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無價的破碗
劉 華
朋友家的博古架上放著一隻用傳統手工藝箍起來的破碗，很吸引人。我問她，這是從哪兒買來的工藝品。朋友說，這可不是工藝品，而是我們家的傳家寶，無價之寶。看我一臉驚奇，她給我講了這只碗的故事。
那個週末，我照例去探望父母。父親在陽台為他的寶貝花兒剪枝，母親則在廚房裡忙晚餐，我坐在客廳裡看電視。電視裡正播放一檔鑒寶節目，一隻略顯殘缺的碗最後被專家認定為宋朝遺物，他將碗的市場參考價一報出，全場轟動，碗的主人更是激動得滿臉通紅。我看著電視中的那只碗，突然想到自己兒時也曾在媽媽的大箱子裡見過類似的東西，當時我想拿出來看看，還被媽媽打了一巴掌，她碰也不准我碰就鎖上了箱子。
這麼多年過去了，怎麼沒聽父母談起過那只碗呢？我把爸爸叫過來，讓他看電視：「爸，我們家好像也有一隻這樣的老古董吧？」
爸爸瞅著電視，看了看電子提示板上的標價，然後抓過遙控器就換頻道，還壓低聲音告誡我：「千萬別讓你媽看到。」
我莫名其妙。
爸爸又說：「那只碗早被你媽打爛了。」
我心一涼：「怎麼就打爛了？」
「打爛就打爛了，有什麼了不起。但你千萬別在你媽面前提這事，免得勾起她的傷心事。那只碗是你外婆給你媽的陪嫁，據說是傳了多少代的傳家寶。當初你媽打爛那只碗時難受了好久。值不值錢倒是其次，主要那是祖上的東西，有紀念意義。」父親點點我的腦門，「即使那只碗是無價之寶，你媽也不會捨得賣掉的。你就別打一夜暴富的主意了，好好幹你的工作吧。」
我嘴上說只是對那只碗感到好奇，其實還是有些心疼——即使媽媽那只碗沒有電視裡的值錢，可也算是古物呀，總有些價值吧！不過，我還是聽從爸爸的話，再沒有提那只碗的事。
幾個月後，爸媽要從住了40年的老屋搬入新居，我幫他們整理舊物，翻出了用報紙包著的一堆碎片。從報紙的年份上，我認定這些碎片就是媽媽當年打爛的祖傳寶貝。我很興奮，心想，如果請人修補一下，盡避價值打了折扣，可畢竟是古董碗呀！
我既小心又激動地拼湊那堆碎片時，媽媽進來了：「你做什麼呀？」我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媽媽笑了：「什麼古董碗碎片呀，那只是一堆土碗碎片！」
「怎麼？你不是說這只碗是老祖宗傳下來的嗎？」
媽媽淡淡地說：「原來是有一隻老祖宗傳下來的碗，據說是明朝以前的東西。可那只碗早就被我賣掉了。」
「賣掉了？」我大吃一驚，「賣了多少錢？」
「幾千吧。」媽媽的神情仍然淡淡的。
「才賣了幾千？太便宜了！」我差點兒叫起來，忍不住把從那個鑒寶節目看到的專家標價說了出來。我說，「說不定電視上的那只碗就是你當時賣出的那隻，按現在的標價，那可是我們一家人掙幾輩子也掙不來的呀！」
媽媽卻不驚不詫：「那是30多年前的事了。那時，你爸長期頭痛，被檢查出腦袋里長了個瘤，需要馬上到北京做手術。我和你爸的工資除了養你和你哥，還要負擔爺爺奶奶和姑婆的生活，每個月都是計劃了又計劃才能將日子過下去，哪有錢做手術呀！親朋好友借遍了也湊不起那一大筆手術費，真是把我愁死了。我吃不下飯、睡不著覺，背著你爸哭個不停，難道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他一天天離開我們？……有一天，我哭著哭著就想起了那只祖傳的碗。在這之前，別說拿去賣，就是拿出來看看我都捨不得。可那天我翻身起床擦乾淚水，找出那只碗，一刻也沒有猶豫就去見搞古董收藏的人，將碗賣了。我揣著那筆賣碗的錢，帶著你爸去了北京，找到最好的醫生為他做手術。手術效果很好，你看，他到現在都健健康康的……後來你哥上大學的費用，你學小提琴的費用，都是用那筆賣碗的錢支付的……一隻祖上傳下來的碗，不但給了我一個相伴至今的丈夫，又讓你和你哥順利完成學業，你說我賣得便宜嗎，我覺得自己賣那只碗簡直賣得太值了！」
我沉默半天又問：「那麼，這只爛碗是怎麼回事？」
媽媽笑起來：「這都是糊弄你爸的。當年得知自己病重後，他一直不肯去做手術，說就別再浪費錢了，能為老人孩子省點錢就省點兒吧。我怕他知道手術費是怎麼來的，更怕他知道來歷後不肯去北京。你爸的脾氣很倔，他捨不得讓我受委屈。於是，我就先去買了一隻相似的土碗回來，打爛之後騙你爸說，傳家寶打爛了。你爸安慰我，本來就沒拿這只碗來吃飯，爛了它還是一隻碗，然後將碎片包起來放在讓我看不到的地方。過了幾天我告訴他，我在外地的叔叔借了一筆錢給我們，這才……」說到這裡，媽媽很為自己當年的計謀得意。說完了，她不忘叮囑我：「千萬別告訴你爸呀，一輩子都不能告訴他，要是他知道因為自己的病讓我賣了祖上留下來的寶貝，他會覺得對不起我，會覺得欠我的。我可不想他那樣。我們年紀都大了，快快樂樂的就好。」
媽媽出去了，我守著那堆土碗碎片，守著一個古老的故事，彷彿第一次懂得了有價與無價的區別。
後來，我將那堆碎片交給一個老工匠，請他將碗箍起來。我打算女兒結婚那天，就把這只碗作為她的陪嫁，還要告訴她關於這只碗和她外公外婆的故事，再讓她將這只碗和這個故事一代代傳下去……
心靈札記
歐·亨利有篇著名的小說叫《愛的犧牲》，小說講述了一對追逐藝術的年青藝術家夫婦，離鄉背井到紐約去深造，嚴酷的生活使他們放棄了藝術，但是為了讓對方好好活下去，他們甚至相互欺騙。這種欺騙背後隱藏的愛情卻感人至深。
這篇文章講述的就是這樣一個故事，為了怕對方傷心，父母雙方對那只破碗諱莫如深。一波三折過後，「我」才知道那是一隻不值錢的土碗，揭示了「愛」的偉大力量。（張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