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仿天才

模仿天才

1.天才下崗 金城煉油廠有個青工名叫張忠,人聰明機靈,長得也帥。小伙子最大的能耐就是會說各地的方言,模仿各種人的聲音。他模仿趙本山、黃宏、馬三立,大伙聽了都拍手叫絕,因而人送外號「模仿天才」。

這天午間工休,車間裡工人們聚在一起,說說笑笑,打打鬧鬧,一個姓趙的師傅對張忠說:「小張,都說你是模仿天才,你模仿一下我,讓大伙聽聽像不像。」張忠走上前,拍拍趙師傅的臉,捏捏趙師傅的嘴巴,然後搖晃著腦袋說:「我可模仿不上。」大夥兒問為什麼。張忠有板有眼地說道:「模仿聲音,大有講究,關鍵是要抓住聲音的特點,越有特點的聲音越好模仿,全國好多人模仿趙本山,因為趙本山東北口音很重,特點非常明顯,好模仿。趙麗蓉是唐山口音,也好模仿。為什麼趙忠祥沒人模仿?因為他說的是字正腔圓的普通話,很難模仿。趙師傅,我說的這三位都是你們老趙家的人,你比較一下,就明白其中的奧妙了。」說罷,還向趙師傅聳了聳肩,逗得大伙哈哈大笑,都說:「沒想到你小子搞模仿還搞出這麼大的學問來,那你說說,你能模仿咱們廠的誰?」張忠想了想,說:「咱們廠裡,最好模仿的就數廠長吳天成了,他的山東口音很重,發聲點靠前,聲音還有點沙啞,就是咱們老百姓常說的小鮑鴨嗓子。我給你們學幾句,你們聽聽像不像。」說著,張忠學起廠長的姿勢:左手叉腰,揮舞著右手,作起了報告:「同志們呀,嗯,咱們金城煉油廠如今面臨著嚴重的生存危機啊,嗯,設備老化,原油漲價,產品合格率低,能耗降不下來,這些都是嚴重的問題呀……」張忠這番表演,逗得大夥兒笑得前仰後合,七嘴八舌地吵吵著。有的說,這不是吳廠長在全廠職工大會上的講話嗎?這小子怎麼一字不差地背下來了。有的說,你要站在門外聽,真還以為是吳廠長在咱們車間作大報告呢。

張忠一看表演效果這麼好,更來勁了。他「噌」地跳上一個破木箱子,學著港台歌星的腔調:「謝謝,謝謝,大家這樣開心,我好喜歡啦,來一點掌聲好不好啦?下面,我再給大家模仿一段……」突然,他發現工人們的笑聲、掌聲戛然而止,並且紛紛站立起來。張忠回頭一看,只見廠長吳天成、廠辦主任王永康,以及車間支部書記老李頭不知什麼時候已站在他的身後。

廠長吳天成,五十上下,個兒不高,精瘦精瘦的,毫無山東大漢的氣宇,但他雙眼射出的光,讓人見了不寒而慄。此時,他板著臉,目光四下一掃,然後落在張忠的身上,冷冷地問:「這個小伙子叫什麼名字?」老李頭忙上前答道:「這是我們車間的工人,叫張忠。」「老李啊,你這勞動紀律是怎麼抓的?車間裡嘻嘻哈哈,瞎胡 鬧麼!還像個國有大企業的樣子嗎?這樣的害群之馬一定要嚴肅處理!王主任,這個工人立即下崗!」王永康連忙點頭哈腰說:「好,我這就去辦手續。」說罷,屁顛顛地跟在吳廠長後面出了車間。

三位領導走了,剛才還喜笑顏開的張忠,此刻就像劈頭澆了一桶涼水,被這從天而降的厄運打懵了。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半天沒醒過神來。

模仿廠長說了幾句話就讓下崗,張忠說什麼也想不通。下午全車間的工友們圍著老李頭,一起給張忠說情,說小張平時工作踏實肯幹,不就是午休時開了個玩笑麼,吳廠長也太小題大作了。一夥人七嘴八舌,把本來對此事就憋了一肚子氣的老李頭逼急了,沖大家吼道:「你們都給我嚷什麼呀?是我叫他下崗的嗎?」他顫抖著手指著張忠說,「張忠你小子也太大膽了,別人誰不好學,單單學廠長,你這不是找死嗎?現在挽救的辦法只有一條,你立馬寫一份深刻的檢查,找吳廠長賠禮道歉,嘴要甜一點,好聽的話多說一點,興許還有挽回的餘地,只要吳廠長一鬆口,我就豁上這張老臉去保你。」

