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發生在上個世紀80年代初的一片大窪深處。
這片大窪是一大片鹽鹼地,很大很大,也不知道有多少畝,反正方圓十幾里沒有人家。人們常說「鹽鹼地三件寶,鹽蓬、鹼蓬、紅荊條」。果不其然,這片鹽鹼地除了長些鹽蓬、鹼蓬、紅荊條之外,寸草不生,放眼望去,無遮無攔,顯得十分荒涼冷清。大窪深處有一個工廠,廠子不大,二三十個人,生產一種化工產品。張鉛是這個廠子的會計,他當時十八九歲,父母雙亡,還沒對象,過的是一種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吃住在廠、以廠為家的生活。
當時,鄉村裡沒有什麼文化娛樂活動,放場電影,三鄉五里的人都跑去看。張鉛好熱鬧,處在這樣一個地方,要想看電影,只有出去得更遠。好在張鉛膽子大,不怕走夜道,凡是周圍村子演電影,他幾乎村村必到,場場不落。
這天是農曆七月十五,正好是星期天,廠子裡的人都放假回家了。張鉛孤身一人,無處可去,正感到煩悶無聊的時候,聽說離廠子十幾里之外的一個小村演電影,張鉛毫不猶豫地跑了去。
這天晚上演了兩個片子,一個是《地道戰》,一個是《神秘的大佛》。按現在的話說,《地道戰》張鉛已經看過N遍了,裡邊的台詞都快背下來了。《神秘的大佛》卻是第一次看,演員精彩的演技,緊張而又略帶恐怖的畫面,讓張鉛覺得很是新鮮刺激,興奮不已。看完電影,已經是夜間11點了,他邊回味著電影裡的故事,邊興致勃勃地往回走。
一開始和他同行的人很多,隨著一條條岔道的出現,越走人越少,到了大窪邊上,就只剩他一個人了。大窪裡沒有正經道路,張鉛奔著廠子的方向,找最近的距離,漫窪野地,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
這時候突然刮起了大風,在這夜深人靜的晚上和空曠的大窪裡,風聲顯得格外大,嗚嗚地鳴叫著,鬼哭狼嚎般,聽著人。
隨著風聲,隱隱約約傳來一陣陣好像吹笛子的聲音,忽遠忽近,忽隱忽現,似有還無,朦朦朧朧的。一開始,張鉛還以為是風吹動荊條發出的響聲,並沒在意,但這聲音好像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張鉛停住腳步,仔細聽了聽,沒錯,是笛聲!如泣如訴,嗚嗚咽咽,像是很悲慘的一個曲子。可深更半夜的,在這麼個地方,會有誰吹笛子呢?張鉛四處看了看,此時,月亮高高地掛在天上,周圍的一草一木都看得清清楚楚,但除了一些隨風搖擺著的鹽蓬、鹼蓬、紅荊條之外,並沒有一個其他動植物的影子,更別說人了。這時候,離廠子還有一多半的距離,張鉛雖然號稱「大膽」,遇到這種情況,他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頭皮發麻,頭髮根子了起來,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這時候,又一陣風吹過,張鉛這回聽清了,笛聲就在後邊,並且他恍恍惚惚覺得有人在跟著自己。回頭一望,他嚇出了一身冷汗——後邊果然跟著一個人!這個人是個女人,披散著長長的頭髮,渾身上下穿著白衣服,衣服寬寬大大的,拖著地,笛聲就是從她那兒傳出來的。奇怪的是她並沒有笛子,更沒有吹。那個女人見他停下便也停下了,殭屍一樣遠遠地望著他。張鉛倒吸了口涼氣,定了定心神,大聲問了一句:「喂,你是誰?幹什麼的?」那個女人像沒聽見一樣,一句話也不說。張鉛又問:「這聲音是你發出來的嗎?」那人還是不說話。張鉛壯了壯膽子,想走過去看看,雙腳卻好像被吸住似的,一步也走不了。他活動了活動腳,往前走行,往後走不行。「真是遇上鬼了!」張鉛自言自語地嘟囔了一聲,顧不得再和那人說話,疾步向廠子跑去。
張鉛一路跑著,笛聲始終尾隨著他,那個女人也始終緊緊地跟著他,並且始終和他保持著那麼遠的距離。張鉛跑,她也跑,張鉛停,她也停,張鉛走,她也走,張鉛快,她也快,張鉛慢,她也慢,張鉛累得氣喘吁吁,那個女人卻好像輕盈無比。張鉛不知道這個女人要幹什麼,他一邊跑著,一邊想著,慌慌張張,失魂落魄。好在就要到廠子了,張鉛邊跑邊提前把鑰匙掏了出來。
廠子裡一個人也沒有,一片漆黑。張鉛一路踉蹌著到了自己宿舍門前,哆哆嗦嗦地開開門,一進屋就把門插上了。張鉛的宿舍兩邊都是職工宿舍,房子都是一樣的。張鉛怕暴露目標,沒有開燈。他輕手輕腳地跑到床邊,一頭栽在床上,順勢扯過被子把自己蒙了起來。蜷縮在被子裡,他雙手用力按著自己快要跳出來的心臟,竭力屏住呼吸,大氣不敢喘一口。但怕什麼有什麼,不一會兒,外邊就傳來了「通通通」敲窗戶的聲音,一聲一聲,不緊不慢,很有節奏。張鉛偷偷掀起被子角,心驚膽戰地向外望去。只見窗玻璃上現出了那個女人的臉,她的臉沒有一絲血色,慘白得嚇人。她把臉緊緊地貼在玻璃上,眼大睜著,鼻子都被擠扁了。讓張鉛沒想到的是,這個女人竟然沒有嘴。張鉛嚇得「媽呀」叫了一聲,就昏了過去。
第二天,有人在張鉛宿舍門口發現了一截彎彎曲曲的、上面挖有很多窟窿眼兒的空竹管,像是一支笛子,但它卻有頭有尾,乍一看,更像一條蛇。
張鉛向同事們說起這事的時候,一個同事問張鉛是不是做了什麼和蛇過不去的事兒,說大窪的蛇很有靈性,絕不傷人,但也絕不讓人傷它。張鉛忽地想起前不久,就是在這片大窪裡,他曾經用一卷膠布把一條蛇的嘴封得嚴嚴實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