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聊齋之驅魔

“對不起,請你聽我說一句話好不好?我們只負責起名字或者風水堪輿之類的業務。驅魔我們是不管的……當然不一樣,你和猴子也是同一個起源,那能一樣嗎?我怎麼就跟你講不明白呢?你聽好了,我們不驅魔!哎呀,驅鬼我們也不管。再說一次,我們幫不了你……哎呀,不是錢的問題,你給我多少錢,我也幫不了你……不過,你還是先說說,你能給多少?……哦,那你還是找別人吧!”

我急忙掛掉了電話。這個人很煩,這已經是他第三次來電話要我們去幫他驅魔了。

幾乎每隔幾天,我就要應付一個這樣的電話。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在我們這個小城市裡,既沒有道觀,也沒有寺廟,大仙一類的人也很難找。打著易經旗號做起名業務的公司也只有我們一家。

說起來,我的師父還真的學過一些道術。但是他對我說,道術都有反噬,用到好處還行,用到壞處,就會引火燒身。所以我們秉承的一貫原則就是:只管起名字,不管做法事。至於堪輿風水,要看情況,一般來講,如果客戶的風水極為凶險,我們可以幫他改善。這算是助人,是積陰德的事情。

而絕大多數的情況下,我們提供的只是一種心理安慰而已。如果一個人總是認為自己要倒霉,他就傾向於作出讓自己倒霉的事情來。而如果一個人覺得自己有人幫助,會走好運,那麼他就會做出讓自己走運的事情來。全在於他給自己的心理暗示。

放下電話,我正要打開網頁去玩會兒遊戲,這時我的師父回來了。

我的師父花白著頭髮,身穿一套休閒西服,戴著一副金絲眼鏡,文縐縐的樣子,看上去就像一個大學教授。而他也確實是一個學問人,據說漢字一共有五萬多個,他能一字不漏地寫下來。每一個字的本意,以及最早的出處,他也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他若是去大學講古漢語,絕對不比那些大學教授差。

他一進屋就問:“今天有生意嗎?”

我說:“就上次那個讓咱們驅魔的。”

他說:“哦,不管他。”

我急忙關上網頁,打開文檔,假裝正在背誦口訣。

他繞到我身後,走過來看了電腦屏幕一眼說:“還挺用功的?來,給我背一遍。”

我急忙站起身遞過去一杯茶說:“師父喝茶。”

他接過茶抿了一口,衝我一笑說:“背一遍。”

我趕緊遞過去煙斗說:“師父吸煙。”

他吸了一口煙,然後嘿嘿一笑說:“臭小子,玩遊戲了吧?我讓你背,可是為你好。你爸爸把你交給我,就是讓你學本事的。別弄得好像是給我應付差事一樣。你得跟你爸爸學,才17歲,就學精了三門功夫。”

我應和道:“是,師父。”

說起我的父親,他在我三歲那年就死了,原因是車禍。

有人就拿他開涮說:“他道術學得那麼好,天下之事前知五百年,後曉五百載,怎麼會沒算出自己將死於車禍呢?”

其實這個問題也困擾了我很多年。後來我師父的一席話讓我立刻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他拿出一個東西說:“來,你閉上眼睛,摸摸這個東西是什麼。”

說著就塞到了我手裡一個軟趴趴的東西。我捏了捏說:“這是小孩子玩兒的橡皮泥吧?”

他笑著說:“對,什麼形狀的?”

我說:“剛剛還是圓形的。”

他問:“為什麼說剛剛?”

我說:“因為我剛才為了感覺它是什麼做的,輕輕一捏,它就變了形狀了。”

他說:“對了,因為你參與到這個事件中去了。你摸了它,它就改變了。所以你永遠不可能算出自己將來會怎樣,因為你始終參與在其中,一旦你知道了自己的命運,你就等於改變了自己的命運。每算一次,你就變一次。”

我說:“哦,這個好像就叫做測不准原理。”

師父一愣說:“這個名字真不錯!說出去能唬住不少人。”

我嘿嘿一笑說:“啊?原來您這個理論是用來給自己算不準當借口的啊?”