張忠回到家,一夜 沒睡,寫了一份十頁長的檢查,先把自己罵了個狗血噴頭,然後表示要痛改前非,脫胎換骨。第二天早上,張忠拿著檢查,來到廠部大樓,忐忑不安地走進吳天成的辦公室。吳天成一見張忠,臉立馬拉了二尺長。張忠努力在臉上擠出悔恨交 加的表情,低聲下氣地說:「吳廠長,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我這次過錯吧。我這個人,就是平時愛開個玩笑,愛出個洋相,嘻嘻哈哈慣了,其實我對您是非常尊重的,不信您可以問一問我們車間的李書記……」「好了,好了,」吳天成打斷張忠的話說,「你不要扯這些了,改革人事制度是企業發展的方向,不是一個人兩個人的事情。我們廠有這麼多下崗工人,又不是你一個人,你有什麼想不通的?」接著,他再也不聽張忠苦苦哀求,不耐煩地揮揮手,說:「我這裡很忙,沒有時間跟你嗦,你趕快回去吧,到市勞動再就業中心報個名,別在這兒胡 攪蠻纏了,你說到天開了也沒用,快走快走。」說著就昂首邁步,出門走了。張忠磨磨蹭蹭地跟在後面,見吳天成走遠了,又不甘心地轉身進了廠長室,垂頭喪氣地坐在沙發上。他想不能走,走了可就徹底告別金城煉油廠了。

坐了一會兒,寫字檯上的電話響起來,他不敢接,可那電話催命似的響個不停,聽得叫人心煩意亂。張忠終於坐不住了,起身拿起了電話。「喂,吳廠長嗎?」張忠不敢出聲,電話那邊連續不斷地問著:「喂,喂,你是吳廠長嗎?」張忠聽出對方是青海口音。也叫鬼使神差,這時他那喜好模仿的天性不知怎麼忽然發作了,他用吳天成的山東口音回答道:「我是吳天成,你是哪位?」「吳廠長,你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我是馬生海呀,我想問一問,那筆款子你怎麼還沒給我匯過來呀?」「哪筆款子?」「就是那兩車原油的款子唄。」張忠知道金城煉油廠加工的原油是從新疆、青海幾個油田用火車運過來的。所以他隨口回答:「這事你找財務科嘛。」「吳廠長,你怎麼打起官腔來了?這筆款子怎麼能找財務科?你的那筆錢,我可是照你的吩咐匯到你外甥的賬上了,不信你可以到銀行查一查,咱們打交 道這麼多年了,我老馬可是守信用的……」張忠聽得一頭霧水,心裡犯起嘀咕:買原油的款子不找財務科找誰?一筆什麼錢,還要匯到廠長外甥的賬上?就在這時,張忠聽到走廊那一頭傳來腳步聲,他靈機一動,壓低了聲音,說:「我現在很忙,等一會兒我給你打過去。」說完就掛了電話,並看了電話上來電顯示出來的手機號碼,他默默地記下了。

吳天成推門進來,看見張忠,臉一板:「你怎麼還沒有走?」「吳廠長,您聽我解釋一下,希望您能給我一個改正錯誤的機會,讓我重新做人……」「我沒工夫聽你說廢話,你趕快走吧,哎,剛才我怎麼聽見你在我辦公室裡說話?」「是的,是的,」張忠又開始發揮他即興表演的天賦,「我看這牆上的條幅,書法特別漂亮,就讀了讀上面的字,」說著,就拿腔作調地念了起來,「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吳天成發火了,手指著張忠的鼻子吼道:「你這個人是不是腦子有毛病?你給我出去,趕快回家念你的詩去,別在我這裡搗亂了!」

