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理髮師

疲憊不堪的張偉在一家鄉村理髮店裡睡著了。他是在漫長的等待過程中睡過去的。當他開始有些清醒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脖子相當的酸痛。這當然是因為長時間姿勢彆扭的緣故。他用一隻手去呈了呈脖子,換了個方向,然後茫然地看著側向對著自己的大鏡子。他注意到鏡子中有兩個人正在有意無意地看著自己。這個時候屋子裡依然是一片昏暗,泛黃的燈光佔據的面積不是太大,幾步開外,基本上就全躲在了一片朦朧中。屋角,用一片布簾子隔開的地方,一個影綽綽的人形一如開始,固執的一動不動,僅露出一個後背和一個頭頂。

現在張偉覺得全身僵硬,能活動的部件,好像只剩下了一雙眼睛。他用酸澀的眼睛打量著這個看起來相當空曠的所在。屋子裡很安靜,有忽忽的聲音從鏡子那兒傳過來,像是在刮著葫蘆。斜著眼看過去,是理髮師正在給他的顧客刮臉。張偉盯著鏡子和那人的臉,目不轉睛。那人的臉在一片昏黃中看起來很白。尤其是當刀片剛離開的瞬間,那一片被刮過的地方白得似乎有些刺眼。明晃晃的。張偉發現那人也在看著自己,臉上毫無表情,但那雙眼睛,卻充滿著輕蔑和冰冷。張偉轉動了一下眼球,看向另一個方向。鏡子裡的那張臉也跟著看了過來。張偉看到的是那人旁邊的另一個影像,只露出半張臉和一側的身體。毫無疑問,那是張偉在鏡子中的投影。張偉盯著那半張臉,半張臉也看著張偉。另外還有一整張臉也看著那半張臉。屋子裡依舊顯得很安靜。於是張偉又慢慢地合上了眼睛,重新進入到另一片更加黑暗的空間。

好像有了點聲音。張偉一個激靈,努力地睜開了眼睛。他看到那個人正在向門外走去。理髮師好像剛剛看了張偉一眼,因為他的頭看起來是剛扭過去的。張偉想要站起來,卻發現自己辦不到。他的兩條腿相當的酸脹,這令得他很痛苦。他嘶嘶地著吸著空氣,跟自己的兩條腿搏鬥著。當他終於站了起來,卻發現轉椅上坐著一個人。被人搶先了。張偉想要罵娘,卻發現自己幾近虛脫,連低聲嘀咕的力量也沒有了。他兩邊搖晃了一下,重又一屁股坐了下來,腦袋無力地靠在牆上,斜眼看了過去。

轉椅上坐著一個人。理髮師卻不知去向。張偉看著那人的後背,那兒只露出一個肩膀,其餘的部分,全都被椅子的靠背擋著。但是那個人整個的正面,卻完全暴露在鏡子裡,從而被張偉一覽無餘。張偉盯著那人一頭亂蓬蓬的頭髮,覺得那人好生面熟。這不是理髮師嗎?張偉心中茫然。但他馬上發現自己錯了,因為理髮師從外面進來了。手上還拿著洗臉盆。進來的理髮師看了一眼張偉,似乎笑了一下。張偉發現他和椅子上的那人幾乎一模一樣。說是幾乎,那是因為他們還是有些不同的,最大的區別,當然是他們一個坐著,一個站著。而站著的那個,顯得更加的疲憊,跟張偉有得一拼。

張偉在心底裡咒罵著,收回視線。他重又瞇縫上眼睛,在完全閉上之前,他瞟見屋角那兒的那個人形好像動了一下。但這並沒有引起他的絲毫興趣。

忽忽的聲音又傳了過來。這聲音忽高忽低,忽遠忽近,捉摸不定,顯得很空洞。

眼前突然一亮,接著的是呼的一聲,一輛小車從門口高速跑過。張偉吃了一嚇,馬上就清醒了,他一下子挺直了腰,直愣愣地看著鏡子前的那兩個人。兩個人的臉在汽車燈光的照射下一片蒼白。然後又於瞬間恢復正常,陷入一片黑暗中。

