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未亂蜀先亂 為什麼這樣特殊?

天下未亂蜀先亂

“天下未亂蜀先亂,天下已治蜀後治。”此語,出於明末清初的歐陽直(又名歐陽睿年)的《蜀警錄》中。兩句話的最早因由,可能來自《北周書》上描寫蜀人的一句話--“貪亂樂禍”,也可能來至隋文帝曾描繪巴蜀之人--“人好為亂”。意思是說,好像四川人好亂,難治,刁頑。而郭沫若從文學角度看則認為“能夠先亂是說革命性豐富,必須後治是說建設性徹底”,這兩方面結合起來就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精神。他還認為“四川人的豐富的革命性和徹底的建設性是由李冰啟發出來的”,是“李冰的建設,文翁的教化,諸葛武侯的治績,杜工部的創作”感化和啟迪的結果。 “蜀”地,從古走到今,應當包括現今的四川省和重慶市。包括蜀道難、三峽險。

“蜀人”,從自“移秦民萬家”充實巴蜀;東漢末到西晉的大規模的移民;唐末五代到南宋初年大批北方人遷居蜀地;元末明初,南方移民大批進入四川;一直到明末清初的的大移民活動前後延續一百多年,即所謂“湖廣填四川”;抗日戰爭時期,大批“下江人”遷居四川。還有解放後,大批北方幹部進入四川,三線建設時期又有大批來自全國各地的人員進入四川,並從此落地生根,定居蜀地。在中國歷史上,四川人口的“大換血”就已達六次之多,以至於達到了移民在數量上超過土著,親戚遍全國。陳世松的《天下四川人》中講:“大姨嫁陝二姨蘇,大嫂江西二嫂湖,戚友相逢問原籍,現無十世老成都。”全國各地之人皆入蜀成為“蜀人”。 “蜀文化”也在中原文化、南粵文化、吳越文化、楚文化等各種文化進入蜀地並與先秦的巴蜀文化之間進行碰撞、融合,形成了一種新的區別於原有的古蜀文化的新文化。

“蜀地”雖然偏處西南一隅,但其戰略位置卻得天獨厚,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巴蜀之地易守難攻,糧草充足,因此每當統一王朝瓦解之時,這裡的起義和割據就聞風而動,紛紛豎立旗幟,宣佈獨立自治進入無政府狀態;而當天下巳定,硝煙散盡之時,這塊窩在山地裡的盆地尚未被納入統一的版圖,需要統治者盡最後的努力來收復它。因為通往巴蜀的道路很險峻,所以一般都是到最後大局已定的時候來平定這塊地方。 唐人魏顥曾經說過:“劍門上斷,橫江下絕,岷峨之曲,別為錦川。蜀之人無聞則已,聞則傑出。” 川蜀歷來“人傑地靈,英雄輩出,天下糧倉,戰略要地。”蜀人,“民風彪悍,富於思想,敢於創造,堅韌不拔,吃苦耐勞,富於革命冒險精神。”

天下未亂蜀先亂 四川咋如此特殊?

如今的武侯祠,已是城市的中心區域,裡面的歷代楹聯中,要數趙蕃的最為知名:“能攻心則反側自消,自古知兵非好戰;不審勢即寬嚴皆誤,後來治蜀要深思。”聯中用典,皆為武侯故事,也反映出四川地處邊陲,有別於中原的民情。

民間俗話中,對此也有反映,最著名的莫過於“天下未亂蜀先亂、天下已治蜀未治”了,證諸歷史,非為無因。辛亥革命的先聲,即為四川保路運動,此先天下而亂;兩漢之間、五代十國、明末清初等歷代王朝統一過程中,四川也均是押後平定的地區,此後天下而治。那麼,為什麼四川如此特殊?

最直觀的解釋,這是四川的特殊地理位置和地形特徵所致。四川和重慶所在的巴蜀盆地 地勢獨特,分為邊緣山地和盆地底部兩大部分,從軍事上看,山地險峻,隔阻難通,自古就有“蜀道難,難於上青天”之說,從經濟上來看,盆地面積高達十六萬平方千米,其中宜於農耕的川西平原即有兩萬多平方公里,向來被稱為“天府之國”“高祖因之以成帝業”,因此,蜀地具備了易守難攻和糧草充足的軍事和經濟優勢。

四川擁有特殊地理位置和地形特徵

當統一王朝瓦解之時,蜀地足以獨立於天下逐鹿的中原之地,獨樹一幟,雖無力進取,亦足以自保;而天下將定之時,蜀地又因僻處西南,無關大局,往往最後才被納入版圖之地。

這一解釋,對於何以“天下已治蜀未治”更有說服力,得隴望蜀,平定天下的過程從來都是由中心及於邊緣,巴蜀之地因其地理偏遠而最後平定,符合這個規律。但是,何以會“天下未亂蜀先亂”?這一解釋卻未見得充分。

