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事,有時確實是真正的怪事,有時,只是牽強附會而已,或者是自己嚇自己。如何分辨是真的還是假的相當的困難,因為不論是真是假,在表面上看起來,全都是怪事——不然也不會被當成是怪事了,而通常,人們都易於受表面現象所迷惑,很少有人會深具尋根究抵的精神。而且人們內心可能還會有一種恐懼:查下去,如果真有怪事,那要怎麼辦呢?所以,怪事也就越來越多了。
長篇電視劇告一段落,螢光屏上出現廣告的時候,他轉動了身子,向大門口的那間房間的房門望了一眼,然後壓低了聲音問她:「今天有沒有見到王先生?」
而她也向那間屋子門望了望,然後也壓低了聲音說道:「沒有。」而後她又猶豫了一下說道:「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那房間裡面!」
他什麼也沒有表示,只是取了一支煙來,轉動著,又不立時點燃,看上去像是不能決定該不該去點它。過了一會,在電視上唱出了一支熟悉的廣告歌之後,他才點著了煙,深深吸了一口。
而他和她口中的「王先生」,就是他們的房客。
香港人大都會精打細算,自然也基於香港的日子並不好過的緣故。像他和她這樣的小夫妻,兩個人各自有一份職業,合資購買一個居住的房子,然後每個月分期付款,就佔了他們收入的三分之一,既然暫時不打算有孩子,那麼兩人在家裡的時候有不多,把空著的一間房間租出去,收點租金,也是理所當然順理成章的事情。
為了選擇房客,他們真的是傷透了腦筋,人家有房出租,總希望快點租出去,但是他們在廣告上已經特別聲明:只租愛靜、愛乾淨的正當單身仕女,不可煮食,不能招朋聚友,不能……
而幾個脾氣不好的人來看了房子之後,相當的喜歡,但由於條件不合而被拒之後,甚至口出惡言,罵他們:"你這間房間,要這樣的條件,最好是租給死人!"
可是他們一直堅持自己的原則,這個居住房子是他們的心血,不得已要分租一間給別人,已是心痛不已,自然要小心行事。
所謂皇天不負有心人,他們終於有了王先生來做他們的房客,當王先生按門鈴進來時,就已經給他們了一個好印象,三十左右,身型高高瘦瘦,一派斯文,講話不快不慢的,談吐十分的文雅,看了房間之後,他們還沒有提什麼,王先生自己就先說道:「兩位,我脾氣很怪,十分愛靜,幾乎不能忍受任何騷擾……我現在白天有工作,晚上有兼職,自己也在學點東西,所以需要安靜,而且我生性孤獨,不善交際,所以要先說明一下。」
他和她齊聲道:「太好了!太好了!這正是我們理想的房客!」
而王先生果然是理想中的好房客,搬進來已經一個月了,他們總共只見過他兩次——第一次是來看房子,而第二次則是搬進來,從此之後,這個房客就像不存在一樣。當一天早上,他和她離家上班去,看到飯桌上有一隻信封,信封中著有房租,他們才想起來王先生搬進來已經一個月了。
而這樣的房客,自然是讓人心滿意足,他們也沒有忘記人家王先生喜歡僻靜,所以看電視或聽音樂的時候,也盡量把聲音調低,當然新婚燕爾,有時不免調愛嘻戲,但是也盡量在他們自己的臥室之中進行。
可是這樣的一個房客,在住了將近三個月內仍然見不到他的面之後,他和她的心中都不免有了些猜疑:同住在一個房子中,再怎麼樣也不可能三個月都碰不到的!
他們開始留意了,第一件發現的事是,王先生白天的那份工作,上班的時間比正常的要遲,因為每當八點半左右,當他們趕著要去上班,免得遲到之際,王先生的房間中,仔細聽,總還是有點聲音發出來的,這表示他還沒有離開。
而王先生晚上的那份兼職,卻又是相當的遲才能回來,有幾次他們存心等他回來,等到將近午夜,呵欠連連,終於忍不住上床睡覺,當他們在床上緊摟著的時候,才聽到王先生開門進來的聲音,自然他們也沒有興致起來去打個招呼了。
而到了假日,王先生也是足不出戶,有一次,他去敲門問道:「王先生,我們燒了幾個菜,一起出來吃怎麼樣!
王先生的聲音則透過屋門傳了出來,其聲音冷的如冰:「對不起,我不喜歡被人騷擾,以後請注意一些!」
把他窘得在門口半晌出不了聲,只好轉過頭來向她做了一個鬼臉。自此之後,他們甚至連王先生是不是在房間之中也不能肯定了。
不過,房租仍然是按月的放在飯桌上,有一次,他實在是忍不住,而且又是肯定王先生不在,和她商量了一下,取了鑰匙,想打開房門來看看時,才發現門鎖已經被王先生給換過了,他無法打開房間。當然,他也無法看到房間裡面的情形,他也曾趴在地上,希望從門縫中張望進去,但仍然未能看到什麼。
大約半年之後,「今天有沒有見到王先生」幾乎成了他和她就寢之前的例行對話,而答案也照例是「沒有」。當他們在和別人談起他們的房客之際,稱呼已由「好房客」變成了「怪房客」,大家都不相信,怎麼可能有這情形,而七嘴八舌得出的結論十:必有古怪。
他們也越想越奇,先是等了幾晚,等不到王先生回來,就留了條子,在門縫中塞進去:「王先生,盼賜一談。」十分文雅的留字,王先生的回條也很簡單:「有何見告,請賜字。」
還是見不著!王先生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在他們的記憶之中,幾乎已逐漸模糊了!
那天晚上,他們參加一個喜慶宴會回來,他略有酒意,他先去睡了,他先貼耳在王先生房門外靜聽一會,又大著膽子,拼著挨罵,敲了敲門,沒有回答,肯定了房間中沒有人,才拿了一本厚厚的小說,坐了下來。
他立定心意,要等王先生回來,哪怕等到天!
常言道「有志者事竟成」,他果然等到了天亮,王先生並沒有回來,或許是他其間幾度睡著了的時候回來的?這不但令他沮喪而且令她埋怨不已,兩人甚至因此發生了結婚之後的第一次爭吵,吵得十分劇烈。
那次之後,這個怪房客在他們平靜的生活之中,形成了巨大的壓力,簡直有點提心吊膽,王先生像是在和他們捉迷藏一樣,最後,她想出了一個辦法:把鐵門的橫閂移上,單有鑰匙,打不開門,王先生回來,就非按鈴不可,他們就可以見到他了,自然,見了他之後,要鄭重道歉,說自己不小心,一下子忘了還有人沒回來。
這個辦法可以見到王先生,那是萬無一失的,可是那晚上,王先生又沒有回來。
他們簡直精神崩潰了,逢人就說,也請教了不少人,王先生若是沒有欠租,不能擅自入房間,也不能無緣無故叫他搬出去——事實上,王先生除了不露面之外,實在是個好房客,可是屋子裡有一個存在而又幾乎等於不存在的人,這種氣氛越來越是詭異,卻也實在讓人無法可以忍受得住。
終於,最後一次,他和她上床之後,聽到王先生回來的聲音,兩人飛快披衣出去,恰好看到王先生的房門關上,兩人衝到門前,用力敲著門,敲得像是要拆屋子一樣,房間中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他們忽然住了手,感到一股寒意遍及全身,不敢再敲下去,互相扶持著,退開了幾步,盯著房門。
而他們膽小,已經不敢再敲門了。
如果換了是你的話,你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