張忠橫了吳天成一眼,不情願地出了廠長辦公室,心情沉重地朝大街上走去。

2.發現蛀蟲 張忠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閒遛著,心想,看樣子下崗是無可挽回了,今後靠什麼生活,體弱多病的媽媽怎麼辦?這些現實問題擺在他面前。他耷拉個腦袋想著心思,突然想到剛才那個奇怪的電話,是不是吳天成在搗什麼鬼,賺什麼黑心錢?他又聯想到近幾年廠裡情況越來越糟,下崗人員越來越多,小伙子來火了,他決心順籐摸瓜,揭揭吳天成的底。張忠腦子裡構思好一個方案,就朝街旁的公用電話走去。他撥通了那個手機號,操起了吳天成的山東話:「喂,馬生海嗎?我是吳天成。」「哎呀,是吳廠長,你的電話終於過來了,手機一響,我拿起來一看,是一個沒見過的號,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你,你在哪裡打電話呀?」「這你就別問了。」「哈哈,是不是最近又掛了一個小娘兒們呀?有個陳曉燕還不過癮……」

聽著電話那邊粗俗的笑聲,張忠真沒想到平時一本正經的吳天成還有這一手!他學著吳天成訓人的口氣斥道:「你少開這種低級庸俗的玩笑!」「好,好,吳大廠長千 萬不要生氣,咱們說正經事情,希望你把那兩車油錢盡快給我匯過來,咱們一直合作得很愉快,我希望一如既往地合作下去。」「錢,我會給你的,我考慮這件事由我外甥去和你面談好一點。你見過我外甥沒有?」「吳廠長真會開玩笑,我上哪兒去見你外甥呀?我就知道你給了個賬號,戶名叫劉玉剛,你外甥是這名字吧?」「是這名字。這樣吧,你定個時間和地點,我讓玉剛去見你。」「搞這麼複雜幹什麼?我看還是老辦法好,賬上走錢,安全可靠。」「你懂什麼?我這是要培養我的外甥,今後打算讓他幫我干。」「好吧,就聽你的。今天晚上八點整,芳華歌舞廳,八號包廂,不見不散。」

張忠掛了電話,立馬去理了發,吹了頭,換了一身筆挺的西裝,還特意買了一包中華煙裝在身上。晚上八點,他準時來到芳華歌舞廳八號包廂。抬眼望去,只見包廂裡坐著一個約莫五十多歲的黑胖子,盡避是西裝革履,但也掩蓋不住他滿身的俗氣。包廂裡燭光搖曳,光線昏暗,茶几上擺了一些飲料、啤酒、水果之類的東西,還額外放著一瓶開了蓋的名牌白酒和幾碟下酒菜。黑胖子正在旁若無人地自斟自飲。

張忠上前,操著一口標準的普通話招呼道:「您是馬生海老闆嗎?我叫劉玉剛。」

馬生海放下酒盅,「噌」地立起,瞇起眼睛把張忠上上下下打量個夠,然後伸出雙手緊攥住張忠的胳膊,使勁搖著,哈哈笑道:「你好,你好,尕小伙子,是你舅舅叫你來的吧?」他打了個酒嗝,說,「尕小伙子,精神得很麼,難怪你舅舅要培養你。我一見你就喜歡上你了,緣分、緣分喲。」張忠照著事先打好的腹稿開始說道:「我們老家原來在山東農村,家裡窮得很,我舅舅上石油大學四年,全靠我母親供養,所以舅舅對我也特別關照……馬老闆,我年輕,懂得少,請你多多指教。」說到這兒,他見馬生海又貪婪地端起酒盅,就決定灌醉這酒鬼,再套出他的真言。主意一定,他先對馬生海奉承一番,接著連連勸酒,直到馬生海說話舌頭發硬時,就單刀直入問道:「這買原油的款子,為什麼要從好幾個渠道走呢?」

馬老闆喝了一大口酒,拍著張忠的肩膀嘟嘟噥噥地說:「小伙子,你,你還外行得厲害呢,你看我像個大款吧?可說得難聽一點,其實也就是附在大油田上的寄生蟲,唔,寄生蟲。我雇上幾個民工,把那河壩裡、溝槽裡的廢油、渣油、瀝青收拾收拾,再摻上些河、河水,裝在油罐車裡,賣、賣給你舅舅的煉油廠,得的錢三七分成。你舅舅三,我七。因為我得僱人,僱車皮,還得上上下下打點,成本可不低,所以得七。你舅舅坐在辦公室裡動動嘴皮子,干撈錢,得三。可你舅舅還盡傍我出難題,兩車油錢拖到現在都不給……」說到這,他自顧一口一口喝起酒來。