師父說:“你胡說什麼,我哪次算得不准了?反正你記住,算出別人的命運,只要你不告訴他,就等於沒有改變。但你告訴他了,命運就變了。”

不知道我的命運如何,我自認為還是比較擅長理工科,但是我沒考上大學,當工程師的夢想也就被我拋到了一邊。現在出來跟師父在一起,主要就是想學點本事,好歹將來能混口飯吃。

師父與我父親是同門師兄弟,父親把我托付給他,可算是找對了人。自從我來到師父身邊拜師學藝以來,師父一直將我當親生兒子看待。他的親生兒子,反倒是與他比較疏遠。據說他的兒子一向學習優良,高中一畢業,就考上了警校。按說未來的前途一片光明,但是沒過多久,就與學校的一名教官發生了衝突,中途就退了學。這件事一直是我師父的心病,在他面前誰也不敢提起這件事。

對於這件事,我就很不明白,既然師父算卦那麼準,為什麼不提前做出防範的措施呢?莫非他算出自己的兒子將來還有別的變數?

這時惱人的電話又響了起來,我接起電話說:“怎麼又是你,不是說了麼?我們不管驅魔的,我們不會!……沒有,沒有,我們上哪裡給你找和尚去?……基督教的牧師?大哥,你拿我們當什麼了?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什麼?你說多少?”

我急忙摀住電話的話筒,對師父說:“師父,他說給20萬。”

師父一擺手,小聲說:“2000萬我也不幹!”

我鬆開手,對著話筒說:“師父說了,2000萬也不幹。”

掛了電話,師父厲聲道:“你個臭小子,哪能這樣跟人家說話的!”

我說:“這是你的原話啊,我又沒添油加醋!”

他說:“我看你爸爸當初一定是把別人家的孩子抱回家了。”

他話音剛落,門鈴就響了起來。

“請進!”我與師父一起喊。

推門進來的是一個光頭中年男人。他的頭是如此的光亮,以至於我一開始都沒注意到他那身特殊的穿著:藏藍色大衣,胸前還有警號,是名警察。

師父站起身迎上去問:“請問您……”

他說:“哦,您好,您就是季師傅吧?我姓李,之前給您這裡打過電話。”

我“噌”地一下站起身說:“哎呦,就是您啊!”

師父說:“不是我不管,是我真的不會。”

李警官一伸手,攔住了師父的話說:“季師傅,我也不為難您,您聽我講一講這件事,聽完了如果您還說不幫,我二話不說就走。行不行?”

李警官說,他有一個女兒,名字叫做小倩,十分可愛的一個女孩子,從小就很懂事。現在正在上高中,已經高三了,即將升入大學。但是她卻患上了一種怪病。每當夜裡的時候,她就會起床,四處行走,嘴裡還在不停地說:“爸爸要死了,爸爸要死了。”

因為工作的關係,他晚上總不在家,家裡就孩子他媽一個人。

他說,有一天晚上,外面下大雨,打起了閃電。孩子媽被雷聲吵醒了,在閃電中,她見到小倩正站在床邊,衝著自己笑。而她的手裡,還拿著一把刀!

從那天之後,她媽每晚睡覺前都要把她的手綁在床上。還會把所有的刀子,剪刀一類的工具放到工具箱裡鎖好。這時她就開始鬧了,尖叫,還衝她媽罵難聽的髒話。早晨醒來的時候,她卻完全不記得這些事情,仍然是原來那種乖巧可愛的樣子。

我插嘴說:“這種事情你應該帶她去醫院啊。”

李警官說:“去醫院看了,沒用。各項檢查都做了,檢查不出來任何問題。我還帶她去過幾個心理診所治療。結果在一次催眠治療的過程中,小倩在催眠狀態下,說出了一些她絕不可能知道的事情。”

“她說什麼?”我問。

“她說……她說她是趙剛,找我復仇來的。她不可能知道趙剛是誰的!”李警官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絲恐懼。

“趙剛是誰?”我問。

“趙剛是我之前抓過的一個毒販,他專門吃學校,也就是將毒品賣給學校的學生。”

“您是緝毒的?”我問。

“不,我只是普通刑警。那次抓他純屬意外。我跟幾個同事去出任務,回來的路上經過一所學校的時候,見到他們正在與另一群人動刀子。我們就衝了過去,把他們都拿下了。結果搜身的時候,發現他身上帶了100克海洛因,然後就審判、定罪、槍斃。”

“這樣的人死有餘辜。”我恨恨地說。

師父衝我使了個眼色,說:“您的女兒很可憐,但我們真的不會驅魔!”