所謂亂,也就是造反,且不僅是一時一地的造反,而是成規模的造反。在大一統帝國治下,造反不絕於書,起因多為民眾難以忍受無盡的壓搾。蜀地先亂,並非是指此地壓搾獨狠,造反獨多,而是指此地更容易形成大規模之亂,尤其是當王朝統治步入晚景之時,尤其如此。

筆者曾於前一篇專欄“敢把皇帝拉下馬”中提及,縱觀歷代形成規模的造反,無不是起於一點,而迅速蔓延。但這僅僅是其成因的一個方面,造反要成規模,固然離不開各地民眾的感同身受,群起相應,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帝國的鎮壓力量相對渙散薄弱,才會此長彼消,迅速壯大。

中央集權的專制帝國將統治延伸到了每一個角落,實行相對無差別的政治和經濟攫取,埋下了群起響應的種子,而受制於資源的約束,帝國不可能擁有無限的鎮壓力量,加上中央帝國需要根據其特定的戰略目標,配置其鎮壓資源,於是,就在帝國境內形成了力量配置的不平衡,一旦出現造反,鎮壓力量薄弱的地方就相對更容易發展壯大。

中國古代軍隊(資料圖)

帝國的戰略目標首先是政權安全,為此,常常將其軍事力量主要部署在帝都的周邊,此即是所謂的“內重外輕”,歷代統治,無不如是。一旦出現地方武裝力量坐大,形成“內輕外重”之勢,如唐末之藩鎮,又如清末之湘軍淮軍崛起,王朝的氣運也就差不多走到了盡頭。

帝國的另一戰略目標是防範外敵入侵,為此必須把力量佈置在外敵可能入侵的線路上,以資防範。中央帝國的歷史,與來自北方的遊牧民族的覬覦和侵擾相始終,在其大部分時間內,都不得不主要軍事力量用於防範遊牧民族的入侵,並為此構築眾多的防禦工事、維持暢通的交通路線、甚至不得不將帝都靠前安置,以利於調集轉運人力物力。

在中國歷史的大多數時期內,四川既遠離王朝中心地區,又處在防禦北方遊牧民族戰線的大後方,此地配置的軍事力量相對薄弱,遂為常態。也因此,一旦出現造反,當地官軍往往不敷應用,加之路程遙阻,也不能相對迅速地調集兵力,這就為一時一地的造反的迅速蔓延壯大提供了條件。

宋朝的王小波李順起事即是如此,在不到一年的時間內,打著“均貧富”旗號,就由一萬人發展到了數十萬人,攻克成都,建立政權,勢力幾乎擴大到了盆地全境,北宋朝廷不得不從外派兵,分別由劍門和夔門入川,才最終將之平定。因此,即使蜀地與其他地方因為相似的原因而偶有起事,卻因為鎮壓力量的薄弱而更容易成事。

此外,蜀地獨特的經濟、社會和文化環境,也為“蜀先亂”提供了助力。四川和重慶所在的巴蜀區域文化發育甚早,燦爛的三星堆文化表明,同一時期的巴蜀文化並不遜色於同時期任何地區,且鄰接中原文化,很早就與其他地區廣泛交流往來,自公元前316年,秦滅蜀後,更是徹底併入到統一的文化和治理秩序之中,以至於今。

富饒的川西平原

但是,古時出入盆地,動輒經月,於是,在日常生活中,巴蜀之地又形成了相對獨立自足的區域經濟、社會、文化,在區域之內具有更密切的經濟、社會和文化往來,一旦出現造反這樣的大事件,原本存在的密切往來就可以轉化為對抗政權的組織資源。如清末保路運動時,面臨清軍壓境,成都的保路黨人就通過在木板上寫字的方式,順江傳送這種“水電報”,很快得到了全川各地的廣泛響應。

“天下未亂蜀先亂”,表明了以暴力為後盾的大一統帝國強大背後的軟肋,只是,隨著現代軍事技術的進步和現代交通體系的建成,軍事鎮壓力量的配置已經能夠超越時空的阻隔,依靠自然條件和地理距離已經不足以贏得類似的條件,也因此,“蜀先亂”已經成為絕唱,工業文明的飛速發展,已經將“天下未亂蜀先亂”之類的傳統智慧總結徹底終結。

有意思的是,最後一次的“天下未亂蜀先亂”的起因,卻正是因為要建設鐵路這一現代交通工具,而被調集入川的湖北新軍,也正是擁有熱兵器的現代武裝。而最終,革命黨人抓住了湖北新軍離開後的軍事空虛,得以在起義後迅速站穩了腳跟,這才有了後來的南北議和,清廷遜位,一個原本要結束“蜀先亂”的現代交通規劃,卻導致了“蜀先亂”的最後登場,引發了誰也無從預想的王朝覆滅,這或許就是歷史必然中的偶然吧。

《歷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