張忠肺都氣炸了:難怪這麼好的企業,效益就是上不去,原來廠長是個大蛀蟲!用這樣的原料煉油,能有好麼?他忍住氣,又問:「你們這麼幹,就不怕被人發現嗎?就不怕把設備搞壞了?」「傻孩子,十車原油裡摻一兩車假的,誰也看不出什麼來。只要把關鍵人物收買好,該辦的手續辦齊全,這就是坐著收錢的買賣。至於說設備,你舅舅就是專家,他說搞不壞,那就搞不壞。再說了,搞壞搞不壞,那是公家的事,我一個油販子,也管不了那麼多。」

馬生海說到這,瞇起醉眼,朝張忠笑笑,說:「怎麼樣?尕小伙子,要不要給你找個小姐玩一玩?」張忠搖搖頭,不屑地說:「沒興趣,我得馬上回去見我舅舅呢。」馬生海語無倫次地叮嚀道:「給你舅舅好好說一說,別太黑了……咱們買賣還要做……盡快把那筆錢給我匯過來……」

3.妥協求安 第二天,吳天成突然接到馬生海的電話:「吳廠長,你外甥昨天回去向你匯報了沒有?昨晚我跟他在芳華歌舞廳談得很不錯,尕小伙子聰明得很,前途無量啊……」

吳天成一聽就火了:「你說什麼鬼話?我外甥在哈爾濱上大學,幾千公里之外呢,你見著鬼了吧?是不是又喝醉了?」馬生海一聽也慌了:「不是你讓我把錢匯到你外甥的賬上的嗎?錢可是早就過去了,會不會被人騙走?吳廠長,咱們打交 道不是一年兩年了,你可不能給我耍花招啊!」「你放屁!我外甥在哈爾濱上大學,在當地辦了個新身份證 ,老身份證 扔在我家裡,我就用它開了個賬戶。你打過來的錢我見到了,我不會賴你的賬。你昨天晚上見到的到底是誰?」馬生海把前後經過給吳天成說了一遍,又問:「是不是咱們被公安盯上了?該不會是公安給咱下的套吧?也不對呀,電話裡可千真萬確是你在說話,公安還有這麼大的神通?」聽他這麼一說,吳天成終於明白是誰了。他斷然說:「不會是公安,你不要一驚一乍的。我想起來了,一定是這小子!你聽我說,這事由我來處理,你就不要再問了。那兩車油錢我很快就給你劃過去,管好你那張爛嘴,再不要貪喝馬尿,胡說八道,有事我會給你打電話。」

吳天成放下電話,又急又惱,罵道:「他媽的,想不到這個小痞子給我惹出這麼大的麻煩來,看來還得小心對付。」他想了很久,才拿定主意,叫秘書立即騎上摩托,去把張忠喊來。

張忠進了廠長辦公室,一屁股坐進沙發,不吭不響望著吳天成。吳天成黑著臉,大口大口地抽煙,也不吭聲,辦公室裡寂靜得幾乎聽到心跳的聲音。就這麼沉默了好一陣子,吳天成終於開口了:「張忠,你是個聰明人,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讓你下崗的事,我做得是有點過了,可你想用這種偷雞摸狗的手段來敲詐我,還嫩點兒呢。就憑你這麼個毛頭小子,想在我背後捅刀子,嘿嘿,我吳天成也不是吃素的,弄不好你可得吃不了兜著走。」他見張忠木訥訥望著自己,就擠出點笑容,語氣和緩一些,說,「我看你這小伙子也挺能幹的,要是你能痛改前非,聽我的話,好好幹,准少不了你的好處。」