李警官看了看我們,失望地搖了搖頭說:“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我們將李警官送到了門口,李警官轉過身遞給我一張照片說:“這是我女兒,如果你們可憐她,就幫幫她……”說到這裡他眼裡溢出了淚花。

我就見不得人哭,一見到人哭我心裡就酸酸的。我接過照片,上面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子。白淨的鵝蛋臉上,一雙漂亮的大眼睛就像會說話一樣。

李警官又遞給我一張名片,他說:“這是我一個朋友的電話,他是我最值得信任的人,也是消息最靈通的人。你們想要什麼信息,他都可以提供給你。”

送李警官走後,我關上門,然後對師父說:“師父,這種東西活著的時候賣毒品禍害孩子,死了還要當惡鬼禍害李警官的家人。不除掉他,總覺得心裡不舒服。幫助他們,這可是積陰德的事情啊。”

師父說:“你口訣背會了嗎?”

我說:“您怎麼又繞回來了?這件事您到底管不管?”

“不——管!”

師父生氣地推門出去了,留下我一個人看家。過了一會兒,我忍不住拿出了小倩的照片來看。這個女孩真是太漂亮了,清純得讓人有心要碎掉的感覺。在我的幻想中,她是一個公主,被邪惡的巫師所劫持。而我是一個白馬騎士,在愛情力量的驅使下,高舉著我的劍衝向敵陣,英勇奮戰以一當百,終於戰勝了邪惡的巫師,救走了美人。 等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正趴在桌子上,口水流得滿照片都是。我急忙擦乾淨照片,將它塞進了我的錢包。如果有人問起,我就可以吹牛說這是我的女朋友。

就在幾天之後,我與師父正在吃飯的時候,電視裡傳出了一條新聞。新聞中說:李警官在追捕逃犯的過程中,被歹徒刺中28刀,終因搶救無效英勇殉職。

聽到這條新聞的時候,我與師父都驚呆了。

半晌,我緩過神對師父說:“您的法力那麼高強,他上次來的時候,您應該可以看出他近期有橫禍啊!您為什麼不告訴他呢?就算您要避禍,隱晦地提醒他一下也行啊!”

師父聽了很委屈,瞪著大眼睛辯解:“我哪裡看得出來,他當時並沒有什麼異常,照理說應該是可以活到七十歲的。我要是看到了他有橫禍,我能不提醒他嗎?”

“師父,那您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是您的法術退化了,還是有人暗中搗鬼謀害他啊?”

“少說話,多吃飯!”他用筷子敲了敲盤子。

我放下了碗說:“師父,我想學驅魔的法術。”

師父不理我繼續吃飯。

我說:“師父……”

師父“啪”地把碗往桌子上一摔,瞪大了眼睛看著我。

“我想學東西,這有錯嗎?”

他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大聲吼道:“你爸爸把你托付給我,為的就是看好你,讓你別出事!我只教你起名預測,法術一概不教!”

師父真的生氣了。因為他衝我吼的時候,嘴裡還往外噴了幾個米粒。他可是斯文人,之前剔牙都要轉過身用手擋著。而剛才至少噴出了五個米粒,足以證明他的憤怒值已經達到了五顆星的程度。

於是我決定採用聰明的策略:我低下頭不說話。

他見我不出聲了,就慢慢地坐下,重重地歎了口氣對我說:“你可是你們家的獨苗啊!我不能讓你學這個。你學這個早晚要像你爸爸一樣出事。”

我沒作聲,放下了碗筷回到了辦公室,打開了網頁玩遊戲。

不一會兒,師父推門走了進來,在我身邊轉了好半天,最後終於說:“要不這樣,我跟你去他家,看看他家閨女到底怎麼回事。要是問題不大,我就幫他,如果問題大,我也幫不了。”

我放下鼠標,抬起頭問:“真的?”

