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渡口,一句承諾。為報答在困境中收留並關愛過自己的村民,萬家的4代人百餘年來在深山擺渡,風雨無阻,分文不取,百年義渡,默默書寫著感人至深的信義傳奇。
為鄉親擺渡16年裡,69歲的船工老萬從未收過一分錢
車出湖北省建始縣城,蜿蜒向東南22公里,記者來到與恩施市交界的三里鄉大沙河村的大沙河渡口。
「老萬,過河!」「喔——」聽到對岸喊渡聲,一位腳蹬布鞋、頭戴燈草絨帽子的老人,從岸邊一座小石屋中快步而出,解開了船繩。竹篙輕點,小船一個漂亮轉彎,輕盈地掠向對岸。
這個擺渡的老人就是萬其珍。今年69歲的萬其珍,被村民們親切地稱為「老萬」。從1995年年初接手大沙河渡口以來,萬其珍每日堅守在此,方便著無數過往的村民和旅客。
每天清晨,天還沒亮,老萬就起來了,簡單拾掇一下自己,再為孫子燒好早飯,便匆匆趕往渡口。等到天濛濛亮,早起的村民到達渡口邊時,老萬早已準備就緒,等候在岸邊。到上午9時許,來往兩岸做農活和走親戚的村民,往往已渡了10餘趟。這時候,老萬會從渡口邊的小石屋裡搬出一把竹椅,靜靜地坐在渡口邊,稍事休息。
大沙河渡口寬約200米,最深處水位超過50米,擺渡一趟要10餘分鐘。平素擺渡,一天下來至少來回60多趟。別說69歲的老萬,就是對一個身強力壯的小伙子來說,包攬這渡口艄公的活兒也絕非易事。
大沙河村有278戶,1000餘人。渡口對岸有村裡80多畝耕地,佔了全村耕地的10%。平時,很多村民要到對岸幹農活,再加上過往的外地人,經小船過渡口的人一直很多。
4年前,萬其珍的老伴過世。女兒早已出嫁,兒子兒媳也在外打工,老萬隻好一個人住在大兒子家,邊照顧唸書的小孫子,邊守著渡口。
兒子家離渡口有2公里山路。農忙季節,因為擔心回家吃飯會影響村民過渡,老萬總在渡口候著,每天只顧得上吃兩頓飯。中午餓了,他就在渡口的小屋裡燒土豆或紅薯當飯吃。這樣一直忙活到傍晚六七點鐘收工,回家吃過晚飯,老萬再匆匆趕回渡口守夜。
「晚上常有晚歸的村民要過河,我走不開。」老萬憨憨地笑道。
16年來,老萬自己都不知道,他船來船往地渡過多少人。但有一件事,他卻從不含糊——無論誰坐船,堅決不收一分錢。
2006年,恩施州開始為全州100多位船工統一發放每月540元的補助。這筆錢,並不足以貼補船工家裡的日用。於是,恩施州百餘個渡口的船工,一般都會收取幾元錢的擺渡費用。可老萬掌舵的大沙河渡口,從來是個例外。
萬家百年義務擺渡,源自祖上的承諾
「堅持義渡,是萬家祖上傳下來的一個承諾,決不能食言!」老萬斬釘截鐵地說。
1995年,在老萬從叔父萬術榮手中接過船槳之前,他的家族已經在此接力義渡了近120年。
1877年,清朝光緒年間,為逃兵役和水災,萬作柱等幾戶萬姓人家,從江漢平原逃難至建始縣,定居於地處鄂西深山的大沙河畔。初至大沙河畔的萬姓祖輩,被當地世居的鄉鄰們寬容接納,並領受其接濟之恩,得以開荒拓土,安家落戶。為報答鄉親們的這份情誼,眼見兩岸鄉鄰為大沙河所隔,萬作柱與家人商議,決定賣掉家裡的幾頭肥豬,建造一隻能載10人的木船。萬作柱向鄉親們承諾:今後,萬家將義務擺渡,分文不取。從那以後,萬家人站立船頭撐篙行船的影子,深深印刻在大沙河的一灣碧水中。
許下承諾並不難,難的是堅守。然而,萬家人做到了。
1925年夏天,年邁的萬作柱病逝前將兒孫叫到床前告誡:「義渡是我們家答應鄉親的,你們要繼續下去。」那以後,長子萬術材接過磨得發亮的篙桿,繼續默默地為鄉親們義渡。後來,萬術材因病,又將篙桿交給了弟弟萬術榮。
那時的大沙河南岸有16戶村民,翻過山,還有四方井村和金龍觀村兩個村子,村民們一天過河往返不下50趟,擺渡者不能長時間離開渡口。於是,很長一段時間裡,掌舵渡口的萬術榮乾脆睡在岸邊的巖洞裡,搞個鐵缽缽,燒火煮飯吃。
