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嘉靖年間,江南涇縣城裡,有一位漢子名叫周茂槐。這天,他正與老婆許桂花一道,清掃自家的庭院,忽然,從院門外走進一個人來。
那人是位四十多歲的男子,他走進周家的庭院後,並沒有進屋,而是徑直走到了東側的圍牆邊。
周家的庭院,開了兩個院門:一個是正門,朝南,通往大街之上;一個是側門,朝東,通往一條僅能供兩人通行的小巷。小巷的東面,是一座大宅院的圍牆。
周家兩口子正在納悶,那男子抬手關上了那道朝東的院門,並開了口:「我家老爺知道你家正在清掃院子,因此特地派我前來你家,為你家關上東院門!」說著,那男子抬腿出了周家的南院門,走了。
望著那道東院門,許桂花樂了:「那馬老爺真有閒心,竟派盧管家來為咱們家關院門,有趣!」周茂槐卻氣得直喘粗氣,說:「閒心?有趣?他這是在罵咱們家呢!與他這位卸任知府做鄰居,難啊!」
原來,與周家僅一巷之隔的那座大宅院的主人,名叫馬仁貴。馬仁貴是涇縣人,年輕時考中了進士,在外做官,並官至廬州知府。今年春上,他因年事已高,便卸任了官職,回到老家涇縣,買下了與周家僅一巷之隔的那座大宅院居住,算是葉落歸根。剛才,關上了周家的那道東院門的那位男子,姓盧,是馬家的管家。
聽了周茂槐的話,許桂花不禁愣住了:「當家的,人家馬老爺好心好意派盧管家,來給咱們家關上東院門,你卻說馬老爺這是在罵咱們,是何道理?」
周茂槐跺跺腳,向院子的當空一指,道:「桂花,你看!」許桂花順著周茂槐手指的方向一望,只見一小團黑黑的灰塵,正晃晃悠悠地向東飄去,不一會兒,便飄到了東院門那兒,被門板擋住,然後落了下來。
許桂花明白了,她與周茂槐清掃庭院時,掃起了灰塵,而老天正好吹著西風,於是便把一些灰塵吹出了東院門,吹過了小巷,吹到馬家的宅院裡去了。現在,因為有門板的攔截,那些灰塵便進入不了馬家的宅院。但她還是鬧不懂,就問周茂槐:「咱們不就是掃起了些灰塵嗎?馬老爺怎麼這麼重視,竟派盧管家過來幫咱關上東院門?」
周茂槐又跺了一下腳,道:「這事要是放在平常人家,誰也不會把它當成個事,可是,他馬仁貴是啥人呀?講究著呢!其實,他只需派個人說一聲也就行了,可他卻偏偏派盧管家親手給咱們家關上東院門,這是明著不說,暗地裡卻數落咱們家。他馬仁貴這是罵人不說一個『髒』字啊!」
這下,許桂花終於明白了過來,那馬老爺真的是在損人呢!她生氣地說:「不行,咱們家不能就這麼被他罵了,我去找他評理去!」說著,她就要走出門外。
周茂槐一把拉住了許桂花,說:「你省省吧!人家中過進士、當過知府,你說得過人家?咱們家以後掃地時,都關上東院門,不就罷了?」說著,他歎了一口氣,繼續掃起地來。
從那天開始,周家一清掃院子,便緊緊地關上東院門,而盧管家再也沒有來過周家,替周家關過東院門。
半個月後的一天上午,周茂槐剛從街上回到家中,盧管家忽然走進屋來,他把手中提著的一隻瓦罐,往桌子上一放。
周茂槐疑惑道:「盧管家,這是啥?」盧管家道:「這罐子裡裝著的,是上好的桐油。」周茂槐更加疑惑:「盧管家,你拎一罐桐油,上我家來幹啥?」盧管家道:「我家老爺喜歡看書,而看書之時,一定要安靜。他知道,你家的東院門的門軸很久沒有上油了,所以特地命我送一罐桐油過來。」周茂槐張張嘴,正想說自己家一罐桐油還買得起,那盧管家已出門而去。
周茂槐忍不住又喘了幾口粗氣。站在一旁的許桂花道:「那馬老爺,怎麼知道咱們家的東院門的門軸好久沒有上油了?」周茂槐拍了一下桌子,道:「門軸沒上油,開門、關門之時,就會發出『吱吱呀呀』的磨擦聲響,一定是咱們家東院門的門軸弄出的響聲,傳進了馬仁貴的耳朵裡。於是他就派盧管家,給咱們家送來了這一罐桐油,其用意無外乎是讓咱們家趕快給門軸上油,千萬不要再吵著他馬仁貴。」
