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時候,在一個江南村落裡,搬來了一戶曾姓人家。照理說,這村子雖小,但也水土肥美,物產豐富,村民們都過得有滋有味,可曾家就怪了,三年過去了,他們家和村民們格格不入,經濟狀況也和剛來時一樣,一貧如洗,有時連一天三餐都吃不上。
更奇怪的是,曾家一家三口,個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沒有半點謀生技藝。於是,有人猜測曾家是沒落貴族,但若是這樣,他們總該有些學問吧?哪裡想到這家人統統大字不識一個,沒有一個能讀書習文的。
最稀奇的是,他們寧願好幾天餓著肚子,也不肯接受村民的好心接濟,平日裡僅靠曾老頭和他兒子摸黑起來拾點牛糞或枯枝,賣點錢勉強度日。
就這樣,在村民們的紛紛議論中,曾家始終保持著神秘感,成了大夥兒茶餘飯後的談資。
到了第三年的大年初十,曾老頭難得沒有幹活,起了個早,小心翼翼地提著一小袋子銅板,上了趟鎮。他走進鎮上最大的米鋪,對夥計說,要買店裡最上等的白米。
米鋪夥計愣了一下,隨即樂起來:“曾老爹,我勸你還是看看這邊的米吧,就你那點錢,上等白米只能買半斤不到,這邊的糙米,雖然次了點,卻能扛回一大袋呢,比白米更頂餓。”
曾老頭臉一沉,說:“廢什麼話,我就要白米,還要你們這裡最好的,快給我稱!”
夥計沒辦法,只好開始清點曾老頭那袋子裡的錢,那一枚枚銅板,全擦得亮晶晶的,看樣子,每枚銅板都不知在曾老頭手裡翻來覆去看過多少遍呢!夥計數好了錢,找了個極小的口袋,裝上了白米。
曾老頭接過米袋,眼眶裡竟然是淚花漣漣,他十分珍重地將米袋藏在懷中,弓著身子,走了。
當天晚上,曾老頭把妻兒叫到床前,鄭重地取出那一小袋米。妻子一見那白米,就忍不住大哭起來,曾老頭的眼淚也是“滴答滴答”地淌個不停,只有曾家的兒子曾揚,才十幾歲,自然啥都不知道。
原來,曾家本是皇城內數一數二的巨富之家,曾老頭的爺爺在很早以前因偶然機緣救過駕,因而得到皇帝的封賞。曾家一族幾代人蒙受祖蔭,到曾老頭這一代已是窮奢極欲,不僅子孫一個個不學無術,不思進取,甚至連親戚都依仗著曾家之名,在外橫行霸道,不可一世。
皇城乃是天子腳下,哪容得下曾家這般放肆?時間一久,曾家早已樹敵無數,新皇帝登基之後,雖能一時念及曾家當年的救駕之恩,卻捱不住群臣百官一本本的彈劾奏折和無數的唾沫星子,沒兩天就拿曾家開了刀。
曾老頭對著兒子曾揚說:“三年前的今日,皇上在文武百官面前斥責了爹,說爹不學無術,貪圖享樂,如果離了祖宗福蔭,怕是連一年都活不下去。爹當時急了,居然與皇上頂嘴,說我們曾家沒那麼容易餓死,別說一年,三年也撐得過去。”
曾大娘抹著眼淚說:“也幸虧你爹當時這句話,皇上給了咱家一個最後的機會。”說著,她把白米交到兒子手中,“皇上答應,只要我們一家不受他人半點接濟,能自給自足活過三年,將既往不咎,恢復封爵。”
曾老頭歎了一口氣:“我享盡榮華,從不曾想過,在外謀生是這等艱難。這三年裡,我和你娘的身體都累垮了,要不是有這點盼頭,哪裡撐得到今天?現在我們年紀都大了,上京路遠,只能靠你了……”
曾老頭把那袋子白米鄭重地交到兒子手中,囑咐道:“當年皇上說,咱家好比碩鼠,幾代人不思勞作,不知白吃了國家多少米。三年後如果回京,就得帶回上等白米,以此驗證我們曾家不靠皇糧也能養活自己。這袋米是爹這三年來省吃儉用攢下來的,好好帶著它上京吧,咱家就靠你了!”
第二天,曾揚就帶著那一小袋白米,在爹娘的萬般期望中上京了。
途中餐風宿露,生活自然艱苦,可曾揚一直沒敢動那袋白米,只是上山撿些柴火換口飯吃,饑一頓飽一頓,走過了一村又一村。
這一天,曾揚來到一個小鎮,兩手空空,只得上山拾柴。從天剛亮拾到烈日當空,好不容易拾得一擔,換了五個銅板,正準備買個燒餅充飢,不料他伸手一摸,發現裝米的袋子不知什麼時候被劃了個大口子,滿滿一袋米漏得所剩無幾!
