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華人作家王鼎鈞先生把自己的一生,比喻成一張白紙,「我這張白紙上,已密密麻麻寫滿了幾百萬字」。15歲,就在抗戰地下刊物《新聞》中撰寫《游擊隊員的家信》專欄;16歲,注批《聊齋誌異》;20多歲,成為幾家大報刊的專欄撰稿人;一生著作等身,出版了近40種專著,凡數百萬言,被譽為創造了當代散文陽剛之美的散文大師。
這樣一位大家,一生怎麼會是一張白紙呢?
王鼎鈞的人生軌跡,還 真與白紙有一段奇緣。
王鼎鈞七歲那年走進了學堂,他身上寄予了落魄父親的全部希望。為了鼓勵兒子讀好書,父親送給了王鼎鈞一個特殊的禮物:一箱白紙。這是父親珍藏了七年之久的珍寶。它的來歷也很不一般。王鼎鈞出生的第二年,在某軍閥手下當差的父親,因為該軍閥被打敗而倉皇出逃。逃亡前,有人攜走了經手的公款,有人捲走了搜刮的黃金,有人拿走了沒收的鴉片,有人搶走了銀行的存折……王鼎鈞的父親什麼金銀珠寶也沒拿,而是將辦公室裡的白紙全部整理好,揣進一隻箱子裡,沉甸甸地拎回了老家。
那確實是一箱寶貝,一張張顏色像雪,質地像瓷,用手摸著似皮,在空氣中抖一抖聲音如銅的白紙,在那個年代,難得一見,非常珍貴。雖也是讀書人,王鼎鈞的父親自己卻一張白紙也沒捨得用,他要留給兒子。
不言而喻,父親將自己的夢想和希望,全部寄托在了兒子的身上,也寄托在了這些紙身上。就像一個賭徒,把一生都押了上去。
戰火不斷,時事艱難,家道中落,父親希望兒子好好讀書,好好在這些白紙上寫字,從而出人頭地,支撐起這個家。而兒子,卻毫不客氣地在父親視為珍寶的白紙上,肆意塗鴉,甚至糟蹋,一點也不心疼。我以為王鼎鈞的父親會因此生氣,憤怒,抓狂。然而,沒有。他平靜地看著兒子在白紙上所做的一切,一次次修正著自己對兒子的看法,和對兒子未來的「奢望」——
看到兒子隨意地鋪開一張白紙,拿出彩筆在紙上塗塗畫畫,父親默默地站在一邊,喃喃自語:「這孩子也許將來能做個畫家。」
看到兒子照著報紙的樣,在白紙上依樣畫葫蘆,自己「做」了一張報紙:頭條新聞是安徒生的《皇帝的新裝》,邊欄是司馬光砸缸的故事,這觸發了父親的幻想:「這孩子將來也許能編報。」
看到兒子用白紙左折右疊,一會兒功夫就折疊出了一隻紙飛機,往空中一扔,還 飛得老高,父親點點頭,說:「他將來也許能夠做個工程師。」
看到兒子為了炫耀,將一疊白紙帶到了學校,並毫不心疼地贈送給了他的同學,引起一片歡聲,父親不但沒有生氣,反而驚喜過望:「難道他將來能做慈善事業?」
……一個多麼了不起的父親!每一張白紙上,都寄托了這個父親的夢想和希望,可是,不管兒子拿來做什麼,父親都不加阻止,並能從中發現、找到兒子的興趣和希望。因為他知道,兒子的一生就是一張白紙,寫什麼,畫什麼,做什麼,最終都得靠他自己。從這些白紙的用途中,一點也看不出王鼎鈞後來成為大作家的跡象,但是,他的人生,正是從一張張白紙上出發的。
想起一位偉人的一句話:一張白紙,沒有負擔,好寫最新最美的文字,好畫最新最美的圖畫。在我小的時候,這句話曾經被作為經典,照耀、指導著我們的未來。可是,不管是我的父輩,還 是如今也早做了父親的我自己,我們的習慣做法卻是,強迫孩子在這張白紙上,按照我們的意願寫字、畫畫,彈琴、奧數,升學、陞官,描紅我們為他設置好的夢想和藍圖。稍有逾越,不是呵斥責罵,就是將那張紙揉成一團,扔掉。
沒錯,任何一張白紙都有可能創造奇跡,而作者,應該也只能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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