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緣
作者:縝華
江如風是一個才子，憑他的才學，考個狀元並非難事，可他偏偏不喜功名，只醉心琴棋書畫，把酒賞月。
這年，江如風偶然購得一幅好畫。畫中人是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身著淺綠衣，端坐如雲，手抱琵琶，正輕彈淺唱。而她的裙下則臥著一隻懶洋洋的老虎，似乎聽著佳人韻曲，正昏昏沉睡。
江如風有感此畫風格怪異，更驚詫畫中人的美貌，從此對這畫愛不釋手，日掛廳堂，夜懸寢室，每日必瀏覽數遍。
這天晚上，江如風看書看到三更時分，才上床休息。剛合上眼，突地有人在耳邊輕聲喚道：「公子、公子。」細聽，是一個女子的聲音，聲音十分柔美，宛如春風拂面。
江如風睜開眼睛，女子的聲音卻戛然而止。江如風好生奇怪，室裡明明沒有人，那女子的聲音從何而來呢？
待江如風又合上眼睛，女子的聲音又傳來了：「公子、公子。」可一睜開眼，女子的聲音又消失了。
如此反覆幾次之後，江如風沒有睡意了。他乾脆欠身起來，半倚床沿，閉目靜待。果然，那女子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了：「公子，公子。」
這次江如風沒有睜開眼睛，驚奇地回了一句：「小姐，你是在叫我江如風嗎？」女子柔聲說：「正是，江公子你切莫睜開眼睛，不然便聞聽不到小女的聲音了。」
聞言，江如風點了點頭：「小姐是狐仙還是鬼魂？不知找小生有何要事？」那女聲道：「小女名叫小青，既不是狐仙亦不是鬼魂，乃是公子牆上畫中之人。」
江如風一聽，驚喜地道：「原來是畫中小姐，小青姑娘你為何懸於畫上呢？」說著，他情不自禁張開了眼睛。這時，小青的聲音消失了。
江如風愣了片刻，趕緊又合上了眼睛。這時小青的聲音才又在江如風的耳邊響起：「小女被一個惡道困住，元神虛散，所以只能以聲音和公子相見。公子精通音韻，小青就彈奏一曲，把身世與公子說一說。」
片刻，琵琶一響。在幽幽回轉的琵琶聲中，江如風聽明白了小青的身世。小青借曲訴說：她原是一家大戶人家的小姐。有一天，出外賞菊時，給山中一個惡道看中。後來，她給那個惡道用邪術封在畫上擄走。幸好，路上惡道遇著數個仇家圍攻，她才隨畫漂落地上。不久，此畫被路人拾去。輾轉中，易了數主。但是一直遇不到知音人，沒法訴說。直到如今，寄居江如風的府上，她才斗膽把曲寄語，述說身世。同時，希望江如風把她從畫上解救出來。
曲終事明，江如風拍案怒道：「可恨的惡道，令小青姑娘受苦了！」接著，江如風詢問小青，有什麼方法破解邪術？
小青低吟道：「公子，我肖像上面那頭猛虎便是惡道用來鎮壓我之物，只須把此虎除去，我便能回復自由。」
「小青姑娘莫急，我馬上去除掉此虎。」江如風聞言便要下床。此時，小青的聲音傳來：「公子且慢，畫上猛虎的一對利瓜已緊扣小青的肉體，如果公子把它從畫上刮下，小青也沒有命了。」
「啊！那如何是好？」江如風一時沒了辦法。小青道：「公子，畫上的是一頭雌虎，你在一旁另作一隻雄虎，等到兩虎相戲時，小青就有機會逃脫了。」
江如風鬆了口氣說：「如此說來簡單，如果小姐沒有別的囑咐，我馬上作畫。」
小青道：「感謝公子相救。天將拂曉，我的聲音一遇日光便化為霧，唯有等小青出來後，再行報答公子之恩。」說完此句話兒，小青的聲音消失了。
江如風下床後，取來文房四寶，揭下畫，平鋪桌上。凝視片刻之後，便開始畫雄虎。不多時，一隻雄虎躍然畫上，只須畫上虎眼便大功告成了。
可這時，江如風的房門忽然給人推開，一個老道模樣的人急步上前，按住他的手，道：「公子不可，此女是一個琵琶精，不可中了她的詭計。」
聞言，江如風一時猶疑不決，便問道：「你是何人？莫要信口雌黃，如何能夠證明你所言非虛？」
老道捋鬚一笑，道：「公子，請看。」隨即，他寬大的道袍在桌面上的畫上，一拂而過。桌上那幅畫消失了，上面只有一個淺綠色的琵琶。
隨後，老道抱起琵琶，道：「公子，此物原是老夫身邊的琵琶，隨老夫在九陽山中潛心修煉900餘年。有天，此物無意看見世上的男女之情，便動了凡心。此後，老夫每不在山中，她便私自下山，與人吟詩作對，彈琴奏樂。但人妖殊途，所以老夫才把她封在畫上，令她思過。不想，此物仍念念不忘紅塵，那天此物乘老夫不備，在畫中施法，隨畫逃了出來。」
江如風明白後，便從牆上取下一把長劍，指著老道，朗聲道：「萬物終有情，縱然小青是一個琵琶精，但她的追求乃常人之情，知音邂逅之故，這又有何不可？你若不放下小青，休想走出此門！」
