他能通達法相,無取無捨,而能真實知道五蘊的法——色、受、想,行、識,和五蘊中的我,和在我以外所現的眾色像,及一切音聲相,都是平等如夢幻泡影一樣。也不起凡見,也不起聖人解,也不作涅盤快樂的解釋。他不落二邊,也不著於空,也不著於有。三際是過去際、現在際、未來際。他也不著過去、現在、未來,三際都斷了。

真如自性常能隨緣不變,不變隨緣,應用無窮,即是能應諸根之用而不窮荊但也不生出我有個「用」的想。也沒有一切分別諸法相的心,也不起「我沒有分別」的想。你若還有一個「不起分別」想,這還是有分別想,要連分別想都沒有了。

劫火即三災起時有火災,能將海底都燒乾。風災起時能鼓動群山互相撞擊。你若能得到真常寂滅樂時,涅盤相就像前邊所說,無論三災起時,對你都沒有關係。

我現在勉強說這個法,而令你捨去你的邪知見解。你不要隨著文字來解釋經典,這樣就能小小領略到一分經義。

志道聽六祖大師講完此偈頌後大悟,高興踴躍,叩頭頂禮,而退到一邊去。

行思禪師。生吉州安城劉氏。聞曹溪法席盛化。徑來參禮。

遂問曰。當何所務即不落階級。

師曰。汝曾作什麼來。

曰。聖諦亦不為。

師曰。落何階級。

曰。聖諦尚不為。何階級之有。

師深器之。令思首眾。一日。

師謂曰。汝當分化一方。無令斷絕。

思既得法。遂回吉州青原山。弘法紹化。謚弘濟禪師。

行思即是一邊走路,一邊想事情,究竟想什麼呢?他想:「念佛是誰?誰在念佛?」所以他叫行思禪師。他是吉州安城縣人,俗姓劉。當時曹溪道場的道風,響遍全中國人人都知,五祖大師的傳人六祖大師在曹溪弘揚佛法,法席盛化,天天有幾千人來吃午齋。人就是這樣——溜虛捧盛。溜虛,即是你這地方若沒有人,他就跑了。好像我們這裡有幾十個人,若只剩三、五個,則人人都跟著跑。捧盛,如聽說佛教講堂有很多人,連「嬉皮士」到此都將頭髮鬍鬚剃了,真不可思議,大家快去看看!人群愈來愈多。當時在南華寺,人人都去捧盛。法席盛化亦可叫捧盛,也可改為聖賢的聖,捧聖,因為六祖是聖人、祖師,所以大家都去捧他、擁護他。行思禪師聽旁人如此說——六祖大師真不可思議啊!他有五眼六通,不論你心想什麼,在未開口前,他就先問你。所以行思禪師也來叩頭參禮,隨著就請問大師說:「應該修什麼法門,而不落階級呢?階級就是漸法。應該修什麼法,才是頓法呢?」

六祖大師問說:「你以前做過什麼事?你來這裡想求什麼?」

行思大師答:「我對四聖諦——苦、集、滅、道都忘了,不做了。」

六祖大師說:「你聖諦都不做了,還落到什麼階級啊?」

行思大師答:「我對聖諦尚且都不做了,還有什麼階級呢?」

六祖大師一聽就知他定有來歷,有善根而非平常人,於是就另眼相待視之為法門龍象,是個作祖師的材料。六祖大師就令行思大師作眾之首座——在前率領大眾上殿、過堂、坐香。有一天大師就對他說:「你不要在我這裡住,應該到另一方作教化祖,不要令佛法斷滅了。」行思大師得六祖大師所傳心印妙法之後,就回吉州青原山弘揚佛法,紹隆佛種。到唐僖宗時追封為弘濟禪師。