張忠昨天回家想了一夜 ,這會兒聽了吳天成的話,知道他是在威脅利誘自己,心裡雖然很氣憤,但他知道,吳天成說的也是實話。如今要扳倒一個貪官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一個小堡人,自己要生活,老娘要贍養,如今是寄人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於是,他只得擠出一句:「吳廠長,我聽您的。」吳天成笑道:「這就好麼,看來你還算是個明白人。你明天就可以來上班,你還有什麼條件,盡避提。」張忠猶豫了好一陣子,才說:「吳廠長,要是條件許可的話,您把我調到廠工會來,當個幹部,我不想在車間當工人了。」張忠之所以提出這樣的條件,是因為他愛好文藝,特別愛好小品表演。他做夢也想當個工會宣傳幹部,以展示他的才華。吳天成一聽,暗暗笑了。他原以為張忠可能會漫天要價,敲他個十萬二十萬,沒想到他提了這麼個莫名其妙的要求。他當即表示:「這好辦,你先去車間幹活,工人轉干,要等名額,一有名額我就給你轉。只要你好好幹,弄個正科級沒什麼問題。但你得保證,今後要聽話,絕對不准學我說話。」

張忠回到車間上班了。大家都說,吳廠長這人還是有肚量,不計前嫌。張忠雖說有點愧疚,但轉而一想,反正貪官污吏多的是,咱一個小堡人也管不了那麼多,還是實際一些,平平安安生活,有機會,搞出一兩個小品來,參加個什麼匯演,得幾次獎,過一過表演癮,也算有了一點成就,何況工會的工作較清閒,又沒有下崗的危機。這麼一想,他決計把馬老闆的事徹底忘掉。

4.再捅蜂窩 可是沒過多久的一天,張忠到廠辦去找 王永康主任批條子,遠遠看見吳廠長的辦公室門前圍了不少人。走近一看,只見廠長辦公室的地上坐著三個白髮蒼蒼的老工人。一打聽,原來廠裡的退休工人已經有三個月沒領到工資了。坐在地上的這三位,都是當年廠裡的老勞模,被退休工人推舉為代表,來找廠長要工資的。再看吳天成鐵青著臉,不哼不哈,像老財似的靠在老闆椅上抽煙。王永康在一旁狐假虎威地訓人:「喂喂,起來,起來,你們這是幹什麼?靜坐示威嗎?這影響有多壞?吳廠長為了咱們廠的發展,人累瘦了,心操碎了,你們知道嗎?現在全國的國有企業都不景氣,又不是咱們廠一家,這是客觀條件造成的嘛。如今廠裡有困難,你們都是老職工老同志了,不替廠裡分憂解愁,卻代表一部分落後勢力來這裡胡 鬧,真不像話。我們大家都應該自覺維護安定團 結的局面嘛……」

張忠看著三位白髮蒼蒼的老工人,心酸得差點流下淚來,心裡罵道:「吳天成,你這個王八蛋,這三位老師傅都是給咱們廠出過大力、流過大汗的人,當年光榮榜上年年有他們的照片。論年齡,他們都能給你當爹,三位老人坐在地上,你在老闆椅上動都不動,你還是人嗎?你賺黑心錢,養情婦,坐奔馳,老師傅們連吃飯的錢都沒有了,你幹的那些事,還有人味嗎?我算是瞎了眼,竟然向你屈膝投降!老子今天豁出去了,這個工會幹部也不當了,非把你的老底揭出來不可!」

這時幾個幹部過來把三位老工人拉了起來,吳天成氣呼呼地拂袖而去,辦公室裡亂糟糟的一片。張忠乘亂溜到寫字檯前,他決定還是從電話上下手。他調出了通話記錄一看,吳天成今天打了24個電話,有外地的,有廠內的,其中有4個號碼他沒有見過。張忠默默地背誦了幾遍,一出門就寫在紙上。

