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鬼房 大結局
村東頭,有一間廢棄的老房子。泥坯子的草房,窗戶紙已經撕爛了。房頂的稻草已經腐舊發黑,黝黑的窗戶框子就像兩隻空洞的大眼,幽幽的盯著過往的村人。村裡人走到這裡都要繞道,有追趕雞鴨到這裡的人,過來也先要喊一嗓子壯壯膽,然後哼上兩句歌提提神,這是規矩,是給屋裡人提個醒,我是路過的,馬上就走,不要惹事。
這個屋子就是村裡的鬼宅。因為鬧鬼,一直沒人敢拆,就算來了叫花子,村裡人寧願將山上的窩棚倒出來給他們暫住,也不會讓他們住在這個地方。屋子一直瀰漫一種陰冷悲涼的氣息,尤其是冬天晚上,嗚嗚的北風穿堂而過,這屋裡就附和著唱起鬼歌。
二姨曾經纏著劉奶奶給講鬼屋的故事,劉奶奶每次都愣神,然後哀哀的歎氣。最後啥也不說。就摸著二姨的頭說:"丫頭,這屋子的事情別打聽了,怨氣太重。白家仙都不願意管啊。說是機緣不到。沒辦法讓裡面的東西超升。你們可別去那裡撒野。這屋子吞了咱們屯子倆人,外面兒的花子在裡面不知道死了幾個。進去了可就出不來了。"
二姨很少見慈祥的劉奶奶這麼嚴肅的說話。於是記得牢牢的。在劉小兒和大明鬧騰的最歡的那兩年,再怎麼探險都不敢跨越鬼屋這個雷池一步。這裡也算是李家屯的禁地了。每次有外人來或者外地媳婦進家門,村裡人必定第一個提醒不要去這裡或者附近。慢慢的,村裡人就形成了默契。但禁忌也就是禁止人進去,至於為什麼禁止,這鬼屋為什麼荒廢,又為什麼鬧鬼。連村裡最喜歡八卦的大嬸子們都諱莫如深。
直到後來鄧姑姑的到來,鬼屋的事情才算真相大白。而鄧姑姑也通過自己的能力,將這個鬼屋的戾氣化解,還了李家屯一份寧靜。從此,全村的人都對鄧姑姑敬服,再也沒有人私下說她和姥爺的閒話。鄧姑姑就算在李家屯紮根了。
原來這東頭的屋子,原來是一戶姓牛的外戶人家過來蓋起的。李家屯比較好客的,有很多外屯的。外地的過來這裡開荒種地。當時好信兒的大嬸兒們看到一對兒夫婦帶著一個小女孩,扛著大包袱,趕著一頭豬過來,就知道是外地過來扎根的。於是熱情的幫他們安頓。又打聽出這對夫妻是分家出來的。也沒啥家底,就想靠著力氣開荒種田。龐爺當時還年輕呢,龐爺的老叔在村裡管事,就號召大家幫著這對夫妻蓋房子。
農村蓋房也挺講究的,什麼動土上梁時辰啊,放鍋時辰啥的。但是對於外來戶,這些能簡化就簡化了。就是盡快蓋好能住人就行。當時給這一家子搭了個窩棚先住下。然後幾個人就挖土伐木的準備蓋房子。那時候的可不是磚瓦房子,都是泥坯子,和上稻草沫子曬乾,然後用木釘子夯實,外面再抹上一層粘土。炕也都是土炕。磊好了上面鋪上一副自己編製的土蓆子,燒火燎干了。鋪上被子就能睡。
這倆人看著也實在,看到大伙積極幫忙蓋房子,愣是要將自己那口半大的豬宰了請大伙吃肉。大傢伙忙笑著推辭。她媳婦牛嫂子做得一手的好菜。當下就拿出錢來去鎮上妖了(稱的東北話)幾斤肉,給大伙做豬肉大蔥的餃子。再買上幾瓶好酒,那就是東北的餃子酒啊。幫忙的人都喝得臉通紅的,也別說,東北人一頓酒就能挖心掏肺的跟你交朋友,還老鐵了。大夥一看牛哥喝酒的家事,就覺得這個人可交。於是房屋蓋成,大家滿滿的放了幾掛鞭炮。牛哥牛嫂和小女孩就在村東頭住了下來。
開始幾年,他家日子越過越紅火,牛哥待人大方,牛嫂待人熱情,鄰里之間處的都特別好。但是後來,牛哥的臉就總是陰沉著,牛嫂也漸漸的沒了笑模樣。牛哥分家就是因為是家里長子,但是牛嫂幾年卻只生下一個丫頭片子。這在當時重男輕女的社會,受了很大的壓力。尤其是牛嫂的婆婆超級嚴厲,有一次過年又為此念叨,牛嫂忍不住回嘴。結果老太太大動肝火,為此竟然分家,跟小兒子小孫子住,將牛哥牛嫂給趕出門來。