「山洞裡潮,誰願意住?那幾年他的日子過得苦啊。」說起當年的萬術榮,村民崔祝清感動地說,「每天早上8點之前,他肯定已經吃完早飯等在河邊。無論白天晚上,他隨叫隨到。有時候他一口飯剛扒在嘴裡,有人過河,他放下碗就往渡口跑,從沒不耐煩。」
後來,因感念萬家的好,大沙河村的鄉親們聚在一起合計,決定在渡口旁分出一塊近6畝的田,交給萬術榮就近耕種,也算是對萬家的補償。
與渡船相伴15年後,1995年,73歲的萬術榮倒下了。臨終前,萬術榮將53歲的侄子萬其珍喊來,將義渡的任務鄭重托付給他。
「義渡是我們家答應鄉親的,你要接下去!」多年以後,萬其珍仍一字不差地記著叔叔囑托的這句話。
承諾了,就要負責到底。在萬家幾代人眼裡,這是再平常不過的事。
原本在外打工的兒子,如今已接過年邁父親的班
16年來,只要沒有病倒,萬其珍的身影從未在大沙河渡口「缺勤」過,他也再沒有去過自己年輕時最喜歡去的、離渡口僅僅22公里的建始縣城。16年裡,他日夜守在渡口,只要有人喊渡,他總會及時出現在河岸邊,緊握船篙,一槳一槳地劃,一船一船地渡。
這麼多年來,兩岸的村民已離不開萬家手中的船篙,而69歲的萬其珍,也無法割捨這份平靜的擺渡生活。2008年,他不慎摔傷了手和腿,兩三個月裡都不能下床活動。
記掛著渡口,躺在床上的萬其珍心裡那個急啊。打電話,兩個在外打工的兒子,都因簽了合同沒法分身。大兒子萬芳權雖然很快請了假,回家照顧父親,但過不了多久還得趕回去繼續做工,不能接替擺渡。老萬叮囑大兒子去找個外地會划船的渡工來幫忙,就算每個月貼錢,也不能讓渡船停下來。
「後來我找了個渡工,每個月給人家800元錢,做了2個月。那個時候,真的划不來啊。」當時,萬芳權對父親的決定,感到很無奈,「沒辦法,擺渡這是個苦差事,工資給低了,根本找不到人干。」
萬芳權臨走前,鼓起勇氣對父親說:「爸,今後做這個事還吃不吃得消,不行的話,咱們就算了吧。」聽到這話,躺在床上的萬其珍慢慢地搖了搖頭,眼神裡卻滿是堅決。萬芳權的淚水在眼眶裡轉了幾圈,又硬生生忍了回去。打那以後,萬芳權再沒跟父親提過這個事。
從2008年那次摔傷後,萬其珍的左腿會時不時地疼,精力也比以前差了很多。他找來大兒子萬芳權,認認真真談過幾回「接班」的事。然而,對闖蕩過外邊世界的萬芳權來說,要從此在這個小山村做個默默無聞的船工,不是件容易接受的事。再說,義渡的那份微薄補貼,對於39歲的萬芳權來說,真的沒什麼吸引力。這些年,村裡大批年輕人坐著父親的渡船,過了河,走向縣城,走向更遠的地方。萬芳權確信,與父輩時代不同,他身邊的世界正變化得越來越快,越來越精彩。越是有這份確信,萬芳權的內心就越不甘,越掙扎。
直到2009年的春節,一件小事改變了萬芳權的想法。
那天,正是大年三十,渡口來來往往的人特別多。中午,萬芳權去渡口給父親送飯,看到正在河面上擺渡的父親,搖起槳來似乎有些力不從心。小船靠岸後,父親招手示意萬芳權靠近,悄悄對他說:「我右邊膝蓋有點酸痛,你來幫我渡幾趟。」萬芳權心頭一酸,二話沒說,就從父親手中接過了船篙。船篙上還留有父親手心的餘溫和汗漬,萬芳權別過頭,眼淚「嘩」地淌了出來。
那天午後,沒人過渡的時候,萬芳權和父親在渡口邊坐了很久,什麼話都沒說。離開渡口回家時,老萬輕輕對兒子說了一句:「只要還有人要過河,我就希望能把這義渡堅持下去。」
那個春節過後,萬芳權沒有再出外打工。
如今,萬芳權已接過父親的班——船主執照、渡工證件等登記手續,都從萬其珍變更成了萬芳權。
當被問到接班的問題時,萬芳權爽快地說:「父親常對我說,幹就幹好一點,對鄉親們好一點。他撐不動了,還有我;我撐不動了,還有我兒子。等我撐不動的那天,或許村裡就有了大橋,不需要擺渡了。但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承諾,我一定會講給萬家的子孫聽,讓他們不管做什麼,都要信義為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