師父說:“真的!”

當天下午,我們就跑到了李警官家裡。他們家裡擺著靈堂,一個中年女人與一個漂亮的女孩正跪在李警官遺像的旁邊燒紙。這個漂亮的女孩應該就是李警官的女兒小倩了。見到小倩青中泛黃的臉色,我覺得她病得不輕。我與師父向遺像鞠了躬,他家的人也還了禮。

我們問旁邊主事的人,誰是李警官的弟弟。

這時一個中年男人站了起來。他臉色蒼白,紅著眼圈,下巴上鬍子拉碴的,身上穿著麻衣。他的長相與李警官簡直一模一樣,惟一的不同就是他長了茂密的頭髮,以他的年齡來看,這頭髮簡直是茂密得不可思議。

我們將他拉到一邊小聲介紹說:“這就是你們一直找的季師傅。”

那個男人忙握緊師父的手低聲說:“季師傅您好!您好!我是李向南的孿生弟弟,李向北。”

師父說:“你別動聲色,別告訴他們我是誰,就只管把他女兒叫來,讓我看看。”

李向北走到女孩跟前,把她叫了出來。那女孩安靜地跟在她叔叔身後,看著我們的時候,眼裡帶著一些羞澀。走過來時她還看了我一眼,我的心一下子就狂跳起來。

我記得在照片上,她本應該是雙眼瞼,大眼睛。但過度的悲痛,使得她腫成了單眼皮,小眼睛。長期劣質的睡眠,使得她眼圈發烏,眼神稍有一點呆滯。

李向北對小倩說:“這是你父親的朋友,他們來看你的。”

小倩先是看了看我,又打量了一下師父。當她見到我師父的時候,眼神突然變得雪亮起來。她突然一笑說:“你終於來了。”

她那邪惡的聲音,與她乖巧的形象完全不相符。

師父顯然也沒有料到,他忙問道:“你到底是誰?”

小倩說:“我警告你,別給自己找麻煩。冤有頭債有主,我報仇不關你們的事。”

我很害怕,李向北也流露出了恐懼的表情。但是師父終歸是藝高人膽大,他說:“就你這點法力,還想跟我過招兒,告訴你,你現在離開,我還放你一條生路。過了今天你不走,我就來把你打得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小倩卻理也不理,又走回了自己的位置,重新跪了下去給前來弔唁的客人還禮。

師父對李向北說:“不用太擔心,明天才出殯,那時這裡的陰氣最重,只有那時他才好出手。”

我說:“師父,還用那麼費事嗎?您剛剛不是說,明天來就可以把他打得魂飛魄散嗎?既然這樣有把握,為什麼不趁現在下手?”

師父沒說話。

李向北一直把我們送到樓下。師父暗地裡交給他一個很小的紙包,他說裡面有一個紙符,只有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才可以拿出來貼在她頭上。因為這個東西上面塗了五種劇毒生物的毒液,對人的傷害很大。

李向北小心翼翼地接過紙包,放在了大衣的口袋裡。

走的時候,師父見四下裡無人,在我的腦袋上狠狠地敲了一下。

“哎呦,師父您幹嘛?”我揉著頭問。

師父說:“你這傢伙,還問我為什麼不現在下手!”

“怎麼了?您不是說能把他打得魂飛魄散嗎?”

師父說:“我那是嚇唬他呢!他什麼底細我都不知道,萬一失守,那不是丟臉丟到家!”

我說:“我覺得他不可能有多少法力,因為他如果真的法力強大,警察怎麼會抓到他,還給他判刑、槍斃?”

師父說:“邪術要見效都是很慢的,沒有立竿見影的效果。可警察抓他卻是一瞬間的事情。他邪術再厲害,也不可能在那麼短的時間裡,把所有人都弄死。你記住,邪術再強大,也是無法跟國家機器抗衡的。”

我說:“那明天咱們怎麼辦?”

