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畫框(3)
後來她真的找到了那麼一個人,寵她像公主一樣。蘇斌每天看著她幸福的笑容,總覺得自己的心被一把小刀來回切割,痛不欲生。那座鐘裡堅硬又冰涼的鋼絲線,一點點纏在他的心上,慢慢地縮緊,再縮緊。
再後來,蔣雲結婚了,蘇斌參加了她的婚禮。看著她對著另一個人笑靨如花,他覺得他們再也回不到過去了。蔣雲在和他生氣了那麼久之後,跟他說的第一句話是,那座鐘我不要了。
蘇斌當時就急了,抓著她的肩膀問,你不是喜歡麼,你不是一直想把它當嫁妝麼,為什麼說不要就不要了?
蔣雲煩躁地推開他,轉過身去。
「沒用了,太大,我不喜歡了。」
她的話像刀子一樣紮在了蘇斌的心上,所以後來蘇斌也用同樣的方式對待她。現在她永遠陪著他了,帶著那個嫁妝一起。
過了一會,隔壁的爭吵聲停下來了。蘇斌一個翻身下床,跑到窗邊。這已經成了慣例。每天清早佳唯會偷偷把那畫拿出去扔掉,晚上肖知言再撿回來。
蘇斌貼在牆上聽了三個晚上,發現他們每次爭吵的內容總離不開這幅裝裱得當的畫框。
蘇斌在窗邊等著座鐘走過一圈,隔壁的門又開了。
他把自己藏在窗簾後面,看著花園。肖知言又一瘸一跛地出來,執著地來到垃圾堆旁邊翻檢。
可惜這次他什麼都沒有找到。
蘇斌回去時遇到了出門扔東西的佳唯。她小小的身子被湮沒在大包小包的垃圾袋裡顯得十分無助。見著了蘇斌,她眼睛一亮,急急地迎上來,將手裡的畫框塞進蘇斌懷裡。
「拜託你幫我個忙,我這腿不方便,走不了多遠。」
「嗯,什麼事兒?」
「這幅畫框,拜託你幫我丟掉吧,越遠越好。」
說著,她對蘇斌噓了聲,有些俏皮地眨眨眼睛,可蘇斌還是能從她的眼裡看見一抹深藏著的倦怠。
「我今天遇到了你家肖知言,」蘇斌對著她說:「我從咖啡廳出來遇到了他。」
佳唯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準備邁步上樓的腿也突然頓住,回過頭來,又走到了蘇斌的身邊。
「你們聊了什麼?」
蘇斌低頭看著她,她的眼睛裡有一絲怎麼也隱藏不住的慌亂。
「沒什麼,就隨便打了個招呼。我沒想到他居然不記得過去的事情了。」
佳唯一頓,揚起笑容。
「對,我一直沒說,他出車禍後腦子有了點問題,什麼都不記得了。」
「他撞到頭了麼?」
「嗯,是的。」佳唯停了停,對他揮揮手,「畫的事情就拜託你了,我得回去做飯了,謝謝!」「你無所謂嗎?」蘇斌跟著佳唯上了兩個台階,手裡拎著那幅畫,「我是說,你們在一起都十年了,他說忘就忘,就算這樣你也覺得無所謂嗎?」
佳唯用力地想了想,笑容更甚。
「嗯,無所謂。說不定這是老天給我們重新來過的一次機會。」
蘇斌沉默了。佳唯轉過頭跑上樓去,踢踢踏踏的。她跑了兩步,頓了頓,又回過臉來。
「蘇斌,你家最近怎麼老是有股味道?」
「啊?有麼?哦哦,可能是因為我在澆花。」
「這樣……以後有機會,讓我去看看。」
佳唯笑了笑,又轉頭跑了起來。很快樓上傳來了關門的聲音。蘇斌轉過臉,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裡的畫框。他覺得佳唯在說謊,沒有人會不在乎被人忘記的。是的,沒有任何人在付出一顆心後,甘願接受這種結局。
佳唯不可能,他也不可能。
蘇斌撩開窗簾,看著肖知言拖著那條瘸腿在垃圾堆裡翻找。畫框就靠在蘇斌的座鐘下面,他拿回家時已經仔仔細細地觀察過了。而現在,他要開始觀察肖知言了。
肖知言找了一圈,沒有找到那畫,直起腰來。那一瞬月光灑下來,照在他身上,像蒙了層很薄的紗。肖知言轉過頭來,轉了一圈,使勁撓著頭。蘇斌很明顯地看見他臉上的怒氣。
就在那時,肖知言似乎感覺到了什麼,猛地抬起頭來。
蘇斌往後退了一步,他不知道肖知言看見自己沒有。他靜靜地站在房間裡,身後是嘀嗒作響的座鐘。那分針走過九字,又卡了一下。
蘇斌聽著自己的呼吸,轉過頭去,看了看身後的鐘,就像看著他的蔣雲。
良久,久到他都要出現幻覺時,他終於又鼓起勇氣走到了窗邊。樓下已經沒有人了,空空蕩蕩的垃圾堆放在那裡,上面沒有肖知言想要的東西。
蘇斌呼出一口氣,正準備轉身去休息,忽然,門鈴響了。
蘇斌愣住了。
俗話說,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蘇斌最怕的,就是有人半夜三更來敲他的門,這會讓他以為是蔣雲回來了。雖然蔣雲此時就站在他的身邊。
