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桑樹林子
趙衰這一夥子人商量著說:「咱們到這兒來,原來指望齊國能幫助咱們回到晉國去。沒想到齊侯一死,新君反倒以怨報德,背了宋國,歸附了楚國,哪兒還有一點霸主的味兒?咱們不如跟公子商量商量,到別國去吧!」大傢伙兒就決定去見公子重耳。可是公子重耳正跟夫人齊姜打得火熱。他是大國門上的姑爺:從來不敢得罪她,更不敢離開她。為了陪著齊姜,他反倒跟自個兒的人走遠了。大傢伙兒等了些日子,還沒見著重耳的面。魏犨是個直十腸漢,當時可就惱了。他嚷著說:「咱們瞧他有出息,才不怕受苦受罪,跟了他來。他倒舒舒服服地一住七年。難道咱們這一輩子就這麼下去不成?」狐偃說:「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們跟我來吧!」他們就跟著他到了城外,找塊僻靜的地方,大家全坐下來。狐偃怕有人偷十聽,四下裡瞧了瞧,只見密密層層全是桑樹,他就把他的計劃說出來:「這麼著吧!咱們先把行李搬出來,然後請公子出來打獵。到了城外,咱們就請他離開齊國。可不知道上哪一國去好?」趙衰說:「宋公直想做霸主,咱們不妨先去瞧瞧。萬一不合適,咱們再去秦國或者楚國,反正總比死守在這兒強。」狐偃接著說:「宋國的大司馬公孫固是我的朋友,咱們還是先到宋國走一趟吧!」他們就這麼決定了。
第二天,趙衰、狐偃、魏犨他們幾個人去請公子重耳到城外打獵去。重耳還沒起來,叫人告訴他們,說:「這兩天身十子不舒坦,不去。」齊姜聽見了,就叫狐偃一個人進去,請他坐在客廳裡。她吩咐手底下的人全退出去,然後問他:「你們請公子幹什麼?」狐偃說:「從前公子在狄國,時常出去打獵,現在好久沒有出去了。我們怕他老不活動也不好,才請他出去打獵。」齊姜微微一笑,說:「這回打獵打到宋國去吶,還是打到秦國去吶?」狐偃暗暗吃了一驚,可是仍舊裝著沒有事的樣兒,說:「打獵玩玩,怎麼能跑得那麼遠吶?」齊姜一本正經地說:「真人面前可別說假話啦!昨天你們在桑樹林子裡商量,總算是挺嚴實了吧!哪兒知道『路上說話,草裡有人聽』,我那小丫頭正在桑樹林子裡採桑葉吶。她回來全都告訴我了。你們能這麼同心協力地勸公子動身,正合我的心意,何必瞞著我吶!這麼著吧:今天晚上我請公子喝酒,把他灌醉。你們就連夜把他抱上車去,好不好?」狐偃磕了一個頭,說:「夫人能夠這麼幫助公子,真是難得。」他就出來偷偷地告訴大傢伙兒,準備一切。
那天晚上,齊姜請公子重耳喝酒。重耳心裡已經明白幾成了。他說:「今天什麼事啊?怎麼請起客來了?」齊姜說:「聽說公子要出出門,特意給你送行。」重耳說:「到哪兒去呀?我在這兒不好嗎?」齊姜說:「好是好,不過大丈夫總得做一番事業。再說你那一班大臣全有才能,你也得聽聽他們的呀!」重耳生氣似地推開酒杯,說:「得!我不喝了!」齊姜笑瞇瞇地說:「真不去?可別騙我啊!」重耳說:「不去。誰騙你?」齊姜說:「去不去由你,請不請由我。要是你去吶,這酒就算是送行;要是你不去吶,這酒就算是留你,好不好?」兩口子你一杯、我一杯地喝個沒完,說說笑笑,越喝越有勁兒。重耳可真有幾分醉了。齊姜說:「你再喝幾杯,我再留你幾年。」重耳又喝了幾杯。齊姜為了丈夫的事業,心裡哭著,臉上笑著。她又說:「公子請再喝三杯,我一輩子不讓你離開我。」重耳就又喝了三杯。七分醉,三分明白地躺在榻上。齊姜打發人去通知狐偃。狐偃帶著魏犨、顛頡抬了公子,放在車上,當天晚上就出了城。
他們走了五六十里,天漸漸亮了,重耳躺在車上翻個身,心裡琢磨著齊姜的好處,他瞧見狐偃在旁邊,就罵他:「你幹什麼?」狐偃說:「我們想把晉國獻給公子。」重耳怒氣沖沖地說:「這回出來要是成功,也就算了;要是不成功,我准剝你的皮,吃你的肉!」狐偃說:「要是不成功,我也不知道死在哪兒了。要是成功了,公子天天可以吃肉,我身上的肉,又臊又腥,不配您的胃口。」趙衰一批人都說:「這是我們大家核計著辦的,請別怪他了!」魏犨氣呼十呼地說:「大丈夫也得做點兒事,老陪著十娘十兒們幹麼?」重耳只得改了語氣,說:「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我依著諸位就是了。」