張忠溜到街上,用公用電話打這4個號。第一個是桑拿中心;第二個,是小天鵝美食城;第三個撥通後,是一個嬌滴滴的女人聲音:「喂,誰呀?」張忠反應很快,學著吳天成的聲音說:「你聽我是誰?」「你不就老吳嗎,還能是誰?有什麼事嗎?」「沒什麼事,就是想你了,想跟你說說話。」「哇!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吳大廠長也會說這種酸溜溜的話了,是不是昨天晚上瘋狂得還不夠,今天意猶未盡呀?今天晚上還來嗎?」「我這兒挺忙的,完了再說吧。再見。」「喂,別掛呀,吳大廠長,你答應給我買的鑽戒什麼時候兌現呀?」「我什麼時候答應過?」「別耍賴,吳天成!就是那次廣東老闆方三輝請客時,你紅口白牙說的。」「我說過這話嗎?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那女人好像發火了:「你別給我來這一套。我可不是好欺負的!當時你們商量,你用七折的價格把五萬噸汽油賣給這個方三輝,方三輝在深圳給你買下了一套豪華別墅,你在酒桌上還說等你退下來後,就和我去住這套別墅呢。我就知道你這傢伙靠不住,一隻鑽戒你都耍賴,我還指望和你過一輩子呢!你們這些貪官沒一個好東西,告訴你,把我逼急了,我可什麼都幹得出來……」

張忠聽到她說出的話驚呆了,五萬噸汽油,七折,廠裡損失可在二千萬以上,夠全廠工人發多少個月的工資?這時坐在地上的三位白髮老工人的形象又浮現在他的眼前。他氣得連那女人又嘮叨了些什麼,一句也沒聽清。

第二天,張忠托一個在電信局工作的同學查了一下這個號,地址是小西湖開發區的新建住宅樓。他又托人打聽了一下,這套住宅,不下三十萬。戶主叫陳曉燕,是個能歌善舞,頗有姿色的女人,因嫌工作苦,辭職在家,經濟來源不詳。張忠對吳天成的真面目又多了一分瞭解。

5.黑手伸來 這天,又輪到張忠值夜班了。晚上電視裡有個小品大獎賽,他想看看,就找同車間的小朱倒一下班。小朱是廠足球隊隊員,是個鐵桿球迷。他挺高興地說:「我也正想找一個人換班呢,明天禮拜四,有‘足球之夜’,瞌睡遇著枕頭了,咱就一言為定,換了。」

第二天早上一上班,張忠遠遠看見四號油罐前圍了一大群人。走近一打聽,才知道昨天晚上出事了。小朱爬上四號罐罐頂抄儀表數據,當他爬到扶梯最上面的三個台階時,那上面不知被誰抹了一層厚厚的黃油。小朱腳下一滑,從十米高的罐頂摔了下來。幸虧小朱是踢足球的,反應敏捷,他本能地抓了一下扶手,才順著扶梯滾了下來,命算是保住了,但他的腰摔斷了,可能落下終身殘疾。

張忠嚇出了一身冷汗。他心裡明白,這次暗算顯然是衝他來的,小朱不過是當了他的替罪羊,他認定這是他給陳曉燕打電話惹的禍。準是陳曉燕晚上問了吳天成,吳天成不用猜就知道這事是他幹的。他細細想想,感到給陳曉燕打電話考慮欠周,然而事已至此,他和吳天成之間的妥協約定也就一風吹了。陳曉燕無意中吐露的黑幕,把他拖入一個危險的漩渦中,吳天成一定要置自己於死地。一隻陰毒的黑手隨時隨地都可能向自己伸來,這次倖免於難,下次就未必有這麼好的運氣了。他思前想後,決定先避避風頭。下午他求一個認識的醫生,給開了一張病假條,說自己患了急性肝炎,需住院治療,托人送到車間裡。然後他躲在家裡,再也不敢出門了。

第二天,支部書記老李頭領著同車間的幾個工人來看望張忠。聽到敲門聲,張忠一骨碌鑽進被子裡,弄塊濕毛巾捂在頭上,臉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然後叫他媽媽去開門,工友們進來,七嘴八舌,問他怎麼不住在醫院裡?張忠只好說,醫院裡要住傳染病房,他怕交 叉感染,在家裡打針吃藥一樣的。他謝謝大家來看他,並說他這病要傳染的,希望以後大家就不要再來了。在工友們告辭時,張忠暗暗拉拉老李頭的衣裳,衝他擠擠眼睛。老李頭猜想張忠一定有話要單獨對自己講,就藉故讓工友們先回去,自己留了下來。