師父說:“你把李警官留下的名片給我,我先打電話找那個警界的人,問問情況。”

我翻出了名片,遞給師傅。在我翻名片的時候,師傅看到了我錢包裡的照片,我見到他偷偷地笑了一下。

師父給名片上的那個人通完電話,心事重重地對我說:“走。”

“師父,去哪裡啊?您說話總是這麼簡短不行啊,有什麼事情您得跟我說,不然我怎麼跟您學東西啊?”

他快步走向路邊,一伸手攔了一輛出租,上了車,師父才對我說:“剛剛那個人告訴我,趙剛跟一個干毒品生意的老闆認識,經常帶著毒品去學校賣。那個大老闆現在經營著一個地下賭場,就是上次那個拿著槍逼著咱們給他看風水的黃大貴。”

“是那個無賴!”我突然想起了那個混蛋,拿著槍讓我們給他看風水,之前許諾說給我們一個億,但看過之後就扔給了我一塊錢,說是讓我換成津巴布韋幣,這錢起碼值十個億。

“你記得他屋子裡的那些瓶瓶罐罐嗎?你還問那些東西是什麼?”

“記得。”

“那些東西,是他養的鬼!裡面裝的都是夭折的小孩子。那個趙剛是孤兒,他臨死前托黃大貴的親信給他收的屍,然後黃大貴就把他養了起來。”

“那咱們找他有什麼用?屍體肯定是不會給咱們的!”

他說:“我有辦法。” 到了黃大貴的賭場門口,師父對一個守門的馬仔說:“我是來看風水的。你去告訴你們老闆,我是季師傅。” 那守門的很聽話,一路小跑進了賭場裡。不一會兒就出來了,說老闆讓我們進去。

師父小聲對我說:“你一會兒可別亂說話,亂說話咱們今天可都活不成了。”

我本不擔心,甚至還盤算著在這裡玩一會兒。聽師父說了這話,我就緊張起來,心臟怦怦地打鼓,兩條腿都有點發軟了。

黃大貴坐在座位裡,微笑地看著我和師父進來,他說:“稀客啊,今天怎麼想到來我這裡了?上次不是給完你錢了嗎?”

師父說:“我聽說最近您得罪了一個人,那個人找了個風水師,在你的場子裡偷放了一些東西。”

“我得罪的人多了去了,不過,這些事情我都不知道,您是怎麼知道的?”

“彫蟲小技,一看便知。”

“那為什麼想起來跑到這裡告訴我?有什麼目的?”

師父笑笑說:“我可以幫你除了那些東西。但是你得給我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趙剛。”

黃大貴警覺地撩起眼皮瞄了師父一眼,又低下頭拿出了一根煙,自顧自地點著了問:“他不是死了麼?”

“你養著他的鬼呢!”

黃大貴既不承認也不否認,繼續吸煙。

“把他的骨灰給我,我就幫你除去賭場裡的東西。”

黃大貴虛著眼睛說:“我怎麼知道賭場裡的東西不是你放的?”

師父說:“我進不來。你不是有門衛嗎?只有你熟悉的人,才能進來,對不對?是你的身邊人幹的。”

黃大貴不愧是黑幫老大,聽了這話一點聲色都沒有流露出來。但我知道,他聽了這話心裡其實早就已經打鼓了,只是歷經多年風浪,使他養成了極好的心理素質,才讓他沒有表露出一點驚慌的表情。

“那你又是怎麼知道的?”黃大貴問這話,代表他已經相信了。

“趙剛自己說的。”

“他既然知道這件事,為什麼不告訴我,反而去告訴你們?當初我要養他,是為了讓他幫我找回他弄丟的東西。他不去找貨,去告訴你們這種事情幹嘛?說不通啊!”

黃大貴的確是聰明人,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看出破綻。正在我心慌的時候,師父說:“那是因為整個縣城,只有我一個人是有陰陽眼的。他除了我,沒人可以告訴。”

黃大貴把煙掐滅,又拿出一支新的煙點上。他用力地吸了幾口之後,又問:“還是不對,那你要他的骨灰幹嘛?你幫我了事,應該要錢才對,要他幹嘛?”

