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壇經》主要禪法思想
(一)佛性思想
佛性思想是慧能的基本思想,也是《壇經》的理論核心。所謂佛性,也意譯為如來藏性、如來性、覺性等原指佛陀的本性,後來發展為眾生覺悟之因,眾生成佛的可能性,這是中國佛教界對佛性的最一般的理解。在《壇經》中,慧能有時將佛性稱為性、心、心性、本性、自性、法性、真如等,這些詞其義相同,都是指佛性。關於佛性首先他認為:
1、人人皆有佛性,皆可以成佛
慧能繼承發揚了竺道生一闡提人皆得成佛的佛性理論,旗幟鮮明地宣揚「人人皆有佛性,皆可以成佛」的思想。這一思想在他第一次參見五祖弘忍時,就明確地表白出來了「人雖有南北,佛性本無南北,猲獠身與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別?」這一番不同凡響的回答,強調了佛性人人具有,在成佛面前眾生平等。此後慧能在說法中反覆強調這一思想,在一部《壇經》中表達這一思想的論述也俯拾皆是。
2、自性本來清淨
在慧能看來人人所本具有的自心、佛性是本來清淨,纖塵不染,就像日月一樣,永遠明郎,只是由於妄念浮雲之所覆蓋,才遮蓋了清淨的本性。如他說:「世人性本清淨,萬法從自性生」,「菩提自性本來清淨,但用此心,直了成佛。」這些都說明了自性是本來清淨的。
3、自性本來具足,含藏一切萬法
《壇經》中說:「自性含萬法,名為含藏識」、「自性能含萬法是大,萬法在諸人性中」、「三世諸佛、十二部經在人性中,本自具有。」這些都說明我們的自心、自性是萬物的本源,一切萬法無非是自性中所現之物。所以他說:「何期自性能生萬法……何期自性本來具足……」。
4、佛性不二
關於佛性,慧能還認為佛性真諦超越萬法,不落有形,是非常非無常、非善非不善,即佛性是不二的。如他說:「佛性是不二之法,《涅槃經》明其佛性不二之法,即此禪也。……佛性非常,非無常……佛性非善,非不善,是故不斷,名為不二。又云:蘊之與界,凡夫見二,智者了達其性無二……明與無明,凡夫見二,智者了達其性無二。無二之性即是實性,實性無二……故知佛性是不二之法。」在慧能看來佛性是不斷不常、不來不去、不在中間及其內外,不生不滅、性相如如,常住不遷的。慧能這種佛性不二的思想,在整個佛教義學中佔有重要的地位。在他看來,這是佛教心性學說的邏輯起點,只有理解和堅持佛性乃不二之性的原理,頓悟成佛的修行方法才打下了堅實的理論基石。
(二)般若思想
般若思想可以說是慧能禪法思想另一大理論來源。在《壇經》中慧能始終是以般若為方法,以如來藏佛性為目標,用般若的空觀來破除煩惱的執著,以期達到明心見性的目的。
在《壇經》中慧能引用了《金剛經》、《文殊說般若經》、《維摩詰經》等般若系的經典,並且在第二〈般若品〉全品都是在談摩訶般若波羅蜜的意義。在《壇經》中慧能非常重視《金剛經》。由於慧能對般若思想的重視,使得他的禪法既乾脆、利落,不落階漸,又活潑潑地充滿生機。在《壇經》中慧能很多禪法理念都是建立在般若思想下。
1、般若三昧
關於般若三昧慧能在〈般若品〉中說:「智慧觀照,內外明徹,識自本心,若識本心,即本解脫,即是般若三昧」。他又說:「般若三昧即是無念,而所謂無念是見一切法心不染著,用即偏一切處,也不著一切處,但淨本心,使六識出六門,於六塵中無染無雜,來去自由,通用無礙,即是般若三昧。」看來他的般若三昧就是讓人於一切時,一切處,用般若智慧觀照,於一切法無取無著,如此來去自由,心體無滯即是般若三昧,在慧能看來若人能行此般若三昧,即能入甚深法界,甚至見諸佛境界,至佛地位。
2、一行三昧