等到房間裡就剩他們兩人,張忠把這事的前前後後,來龍去脈,給老李頭說了一遍。老李頭頓時氣得胡 子翹起,激動得緊握住張忠的雙手,過了好一會,才歎氣說道:「唉,我們幾個老夥計沒事的時候,湊在一起也聊過這事,總覺得這幾年咱們廠有點兒不對勁,設備還是這設備,工人還是這工人,可效益卻一年不如一年。但懷疑歸懷疑,可你找不著證據啊!今天總算讓你把狐狸尾巴給逮住了。小張,沒準兒你就是救咱們廠的英雄嘍!」老李頭頓了頓,說,「可你這麼單打獨鬥,肯定不是他們的對手,而且要遭毒手!你趕快把你知道的情況詳細地寫出來,向上級反映,向省紀檢委舉報。」說完,老李頭拿出筆來,寫下省紀檢委的地址,說,「我這就回廠去,就說你病重,住院了,你就放心在家養著。」

老李頭走後,張忠用一天的時間,寫了一份詳盡的材料,用掛號寄往省紀檢委。可是,過了半個月,沒得到省紀檢委的消息,卻等來了吳天成的秘書送來一張打印的通知,上面寫著:「查本廠工人張忠,無故曠工十五天,現予以除名。」

接到除名通知,張忠急了,然而更讓他害怕的是,他媽媽告訴他,近來發現有陌生人幽靈般地在附近轉悠。他警覺到吳天成的黑手伸來了。眼看快一個月了,省紀檢委依然沒有消息,他絕望了,不但扳倒吳天成沒戲,看來自己的小命也難保了,不如領著老母親,換個求生的地方。

6.峰迴路轉 就在張忠打算帶母親離開這座城市時,老李頭匆匆趕來對張忠說:「小張,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省委調查組進駐咱們廠了!調查組請你去一趟。」張忠一聽,「噌」地跳起來,激動得眼掛淚花,說:「終於盼到這一天了,沒想到我一個小堡人寫的材料會引起省委的重視!」老李頭說,張忠的材料起了重要作用,但在此期間,老李頭也沒閒著,他悄悄串聯了三十幾位老工人,把廠裡這幾年的情況寫了個材料,複印了十幾份,寄給各級領導部門,這才引起上級的重視。

第二天開始,調查組就投入調查了,可是,他們花了很大的精力,查了金城煉油廠的賬,賬面上竟無懈可擊。找相關人員核實張忠舉報的材料,馬生海等人更是堅決否認。而吳天成手下一批親信、干將則紛紛找調查組,為吳天成評功擺好;吳天成的關係網也開始行動起來。不久,市裡的一位副書記打電話給孫組長,希望調查工作盡快結束,不要損害作為本市經濟支柱的煉油廠。

調查組陷入了尷尬境地,吳天成更是反守為攻,把調查組請到場宣佈兩項決定:第一,三十八位老工人因年齡過大,不能適應現代化企業的要求,從即日起退養,只領百分之三十的工資;第二,以誣陷罪向法院起訴張忠。令人驚詫的是,幾天後,法院果真有一輛警車呼嘯而至,把張忠帶走了。

這天晚上,吳天成在酒店擺了一桌豐盛的酒席,招待調查組全體成員。酒過三巡,吳天成得意地站了起來,說:「調查組的同志們這幾天很辛苦,但各位的主要成績是還了我吳天成的清白,處置了張忠這個工人隊伍中的害群之馬。我代表金城煉油廠的領導班子,再向各位敬一杯。」調查組的同志們什麼也沒說,默默地把酒乾了。喝到九點,吳天成說:「今天省裡打來緊急電話,說有個重要會議,要我參加,今晚就要出發。我得先走一步,不能奉陪各位盡興了。」這時孫組長說話了:「吳廠長,有件事還要請你幫忙,今晚我們要加班,把調查結果寫一個材料,上報省委,你的辦公室比較安靜,所以想借用一下你的辦公室,你看行嗎?」喝得滿臉通紅的吳天成哈哈笑道:「這有什麼不行的?盡避用,還需要什麼,王主任給協調一下。」孫組長說:「就不麻煩王主任了。」

午夜十二點,一輛北京吉普駛到廠部大樓門前,車上下來幾個人,進了廠長辦公室,撳亮了燈,這幾個人都是調查組成員,其中有個人是張忠。孫組長握著張忠的手說:「小張同志,讓你受委屈了!我們之所以要演這出苦肉計,一方面是麻痺我們的對手,另一方面也是為了你的安全。現在,你就照我說的方案打電話吧。」

