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目不忘

1

杜仲權今年二十六歲,剛剛新婚,是一個很特殊的人,記憶力超強,分析力弱智。新華字典上所有的字都能倒背如流,可每個字都有什麼解?他卻不知道了。不過這也難不住他,幾次過目後,他連註解也背下來了,常到電視台現場表演。

這天晚上,他從父親處帶回一個破舊的牛皮紙封面的文字材料,和一個硬殼的老式筆記本,津津有味地讀起來。妻子蔡淑芬幾次催他上床,他都不睬,只好自己沉沉睡去。

大約是下半夜,蔡淑芬醒來,發現床頭燈大亮,丈夫正半俯著身子,直瞪瞪地看著自己。蔡淑芬知道丈夫很愛自己,撒嬌地一把摟住丈夫。沒想到丈夫不但無動於衷,還深深地歎了口氣:“你比我小整整九歲,我就擔心我死後,你咋辦?咱們的唯一兒子又走在前頭了,孫子不懂事……”

妻子也不是很清醒,以為他是說胡話,懵懵懂懂地說:“誰比你小九歲?”

丈夫說:“我再糊塗,歲數還是記得的。我民國八年生,你民國十七年生。我屬羊,你屬龍。”

妻子以為杜仲權是在開玩笑,繼續親熱丈夫。沒想到杜仲權卻流下大滴大滴的眼淚來。更令蔡淑芬不解的是,丈夫第二天竟然不去上班了,說自己已經退休二十多年了。

一大早,杜仲權去馬路遛彎兒,見一女交警正在糾正一騎車少年違章。少年因兜裡沒錢,交不出罰款,又怕上學遲到,急得手足無措。

杜仲權上去說情:“丫蛋兒,看在老朽的面上原諒這孩子一次……”

女交警年近三十,見一個比自己還小、卻自稱老朽的大帥哥叫自己丫蛋兒,很生氣。

杜仲權苦笑:“不瞞你說,我今年虛長九十七了,孫子都比你大。”

正因為他的一本正經,才被女交警看作無理取鬧,用步話機報告了上級,來了幾名交警。杜仲權就是不承認自己也是不到三十歲的人,非說自己已經接近百歲了。圍觀的人頗覺有趣,一陣陣哄笑。警察以擾亂公共秩序為由要把他帶走,幸好蔡淑芬趕來,說丈夫有病,才算把事情了結。

2

妻子驚駭地跟娘家自己的媽媽說了丈夫的怪異。

母親找來蔡淑芬的舅姥爺。蔡淑芬的舅姥爺,通陰陽、曉八卦、解周易、理道家,是個遠近聞名的博古先生。老人到甥孫女家仔細查看了一番,沒發現什麼毛病,臨走時囑咐蔡淑芬將窗簾換成紅色的試試看。

當晚,杜仲權反覆嘮叨自己死期將近,對孫子能否照顧好老伴很不放心。蔡淑芬拉上紅色窗簾。杜仲權安靜下來,又恢復了過去生氣勃勃的模樣,甚至要和蔡淑芬親熱。

下半夜蔡淑芬醒來,忽然發現窗簾上貼著一個黑色的人形剪影。杜仲權家住六樓,窗外並沒有陽台,這人形剪影是如何印在窗簾上的?蔡淑芬頓時毛骨悚然,大氣不敢喘。她推醒丈夫,摀住丈夫的嘴,手指窗戶。

杜仲權年輕氣盛,乾脆起身到窗台邊察看究竟。那個人形剪影似乎很輕飄,風吹樹影,它也跟著變形晃動。杜仲權咬咬牙,嘩地拉開紅色窗簾。外面皓月當空,哪裡有什麼人影?可隨即蔡淑芬便聽到丈夫說:“我九十七了,什麼沒見過?別來找我,過幾天我就跟你去!”蔡淑芬趕忙又拉上窗簾。那個人形剪影又印在窗簾上。杜仲權也恢復了血氣方剛,再要拉開窗簾時,被蔡淑芬制止。蔡淑芬清晰地聽到窗外傳來一聲傷心的歎息。

蔡淑芬非常恐慌,總不能一輩子拉著窗簾過日子吧?況且,杜仲權一到外面,為人處事、語言習慣,又變成了耄耋老人,和他那朝氣蓬勃、英俊瀟灑的帥哥外表形成巨大反差,常被人裡三層外三層地圍觀,總要產生一些怎麼也解釋不清的誤會。

蔡淑芬的舅爺也沒轍了。蔡淑芬領著丈夫去找公婆。杜仲權說:“你真好笑,我都九十七了,父母還會健在嗎?”

3

杜仲權的父親今年五十五歲,有收藏癖,愛搜集一些小玩意兒:“文革”時的像章啦、造反派的傳單啦、“大躍進”時全民煉鋼的宣傳畫啦,還是有一定文史知識的。他和杜仲權“老人”拉起家常。當得知“老人”參加過三大戰役,參加過恢復鞍鋼建設的“三大工程”,曾是省勞動模範,“文革”時也受到過迫害時,老杜的眉頭皺起來了,慌忙起身到書架上、卷櫃裡尋找什麼?最後問兒媳。見沒見過一個破舊的牛皮紙封面的檔案材料,和一個硬殼的老式筆記本?