於是生兒子成了牛嫂的一塊心病,她到處求醫問藥,總是不好用。家裡的小女孩到了三歲才起了個望兒的名兒,一聽就是為了心底的願望。剛搬來這幾年,牛哥還有盼頭,希望離開家裡的壓力,換個環境牛嫂能生個兒子。但是幾年了,牛嫂肚子還是不見動靜,牛哥就忍不住了。開始在家打妻子罵女兒。說牛嫂就是個喪門星,為了她他幾年不能回家看老娘;又說女兒是賠錢貨,除了吃啥也不行。總之將家裡鬧了個雞飛狗跳。牛嫂自覺理虧,又沒有章程跟牛大哥叫板,只能摟著女兒忍著。村裡人頭裡還來拉架勸和,但是看的多了,也就不在意了,任由他們去吵。
這天,又是大年夜,牛哥在外面喝了一斤的白酒,回家開始發酒瘋。又想起被趕出家門的事情,氣不順於是拎著鞋底子照著女兒身上不分輕重的打起來。牛嫂護女兒。忙攔在頭裡和牛哥撕吧起來。邊攔著邊說:"平時你發瘋就發,今天大過年的你能不能讓我們娘倆好好過年了?"
牛哥喝了酒,聽這話更生氣:"你們要過好年?當時在家也是過年,你就跟我娘頂嘴。鬧得過年分家,還咋想好好過年?"本來喝了酒手下沒輕重,一手就將牛嫂推了個跟頭。正正的牛嫂的後腦勺就撞上了灶台。一聲不吭的就倒下了。牛哥嚇得立即醒酒,但是牛嫂的血已經流滿了廚房的地面,頓時呆住了。
望兒眼見著媽媽的慘死。想起打出生起,自己跟老叔家的弟弟就是不同的待遇,想起在奶奶家奶奶的白眼,想起自己親爹沒事就拎起來的鞋底子。頓時紅了眼。嗷的一聲就跳起來,到廚房拎起菜刀就往牛哥身上砍。牛哥因為牛嫂的死都愣神了,什麼都反應不過來,就這麼被親閨女給用刀活活砍死。廚房的血啊,都流到了屋外。
等鄰居聽見聲音趕過來,都被屋子裡的慘象給嚇傻了。誰也不知道怎麼辦。只見望兒自己滿身的鮮血,手裡拿著菜刀發怔。和著外面零零散散的鞭炮聲,這個年,籠罩在不詳的陰影裡。
牛哥牛嫂死的太慘,而且死在喜慶的大年三十。屯裡人都不知道咋辦好。龐爺的老叔出面,讓各家攤錢給牛哥牛嫂打了個棺材,買了壽衣。在南山選了個地方,大年初三就草草出殯。這望兒從被大伙拉出來就一直呆呆的。誰問也不說話。也不吃飯。大伙給她帶上白孝帽,出殯讓她哭爹娘,她卻一聲不吭。只在墳前狠狠的將白帽子撕碎了。大伙都以為她瘋了,這個小孩兒怎麼處理也難壞了屯裡人。要說養吧,誰家也不願意要個砍死自己親爹的瘋子,要說不養,念及牛哥牛嫂這些年的好,再怎麼說也是一條人命。於是大家就商量著先讓望兒吃百家飯。等過了十五,讓龐爺老叔帶著村裡人和望兒去找她奶奶。看看老家人能收留不。
出了十五,龐爺的老叔選了幾個人跟他去,其中就有劉奶奶。那時候劉奶奶剛嫁過來,但是心眼齊活,會說話嘮嗑,龐爺老叔也怕自己幾個爺們去報喪,人家家裡受不了,找個女人緩和一下。大約走了一天半。才到牛哥的老家屯子。望兒根本就不記得奶奶家的位置了。於是大夥一家家的打聽過去,終於找到了老牛家。
一進屋,只見小兒子媳婦和孫子孫女滿滿當當一屋子,正喜氣洋洋的吃晌午飯呢。見到來了一群陌生人領著個小丫頭,都愣住了。還是望兒的老嬸兒眼尖,認出了望兒,忙將眾人往屋裡讓。
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咋開這個口。老太太看來人的這個架勢,似乎明白了,於是將小孩子都支出去。劉奶奶怕嚇著老太太,瞄著老太太的眼色慢慢的將事情講了出來。果然,老太太一聽,立馬就抽了過去。一家人掐人中灌水的給救了過來。結果老太太一轉醒就伸手去摸自己的煙袋鍋子。照著望兒的腦袋就掄了下去。那是黃銅的煙袋鍋子啊。這一下子望兒的腦袋立即出血,順著臉就淌下來。望兒依舊不哭,也不躲。就這麼直直的站著。老太太咬牙切齒的指著她罵;"你就是我家的喪門星啊,和你死媽一樣一樣的啊。就是來害我家的啊。我一個兒子就被你們這麼整死了。你個逼崽子還有臉回來?你就應該碰死在你爹棺材上啊。天打五雷轟的不孝子啊,殺爹害娘的種啊。"說著撲上來還要打。眾人忙拉開來,卻也不知道拿什麼話勸。連伶牙俐齒的劉奶奶都沒詞兒。畢竟真的是望兒砍死了自己的親爹。即使大伙能理解當時望兒的心情,卻還是不能認可她得行為。