懷讓禪師。金州杜氏子也。初謁嵩山安國師。安發之曹溪參扣。讓至禮拜。

師曰。甚麼來。

曰。嵩山。

師曰。什麼物恁麼來。

曰。說似一物即不中。

師曰。還可修證否。

曰。修證即不無。污染即不得。

師曰。只此不污染。諸佛之所護念。汝既如是。吾亦如是。西天般若多羅識。汝足下出一馬駒。踏殺天下人。應在汝心。不須速說。

讓豁然契會。遂執侍左右一十五載。日臻玄奧。後往南嶽。大闡禪宗。敕謚大慧禪師。

懷即懷念,讓即謙讓,這位禪師對任何人都不存貢高心,他慈心下氣,謙虛恭敬。他心裡所常懷念的就是謙讓,對任何人都有禮貌,他是有若無,實若虛。師是金州杜氏人。最初謁見嵩山安國師學習佛法,但安國師派他到曹溪學習佛法,因當時一般人均知曹溪是正宗佛法,好像現在美國人想學真正的佛法,就要研究經典,且要真不怕苦、不怕難、不懶惰去學習佛法。當時六祖大師的南華寺也是天天坐禪,出坡(做工)。當時功課特別緊,早農三點半起身,四點做早課,到五點就坐禪,天一亮就吃早粥,後又坐一個鐘頭的禪。此時大概八點了,就出坡做兩個鐘頭到十點,在山上種地、砍樹、造房子,有兩千多人做工,兩個鐘頭就做很多工。做完工回來休息一個鐘頭,十一點多吃中飯,吃完飯後又坐禪,十二點坐到兩點。從兩點鐘又出坡,做到四點鐘。回來後又坐禪、拜經、拜懺到晚間十點鐘,有的到十二點。各人自己用自己的功,天天如此,道風特別嚴謹,任何人都要守規矩,幾千人同聚而聽不見一個人講話。為什麼呢?因一講話自己的功就用不好了,用不好就打妄想。為什麼你打妄想?就因你沒有專心用功。當時六祖大師的道場就這麼嚴格,所以懷讓禪師也來參加這種工作。由知客師引他見六祖後就禮拜叩頭。

六祖大師說:「什麼來了?」禪宗就是打機鋒,不講道理。本來是個人來的,他卻問:什麼來了。本來是和尚來了,六祖大師卻問說什麼來了。

懷讓禪師答:「我從嵩山來的。」

師說:「什麼東西?怎麼來的?」這是禪宗的話。

懷讓禪師一聽也明白了,就說:「若說是一個東西,已就不可以了。」

大師問:「你說一個東西就不可以,那還有所修、有所證嗎?」

答:「修是有所修,證是有所證,修證是有,可是染污就不可以,就是自性裡要光明。」

六祖大師聽他這樣一說,就對曰:「這個不染污,就是諸佛所護念的妙法。冰既然如是,我也是這樣子,不可以染污,自性要清淨。自性的染污就是攀緣心、嫉妒心、障礙心、貪心、瞋心、癡心、無明,若這些都沒有了,就無所染污。」

六祖大師說:「印度般若多羅法師有一預言:在懷讓禪師門下會出一馬駒子——馬祖道一禪師,會踏殺天下人——喻他的辯才無礙,智慧廣大,令其他法師都折服而心悅誠服。這個預言就應落在你身上,你不要速說,應該等一等機會。」

懷讓禪師聽六祖大師這樣一說,就契合師意而明白了,於是就在六祖大師左右當侍者有十五年之久,所悟的道理一天比一天深。以後就到湖南南嶽衡山,大大闡揚禪宗的道理。在天寶三年八月十一日圓寂於衡岳,朝廷追諡他為「大慧禪師」。

永嘉玄覺禪師。溫州戴氏子。少習經論。精天台止觀法門。因看維摩經發明心地。偶師弟子玄策。相訪與其劇談。出言暗合諸祖。

策雲。仁者得法師誰。

曰。我聽方等經論。各有師承。後於維摩經悟佛心宗。未有證明者。

策雲。威音王已前即得。威音王已後無師自悟。儘是天然外道。

曰。願仁者為我證據。

策雲。我言輕。曹溪有六祖大師。四方雲集。並是受法者。若去則與偕行。

永嘉是地名,因一般人尊重這位法師,所以稱永嘉。其實玄覺是他的名字,他生在永嘉縣溫州,俗家姓戴。他年輕時就研究佛經和祖師們所說的論,對於天台教止觀法門特別精通,後看維摩經而明白心地法門。