一行三昧本是般若經中所說的18種三昧之一,在《放光般若經》、《摩訶般若波羅蜜經》中,都明確的說明了它的中道內涵。在《文殊說般若經》中言一行三昧「法界一相,系緣法界,是名一行三昧。」四祖道信據此就曾非常提倡一行三昧。而慧能則認為所謂一行三昧,是於一切時中行、住、坐、臥常行直心,他引用《維摩詰經》中所說「直心是道場,直心是淨土」,來說明若但能行於直心,於一切法無有執著,就名為一行三昧。在這裡慧能所說的直心,除了指無諂曲的心之外,還指離分別、妄想、執著的清淨心,這個清淨心也就是所謂應無所住,於相離相的般若心,用這顆無住、離相的般若心,任心自任,就是行直心,也就是般若三昧。所以慧能接下來說「但能行直心,於一切法上無有執著,即名一行三昧」。
3、一相三昧
所謂一相三昧出現在《壇經》<付囑品第十>說:「若欲成就種智,須達一相三昧、一行三昧。若於一切處而不住相,於彼相中不生憎愛,也無取捨,不念利益成壞等事,安閒恬靜,虛融詹泊,此名一相三昧。」可見一相三昧也是讓修行人無住離相,如果能無住離相,自然能於一切法不取不著,不生憎愛,而能使心性達到安閒恬靜,虛融詹泊的境界,這也就是一相三昧的境界。總的來說無論是一行三昧或是一相三昧都是讓人無住離相,達到成就菩提妙果的境界。
(三)識心見性,自修自悟
慧能在繼承從菩提達摩以來的重心性轉變的禪法的基礎上,形成自己獨特的以「識心見性」為中心的禪法理論。這種禪法理論的基礎就是大乘佛教的佛性論和般若中觀學說。
慧能認為既然自心有佛,自性是佛,心、佛、眾生三無差別,因此應自識本心,自見本性,如此識心見性,自修自悟,自成佛道。在慧能這裡,「識心」主要有兩層意思:一、是自識本心有佛,本心即佛,強調的是「菩提只向心覓,何勞向外求玄」。二、是由了知自心本來清淨,萬法盡在自心而自淨其心,唸唸無著,還得本心。後世禪宗一般也用「明心」來表示上述二義。「見性」這個概念也有兩層意思:一、是了悟、徹見之義,即自見自心真如本性,自見本性般若之知;二、是顯現義,即通過淨心、明心而使自心本性顯現出來。識心即能見性,見性即成佛道。因此從根本上說,識心和見性是一回事,但在這裡的「識」與「見」都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知見,而是一種證悟,是佛教所特有的「現觀」、「親證」,它是不以任何語言概念或思維形式為中介的直觀。在這種「識」與「見」中,沒有識與被識,見與被見之區分,它是一種整體的圓融,、是自心、自性的自我觀照、自我顯現。
在《壇經》中慧能這種識心見性,自修自悟的思想也可謂是俯拾皆是。在〈懺悔品第六〉中,他所說的無相懺悔、傳自性五分法身、自心四弘誓願、自性三寶歸戒,自性一體三身佛,這些他無不是從自心、自性來加以詮釋、說明,讓人自悟自修,回歸本有的覺性。在他看來「不識本心,學法無益」, 「眾生各須自性自度」,自修自悟,識心見性。
(四)頓悟成佛的禪法思想
在中國禪學思想史上,慧能禪法承先啟後、繼往開來,使禪宗一脈別開生命。在繼承前人思想及禪法的基礎上,又自然地提出了他驚世駭俗的宣言:頓悟成佛。慧能禪法思想對後世影響最為深遠的就是其「頓悟成佛」說。關於頓悟,慧能在《談經》中有許多闡述,如他說:「故知一切萬法,盡在自身中,何不從於自心,頓悟真如本心。」「我於忍和尚處,一聞言下大悟,頓見真如本性。是故將此教法流傳後代,令學道者頓悟菩提,令自本性頓悟。」「若悟無生頓法,見而方只在剎那,不悟頓教大乘,念佛往生路途。」「迷來經累劫,悟則剎那間。」「前念迷即凡,後念悟即佛。」