師父哈哈一笑說:“趙剛是萬里難尋的上品厲鬼,我要用他的魂魄煉丹!用他煉出的丹藥,吃了可以益壽延年,法力大增!”

黃大貴一聽來了精神:“我給你兩千萬,煉出的丹藥歸我。”

師父露出了堅決的表情:“不行!”

我心裡想:不行?!搞什麼搞!您哪裡會煉什麼丹藥啊!答應他咱們還有兩千萬吶!到時候隨便給他一個破藥丸子不就行了。然後移民遠走他鄉,兩千萬一輩子都花不完啊!

黃大貴說:“那我就不給。”

師父起身要走。

黃大貴一使眼色說:“想走?!”兩個馬仔立即走了上來,擋住了我們的去路。

我立即就嚇出了眼淚,帶著哭腔說道:“師父,你就給他吧!”

黃大貴說:“你看你徒弟多明白事理。”

師父說:“不是我不明白事理,而是你答應給我兩千萬,可問題是,你真的會給嗎?上次你說給我一個億,結果就甩給我一張一塊錢的鈔票。我怎麼信任你?”

黃大貴說:“我是想給你那麼多,但我給不起嘛!”

師父說:“所以你說兩千萬我才不信你,你要是說給個20萬、30萬,我倒相信。再說了,兩千萬,你就是給得起,我也拿不走啊!”

我心想:完,移民泡湯了。

黃大貴說:“聰明人啊!聰明人!好!”

於是我與師父連夜做法。師父在賭場裡亂走一圈,瞎打了一套拳法之後,伸手從地上抓起了什麼東西,然後往罐子裡一扔,就急忙蓋上了蓋子。但是我看得很清楚,他手裡什麼都沒有。

他拿著這個空罐子說:“一會兒我就把它扔到江裡去。”

黃大貴笑了笑說:“把他弄死。”

我一聽壞了,被識破了。心想:師父你也太不敬業了。你提前在場子裡扔點什麼東西,然後再表演也行啊。這回可是真要橫死街頭了!只可憐我是我家單傳,還沒結婚生子,就要命赴黃泉了。

我正在胡思亂想著,一個面孔黝黑的東南亞人被幾個馬仔帶了上來。他鼻腫臉青、已經奄奄一息了,看樣子像是經過了拷打。黃大貴一點頭,幾個馬仔又把他帶了出去。我鬆了口氣,看樣子命赴黃泉的是他。

黃大貴笑笑說:“看來我今年還得去泰國一趟,再找個會養鬼的來。”

師父說:“現在完事了。把趙剛的骨灰給我吧?”

黃大貴說:“還不行,趙剛還沒幫我弄完那件事了,而且他對我那麼忠心,我怎麼好把他煉成丹呢?”

師父說:“無所謂,你不給我也沒話說。不過你想好了,他現在可是厲鬼,厲鬼這種東西可是翻臉不認人的。哪天你伺候他不到,呵呵……”

說完師父一收笑容,抓起那個空罐子,繃著臉對我喊道:“咱們走。”

黃大貴說:“哎呀,跟你開玩笑的,你還當真。”

這時一個馬仔遞過來一個罐子,師父示意我接過來。

黃大貴說:“你要是敢把丹藥獨吞,可別怪我不客氣。”

說罷拿了二十萬給我師父, “事成之後,再給你二十萬!”

回家的路上,我說:“師父你太厲害了!”

師父摟住我的脖子說:“你記住,有的時候,智慧比法術還有用處!不過,”他頓了頓說,“你剛才演技還真不錯,裝哭裝得真像啊!”

我說:“師父,我當時不是裝的。”

師父把那二十萬遞給我。我掂掂錢,笑著說:“您不做騙子可惜了!”

師父在我腦袋上用力地拍了一下說:“上次憑真本事還不是沒有賺到錢!”

第二天一早,我們沒有睡覺,就直接趕往了李警官家。他家正忙著把人們送上車去殯儀館遺體告別。據說今天還會有儀式,而小倩必須要參加儀式。

李向北問:“現在怎麼辦?”

