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多年以前,我去山區參加全省消滅絲蟲病考核驗收工作。那次考核驗收,需要採集到全縣18個村的血片。我和章節被分到朱家村。絲蟲病采血在技術上有嚴格的要求,就是一定要在晚上9點以後採集的血液才有用。吃過晚飯後,我們在村部下了盤棋,挨到9點時,我對章節說,我倆分頭采血吧,這樣快一點。
月亮像鐮刀,慢慢地躲進雲裡去了。一個小時後,我基本上完成了任務,只剩下最後一家了。那一家在村子裡的最西邊,離村莊遠遠的,家裡亮著燈。我敲門進去,發現這家堂屋的正中掛著一隻漆黑的皂笠。
開門的是一位臉色慘白的女人,約摸二十八九歲。我順手把皂笠拿到一邊,把我的采血器械放在桌子上。女人驚駭地推過我的器械,又小心翼翼地把皂笠放回原處。在我向她說明來意時候,她笑了笑:“村長已經通知過了,你開始吧。”
村民們對衛生工作是很配合的,他們往往把一家老小都叫來,唯恐漏掉一個人。可這一家怎麼只是一個人呢,難道其他人都睡了麼?我試探著問:“你家還有別的人麼,要麼一起來采吧。看看有沒有絲蟲感染。”
女人回答:“沒有別的人了,就我一個人。”我拿出三稜針,說:“那我就開始了,別緊張啊。”在消毒完畢後,我用針對著她的耳垂刺了下去。可是我驚訝地發現,那女人耳垂上的血大滴大滴地流下,而她的眼神也暗淡下來,面色更加蒼白了。緊接著,她撲通一聲倒下來了。我第一個反應是,她可能是暈針,休克了,也有可能還有血液系統的疾病。我幫她量量血壓,血壓下降得都快沒了!我趕緊給她注射了腎上腺素,把她抱到床上,三分鐘過去,可是女人的呼吸越來越微弱。
我也慌了。這裡只有我一個人,沒有急救的設施,在這種情況下,只能做心臟按摩和人工呼吸了。可是深更半夜,要是有人來看見,我能說得清楚麼?不要說心臟按摩了,就是人工呼吸,一旦病人醒來,給我的也許是一記很重的耳光。這時,我聽到堂屋裡有啪啪啪啪的響聲,一看,原來是那個皂笠在桌子上跳了起來。它停一下,又猛地跳許多下,停一下,又跳著,並發出短促的笛音。可整個屋子沒有人呀,我大聲地喊:“屋裡有人麼?”卻沒有一絲回聲。
真是恐怖極了,我的身上全是雞皮疙瘩。可是救病人不能耽擱啊。我掐著女人的人中,口對口地進行人工呼吸。幾分鐘後,病人甦醒過來,呼吸和血壓也很快正常了。我想倒杯開水餵她,就在我起身去拿杯子的時候,我驚呆了:那頂皂笠已經從堂屋的桌子上跑到臥室的門口了,並在門檻上不停地抖動。我對那女人說:“你家皂笠怎麼回事?好嚇人的啊。”女人從床上爬起來,在房門口撿起皂笠,深情地捧在懷裡,也不搭理我,像是一個人自言自語,又像是和誰在說話:“你別怪醫生,他是在救我的命呀,我不礙事的,現在已經好了。親愛的,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永遠在一起的。”
看到這個景象,我有點毛骨悚然,我坐在那裡,觀察了病人一會,就離開了。
第二天,我對村長說起那皂笠的事,村長說,皂笠是他們那裡的風俗,在親人死去的第一天,要在堂屋放一頂皂笠,這樣就能將他的魂魄留下來。那女人叫英子,她的丈夫遇到車禍,一個月前剛剛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