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東面有座四方城。四方城裡有塊大石碑,是明成祖1為他父親朱元璋樹的「神功聖德碑」它在當時是全國頭號大的碑了,可原先明成祖叫人做的另一塊碑,比它還要大好幾倍,碑身、碑座、碑帽加起來,足有廿四層樓房那麼高,到現在還躺在湯山附近的陽山上。
1明成祖(一)即朱棣,年號永樂,一年在位。朱元璋第四子,初封燕王,建文四年(年)奪取帝位。
這麼大的碑是怎麼做的?後來怎麼不放進四方城去呢?
原來,明成祖朱棣搶了皇位以後,處處想顯示自己的才能出眾,辦事越排場越好,做東西越大越好。他要替父親樹一塊「神功聖德碑」不用說,也是要特大的大碑材了。
承辦這樁差事的官兒,為這事煩了三天三夜,睡不著覺,為的是不知道皇上到底要做多大的尺寸。頭回,他去問皇上:「我主萬歲,這碑要做多大?」
皇上答:「有多大料做多大,揀最大的料做。」
沒有講尺寸。
二回,他硬著頭皮又去問:「我主萬歲,碑要做多少尺寸的?」
皇上眼一翻:「嚕囌!苞你講要大的,大的,越大越好!」
還是沒講尺寸。
那官兒不敢再問了。上哪去找皇上稱心的大碑材呢?他想了三天三夜,沒想出個好主意。他跑了一山又一山,也沒看到如意的碑材。急得像一隻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總算他命大,這天來到湯山附近的陽山,放眼一看,這陽山又高又陡,山上儘是上好的大麻石,拿來做碑,真是打著燈籠沒處尋的好料!皇上愛的是大碑材,乾脆叫石匠順著山鑿下來,這樣的大碑,管保是天下第一塊!皇上一高興,他的前程就沒法說了。這官兒連晚顛進宮向皇上報告,果不其然,皇帝滿心歡喜,限他九九八十一天完工。
朝廷一聲令下,全國各地的名工巧匠,成千上萬地集中到了陽山。路近的不談,那北方的石匠,丟兒拋女來到陽山,望望這海大的工程,不曉得要鑿到哪天,哪個不牽腸掛肚地想家呀。大雁飛過頭頂,石匠個個要望上一陣子,恨不能托它帶個信回家,倒倒心裡的苦情。因此,這陽山又得了個「雁門山」的名。
工程一上馬,皇上催得又緊又急,還派了太監來監工,規定每個石匠一天要鑿三斗三升石屑子,完不成的殺頭。
這三斗三升石屑屑,說說簡單,鑿起來萬難。陽山又高又陡,人在上面做活,一不當心摔下來,屍首都沒法收。初開工,鑿下來的大石片多,一個個從雞叫干到鬼叫,一天下來還勉強能交足數。鑿啊鑿啊,活越做越細,石屑也就越來越少,上頭定的數字還是一兩不減。有些年紀大、體力差的,活活累死了;有的熬不過這活罪,跳了崖。眼看限期一天天近,皇帝派來的監工,也接二連三地換,一個比一個心狠手辣。石匠當中完不成三斗三升石屑子的,給打死了,造反的給殺頭了。拋在山崖下的屍首越來越多,所以,後來這地方又「墳頭」眼看日子一天比一天難熬,幾個石匠半夜聚在一塊商議。這個說:「我們是鄉里人挑糞擔子——前後都是屎(死)不如逃吧!」
那個道:「逃哪塊?沒看見逃出去的,都抓回來殺了?」
商議來商議去,沒得個好辦法。一個平素少言寡語的老石匠開了口:「依我看啊,硬拚不如軟拖。」
「怎麼軟拖呀?」
老石匠不緊不慢地說:「你們天天做活,可看見太監是怎麼監工的?」
「躲在大樹蔭底下,老遠地望啊。怕曬哩!」
「二爺天天是怎麼驗收石屑子的?」
「站在高墩上捂著鼻子,怕灰哩!」
老石匠笑笑說:「站得最近、看得最清的還是我們石匠。每天交石屑子的時候,我們來個斗底朝天,裝它淺淺一層,遠看不就是滿滿一斗嗎?拖他奶奶的,叫他收不了場,歇火!」
石匠們個個說好,誇老石匠:「生薑到底老的辣。」
一傳十,十傳百,陽山上的石匠都用上了這個好辦法。從那以後,不論是老是少,天天如數交出三斗三升石屑子來。胖太監心裡暗暗高興,還以為是他手下人鞭子打出來的哩!
胖太監雖然高興,承辦這樁美差的那個官兒,看看工程,心裡直發毛,真好比正月十五盼過年——早得很吶!眼看限期要到,那官兒六神無主,只好抖抖霍霍去向皇帝請罪。皇帝一氣,把他推出去斬了。明成祖心裡嘀咕:什麼玩意呀?一塊碑這麼難做?乾脆把碑材運進城,放到我眼面前來,倒看是驢子不走還是磨子不轉?
哪曉得那碑材實在太大,就是千軍萬馬來也搬它不動。皇帝不死心,又派了三個最信得過的大學士,上陽山看看究竟。三個大學士爬上陽山,抬頭一望,這麼大的碑材,出娘胎沒見過!有個膽大的,想爬到碑身上去量量尺寸,人還沒上去,頭就嚇暈了。三個大學士回宮向皇上一回報,皇帝也哈住了嘴,臉嚇得煞白。哪個叫他要越大越好的呢?
大碑運不來,朱棣只好另派人到龍潭,做了一塊小得多的「神功聖德碑」放在四方城裡,也就是現在這一塊。
那陽山的石匠,後來多數在當地安了家,直到今天。他們的子孫當中,還有不少繼承祖業,是手藝高超的石匠師傅哩。南京一帶用的鬥,也跟外地不一樣——底大口小,傳說就是那早晚陽山上的石匠傳下來的。那塊大碑材呢?你一登上陽山就能望見,已經原封不動,足足睡了五百七十多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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