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鬼故事之五月初八

車停在門前。那是一輛灰色的車,從前是呂逢跟人合租的,後來他賺了點錢,把車盤了下來。

呂逢每天從市南至市東搭客載人,車很好使,雖然老,卻老當益壯,像頭剽悍的老馬,從不在乎身上的傷痕。

呂逢很寶貝車,像是寶貝古董一樣,於是別人擦古董,他就擦車。

車體上的那些裂紋,他每次都擦得小心翼翼,兒子問他怎麼不用點力擦,他笑了,說:“那是車子的傷疤,擦重了會疼。”

車和人一樣,也是有靈性的。呂逢相信這點,他剛買車時看到那些細密的傷痕就厭煩,後來竟漸漸喜歡上這些傷痕。呂逢擦了一會兒,手滑過一道大大的凹痕,突然意識到應該去修修。

修車廠就在附近,呂逢把車送過去,那人檢查了半天,支吾地跟他說要些車的資料。呂逢對車不熟,更何況這車原本不是自己的。呂逢打電話問朋友,朋友在那邊“咦”了半天,終於明白是怎麼回事。

他說:“那車原來也不是我的……”

“那原主人呢?”

朋友在那頭又愣了愣,彷彿電話信號不佳般說:“我告訴你個地址……”

呂逢把地址抄下後,朋友又輕輕補充道:“那輛車有點兒邪門,你注意點兒。”

半步坡怎麼聽怎麼像武俠故事裡的地名。據說這裡曾經是整個城市風水最好的地方,如今卻荒蕪一片 ,四處狼藉。這裡白天像個鬧鬼的地方,晚上則能媲美陰間。有人說也許是這裡的風水被掏空了,所以一切才會逆轉。

呂逢騎著車邊找邊問,越發覺得這裡真該做成墳場。遠處幾處孤樓,破舊而凌亂。

呂逢終於找到電話裡的那個地方,是幢還看得過去的樓。走到樓道口時,呂逢吃了一驚,雖然是在白天,樓道裡卻黑得不見五指。就在樓道口旁,一個老女人坐在一個爐子前,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呂逢嚥了嚥口水,三下兩步,直衝上二樓,猛敲那家暗紅色的房門。

“誰?”那聲音像地底下傳來,帶著嗚咽。

門開了,是個男人,滿臉黃瓜色,他問:“你找誰?”

“我找林蕊。”

男人神情詭異地看了他一眼:“神經,這人早死了。”

呂逢下意識地退了一步,男人卻已經把門扣上,聲音恨恨地震響耳膜,異常刺耳。

還是朋友告訴呂逢緣由。

林蕊早死了,死的那天,她喝醉了酒,心智模糊不清的時候撞向了路邊的槓子,就這樣死了。那男人本就和她不和,死後全當沒有這個人存在。

呂逢歎了口氣,不再過問這事,只叫修車廠的人隨意修理。

只是這以後,呂逢擦車再不像從前擦得那麼勤了。

每件物品都是有主人的,呂逢明白這道理,所以花的心思也就少了點。

只是,呂逢隱約覺得車上的紋路越來越大。有時他擦車,會覺得車上一些東西移了位,那些是他平常開車時放在手旁的,而此刻卻放到了其它位置,彷彿自己進的是別人的車。

呂逢懷疑自己的記憶力老化,把這些東西放錯了位置,可他隱約又覺得不像,越覺得不像,這一切來得就越發怪異,甚至有一次,呂逢莫名其妙地收到張罰單。

呂逢去交罰單時,順道去看了監控錄像。

呂逢看了一眼,腦血都涼了。

車子是他的,但裡面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人要走霉運,避也避不開。

呂逢買了一摞冥票和紙幣,回家找了個空曠地方,燃起一把小火,凌亂散佈的紙幣、冥幣一入火舌,空氣中立馬溢出濃濃的紙灰味兒。

那紙灰味越來越濃,漸漸讓人覺得那不是從火堆裡傳出,而是出自他身上。

呂逢心中一凜。他自言自語,但那些話從他嘴裡吐出,就成了支吾不清的噪聲。

兒子疑惑地跑過來問他在幹什麼。呂逢怪笑了幾聲,最終發現自己也說不清自己在幹什麼。

難道說自己在求鬼饒恕?

一切都只是自己心裡在作祟罷了。

五月初八,本是個很好的日子。按照老黃歷,五月適宜嫁娶,於是呂逢看見以前的那些女大十八變的丫頭,陸陸續續地穿上了白婚紗。

五月初八那天晚上,也是他一個最好的朋友女兒的婚禮。呂逢喝得很暢快,一杯接一杯,依在棕色坍木椅子裡,半瞇著眼,彷彿看見一團黑影子模模糊糊地向他靠近。

喝到午夜,他覺得自己真的醉了,醉得心智迷茫,連自己什麼時候跌跌晃晃走出去都不知道。

走出酒店門,夜色裡,他看見一輛車朝他奔來。那車是灰色的,隱約透著光亮。呂逢跌跌撞撞地踱到路邊,那車便衝了過來,帶著一絲“哭腔”停在他身邊。

呂逢覺得自己似乎真的產生了幻覺,那車真的在哭。那像是個女人的哭聲,抑揚頓挫,怪異非常。車裡有人向他招手,呂逢想也沒想就鑽進去了……

呂逢看見開車的彷彿是團黑影,也像是個女人。開車他是常事,坐別人的車卻是第一次。

車行到半路,呂逢摸到一個煙盒,那是他自己的煙盒,上面金絲鏤縷,是他自己刻上去的。

呂逢打了個激靈,這是他自己的車。前方的女人突然回了頭,呂逢看不到那張臉,但他能看見她頰邊白花花的東西。那半邊臉是空的,它像是個水囊,注滿了紅色汁液。而此刻,水囊破了,紅色液體流得滿臉都是。

窗外,另一張同樣熟悉的臉,正飄浮在空中,越來越近。

午夜的歸途,從未如此不平靜……

呂逢病了,得的是瘋病,他神志不清,四處跟人說他遇到了鬼。

呂逢燒了很多紙錢給那女人,求神拜佛,期望她不再出現。

屋子裡整天瀰漫著紙灰味,煙霧閃爍間,呂逢見到那女人若隱若現地向他招手,那手勢極其熟悉。

那晚,呂逢做了個夢。夢中他去擦車,走到車旁,他看見一個白衣女人背對著他,身影優雅,她正在擦自己的車。她擦完車,扔了抹布,低頭朝他走去。

走到他身旁時,她輕聲朝他說:“就此告別,謝謝你的照顧。”

女人又回頭望了一眼車,呂逢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女人卻不見了。

夢醒後,呂逢久久不知道那夢的含義。許久後,當一切淡出視線,這事不再被人談起。

呂逢偶然看到一張報紙。上面談及幾人的死,一個在五月初八,還有一個,細細回憶,也是最早他遇鬼時,都是死於車禍。

呂逢突然想到,曾經有一次,自己駛向的地方,也發生了一場車禍,若沒那鬼阻路,自己一定喪命於此。

五月初八那天,他本是想出酒店到對面坐公交車回去。而報紙上,清清楚楚記錄著那班公交車路上遇車禍,車上的人皆死了。

若不是那鬼,自己也早化成了灰土,也許,那鬼只是為了救自己。

呂逢於是又想,或許夢中那女人跟他道謝是有意義的,那輛車本就是她的,可自己是這車的半個主人,對它照顧有加,或許她是真的來謝自己的。

夜深,呂逢又看了一眼表,該是出車的時候了,今夜會有鬼嗎?

或許,在這世界,鬼並不可怕。

《都市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