過一會兒,張偉的眼睛重又適應了屋子裡的昏暗。他看向那兩個人,那兩個人也在看著他。有可能看了好一會兒。現在的兩人看起來精神了很多。張偉看見站著的那個在坐著的那個肩上重重地拍了一下,於是坐著的那個忽一下站了起來。這個時候,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站在了張偉的面前。張偉一欠身,一低頭,站了起來,走向轉椅。但他突然愣住了,他面前只有一個人了。他看著那個理髮師,應該是理髮師。但那個理髮師卻是相當的精神,亂髮已經成了板寸。見張偉盯著自己,那人做了個手勢。張偉不由不主地走了過去,坐在了椅子上。“那個人呢?你兄弟?”他問那人。那人定定地看著張偉,“你說誰?”突然間笑了一下,“是我,我剛才給自己刮了下臉!你肯定看花了眼,太累了你!”張偉狐疑地看著他。

理髮師現在站在了張偉身後,一揚手,給張偉扎上了圍裙,他扎得很緊,張偉覺得自己有些喘不過氣來。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張偉,好像在一直看著。然後他兩邊扭了一下頭,觀察著。突然,他兩手下落,重重地拍在張偉肩頭。張偉一個挺身,清醒了許多。張偉想要說話,但理髮師迅速地豎起了一個手指,放在了嘴邊,很是調皮似的,噓了一聲。張偉怔怔地看著他。他也直眉瞪眼地看著張偉。然後,突然間,他變戲法似的,剪子已然上手,虛空卡卡兩下,同時一道亮光一閃。是剪子反射的燈光。接著,剪子衝進了頭髮裡,一陣暴風驟雨似的響,被剪碎的頭髮紛份揚揚的落了下來,順著發黃的白圍裙泥石流般傾瀉向下。張偉看著鏡子,鏡子中的自己正在迅速地改變著形像。他有些吃驚地看著自己,同時也看到了自己身後緊抿著嘴巴的理髮師。他發現有些不對頭,理髮師顯得有些萎頓起來,頭髮好像有了變化。長……了一些。這個時候理髮師移動了一下位置,張偉看向他的視線落空了,看向了布簾子那邊。“一直坐在那兒,那是誰?”他終於忍不住問道。理髮師微扭頭看了一下,好像哧地笑了一聲,“誰?椅子穿著衣服!”張偉注意到了他奇怪的措辭,“……?”理髮師再次笑了一下,“我把衣服搭在椅子上了!”他按了一下張偉的頭,張偉順從地低了下來。後面亮閃了一下,理髮師拿出了剃刀。唰,脖子一緊,刀片緊挨著肉滑過。張偉的耳朵裡聽到了一陣轟鳴。理髮師的手不停地改變著位置,張偉也配合地扭動著自己的腦袋。現在他歪著頭。他看到了理髮師。看到了理髮師一頭的亂髮。他吃驚地看著理髮師,但理髮師對他的眼神視而不見。手上又是一扭,張偉的頭也跟著正了過來。看向鏡子,首先看到的,是呆如木石的理髮師。理髮師的臉像是有些脹紅,有些細細的汗水。還要細看,理髮師雙手向下猛地一拍,張偉一下子就從椅子上彈了起來。結束了。

張偉從鏡子中看著理髮師,理髮師也在鏡子中打量著張偉。然後他從褲袋裡摸出了錢,遞給了理髮師。理髮師現在坐在了轉椅上,接過錢,說了句,“走好,慢走!”,然後呆呆地看著鏡子中的自己。不再理會張偉。張偉再次打量了屋子裡一下,轉身出了門。

門口停著張偉的單車。張偉開鎖時扭頭看到了門口貼的對聯,心中回味了一下。那對聯很俗,“雖為毫末技藝,卻是頂上功夫。”還有個橫批,前面的那個字看不清楚,應該就是:脫胎換骨。

外面比屋裡更黑。現在是晚上八點多了。張偉推著車繞到了屋後的小道上。這時候,又一輛車從遠處開了過來,強烈的燈光從正門射入,又從後面的窗戶裡透出來。張偉扭頭看了一眼,他看到了布簾子,布簾邊上坐著一個人,閉著眼,顯得無比困頓。這個人他認得,因為他天天照鏡子。有誰不認識自己?張偉頭皮一炸,他看到那人,不,是自己,猛地睜開了眼睛,看向窗戶外面。張偉甩腿上車,蹬著那輛除了車鈴不響那兒都響的車子,倉惶地竄進了鄉間的無邊的黑暗中……

《民間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