許桂花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那馬老爺又在損咱們家呀!我得去好好說他幾句!」說著,抬腿就要出門去馬府,周茂槐忙攔住了她,並把那罐桐油,給扔進了茅坑裡,然後,他上街買了些桐油,仔仔細細地把自家的東院門的門軸刷了又刷。一邊刷,他還一邊自嘲似的道:「馬仁貴,這下,我讓你就是想聽我家的門軸聲響,也聽不到了……」
周茂槐的父親八十多歲。一個多月後,周父無疾而終,周茂槐懷著悲痛,為父親辦起了喪事。
涇縣當地有個風俗:家裡的老人過世後,一定要在外門之上,貼上用白紙黑墨寫成的喪聯,以示哀悼。現在,周父過世,周家當然要在院門之上,貼上喪聯。就在周茂槐準備請位老秀才,來他家書寫喪聯之時,盧管家忽然走進門來,拿起周家早已準備好的毛筆,蘸滿了周家早已磨好的黑墨,在周家早已裁好的白紙上,寫起了喪聯。
不一會兒,盧管家寫好了一副喪聯,周茂槐一看,見盧管家的字寫得真不錯,喪聯寫的意思也對,於是便讓人把那副喪聯,貼在了南院門上。然後,他轉過身來,去看盧管家書寫的第二副喪聯,不料,卻見盧管家已經放下了筆。周茂槐詫異道:「盧管家,你咋不寫了?」盧管家回答說:「我家老爺特意讓我捎話給你,喪聯只要貼在南院門上就行了,至於那道側院門—東院門,不貼也未嘗不可。我家老爺可不想夜裡睡不著覺啊!」
周茂槐頓時明白了過來,那道東院門對著馬家的府邸,如果貼上喪聯,馬仁貴便會因此認為對他馬家不吉利,他會因此而睡不著覺,於是便派盧師爺過來寫喪聯,並且只寫一副,讓周家在東院門上貼不成喪聯。
說完話後,盧管家離開了周家。許桂花氣沖沖地對周茂槐道:「當家的,咱們請人再寫一副喪聯,貼在東院門上吧!」周茂槐長歎了一口氣,道:「寫兩遍喪聯多不吉利!再說,盧管家已經為咱們家寫了喪聯,別人哪會願意再寫?唉,那馬仁貴講究得連喪事都不願意讓咱們家辦好啊……」
一道隔著小巷、對著馬家宅院的小小的東院門,竟被馬仁貴講究了三回,周茂槐夫妻倆越想越生氣,差點生出了搬家的想法。好在在接下來的一個多月時間裡,盧管家沒來過周家,周茂槐夫妻倆心裡頭的氣,總算是慢慢地消了。
這一天,周茂槐正在家裡喝茶,串完門回來的許桂花,對他道:「不知為何,這些日子馬府的大門一直未開,府內也未傳出什麼動靜。」周茂槐想了想,道:「也許是因為馬仁貴不喜歡街上的喧鬧聲,所以關上了大門吧。」
在隨後的幾天時間裡,周茂槐每次經過馬府門外,都要有意無意地望一眼大門,而奇怪的是,他沒有看見馬府的大門開過一次。許桂花讓他進馬府一趟,看看馬府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周茂槐卻道:「馬仁貴那麼講究,我要是冒冒失失地去他的府上,打擾了他,他不知又要派盧管家來咱們家,做出些啥事情呢!」許桂花聽了這話,趕緊閉起了嘴巴。
十多天後的上午,周茂槐上街買東西,路過馬府門前時,意外地看見許多衙役正在馬府裡進進出出,不由得吃了一驚。他向一位街坊一打聽,這才得知:馬家的另一位鄰居,也注意到了馬府的異常,但礙於馬仁貴愛講究的習慣,就一直沒有前去馬家探望。今天,他實在忍不住了,便去縣衙報了官,知縣領著眾衙役,撬開了馬府的大門,然後,在一間房子裡,找到了馬家一家人以及盧管家、僕人們的屍體。他們全被綁在木柱上,身上並無外傷、內傷,是因飢餓而死。
兩個月後,案子破了。原來,兩個多月前的一天深夜,一群強盜翻牆進入了馬府,將馬家人、盧管家、僕人們,全都綁在了一間房子裡的木柱上,堵住了嘴,然後把馬家的錢財席捲一空。本來,強盜們只圖財不害命,他們把馬仁貴等人綁在木柱上後,並沒有予以加害,卻不料,因為馬仁貴一向講究,所以,街坊鄰居們即使看出了馬府的不同往常之處,也不願意前去探看究竟,這就導致了馬仁貴等人被綁了十多天,卻沒有被人發現、解救,最終活活餓死的結局。
案情大白後,周茂愧常常對人感慨:「講究本是件好事情,可要是講究到丟命的分上,那就太不划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