偶然間遇到六祖大師的弟子玄策禪師來訪,就和他談論佛法。所談的道理和過去祖師所說的相合,就以為他是自己本宗的人。

玄策禪師就問說:「大士,您得法是誰為您證明?在那裡得的法啊?」

玄覺禪師就說:「我以前聽方等經論,都是聽法師們講,都各有傳承,而不是我自己學習。以後我看維摩經,了悟佛的心印法門,但沒有經大德給我印證。」

玄策禪師說:「你是自己看維摩經而明白,若是在威音王(第一位佛)以前就可以,但在威音王后,若沒有師父傳給你法門和印證,這都叫天然的外道,不是佛教。」

所以現有些人自己說自己開悟,自己給自己證明,就如經文上所說的都是外道。在美國有些人講述六祖壇經這一段時,不知如何解釋。威音王說他的聲音能遍播到最遠的地方去,也可說是本地的風光,就是本處。

玄覺一聽說是天然外道就說:「現在請仁者給我印證。」

玄策法師說:「我不能給你印證,我不夠資格,所說的話不夠份量。換言之,我自己還不一定開悟,怎可給你印證呢?在曹溪南華寺有位六祖大師,法名遠近皆聞,所以四面八方求法者如雲一般的聚集前往,且他是傳歷代祖師衣缽的祖師。如果你想請六祖大師給你印證的話,那我可以同你一起去。」

覺遂同策來參。繞師三匝。振錫而立。

師曰。夫沙門者具三千威儀八萬細行。大德自何方而來生大我慢。

覺曰。生死事大無常迅速。

師曰。何不體取無生了無速乎。

曰。體即無生。了本無速。

師曰。如是如是。

玄覺方具威儀禮拜。須臾告辭。

師曰。返太速乎。

曰。本自非動。豈有速耶。

師曰。誰知非動。

曰。仁者自生分別。

師曰。汝甚得無生之意。

曰。無生豈有意耶。

師曰。無意誰當分別。

曰。分別亦非意。

師曰。善哉。

少留一宿。時謂一宿覺。後著證道歌。盛行於世。謚曰無相大師。時稱為真覺焉。

玄覺於是和玄策一起到南華寺參禮六祖。到達以後,他手執錫杖圍著六祖大師的座位右繞三匝後,然後舉起錫杖向地面一振而立,妤像發脾氣似的。

六祖太師說:「你作沙門,出家人,要具足三千威儀,八萬細行(即過去一千,現在一千,未來一千。何謂一千呢?行、注坐、臥,各有二百五十條威儀,故合起來共一千。八萬細行,本是八萬四千微細的地方)。大德!你是從何而來?怎麼生出這麼大的我慢?」意思是說玄覺沒有頂禮大師,有貢高之嫌。

玄覺應道:「為什麼我這樣子呢?因生死是最要緊最大的問題,而無常鬼不知何時會到。」意思是我這用功的人,只知要用功了生脫死,那有時間來行禮呢?其餘的都放下不管了。

六祖大師反問:「你為何不體解無生,而了無常迅速的道理呢?」

玄覺禪師答:「我已明白就無生死了嘛!我已明瞭也就沒有迅速了,那怕無常鬼做什麼?根本就沒有了。」

六祖大師一聽,知他已明白法了,就給他印證說:「是這樣!是這樣!你如此用功就對了。」玄覺禪師經六祖大師給他印證後,就整頓衣服,具足威儀後向六祖大師禮拜。過了片刻,就告辭了。

六祖大師說:「你不要那麼快就回去,在這裡住幾天。」

玄覺答:「我本來也沒有動,本來也沒有來,也沒有去,那豈有回去的快呢?」他和六祖大師在打機鋒哩!六祖大師反問:「那個知道不是動啊?知道沒有來,沒有去的是那一個?是誰?」玄覺大師說:「這是仁者您生出來的分別心。」六祖大師說:「你很會說,你說出來的很合無生之意,你說得很妙,也很聰明。」

玄覺大師說:「既然無生,那從何又有個意呢?無生了又怎會有個意呢?」

六祖大師說:「無生沒有意,那又誰來分別呢?」

玄覺大師說:「雖然有分別,可是並非『意』分別的。不是意分別,那是什麼?那是妙觀察智生出來的,所以說分別就不是意。」

六祖大師聽他講無生的道理那麼透徹後,高興地說:「你講得很好。」因此留他住一宿。當時佛教有一個「一宿覺」的典故,就源於此,即是住一晚就開悟了。後來玄覺禪師作了一篇證道歌,盛行於世。圓寂後朝廷追封為「無相大師」,當時又尊稱他為「真覺禪師」。

