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畫框(1)
一
搬過來的第一天,蘇斌專門去隔壁拜訪了下自己的新鄰居。他手裡捧著一束剛從花壇裡摘下來的花,上面還沾著點晨露。
昨天他在樓下指揮工人搬大件的物品。當那台很有些古風的立式座鐘小心地搬進來時,蘇斌不經意間抬起頭看見隔壁的窗戶邊站著一個人。
一個女人,齊腰的長髮,穿著淡色的針織衫,模樣很清秀。那姑娘的視線在和蘇斌對上的一瞬,趕緊又移開了。
蘇斌理了理衣領,不安地扒拉了下頭髮。從前這些事情都是蔣雲幫他做的,可惜蔣雲已經不在了。他敲了敲門,站在門口等了陣子。裡面傳來一陣碎碎的一輕一重的腳步聲,門開了條縫,昨天那個姑娘的臉出現在門縫裡。
「誰?」
「你好,我是你的新鄰居,我叫蘇斌。」蘇斌趕緊擠出笑臉,舉了舉那束花,「昨天才搬過來的,想打個招呼。這花,送給你的。」
女孩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終於拉下門上的小扣鏈,將花接過去,輕輕聞了聞:「謝謝。」
房間裡有些暗,牆上掛著一個畫框,框上似乎紋著些奇怪的花樣,具體是什麼看不清楚。蘇斌不著痕跡地瞥了眼她的腿,在心底微微歎了口氣。多好的姑娘,腿怎麼就瘸了。
二
蘇斌是個保險調查員。這個世界上有兩種人對別人的隱私最感興趣,一種是狗仔,另一種就是他們。
搬家當然只是一個幌子,送花是他和女孩熟絡的第個一步驟,除了需要暫時避人耳目外,他的真實目的是為了調查對面門裡的那個男人,肖知言。
前段時間城郊的高速路邊出了一起很大的車禍。一輛自駕的私家車撞上了路邊的圍欄,車內起了大火,當場死了一個人。警方調查之後表明,這是一場意外事故。下雨路滑,車體剎車失靈,排除了人為因素。
死的那個男人叫做肖善行,他被人從車裡拖出來的時候已經被壓得面目全非了。
而現在住在蘇斌隔壁的女孩是肖善行的雙胞胎弟弟肖知言的女朋友佳唯。根據佳唯的口供,事故當天,開車的肖善行喝了點酒,因為路途太長,開著開著,他們兩個都睡了過去。直到事故發生的那一瞬,他們才被這劇烈的撞擊聲驚醒。佳唯說,當時她和肖知言一起坐在後排,因為身上還捆著安全帶,所以出了事情之後都暈了過去。車身燃起來之後,她才醒過來,拖著肖知言爬出了車子,佳唯的腿受了重傷,等她再回去救肖善行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火光衝起來,將肖善行和那輛車一起捲了進去。
後來,佳唯和肖知言一起被送進了醫院。佳唯瘸了,肖知言失憶了,肖善行則變成了一捧灰。所以,不能說他們中間誰比誰更幸運一點。
在蘇斌和佳唯熟絡之後的某天上午,蘇斌在樓梯上遇到了正要去扔垃圾的佳唯。蘇斌看見佳唯手中的廢物袋裡藏著那副精緻的畫框。
「這相框很好看啊,為什麼要丟掉?」
「嗯,這是肖善行的東西,知言說看著會觸景傷情,讓我乾脆拿出去扔了。」
這時,蘇斌看見佳唯的衣服上,右側的肩頭殘留了些痕跡,他伸手指了指。
「你的衣服。」
佳唯轉頭一看,臉騰地紅起來,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在家裡幫善行做復檢,弄髒了。」
就在她說話時,蘇斌不經意地抬起頭,忽然發現佳唯的房間裡,窗簾動了動。他沒有太在意,只是順水推舟邀請佳唯來家裡喝茶。
當時佳唯捧著茶杯輕輕吹開上面的茶葉,蘇斌漫不經心地瞥著她胳膊上新添的疤痕,然後將目光滑向她那條金屬做的假腿。蘇斌身後臥室的門緊閉,因為他怕一不小心就會讓佳唯聞到裡面那股最近才出現的氣味。
