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仙故事十多年前在小村上是非常流行的。小村的地理條件可謂不錯,位於一個低緩的小山丘上,坐南朝北。村前的一條小河伏伏貼貼地繞著坡底流成一個弧形。從縣城到鄰縣的公路通過村子一左一右兩座水泥拱橋在村前拉成一條直線,若在飛機上向下看,那白閃閃的小河與白花花的公路就成了一張弓了。只可惜“只識彎弓射大雕”的成吉思汗怕也無力挽起。
村西與小河之間,有一個生產磚瓦的窯場,狐仙據說是在那裡出沒的。最先是奶奶們說起的。說是村上的根兒一天晚上走夜路回來,走到窯場那兒,看到公路的正中有一個白影子,一動一動的,走近一看卻是一隻白狐狸,兩隻眼睛媚媚地盯著他。根兒有些害怕,繞開它就回家了。但當晚就開始說糊話,神智不清的,嘴裡不時叫著“狐狸、狐狸”,到了早晨,居然就斷了氣。根兒死時,我五歲,小時候的許多事情、人物都已經淡忘了,根兒,這個可以算得上是陌生人的死卻由於那個狐狸精的故事而讓我記住了。現在,我只是在想,那一回到家就說胡話的根兒,怎麼能把遇到狐狸精的事告訴了別人的。
但奶奶確實講得繪聲繪色,並警告我不要去窯場玩。可是,窯場是一個非常有趣的地方。有整天燒得紅通通的窯洞,有壘成一排排的可供我們捉迷藏的磚頭,最好玩的是那些工人們製造泥坯前的踩泥程序了。剛剛挖出的泥拌上水有些稀,需要工人赤腳走進一塊低窪的地方去踩,兩隻腳踩得快起來時,整個人好像在扭秧歌一樣,把在一邊觀看的我和小夥伴們逗得哈哈大笑。後來和那些工人混熟了,我們也高高興興地脫了鞋襪,挽起褲腳進去狂歡,那軟軟的泥在腳指縫裡進進出出,癢嗖嗖的,直想笑。回家前,工人們會仔細地幫我們洗乾淨,父母一點也不會察覺。窯場工人大多是來自外地的農民,四季常燒的窯洞使他們一般只有到春節時才能放假回家和親人團聚。他們非常樂意地為我們做著洗髒腳丫的事,這事使他們的生活增添了一些色彩。
狐狸精(奶奶們是這樣惡狠狠地稱呼的)的事多少嚇住了我們,有一段時間,我們是連望一下窯場的上空冒著的黑煙都要心驚膽顫半天的。但是,有一天,在光天化日的下午,我們覺得狐狸精最不可能出來的時候,又去了那裡。窯場工人們先是嚇唬了一下我們,看看我們變色的小臉,又給我們講了另一個版本的狐仙故事。
他們美好地稱它為狐仙,說是他們也曾經看過它的。它會變化,是一個漂漂亮亮的像嫦娥一樣的女子,穿著像嫦娥一樣潔白無瑕的衣服。她趁他們不在房裡的時候打掃房間,鋪床疊被。在他們走出熾熱難耐的窯洞透氣時,他們煙熏火燎的眼睛曾看見她就在清亮亮的月光下跳一段柔曼的舞。在他們睡著時,會隱隱約約地聽見她在窗外唱一曲低緩的歌。這些當然不是工人們的原話,但我們知道她給他們跳舞唱歌就行了。窯場依然是我們的樂園。
現在,我也會想,他們在描繪這個美麗的狐仙故事時,是不是在想著家鄉的妻子或是情人呢?那狐仙身上有多少她們的影子?那些睡在通鋪上的枯燥的夜會不會由於這設想出來的狐仙而變得無限美好,轉瞬即逝呢?
前幾天回家鄉,看見公路改道,正好將窯場給剷平了。那美麗的狐仙准又去另一個窯場去安慰那些苦悶的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