禪者智隍。初參五祖。自謂已得正受。庵居長坐積二十年。師弟子玄策。遊方至河朔。聞隍之名造庵問雲。汝在此作什麼。

隍曰。入定。

策雲。汝雲入定。為有心入耶。無心入耶,若無心入者。一切無情草木瓦石應合得定。若有心入者。一切有情含識之流亦應得定。

隍曰。我正入定時不見有有無之心。

策雲。不見有有無之心。即是常定。何有出入。若有出入即非大定。

隍無對。良久問曰。師嗣誰耶。

策雲。我師曹溪六祖。

隍雲。六祖以何為禪定。

策雲。我師所說。妙湛圓寂。體用如如。五陰本空。六塵非有。不出不入。不定不亂。禪性無祝離住禪寂。禪性無生。離生禪想。心如虛空亦無虛空之量。

智隍禪師,最初是參拜五祖弘忍大師。古來修道人,尋師訪道參訪善知識,要我真正明眼的善知識而跟隨學習。他自己稱說已得正定,得到真正的道理。他住一茅蓬,是用茅草搭成來避風雨,長坐不臥有二十年。六祖大師的弟子玄策,他是各處替六祖大師作宣傳。他各處遊走參方,到河北河朔,聽到智隍法師的名字,因他長坐不臥二十年,很多入都知道他是個修行入。於是玄策就到他的茅蓬拜訪問說:「喂!你在這兒做什麼?」

智隍答:「你問我什麼?我在這兒入定。」

玄策法師說:「你這個入定,是心有個念說想入定,還是沒有個心念說想要入定呢?假設你說是無心入定的話,那所有無情,沒有知覺性,沒有氣血的木瓦石等,都可以入定,它們都應該得到入定的境界。若你說是有心入定,那一切有情含識、有氣血、有情感的一切眾生,它們都應該得到定了。」

智隍禪師答說:「當我正在入定時,我不見我自己有有無之心,或者是有心入定,或者是無心入定,這時我都空了。」

玄策說:「你既然不見有有無之心,這叫常定,那你又出入到什麼地方?怎麼出的定?怎麼入的定?照你所說不見有有無之心,這是常定啊!它是沒有出入的,那又怎樣生出一個出入來呢?你是怎麼搞的?若有出入,這不是大定,不是佛祖所說的定。」

智隍一聽就沒有話講了,想了很久,想自己所說的道理,的確是沒有道理;別人所說的道理,智慧比他高,想了很久亦無話可辯,就問說:「你的師父是誰啊?誰傳授給你的法?」他不講旁的,因他看玄策辯才無礙,那他的師父一定比他更聰明。

玄策答:「我的師父是曹溪南華寺方丈和尚六祖大師。」

智隍問:「六祖大師他是以什麼為禪定呢?」

玄策法師說:「我的師父所說,本性是妙湛圓寂而不動,而它的用和體亦是如如不動,了了常明。五陰——色、受、想、行、識,本來是空的,六塵——色、聲、香、味、觸、法本來也是沒有的。定本來沒有出和入,也沒有定,也沒有亂。你明白本體的妙用後,就知禪的性質是沒有住,也沒有離住,它是離開執著的寂滅,它是離開這種死板的禪。禪的自性它是無生,也離開生禪定的想。心,自性就像虛空一樣,但也沒有虛空的思想。」

隍聞是說。徑來謁師。師問雲。仁者何來。隍具述前緣。

師雲。誠如所言。汝但心如虛空。不著空見。應用無礙。動靜無心。凡聖情忘。能所俱泯。性相如如。無不定時也。

隍於是大悟。二十年所得心。都無影響。其夜河北士庶。聞空中有聲雲。隍禪師今日得道。隍後禮辭復歸河北開化四眾。 智隍一聽六祖大師如此說,豁然大悟。二十年所修的功夫都跑了,都無蹤無影。因二十多年他都存有入定的心,現在什麼都空了,始得萬法的本源。就在這天晚間,在智隍的住處河北(而他現在是在廣東),一般的學者,官員和老百姓、智隍的信徒和皈依弟子,皆聽到空中有聲音說:「隍禪師他今天得道了9得道即是開悟。智隍禪師恭敬地向六祖頂禮而後回到河北,大大度化在家和出家四眾弟子。