老太太罵夠了,也哭夠了。讓媳婦給大伙燒水做飯。招待完了以後,大伙留下望兒準備告辭。老太太忽然板起臉來指著望兒跟龐爺老叔說:"把你們帶來的這個畜生帶走。我家不能留這個不是人的玩意。你們去把她給我賣到窯子裡去。要不回去直接扔山裡喂狼。我恨不得活撕了她。"那邊望兒的老叔也別過頭去,她老嬸想說話,卻看看婆婆,婆婆積威猶在,最終把話嚥了下去。
龐爺老叔看到這個狀態,知道望兒在這是不能待下去了。沒辦法只好把望兒領回去。回來的路上大伙都默不作聲,看到這家的樣子,誰也知道望兒以後怎麼辦。結果就在回來過山的路上,晚上打尖的時候。望兒失蹤了。
滿山的白雪,雪埋進腿都能到膝蓋,大伙順著腳印慢慢找,卻在林子裡失去了方向。找了一個晚上,什麼都找不到。大伙的嗓子也啞了,凍得也不行了。就紛紛說,這丫頭是想跟他爹娘作伴去了。咱們別找了,一個晚上凍也凍死了。再說山上還有狼啊。冬天的惡狼放不過這孩子的。龐爺老叔不灰心,又帶著大伙找了大半天,實在找不到了,才帶著眾人回來。
過了大概半個月,一天早上屯子裡忽然出現個佝僂的小身影,骯髒的衣服凌亂的頭髮,眼尖的人認出是望兒,但大家都只敢遠遠的看著。因為心裡已經將她當做了瘋子。望兒回到了自己村東頭的屋裡。一下午沒出來。晚上,屋裡忽然傳出了凌厲的嚎叫聲,大伙趕去看到時候,只見望兒將一根鐵質燒火棍插在自己的胸口上。倒在廚房的地上,眼見著不能活了。
短短幾個月,這個家就敗了,人全部死光。房子也空下來。慢慢的,人們發現這個屋裡總是有嗚嗚咽咽的哭聲,還有桀桀的鬼笑。有兩個膽大的進屋去看看,還是大下午的,倆人進去就渾身發冷。結果回家就病倒了。躺了半個多月,水米不進,硬是瘦死了。
後來還有逃荒的進去這個屋裡住過,都沒有出來。躺在炕上張大嘴死掉,沒任何外傷。屯子人知道這是鬧鬼了。於是去請懂的人來。來的人進院子裡遠遠的看一眼,都不進屋就掉頭就走。都說怨氣太重,治不了。慢慢的,這屋裡就這麼落敗下來,再也沒人過去,再也沒人敢提。
劉奶奶領了白家仙後,曾經想讓白家仙幫著整治一下。但是白家仙說她跟這個女孩兒有緣,女孩曾經在那個失蹤的冬天,救了當時冬眠卻凍僵的白家仙一命。所以白家仙只能勸,卻不能強來。白家仙說了,日後會有個有緣分有道行的人送走她。於是大家都留心,問了所有路過村裡的遊方和尚道士等等,卻沒有一個肯給整治的。
鄧姑姑來了以後。白家仙曾經告訴過劉奶奶這是個有道行的人。但是自己看不透,和自己不是一類。當然,人獸殊途,即便都是修煉,層次也不一樣。劉奶奶就對鄧姑姑上了心,總是留意。只是鄧姑姑無意暴漏自己的本事,於是劉奶奶也心照不宣的不說出來。
那天,二姨和鄧姑姑一起去東山地裡鋤草,回來的時候天比較晚,二姨就想著反正兩個人也不怕,帶著鄧姑姑從村東頭廢棄鬼屋的小道繞近道回家。路過鬼屋時,風穿過穿堂,嗚嗚咽咽的聲音傳來,鄧姑姑忽然警覺的站住了。隨即雙手涅訣對著鬼屋閉目頌咒,然後立即帶著二姨原路返回,從大道回家。回家後,鄧姑姑破天慌的主動去找劉奶奶,問出了鬼屋的來歷。
對於這種冤鬼,佛家的辦法是超度,道家的做法是毀滅。鄧姑姑學的是道法,但是聽了這個故事,卻可憐望兒的遭遇。不想用法術強行毀滅。劉奶奶知道鄧姑姑有收服冤鬼的本事,於是也說"她姑啊,這是積德行善的好事,你為了村裡人幫個忙。白家仙兒跟我說了,會有有緣分的人來化解災難。指的就是你了。你想要啥幫忙的你說,我老太太在村裡還是說得上話的。你擔心顯了本事不好,我就全擔下來,就說是白家仙做的行不?"