何謂頓悟?所謂頓悟就是於瞬間領悟宇宙實相之理,而實相在眾生身上即體現為佛性,眾生佛性為煩惱所障而不為眾生所見,一旦頓悟斷惑,佛性便顯現。因此,眾生證悟實相也就是反歸自身本性,這就是所謂的「見性成佛」。因此從宗教角度看,慧能頓悟是一種快捷簡便的解脫論,通過瞬間覺悟,進入佛的境界,成就解脫;如果從哲學的角度看,慧能之頓悟論則又是一種強調直覺的認識論。這種認識論超越了世俗認識理論中的程式化語言以及記憶、想像、分析、推理、歸納等思維形式,而實現突發性的飛躍。但無論從宗教角度還是哲學角度而言,慧能的頓悟論所強調的只是要人返歸到自己的內心世界,從人的生命主體的能動因素「心性」、「覺性」上尋找解脫的內在根據。以佛教根本教義為指導,在改變心理,轉換觀念的基礎上使人的精神面貌產生昇華與飛躍,這即是慧能頓悟成佛論的根本精神。慧能所謂頓悟成佛,雖然就是指於自心頓現真如佛性,瞬間覺悟,見性成佛,但他更認為所謂頓,乃至與之相應之漸,都是因人而言。並非是指佛法本身有頓漸之分,而之所以說頓說漸,是因為人們認識能力有差異,根性有差異。根性差的覺悟比較慢,需要漸次逼近佛性,而根性銳利的,則可以瞬間覺悟,不假階漸。由此可見慧能的頓悟是建立在人性的差異之上的,只是因人之根機不同而立的假名施設。如他說:「法無頓漸,人有利頓,迷人漸契,悟人頓修。」
頓悟義雖非慧能始創,但慧能的頓悟說卻有其獨創之處。他的頓悟思想有以下一些特點:直指人心,頓悟本性;頓悟是識心見性的內省,是自心煩惱的頓除,自心佛性的頓現;頓悟是一念相應的瞬間,頓悟頓修,不落階漸;頓悟是完全徹底的開悟,瞬間完成,完全覺悟,是瞬間實現的永恆;頓悟是自性自度的自主;頓悟是悟無所得,任性自然。
慧能的頓悟學說在中國佛教史乃至思想史上都具有重大的意義。首先慧能的頓悟是他將佛教禪學的中國化推向極至,以與印度禪根本區別的顯著標誌。其次慧能的頓悟禪開闢了一條簡捷的成佛道路,在我國佛教史上掀開了嶄新的一頁。慧能的頓悟論在我國佛教史上是一個根本性的變革,具有重大的意義及深遠的影響。
(五)不二的禪法特色
通過對《壇經》的研究,可以發現,慧能在《壇經》中除了大量引用《金剛經》、《般若經》、《涅槃經》、《菩薩戒經》、《觀無量壽經》等大乘經典外,他還特別重視《維摩詰經》,在《壇經》中慧能引用此經計六例之多,原因是此經提出「不二」的觀念,慧能受其不二思想的影響,在講法時,大體上都是以「不二法門」作為中心思想,他的頓教禪法就正是建立在他所理解的「無二之性即是實性」、「實性者即是佛性」的思想基礎上的。
所謂「不二」也就是「無二」,是《維摩詰經》等某些章節所提倡的大乘佛教的一種思維方法和修行原則。所謂二法是指生滅、垢淨、善不善(惡)、斷常以及生死與涅槃、煩惱與菩提之類,也稱之為「二邊」,指互相對立的兩方(事物、概念)。而所謂「入不二」或「不二」是既不是此方,又不是彼方,如非空非有,非常非非常、非善非不善以及一相即是無相、色即是空、無明實性即是明、世間即是出世間等,都是入不二法門。不二法門微妙甚深,不二不等於二,也不等於一,但有「一」,一定是與「二」同在,有「二」一定不離「一」,此是真不二。此不二者乃是離四句,絕百非,而又即四句即百非。說似一物即不中,不說一物也不中,此即是般若性空、中道正見,是諸法實相。諸法實相不可說不可說,所以不二與「中道」、「實相」同義。在《壇經》中的佛性不二、定慧不二、動靜不二、菩提與煩惱不二、眾生與佛不二、世間與出世間不二,乃至臨終時囑咐弟子的三科三十對法等,都體現了慧能的不二思想。
不二思想可以說它是貫穿於慧能整個禪法之中的,它就像一把鑰匙,如果不明瞭它,就不能把握慧能思想的綱骨,慧能很重視中道不二法門,它的頓門禪就頓在不二法門上,不二思想在慧能禪法中具有重大的意義。