師父說:“他絕對不能去參加遺體告別,這厲鬼如果與屍體碰了面,那還不是要鬧詐屍!火葬場的屍體可不少,如果真把事情鬧大就麻煩了!你去把孩子叫來。”

李向北遲疑了一下,跑到樓下。 小倩此時已經跟著人流走到了樓下,李向北一開始想把她硬拖回來,但是小倩不肯,就在他們拉扯間,師父打開窗子,手舉著那罐骨灰,衝著樓下喝道:“還不上來見我!”

小倩見到師父手裡的罐子,甩開李向北的手,就衝上了樓。李向北跟著一起跑了上來。小倩一見到師父,就喊道:“老東西,你到底為什麼要跟我過不去?”

師父說:“你害死了李向南,還想去大鬧葬禮嗎?”

小倩猙獰地笑道:“到了那裡,我就把他們都殺了,殺死的人越多,屍體就越多,屍體越多,我的兵就越多,哈哈哈哈哈!老東西,你最好別礙我的事!”

師父說:“你的骨灰在我手裡,還敢嘴硬!”

小倩一張嘴,就呲出了一寸長的獠牙。她的眼睛瞪得血紅,臉卻變成了青色。

師父說:“你現在離開小倩的身體,我就饒了你。”

小倩咆哮一聲道:“那不如我現在就殺了你!”

說著她一抬手,亮出了一個剃鬚刀片,那刀片一瞬間就飛到了師父的脖子邊。師父一閃,雖然沒有被割到動脈,但仍被割破了皮膚。小倩趁師父一閃身失去平衡的那一瞬間,撲向了師父手中的骨灰罐。師父一揚手,將骨灰罐丟給了我。小倩一轉身又向我的方向撲了過來。 我見到她撲過來,李向北與我本能地向門外跑。

師父在我身後喊:“別出去!”

但此時我們已經跑到了門外。我一看周圍,立即就傻了眼。

原本是樓道的電梯間,卻變成了一個漆黑的牢籠。所有的出口都被枯骨一般的柵欄擋住了,我們再想回頭進門,門卻找不到了。突然一個青面獠牙的男鬼出現了,他搖晃著身體向我們撲了過來。

李向北抓住我的胳膊問:“這是怎麼回事?”

我說:“這是幻覺!這是幻覺!”

李向北也跟著喊:“這是幻覺,這是幻覺!”

我問他:“你學我幹嘛?”

他說:“我以為這是咒語。”

就在猛鬼撲向我們的那一瞬間,師父跑了出來,他見到這情景馬上一掐中指喊道:“@#¥%!” 那鬼“嗖”地一下就不見了。

“師父你喊的什麼?”

師父說:“我也不知道,只是嚇唬他一下。”

連鬼都敢騙!這時我開始嚴重懷疑我師父真的是一個江湖騙子。

這時師父從懷裡掏出一個紙符,貼在了牢籠上面,一咬中指,在那個紙符上畫了一個圈。頓時周圍的幻象就消失了。我們又回到了樓道的空間,但小倩已經不見了蹤影。

師父喊道:“不好,李向北呢?” 就在這時,李向北突然“哎呦”地喊了一聲,我們循聲跑到屋子門口,見到他晃悠著身子倒了下去。我們往他的身後望去,小倩正站在他的身後。只見小倩臉色鐵青,眼圈烏黑,吸血鬼一般的牙齒上沾滿了鮮血。

師父大叫:“不好!你快打開他的骨灰罐,向裡面撒尿!童子尿可以讓他魂飛魄散!”

突然師父像是想起了什麼,對我喊道:“你還是不是童子?”

我說:“是!我是!”

小倩聽到這話,抬起頭笑道:“這麼大還是童子,不嫌丟人!”

我急忙打開罐子,就要撒尿。但是不知是太緊張還是不好意思在女人面前撒尿,我就是尿不出來。

這時小倩見到我的行動,立即停止了對師父的攻擊,她像螞蚱一樣跳起來,如蜘蛛一般倒掛在房頂上,然後向我猛撲下來。

我幾乎帶著哭音喊道:“師父救命啊!”