「你呢,一個人搬過來是因為工作?」
「不,失戀了。」
佳唯一頓,不由自主放下了茶杯。蘇斌清清嗓子,岔開這個話題。
「你和曉彤呢,怎麼回事?」曉彤是肖善行的女朋友,車禍當天她沒有跟肖善行在一起,所以才倖免於難。
「後來我們把保險費分給了曉彤,她非吵著要見肖知言,我不讓,就把她擋在門口,她就撒潑。你看,抓得我胳膊上全是傷。」
說著,佳唯伸出胳膊湊到蘇斌跟前,上面有一道道淺淺的疤痕。蘇斌見過曉彤一次,就在佳唯和她爭吵的那個下午。他躲在門裡從貓眼看過去,那兩個女人站在門口不顧形象地抓著頭髮相互撕扯,佳唯說什麼也不讓曉彤進門。
蘇斌不知道那時的肖知言究竟在做什麼。或者說,其實他根本沒見過肖知言。佳唯的說法是肖知言自從車禍後就受了刺激,變得沉默寡言喜歡一個人待在家裡,不愛見客。
可蘇斌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在曉彤氣呼呼地離開後,蘇斌等了兩分鐘便尾隨她出了門。他在街口叫住曉彤,她轉過頭瞪著蘇斌,眼眶紅彤彤的,餘怒未消,卻也帶著悲傷。
可能是她當時的神色太像蔣雲了,蘇斌便不由自主地透露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三
第一次被隔壁的聲音驚動,是在見曉彤和佳唯的前一天深夜。蘇斌照例失眠。他躺在床上,數著對面座鐘上滴答的響聲。就在分針走過九字照例被卡住的時候,隔壁忽然傳來了爭吵的聲音。
起初只是很細小的動靜,接著,那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激動,其中一個是佳唯,另一個,應該就是他沒見過的肖知言。而那場爭吵,最後結束在一聲「匡當」的巨響中,不知砸壞了什麼東西。
蘇斌從床上一躍而起,趴在門口仔細地聽。
可這個時候,那些爭吵的聲音又停息了,迅速,果斷,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蘇斌皺起了眉,他睡不著了。
過了會兒,他不死心地又把耳朵貼在牆上仔仔細細地聽,那頭靜悄悄的,似乎埋葬了某種巨大的隱秘。他甚至可以想像,就在他貼在牆上的那一刻,對面也有一個人,用同樣的姿勢,在同樣的地方,和他一樣靜靜地貼在牆上屏息偷聽他這邊的動靜。
這麼一想,蘇斌就覺得恐怖了。
他從牆邊離開。嘀嗒嘀嗒的鐘聲和他的心臟保持著同種頻率。他走到窗邊,月光慘淡的照在他臉上,花壇裡寂靜無聲,連只路過的野貓都沒有。
蘇斌靜靜地佇立在那往外看,白天被佳唯丟出去的相框就睡在垃圾堆邊一個顯眼的位置。
就在蘇斌想要回頭時,一個人影突然出現了。
那個人穿著可以融進夜幕的深色衣服,腿腳似乎不太利落,微微地跛著。他走到花園裡,逕自到了垃圾堆邊上,認真地盯著那些東西看了半天,忽然伸手抓起了那個相框,左右翻看了一陣,又轉過身將畫夾在右胳膊下面,像做賊似的很快低著頭回到了樓道裡。
夜色如墨,蘇斌沒能看清這個人的長相。
隨即他聽見樓道裡傳來的有人上樓的腳步聲。
他趕緊跑到門邊,認真地數著那人不急不緩的步子。
一樓,二樓,三樓……一直到了他所在的樓層,那人停下來了。
蘇斌趴在門上,緊張地從貓眼望過去。那個佝僂的身影將畫框放在地上,從口袋裡摸出了鑰匙,正要開門,忽然頓了頓,猛地回過頭來,皺著眉頭。蘇斌被對方如此突然的動作嚇得怔了一下,不由自主退後一步,緊緊地摀住了嘴巴。過了會兒,他彷彿意識到門外的人不可能發現他,於是又往前一步,重新看向貓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