(六)無相、無住、無念的禪法特色
在《壇經》〈定慧品第四〉中慧能曾說:「我此法門,從上已來,先立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這裡宗、體、本,皆是心要之義,可見這三無思想在慧能禪法中的重要性。
所謂無相,即是於相而離相,因為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因此雖見聞覺知不染萬境,更何況實相無相,性體清淨,因此若能離一切諸法之相,則本具的法體自然清淨,正如《金剛經》中曾說:「離一切諸相,即名諸佛」。無住,慧能說乃是人的本性,根據敦煌本《壇經》所說「無住者,為人本性。唸唸不住,前念、今念、後念,唸唸相續,無有斷絕,若一念斷絕,法身即離色身。唸唸時中,於一切法上無住,一念若住,唸唸即住,名繫縛,於一切法上唸唸不住,即無縛也,此是以無住為本。」可見無住,是要人雖隨順唸唸遷流不息的心性,但唸唸時中於一切法上沒有執著、取捨,自然任運,內外不住,去來自由,此即是無住;所謂無念,慧能說,於念而離念,於諸境上心不染著,稱為無念。他還說,於自念上,常離諸境,不於境上生心,這就是無念。因此無念並非是讓人百物不思,什麼也不要想,什麼也不要念,而強將一切念頭予以斷絕,他認為若真的一念斷絕,就無異成為死人。無念之無,是無二相,無諸塵勞之心,也就是對一切萬法沒有分別取捨。念這是念真如之本性,此念乃是真如本性所發出的一種作用,此念與真如是一種體用的關係,所以他又說,真如是念之體,念即是真如之用。既是由真如自性所發出之念,因此念非同尋常之念,而是真心、真念。由此真如自性起念,六根雖有見聞覺知,卻不染萬境,而真性常自在,這就是無念。慧能的無念強調的是真如佛性的任運發揮,自然作用。在他看來若悟無念法者,能至佛位地,可見無念是一種很高的精神境界,可以說是與佛性相契合的一種境界。
總的來說無相所強調的是於相而離相,無住所強調的是於念而離念,無念則是真如自性的任運發揮、任運作用。這三無是相互關聯的,其著眼點都在於直顯心性,讓修行者從無相、無住、無念中,頓見自己的真如本性,不假外修,而於自心常起正見,由此自性自得解脫,自得無礙大用。這三無思想體現了曹溪禪全新的禪法特色與修行觀,在這三者中,無念又可以說是一個總概念,它不僅是指導坐禪的原則和方法,而且是修行者所要達到的最高境界。
(七)強調以佛性為戒體的所謂無相戒
關於無相戒在宗寶本壇經中雖然沒有明確提到過,但結合敦煌本壇經來看,事實上宗寶本壇經<懺悔品第六>中所講的內容主要就是無相戒的內容。在敦煌本壇經中,開篇就講慧能在大梵寺為僧俗講摩訶般若波羅蜜法,授無相戒。所謂無相戒,「無相」,即是讓人「於相而離相」,因為「凡所有相皆是虛妄」,那麼以無相為戒,即是讓人在持戒時不要只執著戒律之相,而要內心清靜,於相而離相,這才是大乘佛教上上乘的持戒。在佛教當中,戒可分為出家戒和在家戒,或分為聲聞戒和菩薩戒。佛教導弟子通過持戒關閉一切諸惡趣門,而開起一切諸善之門,所以佛教的戒有一種防非止惡的功能,由戒而定,由定而慧,在佛教的三學中,戒又居於首要,可見戒律的重要性。慧能的無相戒據楊曾文教授說是屬於與《梵網經》相關的一種大乘「佛性戒」,慧能在《壇經》中曾兩次引用《菩薩戒經》也即《梵網經》云:「戒本源自性清靜」,而這句話又出自於《梵網經》的<菩薩心地品之下>,中曰:「吾(按:指佛)今當為此大眾,重說無盡藏戒品。是一切眾生戒,本源自性清靜」。《梵網經》屬於大乘的菩薩戒,慧能所說的無相戒就是指經中所提到的佛性戒,這種戒是以佛性為戒體,故稱為佛性戒。有關佛性戒,在記載北宗神秀禪法的《大乘無生方便門》中也有說:「菩薩戒,是持心戒,以佛性為戒性。