鄧姑姑皺著眉頭,最終還是點頭同意驅鬼。當晚上回家就自己一個人在西屋捅咕,將自己的行李打開。二姨看到了一堆稀奇古怪的玩意,一尺來長紅繩穿銅錢的小劍。木頭的令牌什麼的。二姨都不懂,但是她看到鄧姑姑刺破自己的手指用血畫了幾道符。
第二天,劉奶奶就通知龐爺組織全村沒結婚的小伙去助陣。沒結婚的小伙陽氣重,壓得住厲鬼。鄧姑姑跟在劉奶奶的後面,二姨緊緊牽著鄧姑姑的手。姥姥明白事理,雖不想讓二姨去,但是二姨跟鄧姑姑特別親,必然不幹,就由著二姨的性子來了。
到了鬼屋,劉奶奶做出請神的舉動,但是二姨知道,這個是為了騙在場的其他人的。鄧姑姑早就趁人不注意,將幾道符咒壓在了門框,灶台,炕沿底下了。然後鄧姑姑背著手,將木質的令牌緊緊的捏著。快速的叨念著二姨聽不懂的咒語。
村裡的小伙子都是過來看熱鬧的,這些孩子多半只知道屋子鬧鬼,卻因為家裡人管教的嚴不幹過來看。這心裡半信半疑的,正好跟過來湊個熱鬧。只見隨著鄧姑姑的咒語越念越急,屋裡從廚房中間忽然就捲起一陣旋風。頓時全場的人都覺得冷。這可是秋老虎的大中午啊。陰風驟起,劉奶奶也來不及裝像了。忙問鄧姑姑怎麼辦。鄧姑姑讓屬龍的男人往前站,然後往屋裡吐吐沫。大家不知道劉奶奶為啥問鄧姑姑這個外鄉女人,但是也被平地起風給嚇到了。於是都照做。也怪,屋裡的風慢慢的慢了下去。然後慢慢地停了。
鄧姑姑似乎費了很大的力氣,腦門都流汗了。最終她長舒一口氣,對劉奶奶說:"嬸子,我陪你進去看看吧。"說著對這劉奶奶使了個眼色。劉奶奶會意,跟他一起進了屋裡。鄧姑姑和劉奶奶分別把壓下去的符咒給燒了。然後鄧姑姑告訴劉奶奶,這個房子要在三天後讓屬雞的男人過來拆除,拆除後房梁不能燒,只能埋在南山。這樣這一家三口三年後就能轉世投胎了。因為他們殺孽太重,傷及無辜,所以需要受三年陽世火烤之罪。劉奶奶出來以後以白家仙的口吻跟大伙說了,大伙也都同意。並對這裡的事情產生了畏懼,知道神鬼還是有的。
三天後,鬼屋被拆除。鄧姑姑回來大病一場。等能起身的時候都瘦脫相了。二姨在旁陪著端飯送水。真心覺得鄧姑姑吃虧,為啥自己的功勞要讓給白家仙。鄧姑姑淡淡的一笑說:"二丫你不懂,有些事情,別人不知道還好,知道了,麻煩就來了。"
應了這句話,在場還是有明白人的,大伙慢慢的都知道是鄧姑姑使本事收拾了鬼屋的。於是大家對鄧姑姑開始尊敬,這尊敬中卻還帶著畏懼和疏遠。鄧姑姑是看開的人,在村裡獨來獨並無所謂,二姨卻從此知道了:人是很難捉摸的動物,當你幫了他以後,他可能反過來懷疑你這麼本事,會不會害他。冷眼看世人是二姨後來學會的。即便二姨學了鄧姑姑本事的皮毛,卻很少出手給人治病,也許也從此而來。
後來鄧姑姑也因為顯露了本事,給自己招惹了很多的麻煩,這是以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