智隍聽到玄策的話覺得六祖所說的道理很妙,就跟著玄策來拜見六祖大師。師問:「仁者!你是從那裡來啊?」智隍法師就說出前面與玄策互相問答的道理。

六祖大師說:「誠然如你所說,你只要自存心如虛空似的,可是也不著空見,不要有一個虛空的見在心裡。你能如此就能應用無礙——事來則應,事去則淨。行、注坐、臥都沒有心。也不要想我是凡夫或聖人,要把這情感忘了。也沒有個能見也沒有個所見,也沒有個能空,也沒有個所空。你要知道,見明之時,見不是明;見暗之時,見不是暗;見空之時,見不是空。見塞之時,見不是塞;見有之時,見不是有;見無之時,見不是無。所以楞嚴經說:『見猶離見,見不可及。』性也如如,相也如如,能這樣則時時都在定中。」

一僧問師雲。黃梅意旨甚麼人得。

師雲。會佛法人得。

僧雲。和尚還得否。

師雲。我不會佛法。

有一次有位和尚,此位真是個獦獠,沒有什麼學識的大老粗,他冒冒失失的問:「黃梅五祖大師的衣缽,是什麼人得?」他明知是六祖得而還故意問。由他這樣一問,不必在當時設身處地見到此人,就按著經文你一想,便知他是個沒有什麼學問的鄉下人。他一方面可說是明知故問,另一方面可說是對六祖存輕視的心。為何說存輕視心?他意思是說:你一個不識字的人,怎有資格來繼承五祖的衣缽呢?

六祖大師說:「明白佛法的人得到五祖大師的衣缽。」這位僧人又問:「和尚你是得到還是沒有得到啊?」意思即他不相信六祖是五祖的衣缽傳人,所以要再問說:「和尚還得否?」六祖大師說:「我不明白佛法。」六祖大師他不說我得或不得,而說我不明白佛法。各位想想,在此處六祖大師是講真話或假話呢?

師一日欲濯所授之衣。而無美泉。因至寺後五里許。見山林郁茂瑞氣盤旋。師振錫卓地。泉應手而出。積以為池。乃跪膝浣衣。石上忽有一僧來禮拜雲。方辯是西蜀人。

昨於南天竺國。見達摩大師。囑方辯速往唐土。吾傳大迦葉正法眼藏及僧伽梨。見傳六代。於韶州曹溪。汝去瞻禮。方辯遠來。願見我師傳來衣缽。

有一天,六祖大師想洗滌五祖大師所傳授的衣,但沒有乾淨的美泉,所以就走到寺後五里多的山地(寺後濯溪泉離南華寺有一里路,或者以前寺院在溪前也不一定),看見山林茂密鬱鬱成蔭,霞光萬道,瑞氣千條,在山頂上盤旋。得五眼六通的人,那個地方有什麼氣他一看就知道。這時大師拿著九個環的錫杖琅琅響,就往地下一戳,泉水就湧地而出成一水泉。當水流得多時,就成一水池。六祖大師就跪在石塊上浣浣五祖所傳的衣缽。

此時忽有一和尚來向六祖大師頂禮叩頭,自稱法名方辯,是西蜀人,說:「我在南印度見到達摩祖師,叫我速來唐朝這地方。他說:『我所傳大迦葉代代相傳的正法眼藏和僧伽梨(二十五條的祖衣),現傳到中國第六代韶關曹溪,你趕快去瞻仰禮拜第六代祖師。』方辯我聽達摩祖師如此對我講,所以遠從印度而來,但願能見達摩祖師所傳留下來的衣缽。」

各位想一想,初祖達摩在中國已死了,但方辯在六祖時在印度又見到他,你們說這事是不是很奇怪?其實這不足為奇,直到現在,一般人仍不知道他到何處去了。講到此,我想起一件事實,這不是公案,而是實實在在的事實。