心瞥起,即違佛性,是破菩薩戒。護持心不起,即順佛性,是持菩薩戒」。楊教授認為,以佛性為戒體的這種戒,或名「持心戒」,大概是在道信和弘忍時就有了。慧能將這種思想繼承和發展為無相戒,讓人在修行持戒時一切立足於心上,強調持戒應該以自心為本。因為此心人人本具,無形無相,不可言說;本來清靜,纖塵不染;本來具足一切萬法,不假造作。所以修行者只要自識本心,自修自悟,還得本來清靜之心,於相而離相,而不執著於戒律等種種之相,持而不持,不持而持,這樣才是名為大乘菩薩之戒,也才是佛性戒,或名無相戒。由此可見,慧能的無相戒完全是落實在人的自心自性上,讓修行者把向外的追求,轉向為向內的自心證悟,從而走向內在的解脫超越之路。所以在《壇經》中,慧能還說:「此事須從自性起,於一切時,唸唸自淨其心,自修其行,見自己法身,見自心佛,自度自戒」。讓人於一切時,唸唸自淨其心,自修自悟,識自本心,見自本性,這就是自度自戒。若果真還得本來清靜之心,見自本性,則是「心平何勞持戒,行直何用參禪」了,若還得本來清靜之心,還有什麼戒律可持,還有什麼禪可修?無時不刻都是清靜、自在、解脫,這也許就是慧能無相戒的根本所在。
正因為慧能的無相戒是立足於自心、自性,所以在無相戒之後他所提出的皈依自三身佛、四宏誓願、無相懺悔、自性三皈依戒等都應該是其無相戒的主要內容。它們也都是圍繞著自心的覺悟而展開的,都不離自心、自性。慧能這種無相戒,強調戒應以心為本,這與他即心即佛、自修自悟、識心見性乃至於相而離相,無所執著的禪學思想特點是聯繫在一起的。無相戒也是慧能對傳統戒法的繼承和發展,體現了慧能獨特的戒律觀。
(八)寄坐禪於日常生活中
由於慧能提倡一行三昧,般若三昧,乃至無相、無住、無念,定慧不二等禪法主張,這就使得他的禪法範圍擴大,更加生活化、簡易化,成佛悟道就在日常行為日用當中,正所謂 「行、住、坐、臥皆是禪」,「運水搬柴皆是道」,而不必端身正坐、看心、看淨了。在《壇經》中他對北宗神秀看心、看淨,直坐不起的禪法提出批評,認為那是病而非禪。在〈坐禪品第五〉中慧能對於坐禪提出了他獨到的觀點,他很明確地說:「此法門中,無障無礙,外於一切善惡境界,心念不起,名為坐。內見自性不動,名為禪」。而所謂禪定,他說:「外離相為禪,內不亂為定。外若著相,內心即亂。外若離相,心即不亂。本性自淨自定,只為見境、思境即亂。若見諸境心不亂者,是真定也。」由此可見慧能對「坐禪」和「禪定」作了新的解釋。首先他說明什麼是「坐」、「禪」,他認為於外境無念是名為「坐」,見本性不亂是名為「禪」。其次,他解釋什麼是「禪」、「定」,他認為對外境沒有分別相,離一切相是名為「禪」,在內心不為外境所動,心不亂不動,這就名為「定」。修行者若能一切時,一切處都能做到如是無念、離相,心不為外境所亂,如如不起心,不動念,於一切不取不著,那麼無論是行、住、坐、臥,便無不是禪,無不是定。因此所謂修行辦道,所謂坐禪就在生活日用當中,不是偏重於枯坐冥想,而應活潑的修定,語默動靜無不可修行入定。他把「道法」和凡夫生活日用之事,結合了起來,寄坐禪於日常生活中,由此使禪的觀念擴大了,不拘形式,使得南宗禪活潑潑的充滿了盎然生機。
所謂修行辦道,坐禪就在生活日用當中,慧能據此進一步的提出「若欲修行,在家也得不由在寺」的主張,他把修行活動深入到世俗生活的每個角落,而不僅僅限於僧侶生活,從而使禪更趨平民化、世俗化。因此擴大了南宗禪傳播的範圍,影響也越來越大,正所謂「凡言禪者皆本曹溪」。
(九)唯心淨土思想
