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糟糕的還沒來

從中等秘書專科學校畢業後,20歲的我來到上海求職。意料之中卻又難以接受的是:在這座繁華而競爭激烈的城市,很多高學歷的本地人都在四處尋找工作。每一次,當不會講上海話的我被對方彬彬有禮而又冷淡地拒絕後,我總是深呼吸,對自己說:「最糟糕的還沒來。」就在第43次說完這句話之後,我被一家傳媒公司錄取了,成了平面部經理的秘書。我帶著有些僵硬的微笑,和未來的上司打了個招呼。「最糟糕的還沒來」,轉過身的剎那,伴著淚水,我又禁不住脫口而出。

每天工作從早晨整理經理辦公室的文件開始,為經理沖咖啡、打字、複印、傳真,還有接電話。我沒有時間抱怨,因為我要為每個月的薪水而努力。晚上,回到自己租的地下室,常常是換下套裝就沉沉地睡去。半個月後,我終於習慣了格子間裡的白領生活,習慣了每個人稱我為「Halen」,開始微笑著品嚐「東方明珠」下的精彩,欣賞黃浦江畔的生活。

經理去深圳參加一個品牌時裝廣告代理競標會,行前囑咐我把最近一段時期的廣告資料按日期整理好。在他還有三天回來的時候,我提前完成了工作。興沖沖地把整理好的文件放到經理辦公桌上時,那枝倍受經理珍愛的「派克」筆被文件夾掃到了地板上。我俯身尋覓的時候,該死的高跟鞋一不小心毫不留情地把筆踩斷了!全身的血一下湧上來,捧筆在手,大腦竟是一片空白。緩過神兒來後,我還是把斷筆從垃圾中翻出來,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我決定依照原樣去買支新的。可是,等我趕到「派克」筆專賣店,一看價錢,幾乎嚇暈過去:3282元啊!那一刻我沮喪到極點,腦海裡有兩個小人兒不斷地在打架,一個讓我趕快從公司溜之大吉,另一個卻讓我堅持下去……最後,還是後者佔了上風。我在心裡對自己說:最糟糕的還沒來,怎麼能當逃兵呢?

於是,我向要好的同事借了3000塊錢,趕在經理回來之前把新筆放在了老位置。經理似乎並沒發覺他視若珍寶的「派克」筆已被移花接木,而是興奮地和我說著競標會上的見聞。「上海還有一家私人工作室參加競標,是個很強的對手。我們一定得努力爭取,如果成功的話,這將是公司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單。」我嘴上應和著,心裡則一直在暗自慶幸躲過了小小的一劫。

半個月後的一天,經理對我說:「Halen,你去圖片社把我們上次拍攝的膠片取回來,一定要注意安全,這是我們這次投票的核心,丟了可是沒有辦法彌補的!」圖片社在浦東開發區,我坐渡輪渡過黃浦江,很順利地拿到了膠片。回返時,渡輪已經啟動了,一位頭髮花白的阿婆卻提著竹籃,踉蹌地從船尾小跑過來,用上海話慌張地喊道:「等一下,讓阿拉下去。」路過我身邊的時候,阿婆一個趔趄,幾乎摔倒。船老大不肯停船,怕麻煩。我感覺阿婆一定有什麼急事要辦,就忍不住替她哀求船老大,船老大還算給面子,盡避不是很情願,還是把船靠了岸,我攙起阿婆的胳膊,將她送下船。

渡輪重新啟動了,阿婆站在岸上揮手道謝之後,匆匆離去。這是我來到上海後第一次有上海人對我說「謝謝」,我不免有些洋洋自得。當我被潮濕的江風吹醒,發現那袋膠片不翼而飛時,船已經是在江中心了。我從船頭走到船尾,急得幾乎跳江。有人用上海話竊笑:「外地人真是……」

肯定是扶阿婆下船的時候掉的,渡輪靠岸後,我返回對岸去找。我寄希望於阿婆發現了那疊對她來說毫無用處的膠片,等在碼頭……可是這絲希望很快就被無情地擊碎了。「會不會被人扔進垃圾桶?」我順著碼頭分別向不同的方向翻了6個垃圾桶,根本沒有紙袋的蹤影。「不會是掉在江裡面了吧?」我終於忍不住,蹲在碼頭上大哭起來。看來,這次我是真得逃跑了。上次把「派克」筆踩斷,我雖然背上了一筆不小的債務,卻還可以挽回。這次,就不僅僅是錢的問題了。這袋膠片是公司花高價請著名模特、一流攝影師去蘇州、周莊拍攝一個禮拜的結晶,一旦丟失,這次競標就算徹底玩完!

可是,冷靜下來後,我覺得還是不能逃跑。最糟糕的還沒來!我想起渡輪上那些開口閉口「阿拉」不停的上海人,如果我放棄,就意味著我這位外地打工妹更讓「阿拉族」瞧不起。我不能逃避自己該負的責任,必須為自己的尊嚴找回膠片,就算找不到,我也要給公司一個說法。

我在碼頭附近問了很多人,也沒有得到關於阿婆、關於膠片的任何線索。就在我一籌莫展之際,手機響了,是經理打來的。「Halen,怎麼還不回來?你已經替公司打了一個大勝仗!」

我莫名其妙地趕回公司,看到經理正和阿婆以及一個陌生的年輕人交談,那袋丟失的膠片就放在經理的辦公台上。「你是Halen?」年輕人微笑著說,「這位是我母親,今天她來看我。我不在,她就為我煮了粥。可是離開的時候,卻忘記關火。幸虧你幫她攔住了船老大,不然我的工作室就化為烏有了。」經理也微笑著走過來:「這位是何先生,就是我說過的競爭對手。不過,現在我們已是合作夥伴了。」

我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我說過,最糟糕的還沒來嗎!你看,只要你善良,只要你堅持,只要你肯承擔起自己的責任,努力地去尋找解決的辦法,最糟糕的就永遠也不會來!

《成功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