曾揚大吃一驚,這不是塌了天、陷了地嗎?這可怎麼好啊?曾揚一下子沒了主意,可憐他一個半大孩子,直嚇得蹲在路邊放聲大哭,哭得連餓都忘了。
路邊有個賣青棗的,見曾揚哭得可憐,便過來詢問。曾揚哭哭啼啼地說了自己千里上京的事,並告訴他,自己最重要的信物沒了。
賣棗人好不奇怪:“什麼信物?”
曾揚抽抽搭搭地說:“一袋米。”
賣棗人樂了:“哈哈,這有何難,我這有銀子,你去另買一袋就是。”
曾揚抹了把眼淚,揚起頭說:“不行,我爹說了,就算是走投無路,也不能收受人家半點施捨。”
賣棗人一愣,不由得微笑起來,覺得這孩子有這樣的骨氣,倒是難得,於是決定幫幫他。賣棗人想了想,說:“既然你這麼講,我就不勉強了。要不這樣,你買我一顆青棗,我就有辦法不施捨你,反而有助於你,你看怎樣?”
曾揚瞧了瞧那人,又瞧了瞧那筐青棗,覺得眼前這人不像個騙子,只是筐裡的青棗實在不怎麼樣,看起來還生得很,估計他今天還沒開張呢。
曾揚想了半天,左右沒有辦法,而且就算被騙也只是一顆青棗錢,於是將信將疑地買了一顆,放到嘴裡,一咬,馬上吐出來,哇,酸得掉牙!賣棗人“哈哈”大笑,撿起地上的棗,說道:“這棗核借我十天,我給你變個戲法,十天後你來這裡找我。”
就這樣,曾揚又疑慮又不安,在小鎮上待了十天,幸好賣棗人沒有失約,如期和曾揚見了面,並把棗核遞到了曾揚手裡。曾揚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棗核已經脫胎換骨,只三天,這貌不驚人的棗核,已經變成了一艘雕刻得美輪美奐的畫舫!家道沒有敗落前,曾揚見過這種玩藝兒,這是微雕啊!
賣棗人說,他本已退隱,也算是倆人有緣,這回就破例了。他讓曾揚把這個微雕拿到西街文玩店,就說是城東一個姓宋的賣棗人給的,這樣就能夠換一袋白米,說不定連上京的路費都有了。
曾揚聽了,“撲通”一聲跪在賣棗人面前:“大師,求你收我為徒!”
賣棗人說自己已封刀多年,不肯收徒,可曾揚死纏了數日,苦苦哀求,一片誠心,賣棗人終於應允。
苦練三月後,賣棗人對曾揚說:“入門靠師父,修行看各人。”留下這句話後,賣棗人便閉門不出,任曾揚再怎麼求,他也不願再教了。於是,曾揚拜別恩師,一邊修行,一邊繼續上京。一路上走走停停,勤練手藝,途經千山萬水,歷盡坎坷磨難。
終於,五年後,曾揚風塵僕僕、衣衫襤褸,到了京城,跪倒在金鑾殿上。他口稱與聖上有約,現在回京面聖。
皇帝想了半天,終於想起有那麼一回事,冷笑一聲,看著階下乞丐一樣的曾揚,說:“朕有言,不許乞討,可有違約?”
曾揚跪在地上,朗聲奏道:“小民不曾受人半點施捨。”
“還有,答應過朕的米呢?”
“小民總算不負聖上所望,小民的米不敢稱最,卻也算世上難尋。”
皇帝一聽來了興趣:“當真?呈上來給朕看看。”
內侍呈上托盤,偌大的托盤中,只有孤零零的一粒大米。皇帝見了,勃然大怒:“你這刁民,敢戲弄朕!”
曾揚不慌不忙,說道:“請皇上仔細觀看。”
皇帝定睛一看,原來,那粒米竟是一個精美的微雕:一艘輕舟隨風而行,一介漁夫臥船小憩,雕琢功夫神乎其神,作品活靈活現,巧奪天工!
皇帝大喜,不由得歎道:“這確是難得的米,一粒能抵千斤啊!”
從此,曾揚聲名大噪,開設學館廣收徒弟,桃李滿天下,成為一代微雕大師。曾家子孫個個傳承手藝,修身養德,家族也真正興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