老道一愣，頷了頷首：「江公子言之有理，看來是老夫凡心未脫；也罷，如今她近千年道行已毀，老夫就把此琴送給你吧。」說完，老道長聲一笑，化為一陣清風而去。
從此，江如風再沒有聽見琵琶說話了。不過，每當他抱起琵琶，似乎仍聆聽到點什麼。此後，江如風更加愛惜手中的琵琶，終日與琵琶相伴，悉心創下許多精妙絕倫的琵琶曲。
這一年中秋前夕，一輪明月長空高懸。江如風手抱琵琶，獨坐庭院，彈了一首新曲。曲終，竟發現天上百鳥紛飛，久久不散。見此奇觀，江如風既驚訝又歡喜，當下便把這首新曲取名為「百鳥膜拜曲」。
此事不知怎麼傳了出去，引來轟動。每天都有人前來江家，想觀瞻那個能引來百鳥膜拜的琵琶。來人絡繹不絕，為此，江如風不勝其煩，對精通音韻者解釋：百鳥之事乃偶爾為之罷了，不可當真。對那些不精通音韻者，則一率閉門不見。
不久，新上任的縣令得知，江如風家中有一把傳世之琴，琴弦一轉，能引來百鳥膜拜。於是，他便命人前來江家借琵琶一閱。
江如風對官家之人素來沒什麼好感，因此自然不肯借了。江如風對來人推托：「此乃我江家祖傳之物，家父生前有命，此物不可外借，要是縣老爺想聽我彈奏一曲，請移步來我府上一聽。」
那縣令做官前本是一個獨行大盜，官印就是花錢買來的。當官後，日久沒行盜，手早有點兒癢了。因此，當聽江如風竟敢拂他的意，不肯借琵琶之後，便心生不悅。幾天後，那縣令干回了老本行，夜裡蒙臉潛入了江家。
次日一早，江如風發現懸於寢室的琵琶竟然不見，大驚之下，情知已被賊人盜去。於是，江如風心急火燎地前去衙門報案。他哪裡想到，家中的琵琶就是被堂上的縣令盜走的。那縣令在堂上惺惺作態，嘴上責令一干捕快盡早破案。可背後，他早打定算數了，要把這個傳說能引來百鳥膜拜的琵琶送進宮中，以博皇上一喜。
很快江家的琵琶被送了進皇宮。皇上一見琵琶，果然龍顏大悅，賞了那個縣令不少金銀。
江家的琵琶似玉非玉，觸手生津，美輪美奐。再命人彈奏一曲，只聞脆音絕韻，雖不能引來百鳥，但麗音卻是天下無雙。
江如風和家中的琵琶朝夕相對，每每琵音一起，便心有靈犀。每當皇宮的琴師彈撥琵琶時，遠在千里的江如風便心有所感。只是他一時不明白，家中琵琶怎麼會在千里之外？又連聽了數次琵音之後，江如風已聽出琶音是出自宮中樂師之手，只有皇宮中高超水平的樂師，才能把他家傳琵琶彈得如此嫻熟。
琵琶竟在皇宮，此事非同小可，江如風雖然惦念著家傳琵琶，但卻也不敢輕舉妄動。
一天，一隊人馬手持聖旨來到縣衙，將縣令五花大綁押了出來。縣衙前聚集了一大群看熱門的老百姓，江如風也混在其中。從旁人的口中，江如風得知自從皇上得了那把琵琶，便每日命人彈奏。哪知每次樂聲響起時，皇上便頭疼不已，請來一道士，說宮中有妖孽，而這妖孽正是宮中那把琵琶。於是皇上下令，將琵琶焚燬，再下旨捉拿進獻琵琶的縣令。
縣令將琵琶的來歷招供出來，皇上又派人捉拿江如風，哪知到了江如風家，早已經是人去樓空。
多年後，皇上駕崩，江如風回到故居，尚未進門，便聽到一陣琵琶聲，仔細一聽，竟是那首「百鳥膜拜曲」。而那琵琶音的精妙絕倫，亦是天下無雙，漸見院中百鳥齊聚，頓成奇觀。
江如風心中一動，急忙進到院中，只見院內垂柳下，端坐著一位綠衣女子。女子背向江如風，聞得有人進內，便放下琵琶。她轉過頭，盈盈立起，朝江如風婉然一笑。那一笑，春風拂面，千嬌百媚。
江如風驚呆了，端視女子片刻，突然喜道：「姑娘，你可是畫中的小青姑娘？」
綠衣女子含笑點點頭，緩步走近江如風，將懷中一個琵琶交給他，說道：「公子，小青現己是凡人之身；因與公子有緣，如不嫌棄，小青願一生追隨公子。」
江如風大喜，接過琵琶，細細一看，竟是那把絕世無雙的琵琶。當下，他驚訝問道：「這琵琶……不是已經被皇上焚燬了嗎？」
小青抿嘴笑說：「公子，琵琶沒有被毀……」小青告訴江如風，當年她被縣令送入宮中，因思念主人而痛恨奪人所愛的縣令，便故意用樂音令皇上頭疼，令皇上降罪於縣令。皇上焚燬琵琶時，小青使用了遮眼術，化作一縷青煙逃了出來。途中，遇到九陽山老道，老道念其情癡，助其祛除身上妖性。小青成為凡人後，便回到江如風家。因江如風已經外出躲避災禍，故在此地守候多年。
江如風緊握小青一雙纖手，動情地說：「小青姑娘，你願意陪伴小生，小生求之不得，如何會嫌棄？」
從此，江如風與小青兩兩相伴，每日以琵琶彈奏「百鳥膜拜曲」，逗引百鳥，嬉戲作樂。江如風和小青百年之後，琵琶不知去向，世間也再無人能彈奏「百鳥膜拜曲」。只是在江如風的故居，每到月明之夜，便會響起一陣美妙絕倫的琵琶音，一時傳為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