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瓶有一個首飾盒,紅木的,A4紙大小,上面雕著精美的花,古樸而厚重。那是她的奶奶留下來的。
首飾盒裡沒有首飾。
花瓶覺得,現代的首飾太淺薄,配不上它。
首飾盒裡,裝著花瓶的過去:兒時的玻璃珠,發卡,綠色會跳的鐵青蛙,貼滿明星剪報的日記本,各種各樣的糖紙,還有收到的第一封情書……
還有她的夢想:駕駛證。
花瓶最大的願望就是開車帶著孩子去遠方的大湖撈小魚。
雖然她還沒有孩子。
用了足足五年時間,花瓶終於考到了駕駛證。她無比珍惜,把駕駛證用紅布包好,小心地藏到了首飾盒裡。
她還沒買車。
最近,她每天晚上都上網看車,一直拿不定主意。買車的錢早就準備好了,十萬塊,存在一張銀行卡裡,一直沒動,密碼都快忘了。
花瓶的丈夫叫韓格,駕齡七年,給了她一些建議。她沒聽。她覺得,買車不能聽別人說什麼,否則就是自己花了錢,卻買了輛別人喜歡的車。
花瓶是一個有主見的女人,而且,不怕黑。不過,最近這幾天,她總是睡不踏實,惴惴不安。
夜裡,花瓶從夢中醒來,發現韓格又不見了。
這是第三次。
花瓶一下感到了驚怵。
大約七天前的一個深夜,她忽然醒了,摸了摸身邊,韓格不在。她以為他去衛生間了,也沒在意,又睡了。
三天前,又是深夜,她迷迷糊糊看見韓格貓著腰,輕手輕腳地往外走,就問了一句:“你幹什麼?”
韓格哆嗦了一下,說:“我去衛生間。”
她答應一聲,又閉上了眼睛。
她一直沒聽到衛生間有沖水的聲音。
過了一陣子,韓格又輕手輕腳地走進臥室,走到床邊,彎下腰低低地喊了一聲:“花瓶……”
花瓶覺得,他在試探什麼,就沒出聲。
韓格放下心來,上床睡了。
現在,韓格又不見了。
花瓶慢慢地坐起來,看了看牆上的掛鐘,三點十分。前兩次,韓格似乎也是這個時間出去的。
凌晨三點,是人睡得最死的時候。
韓格是醫生,肯定知道這一點。
花瓶悄悄地下了床,走出了臥室。她要看看韓格到底在幹什麼。她首先去了衛生間,裡面沒有人。
也許,韓格餓了,去廚房找東西吃。因為經常值夜班,他有吃夜宵的習慣。
花瓶又去廚房看了看,裡面也沒有人。
他們住的是三室一廳的房子,其中一間臥室改成了書房。韓格不在衛生間,不在客廳,不在廚房,有可能在書房,或者客臥。
花瓶怔忡了一陣子,打開了客臥的門。
還是不見韓格。
客臥距離書房有七八米遠,花瓶慢慢地走了過去,一邊走一邊想:韓格必須在書房,韓格必須在書房,要不然,事兒就大了……
她輕輕地推開了門。
書房裡空蕩蕩的。
她的心空蕩蕩的。
韓格是一個老實本分的男人,不可能半夜三更出去找情人幽會。他的身體也沒什麼毛病,不會夢遊。那他去幹什麼了?
花瓶低低地喊了一聲:“韓格……”
在靜謐的深夜,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都覺得害怕。
沒有回應。
她回到臥室,打算拿手機給韓格打電話。
韓格躺在床上,四仰八叉地睡著,看樣子睡得還很香。
花瓶嚇了一跳,差一點叫出聲。她上了床,使勁推了推韓格,詫異地問:“你剛才去哪兒了?”