張忠撥通了馬生海的手機。話筒裡傳來馬生海的聲音:「喲!是吳廠長啊,你怎麼這麼晚來電話呀?」「事情緊急,馬老闆,就因為你胡說八道,給我惹了大麻煩。省委調查組正在調查我,你知道嗎?」「吳廠長,這我知道,調查組找我,還讓那小子當面對質,我可是硬扛著什麼也沒說。」「你別擺功!你這個蠢貨,隨便就被一個小兔崽子騙了。」「吳廠長!那小兔崽子聲音太像你了。哎,現在你是真老吳還是假老吳,我都吃不準。別又是冒充的吧!炳哈……」「你長的是豬腦子啊?你看電話號碼,那小兔崽子能用我辦公室的電話跟你說話嗎?小兔崽子已經被法院帶走了,調查組也已經被我擺平了。我動用了上上下下的關係,可錢也花了一大筆。你明天給我送三十萬過來。」「吳廠長,你可太黑了,我一下拿不出來呀。」「你別跟我哭窮!我倒台了,你也跟著戴手銬!我給你說清楚了,救我就是救你自己!」

「吳廠長,你也別嚇唬我,這前前後後,光我孝敬你的錢就過一百八十萬了……」「有這麼多嗎?我印象中也就七八十萬。」「天地良心,這一筆一筆,我可都記了個數目呢。」「你他媽的敢記我的黑賬!算了,不說這些了,這幾年,你也知道,我花銷大。陳曉燕那小娘兒們花起錢來手腳大得很……」「吳廠長,你就別叫窮了,咱們誰不知道誰呀?孝敬你的人又不是我一個,你們廠年年搞修建,工程全都包給了趙疤脖子,他孝敬的比我少?」「你聽誰造的謠?」「嘿嘿,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我還和趙疤脖子在酒桌上交 流過孝敬吳大廠長的經驗呢。」孫組長向張忠遞了個眼色,張忠知道該結束了:「算了,你不出拉倒!我另想辦法。」「喂,喂,吳廠長……」

張忠按斷了電話,問孫組長:「這辦法行嗎?」孫組長說:「我們已經錄音了,根據我國法律,錄音帶也可以作為法律依據。現在你按預定方案,打第二個電話。」張忠又撥通了陳曉燕的電話:「曉燕嗎?我吳天成。最近我遇到麻煩了……」「死鬼,半夜打電話就這事呀。我知道了,不就那個調查組嗎,找我好幾次了,我一口咬定買房子的錢是父母給的,表現還可以吧?」「我不是說你,上次給你打電話的那個壞小子叫張忠,是他跟我過不去。你要做好最壞的打算,把有些牽扯到咱們的機密的東西盡快整理一下,明天或後天送到我這裡來。」「我這兒沒什麼機密呀?深圳那套別墅的房產證你又沒給我。」「你別老惦記著那套房子,房子遲早是你的。我說的是材料。」「什麼材料呀?你是不是指那個密碼箱?那裡面就裝了些破賬簿啊。」張忠隨機應變,答道:「就是它!你明天就給我送過來。」「箱子我照你的交 待,寄存在我鄉下的姨媽家了。你是不是要逃跑啊?你不能把我扔下不管……」電話裡陳曉燕哭出了聲。「別哭別哭,我不會扔下你的,我是要處理那些材料。」電話裡還是哭聲,張忠說:「明天你去把那箱子拿回來,下午我來取。」說完就壓了電話。

孫組長和其餘幾個人商量了一下,說:「我看可以請示上級,對吳天成等人採取行動了。」張忠問:「吳天成不是上省城了嗎?」「那是我們用的調虎離山計,現在可以請示省紀檢委,請他們在那邊動手。」

第二天,調查組在陳曉燕家拿到了那個密碼箱,順籐摸瓜,把馬生海、趙疤脖子什麼的一網打盡。吳天成因貪污、受賄、瀆職等罪被檢察院起訴,落入了法網。張忠也回廠上班了。全廠職工都說,沒想到這模仿天才還能為民除害,抓出一條大蛀蟲,救活了一個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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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典小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