當我在東北,即滿州國,最初我發心修道,乃是因種種的因緣。在東北我最崇拜的是王孝子。他那時守孝,年二十八歲。天氣很冷,他用些木板釘了個小茅蓬,前後守孝六年,在最後的第六年,他就不講話,天天在小茅蓬裡參禪打坐誦金剛經。當守孝將圓滿時,他就打了個妄想說:「在東北的名山千山和廣寧山,有幾千年的老比丘在裡頭修道,當我守孝圓滿,我也到廣寧山去修道。」

第二天早上打坐時,就聽到護法對他說:「今天有貴人來訪。」他一聽有貴人來,就以為是做大官的。等到十點多見一穿破衣服的和尚,挑著一擔子。此人就將擔子放下而和他談話,本來王孝子不講話,所以他在心裡問他話:「你從什麼地方來啊?」此人說:「我是從廣寧山來的。」王孝子又問:「你貴姓?」此人答:「我是明朝一位將軍,後來就出家修道。我和你很有緣,所以今天來見見你,因我知道你要到廣寧山修道。但那處是獨善其身的人修的,而你應兼善天下。你與此方人士有緣,不要到廣寧山去,就在這地方造間廟弘揚佛法。」說完這幾句話,這人就走了。此人自說是明朝人,由何可證明呢?因王孝子是在心裡問他話,而他知他問什麼,足見此人已得他心通,是五眼六通的境界。王孝子這時是民國時代,距明朝已有三百多年,此人仍未死。由此點證明有人在南天竺見到菩提達摩,和方辯所說傳授衣缽的情形,是很平常而不足為奇。

師乃出示。次問。上人攻何事業。曰。善塑。師正色曰。汝試塑看。辯罔措。過數日塑就。真相可高七寸。曲盡其妙。師笑曰。汝只解塑性。不解佛性。師舒手摩方辯頂曰。永為人天福田。師仍以衣酬之。辯取衣分為三。一披塑像。一自留。一用稯裹瘞地中誓曰。後得此衣。乃吾出世。住持於此。重建殿宇。

六祖大師就出示所傳法衣給他看,接著問方辯有什麼專長?方辯說:「我善於用泥、香灰、木頭來塑佛像。」

六祖大師就很嚴肅對他說:「你試著塑一個給我看。」

方辯聽六祖大師如此說,當時就手足無措起來,沒有答覆。過了幾天,他塑成六祖大師的真像,有七寸高,塑得面孔與六祖大師一樣,連很微細的地方都塑得清楚妙好。

六祖大師一看他所塑自己的本像,就說:「你只瞭解塑性而不解佛性。」於是六祖就伸手摩方辯的頭頂說:「你永遠都要出家做和尚,生生世世要做人天的福田。」後六祖大師送給他一件衣,酬謝他塑像的功德。方辯接受衣後,將衣分成三份:一份就披到塑像上,一份自己留著作紀念,一份用稯葉包好埋在地裡,並發願說:「將來得到這衣的時候,就是我出世,我在這廟作方丈和尚,重新建設這殿宇。」

原注,宋嘉佑八年,有僧惟先,修殿掘地,得衣如新。像在高泉寺,祈禱輒應。

有僧舉臥輪禪師偈曰。

臥輪有伎倆 能斷百思想

對境心不起 菩提日日長

師聞之曰。此偈未明心地。若依而行之。是加繫縛。因示一偈曰。

惠能沒伎倆 不斷百思想

對境心數起 菩提作麼長

有一位和尚,或者此和尚是個無名和尚,或者是不好名的和尚。他念臥輪禪師的偈頌說:「臥輪有一本領,能斷百種思想,不生思想。可是有這能斷百種思想,就已經落到第二、第三,而非第一義諦。他說對著什麼境界都不起念,故菩提一天比一天長得高,長得大。」

六祖大師一聽就說:「此偈還未明白真正的心地法門。為什麼呢?若依此偈修行,等於是自己把自己束縛住了。」故六祖大師說出另一偈頌:「惠能我什麼本領也沒有,我不需要斷百思想,連斷百思想的念都沒有。對著什麼境界就事來則應,事去則淨,所以隨便它興,隨便它去,我也不管它菩提長不長。這就像前邊所說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的道理一樣,我根本就是清淨,又何必拂拭呢?」

《六祖壇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