師父卻並不管我,而是跑到門口,在李向北的口袋裡亂翻著什麼。

見到這情景,我這次真的哭了,哭喊道:“師父,我尿不出來……”

這時小倩已經將我撲倒在地,張嘴就要咬我的脖子。我一伸手,她那尖銳的牙齒就咬在了我的胳膊上,頓時我覺得下身一熱,心想:壞了,尿褲子了。

小倩鬆開口,又向我的脖子咬來。我眼前一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小倩躺在地上。後腦粘著一張紙符。

師父說:“快把他的骨灰撒到地上。”

我低頭一看,地上都是我的尿。我急忙照做。

頓時這骨灰就溶解了,變成了一灘黑泥。小倩倒在一邊的身體,抽搐了一下,就不動了。

我埋怨師父說:“為什麼不早說,剛剛她上樓之前,就應該讓我往裡面撒尿的,幹嘛非要等到她上來。”

師父說:“你個膽小鬼,如果厲鬼附身,必須當著厲鬼的面撒尿,不然,厲鬼魂飛魄散,被附身的那個人也會跟著死掉!”

“死掉?”我突然想到了小倩,“師父,小倩沒事吧?”

師父歎口氣說:“沒事,她只是暈了過去。這五毒靈符對人傷害很大,本是不得已的時候才可以用的。現在小倩恐怕已經中毒,你趕快叫救護車吧。”

不一會兒,救護車就來了,拉走了李向北與小倩。

警察也聞訊而來。他們見到這情景,相互耳語了一番,就沒有再做更多的盤問。這令我們很是驚奇。

第二天,電視裡播出了警察查抄黃大貴賭場的消息,據說查獲賭資竟達一個億,同時還起獲了20公斤的海洛因。黃大貴這次是必死無疑了。我聽了這消息,反而不太高興,我說:“師父,咱們剩下的20萬泡湯了。”

師父說:“你就知足吧,就怕他給了你,你也沒命花。”

幾天後,小倩與李向北就都相繼出院了。他們登門對我們進行感謝。師父說:“行了,摘下你的假髮吧!別裝了,李向南警官。”

李向南摘下了假髮,露出了他的光頭,笑著說:“我可不是故意騙您,而是為了躲這些黑幫的追殺。這是我上司為了保護我,而想出的辦法。其實我真有一個孿生兄弟,他為了配合我,這些日子躲了起來,而我裝成了他的樣子。”

我問:“那小倩呢?真是鬼上身嗎?”

李向南說:“當然是,我早就知道是黃大貴背後搗鬼,只不過不能直接告訴你們,如果我說了,你們就該不幫我了,呵呵。其實一開始我也並不信鬼神這些東西,但最後我還是相信了,這還要多感謝您啊,季師傅!”

師父露出了不解的表情問:“為什麼?”

“因為您的兒子一直在黃大貴的手下。”

師父的臉上露出了既憤怒又尷尬的表情。

李向南說:“您別誤會,他在警校時候的事情,是我們安排的。我們故意讓他與教官吵了一架,然後安排他去黃大貴那邊當臥底。這次破案沒有他提供的情報,我們絕不可能把他們一網打盡。”

師父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說:“怪不得他剛被開除的時候,我算出的卦象那麼怪異。當時我沒看懂這個卦象,但是因為我看到結局還不錯,所以才沒有出手干預。要不然我非打死他不可。”

李警官點了一根煙說:“如果季師傅不精通這些法術,使得小季從小耳濡目染,他就不可能一眼看出小倩的問題。是小季讓我來找季師傅的。他說您一定會出手幫助的,哦對了,我忘記說了,小季是我的警校同學,我們關係鐵得很。”

師父鼻子裡“哼”地一聲,說:“那你給我的那個名片,上面的電話就是他的吧?我就說這聲音怎麼那麼耳熟呢!還故意拿捏著說話,那個臭小子,居然聯合外人騙老子!”

我說:“師父,您算卦那麼準,為什麼算出不來呢?”

師父支吾地說:“這你都不懂,你不是說有一個叫什麼測不准原理的嘛!”

等李警官走後,我問師傅:“那您幫我算算,我和小倩有沒有緣分啊?”

師父神秘地笑笑說:“測不准,測不准……”

《都市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