有關淨土思想乃是大乘佛教的普遍思想,在大乘佛教認為十方世界皆有佛的淨土。中國佛教比較推崇西方淨土,認為只要具備信、願、行三資糧,無論老少或善惡的人都可以稱念阿彌陀佛的聖號往生西方淨土。那麼禪宗又是怎樣看待往生西方淨土的問題呢?在慧能看來他並不否認西方淨土的存在,但他認為這是為下根人,不能了悟自性的人所開設的方便法門。對於上根利智的人來說,若識自本心,見自本性,使自心清淨,則隨其心淨即國土淨,後人將慧能這種思想稱為唯心淨土思想。在《壇經》〈疑問品第三〉中,慧能對韋刺史說:「世尊在捨衛城中,說西方引化經文,分明去此不遠。若論相說裡數,有十萬八千。即身中十惡八邪,便是說遠。說遠為其下根,說近為其上智。人有兩種,法無兩般。迷悟有殊,見有遲疾。迷人念佛求生於彼,悟人自淨其心。所以佛言,隨其心淨,即佛土淨。使君,東方人但心淨即無罪,雖西方人,心不淨也有愆。東方人造罪,念佛求生西方。西方人造罪,念佛求生何國?凡愚不了自性,不識身中淨土,願東願西,悟人在處一般,所以佛言,隨所住處恆安樂。」又說:「佛向性中作,莫向身外求。自性迷即是眾生,自性覺即是佛。……自心地上覺性如來,放大光明,外照六門清淨,能破六欲諸天。自性內照,三毒即除,地獄等罪一時消滅,內外明徹,不異西方。不作此修,如何到彼。」
總的來說,慧能所倡導的是唯心淨土的思想,在他看來修行者應向自心見自性彌陀,心淨即是國土淨,無需向外別求成佛,別求淨土。
(十)對文字的觀點
禪宗一向標榜「不立文字,教外別傳」。按照禪門的解釋,「不立文字」的主要含義是指以心傳心。當年釋迦牟尼在靈山會上,以「拈花微笑」的方式,將「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傳授給摩訶迦葉,這被認為是禪宗「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的開始。從歷史上看,打出「傳佛心印」的「教外別傳」之旗號,是從東山法門開始的。而正式標榜「不立文字」則是慧能南宗的特色。慧能本人雖然並沒有明確說過「不立文字」,但他的禪學思想和禪法要求都充分體現出了「不立文字」的基本精神。慧能的不立文字,主要是不執著文字,而並不是像有些人所渲染的那樣完全不要文字。在《壇經·付囑品第十》中他就很明確的表明了自己對文字的觀點。在他看來如果說不立文字,那麼人就不應該要語言了,連話也不應該說。甚至口口聲聲所言不立文字,這個「不立」二字就屬於文字。因此所言不立文字,是要人不要執著語言文字,望文生義。因為語言文字只是一種符號、工具、手段,只是用來指月的手指,並非月亮的本身。修行者應通過手指看月亮,而不能以指為月。更何況,佛法大義不可言說,超言絕慮,非語言文字所能及,因此不能執著於語言文字,而應得意忘言,去體認語言文字背後那超言絕慮的諸法實相,這才是禪宗所言不立文字的真意。
基於不立文字的真義,慧能對於讀經也作了全新的解釋。他從「自性般若」出發,認為「三世諸佛,十二部經,也在人性中,本自具有」,而自性起般若觀照是「不假文字」,只要識心見性,去除執心,就能覺悟成佛,因此經典只是啟發修行者開悟的外緣,關鍵還在於自悟。所以並不在於執著一部或幾部經典,而是強調「心悟」。即使是讀經,也應該是心轉經文而不是被經文所轉,正如他對法達所說:「心迷《法華》轉,心悟轉《法華》」。這些都說明,慧能並不是絕對地排斥經教,他只是強調應領宗得意,自性覺悟,而不能執著文字,更不能被文字相牽著鼻子走,也就是所謂應得意忘言、得魚忘筌。慧能這種對待語言文字的態度,可以說是深受達摩「藉教悟宗」的影響,反對執著語言文字,強調不立文字,直契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