韓格很不情願地睜開眼睛,含混不清地說:“我哪兒也沒去。”
“我看見你出去了。”
“你看花眼了。”
“沒有。”
“快點睡吧,明天還要上班。”說完,韓格翻個身,不動了。
他在掩飾什麼。
花瓶堅信自己沒有看花眼。
韓格確實出去過,趁她不注意,他悄悄地回到了臥室。只是,花瓶不知道韓格是在家裡和她躲貓貓,還是離開家去了某個地方。
如果韓格離開過家,那真的就是出大事了。
花瓶決定,以後睡覺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她知道,不管是捉賊,還是捉姦,都要抓現行。否則,贓物離手,提上褲子,沒人會認賬。
這天夜裡,花瓶躺在床上裝睡,還打起了呼嚕。
她覺得她的鼾聲很逼真。
她一定要親眼看看韓格半夜三更出去幹什麼。
已經三點半了,韓格還是沒動靜。
花瓶實在是忍不住了,回頭看了一眼,驚詫地發現韓格已經不見了。她沮喪地想:要是睜著眼裝睡就好了。
她下了床,走出了臥室。
這一次,她多了一個心眼,直奔書房。直覺告訴她,韓格在書房裡。
她猜對了。
韓格抱著首飾盒,正在翻看裡面的東西。看見花瓶,他明顯吃了一驚,不動了,半天沒說話。
那個首飾盒,原本藏在書架上面的收納箱裡,上面還蓋著一些舊雜誌,韓格是怎麼找出來的?
花瓶狐疑地問:“你幹什麼?”
韓格不說話,從首飾盒裡拿出了一個玻璃珠,定定地看著。
花瓶說:“那是我小時候玩過的。”
韓格把玻璃珠放到旁邊,拿出了一個發卡,定定地看著。
花瓶說:“那是我小時候戴過的。”
韓格把發卡放到旁邊,拿出了一個綠色會跳的鐵青蛙,定定地看著。
花瓶說:“那是我過六歲生日的時候,舅舅送給我的。以前,它會跳,後來發條壞了,不會跳了。”
韓格把鐵青蛙放到旁邊,拿出了日記本,定定地看著。
花瓶說:“上初中的時候,我喜歡追星,從報紙上剪下他們的照片,貼到日記本上,還抄下了他們的歌詞。”
韓格把日記本放到旁邊,拿出了糖紙,定定地看著。
花瓶說:“小時候,我覺得奶糖是世界上最美味的東西,因為不能經常吃,就收集了一些糖紙,看一眼就覺得很甜。”
韓格把糖紙放到旁邊,拿起了一封情書,定定地看著。
花瓶的臉紅了,支支吾吾地說:“那是我收到的第一封情書……”她一邊說一邊觀察韓格的神情,見他沒有生氣的意思,又說:“當時,我還在上高中,他是班長。有一天,他托人帶給我一封信,我看了,覺得寫得很好,就留下了。後來,我才知道那不是他寫的,是泰戈爾寫的……”
韓格看著她,不說話。
花瓶低下頭,小聲地說:“我沒和他好。”
韓格一直不說話。
花瓶只好說實話:“前些日子我去參加同學會,遇見他了。不過,我沒和他說話,只是在人群中多看了他一眼。”
“找到了。”韓格終於開口了。
花瓶抬起頭,看見他打開了紅布包,把她的駕駛證抓在手裡,如獲至寶。
“你找我的駕駛證幹什麼?”花瓶一怔。
“這幾天,我一直睡不著。”
“為什麼?”
“因為我一直沒見到你的駕駛證,我害怕。”
“你害怕什麼?”
“怕你偷偷地出去開車。”
“我不明白。”
“前幾天,駕校教練打電話給我,拐彎抹角地詢問你最近的情況。他說,你是他見過的最有想像力的女司機。”
“每次考試,他都告訴我,讓我好好考,要是萬一考過了,回家找塊紅布,把駕駛證包起來,藏好,留作紀念。我知道自己不適合開車,就照辦了。其實,我一直覺得還是騎自行車好,反正單位離家也不遠。”
“那你為什麼要去學開車,還學了五年?”
“我還學過跆拳道,你見我打過人嗎?”
“那你還要買車?”
“誰說我要買車?”
“不買車你成天上網看什麼?”
“不買就不能看嗎?”
“那你的夢想怎麼辦?”
“什麼夢想?”
“開車帶著孩子去遠方的大湖撈小魚。”
“我還沒有孩子。”
“你想要孩子?”
“我一直都想要,只是,你總說太忙,不想要。”
“現在,我改主意了。”
“真的?”
“當然是真的。”
“那你還等什麼?”
韓格過去抱起花瓶,朝臥室走去。
夜更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