他們到了曹國,曹共公待他們挺不客氣,只讓他們過一宵,可不給他們吃的。曹國的大夫僖負羈[ji一聲]回到家裡跟他太太說,曹伯太沒禮貌,還說跟著重耳的一幫人都很了不起的。僖太太說:「晉公子有這麼多的能人幫著他,他準能回國,將來很可能會做諸侯的頭兒。到那時候,他要報仇的話,我看咱們曹國第一個逃不了。您不如早點兒跟晉公子結十十交十十結十十交十十,留個後步。」僖負羈就私下備了酒食,派個心腹送去,還在食盤裡藏著一塊白玉。重耳收了酒食,說:「要是我能夠回國的話,一定報答大夫的情義。」他可把那塊白玉退回去,說什麼也不收。那個心腹回去,僖負羈歎著氣,說:「公子重耳正需要盤纏的時候,還不肯接受我的禮物,他的志向可不小哇。」
重耳離開曹國,到了宋國。宋襄公為了大十腿上受了傷,正在那兒害病。一聽見公子重耳來了,就派公孫固去迎接。宋襄公也像齊桓公那樣送他們每人一套車馬,招待得特別周到。公子重耳他們都非常感激。過了些日子,宋襄公的病還不見好轉,狐偃私底下跟公孫固商量。公孫固說:「公子要是願意在這兒,我們是萬分歡迎的。要是指望我們發兵護送公子回到晉國去,這時候敝國還沒有這份力量。」狐偃說:「您的話是實話,我們全明白。」
第二天他們離開了宋國,一路走去,到了鄭國。鄭文公認為重耳在外邊流十浪十了這麼些年還不能回國,一定是個沒出息的人,因此理也不去理他。他們又惱又恨,可是不能發作出來,只好忍氣吞聲地往前走。沒有幾天的工夫,他們到了楚國。
楚成王可不同了。他把重耳當做貴賓,還用招待諸侯的禮節去招待他。楚成王對他越來越好,重耳對楚成王就越來越恭敬,兩個人就這麼做了朋友。有一天,楚成王跟重耳打哈哈,問他:「公子要是回到晉國,將來怎麼報答我吶?」重耳說:「金銀財寶貴國多著吶,我真想不出怎麼來報答大王的恩典。」楚成王笑著說:「不過多少總得報答一點啊!」重耳說:「要是托大王的福,我能夠回到晉國去。我願意跟貴國十十交十十好,讓兩國的老百姓都能過著太平的日子。可是萬一發生戰事,那我怎麼敢跟大王對敵吶?那時候,我只能退避三舍[三十里為一捨,退避三舍,就是退九十里的意思],算是報答您的大恩。」楚成王聽了倒沒有什麼,可把成得臣氣壞了。他回頭偷著對楚成王說:「重耳說話簡直沒邊兒,趕朋兒準是個忘恩負義的傢伙,還不如趁早殺了他吧!」楚成王說:「沒有那麼一說,他到底是客,咱們得好好地待他。」
有一天,楚成王對重耳說:「秦伯派人到這兒來,請公子到那邊去。他有心幫您回國,這真是個好消息。」重耳說:「我屬意跟著大王,不願意到秦國去。」楚成王勸他,說:「可別這麼說。敝國離貴國大遠,我就是要送您回去,還得路過好幾個國家。秦國跟貴國離得最近,早晨動身,晚上就到,再說秦伯肯幫助您,我也放心了。您聽我的話,去吧!」重耳這才拜別了楚成王,上路到秦國去了。
評:政治投資某種意義上就像是賭十博,而且往往是涉及身家十性十命的豪賭,一時的投資失誤有時會搭上十性十命;當然,風險和收益是成正比的,投資成功後獲得的利益也是巨大的。重耳離開齊國後,又經過曹國、宋國、鄭國,之後在楚國呆過一段日子,最後到了秦國。這些國家中,曹國、鄭國(加上到齊國前路過的衛國)沒有好好對待重耳,日後都遭到了重耳的報復;齊國、宋國算是與晉國和諧相處;而秦國、楚國由於爭霸的原因,雖善待了重耳日後仍屢起紛爭。所以,在政治鬥爭中,實力是硬道理,國家間利益的爭奪是關鍵所在;在這些因素的基礎上,正確的抉擇會帶來很好的收益,錯誤的抉擇會付出相應的代價;當然,在賭十博中運氣的因素也是很重要的,向使重耳不能歸國成為國君,也許衛、曹、鄭等小國就不會因無禮對待重耳而受到懲罰。
實際上,重耳對於現任晉國國君而言是強有力的競爭對手,所以晉國對重耳的態度是殺之而後快。而對於各國國君而言,他們既可以選擇幫助現任晉國的國君來除掉重耳,也可以選擇以對待未來國君的禮儀來招待重耳。這兩種選擇都是有因由的,都是可以實施的。但實際上沒有哪個國家想除掉重耳,最多就是不待見他,這其中的關鍵就在於重耳本身並沒有做過損害國家和人民的事情,而現任晉君反倒是不得人心。公道自在人心,多行不義必自斃,這才是我們尤其是當權者所應該時時謹記的。
歷史上的「齊姜」很多,而重耳的這個老婆算是很不簡單的一位。因為對於絕大多數的女十性十而言,能與相十愛十的人幸福生活可能是人生最大的追求,這當然無可厚非。所以齊姜在得知重耳手下想劫持重耳離開齊國的想法後,非但沒有阻止反而盡力幫忙才顯得尤為難得,要知道作為大國的公主她是完全有能力留下重耳的。她能夠更多的考慮到丈夫的前程,捨棄現有安逸的生活,含淚喝酒相送,真的是不簡單。所以俗話說「每個成功男人的背後都有一個偉大的女人」,這其中的道理就在於女十性十的包容、理解、犧牲等優秀的品質是難得的也是值得稱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