門鈴持續地執著地響著,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蘇斌嚥了嚥口水,他的嗓子很乾燥,像著火了一樣。
他慢慢走到門邊,透過貓眼看出去,肖知言站在外面,低著頭,一隻手一直摁在門鈴上面。
肖知言還是看到他了,就在剛才那麼一瞬,可能是窗簾動了動,可能是別的什麼,總之讓肖知言注意到了他。
蘇斌最終還是開了門。肖知言抬起眼盯著他,兩人默默地對視了會,肖知言不聲不響就擠了進來,隨手關上了門。
蘇斌站在他身後看著他一瘸一拐進了自己的房間。就在他進來的那一瞬,蘇斌明顯地看著他皺起了鼻子。
味道已經那麼重了麼……
「畫果然在你這裡。」
蘇斌跟著他進屋,第一眼就看見他蹲在地上舉著那副畫。蘇斌走過去,開了燈。他不喜歡在黑暗中和人相處。他瞥了眼座鐘,指針固執地前進著,他拍了拍肖知言的肩膀。
「我們出來說。」
「最好說清楚。」
肖知言盯著他,站起身來。
「你看到幾次?」
肖知言開門見山,蘇斌覺得自己也沒必要再繼續隱瞞,便全盤托出。
「每次都看見了。不過我想你天天找這個畫框,也絕對不是因為想要憑弔什麼東西。」
「對。」
「你慣用右手。」
「是。」
「但照片裡這個肖知言,是左撇子。」
肖知言沉默了,蘇斌看見他握起了拳頭,跟著呼吸也急促起來。
「你看照片,肖知言用左手拿著這些證件,他左手的袖子捲了起來,右手的卻很平整。你再看他身旁的肖善行,他卻不是左撇子。」
蘇斌從兜裡摸出手機,打開那天曉彤傳給他的照片,遞到肖知言的跟前。
「這是肖善行過去的女朋友曉彤給我看的照片。那天她去找你,可惜被佳唯擋在了門口。佳唯說你不想見人,但是我猜,當時你根本不在家,你去醫院拿藥了。佳唯之所以允許你一個人出門,只是怕你撞上認識你的曉彤。」
肖知言的眉頭更緊了。他緊緊地握著手機,雙眼死死地盯著裡面的人。
「這個人,是肖善行的女朋友?」
「對,她就是曉彤。」
「曉彤……曉彤……」
肖知言喃喃地念叨著這個名字,面容稍稍溫和下來。
「我總覺得很奇怪,自從醒過來之後,佳唯告訴我我是她的男朋友,我們在一起十年了。接著我就跟著她回了家。
她對我很好,真的非常好,可我不高興。我一點也不願接近她,就像中間有什麼隔膜一樣。那天我收拾房子的時候,看見了這幅畫。佳唯告訴我,畫面裡站在右邊的那個人是我。和你一樣,我很快就發現了左右手的問題。就算我失去了記憶,我的習慣是不會改變的,我從來不用左手。我偷偷試著用過一次,可我怎麼也拿不好筷子。」
「人是沒那麼容易忘記過去的事情的……如果忘記了,就會受到懲罰吧。」蘇斌一頓,笑著抓抓自己的頭髮,「我去調查過一次,泊車的小弟告訴我,他當時把鑰匙交給了肖知言。」蘇斌停了停,換了個姿勢,「醒過來之後……你喝過酒麼?」
「沒有,佳唯說對身體不好,不讓我碰。」
「想不想喝一次,證實一件事情?」
「什麼?」
蘇斌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轉身走進了臥室。
尾
事情很快就水落石出,兩件事情。
和蘇斌的推理一樣,活著的這個不是肖知言,而是肖善行。真正的肖知言,早已死在了那天的車禍裡面。
肖知言死了,肖善行因為車禍失了憶。佳唯因無法承受肖知言已死了的事實,下定決心,要將一個樣子的肖善行變成肖知言。
她將肖善行帶回家,告訴他自己是他的女朋友。她斷絕了肖善行和外界的聯繫。尤其是肖善行過去的女朋友曉彤,更是上了她的黑名單。
肖善行趁佳唯出門時去警局報了案,那幅畫成了最終的證據。而後來指紋結果顯示,肖善行的身份被掉了包。
蘇斌拿到了保險公司的酬金。他回到那間已經散發出令人無法容忍的味道的房間裡,將酬金慢慢裝進口袋裡。
他已經不能再用這個身份出現了。他走到座鐘面前,輕輕地撫摸鍾上的指針。泛黃的,金屬的,堅硬的,冷冰冰的。
他湊上前,輕輕地親吻鐘面,就像親吻他的蔣雲那樣。
而後,他提起包,離開了這個地方。
就在他走後沒多久,警察破門而入。肖善行在報案的時候將蘇斌家的異樣也一起提供了上去。那副畫框的背面沾染了奇怪的液體,經過檢驗,那是人體腐爛後流出的汁液。
警方打開這扇掩蓋了惡臭的房門,進了臥室。
他們停在座鐘跟前。那鍾還像往常一樣沉默地站在那裡,裡面滲出一灘奇怪的液體。
新來的小警察在打開座鐘之後立刻轉過頭去拚命地乾嘔起來。那座鐘裡面站著一具穿著婚紗的,已經腐爛了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