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世紀時,日本北方的土佐國,有一位貴族叫山內候,當他要到江戶參拜的時候,隨身帶著一位茶匠前往,因為這位茶匠在茶道上的造詣極深,山內候一方面只愛喝他泡的茶,一方面也有帶他到江戶誇耀的意思。
茶匠雖然內心不願意,還是勉強奉命前往。當時治安不好,茶匠只好脫去茶匠的衣裳,帶著長短刀劍,扮成武士的模樣。
到了江戶,茶匠大部分時間都留在屋內泡茶。有一天,他到戶外走走,他才出門不久就在池塘邊看到一位容貌猥瑣的武士,看來品性不佳的樣子,茶匠內心有些畏懼,因為一路上擔心遇到惡棍的事終要發生了,這使他躑躅不敢走到池塘邊。
果然那位狀似浪人的武士迎上前來,對茶匠說:「你看起來是來自土佐的武士,如果能讓我領教一下你的本領,將是我的榮幸。」那武士手按劍柄。
茶匠一陣心虛,說:「我雖然穿著武士的衣服,但我並非武士,我只是一個茶匠,比劍一定不是你的對手,你放過我吧!」
浪人聽了,知道茶匠的軟弱,更欺生逼迫他,要他比劍,或交出身上所有的財物。
茶匠本想交出財物,一走了之,但他立刻想到這樣會破壞主人的名譽和自己的名聲,便迎頭準備一死。他又覺得這樣死了很不值,突然想到剛出門時曾路過一個教習劍道的劍道館,說不定可以去向劍匠學幾招,以便能在比劍時有一個體面莊嚴的死法,像是第一流茶師赴死的姿勢。
於是他向浪人說:「既然你非和我比劍不可,我也樂於試試你的本事,不過,我隨身帶著主人的重要信件,必須先去覆命,等回來再和你比劍。」浪人答應了。
茶匠急忙跑到劍道館的門口,求見劍匠。劍匠聽了他的事,當他知道茶匠是來學一個體面莊嚴的死法時,就說:「來我這裡的徒弟都是來學求勝的劍法,你是第一個來學求死的劍法的人,我必須破例教你。既然你是茶匠,我教你求死之法,條件就是請你為我表演一次茶道吧!」
茶匠心想這可能是一生裡最後一次泡茶,便一口答應,瞬時忘記即將赴死的事,全神貫注地泡茶,就好像泡茶是全世界惟一重要的事。他泡茶時那清朗、無念、莊嚴、絕俗的表情令劍匠很受感動,並喝下他深信是這輩子喝過的最好的一盅茶,他感歎地說:「你已不必學習什麼死的方法,你剛才泡茶的心境,無論與任何武士決戰都能取勝呀!當你去赴浪人之約時,首先就像茶道的準備工作,先鄭重地向他問候,並道歉自己來晚了。告訴他你已做好決勝負的準備,然後脫下外褂,小心折疊好,再將扇子放在上面。繫上纏頭,圍上腰帶,把褲裙的口子打開。最後抽出長劍高舉過頭,擺好將對手砍倒的姿勢,閉上眼睛,一聽到喝聲,就舉劍向他劈去,這整個過程,一定要專注,就像你方才泡茶的樣子。」
茶匠道謝之後,向浪人約定的地方奔去,好像去為朋友泡茶,一點也沒有恐懼。他按劍匠的忠告一一做了。當他最後舉刀而立時,那浪人彷彿看到一個完全不同的人格:無畏、無我、無念,浪人連喝聲都叫不出來,對立了一分鐘,浪人扔下武士的長刀,趴在地上求饒。茶匠原諒他,浪人連滾帶爬地逃走了。
我喝茶時,常會想到這個故事,想到我們的生命歷程也許會不時遇到猥瑣的浪人,糾纏不清,我們是不是都能莊嚴、無畏、優美地舉刀而立呢?我們是不是都願意像茶匠的心,從眼前這一刻,展現出完全不同的人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