蔡淑芬突然想起,丈夫數天前看過這些東西,也正是從那之後才開始“返老還童”的。

蔡淑芬速回家將這些東西取來,

這是一本很厚的、十六開大小的幹部檔案附件,裡面的紙張顏色不一、質地不一、制式不一,手寫、油印、機印的都有,記載了一位叫唐雄老人的各個時期的經歷。一頁一頁的猶如年輪,用黑色的賬繩串聯起來。一些重大事件,那個硬殼的日記本裡也有詳盡記載。這是老杜從舊書攤市場花四元錢買來的。超強的記憶力讓杜仲權把這些材料統統吃進腦海,極弱的分析力又使他無法消化這些材料。

病根兒是找到了,可是如何治療呢?蔡淑芬和老杜領著杜仲權跑遍了市裡各大醫院。醫生都搖頭說無能為力。蔡淑芬只好在互聯網上發帖求救。省公安廳的一位電腦專家回帖說,可以領杜仲權到他們研究所來,試試“卸載”。

4

老杜和蔡淑芬領著杜仲權來到省城。

省公安廳的電腦專家會同社科院心理研究所的博士一同為杜仲權診斷治療。杜仲權被帶上一頂閃閃發亮的頭盔,上面有很多電極和儀表,如同太空人。心理學博士為杜仲權催眠後,各種複雜而精巧的電子設備開始工作。冥冥之中,滿屋人都聽到一位老人非常傷心難過的呻吟聲。電腦專家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顯示屏。顯示屏上慢慢地現出一團灰色的霧,飄動掙扎、扭曲變幻,漸成人形,逐步清晰,一耄耋老者憂傷的面孔只出現一瞬,便隨著一聲更加沉重的歎息而再次霧化,漸漸地從熒屏上消失。

杜仲權醒來,尚不知怎麼回事,只依稀記得似做南柯一夢。電腦專家認為治療很成功。電腦專家再次檢查杜仲權大腦,非常有把握地說,耄耋老人的程序已徹底卸載刪除。

杜仲權一行三人從省城回到家裡。當晚,皓月如昨,窗簾上再無人形剪影了。蔡淑芬向丈夫描述幾天來在他身上發生的怪事,杜仲權竟然一點兒也不相信。

第二天早晨醒來,杜仲權情緒不高,說昨夜夢見一老者,被囚監牢,望著我的那副期待眼神,讓人揪心。

蔡淑芬大驚,說那老人就是前幾天的你。

至此,杜仲權夜夜夢見那個可憐無助的老人,杜仲權身心疲憊不堪。蔡淑芬去找心理學博士。心理學博士和杜仲權父親商議,決定追根溯源,查找那本檔案資料的原始出處。

兩人來到舊書攤市場。老杜找到檔案的賣主。賣主說,這東西是他花兩元錢從一個收破爛兒的手裡購得的。老杜傻眼了:城市這麼大,上哪去找那個收破爛兒的?

杜仲權每晚仍舊夢到那個無助而愁苦的老者。

5

有一天,杜仲權責怪老者老糾纏自己,和他發了脾氣,說自己也無能為力。老者欲言又止。忽一日,杜仲權夢見老者越獄了,可在火車站前附近的一棟居民樓裡又被抓了回去。心理學博士認為此夢隱藏著某種暗示,叫杜仲權沒事時多到火車站前附近尋覓。

數日後的一天,杜仲權竟然夜不歸宿。老杜和蔡淑芬找了半宿,臨天亮時才在火車站前的一棟居民樓附近發現杜仲權。杜仲權正圍著這棟居民樓繞圈。他說他一直在往自己的家裡走,不知道為什麼總是到不了家。

老杜將這一情況迅速告知心理學博士。博士趕來時,天已大亮。心理學博士打聽遛彎的鄰舍,是否認識一個叫唐雄的老人。鄰舍指著一處住宅說,唐雄老人原來就住在這裡,去年去世了。

心理學博士通過有關部門和居委會取得聯繫,瞭解到了唐雄老人的情況。老人在遼沈戰役時負傷,不能生育,曾和老伴領一養子,沒想到在晚年時,養子先他們而病逝。老兩口相依為命。唐雄老人去世後,孫子看奶奶居住的這棟樓,因坐落在繁華地段,房租昂貴,便把奶奶送到一家條件很不好的私人養老院,將老人的遺物賣了破爛兒,房子出租。老太太在養老院裡日夜思念老伴,又缺少睹物思情的寄托,精神萎靡,意識恍惚。

老杜一家人和心理學博士以及居委會,終於做通了唐雄老人孫子的工作。老人的孫子退掉房客,將奶奶接回家來。老杜把唐雄老人的檔案和日記交還其老伴。不久,老太太傳出話來,她把老伴的檔案和日記放在枕下,每晚都能夢見老伴,想到餘生還有二分之一的時間和老伴在一起,非常高興,身體日見硬朗。

杜仲權夜晚再無夢擾,一覺天明。忽一日,他突發奇想,到省公安廳找到那位電腦專家,請他打開計算機數據庫,查看耄耋老人。令電腦專家奇怪的是,顯示器上不見了老人的霧像,代之的是一片瑰麗多姿的五彩祥雲。

電腦專家懷疑自己輸錯了程序,再敲鍵盤,熒屏上仍為仙境畫面。杜仲權打開電腦音響,竟然傳出了如夢如幻、虛無縹緲的音樂聲。

《都市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