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鬼戲
宛宗古剛剛在畫院裡洗完了畫筆,後蜀國皇帝孟昶就派太監急宣他進宮。宛宗古和黃荃號稱是後蜀國畫院的雙璧,黃荃善畫花鳥翎毛,而宛宗古卻善畫人物。
宛宗古跟著小太監一路急走,他一邊小心地問:“不知道皇帝宣我,有何要緊的事兒呀?”
小太監連連搖頭,低聲說:“宛畫師,聖上找您何事我還真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是,聖上躲在繪天閣中,已經一天沒有出來了!”
宛宗古被小太監領進了宮門,他直奔繪天閣而去,孟昶是個風雅的皇帝,他不僅成立了畫院,讓畫師給他做畫,他一高興,還會到繪天閣中,親自塗上幾筆。但孟昶躲在繪天閣中,一天都沒有出來,這樣專心做畫的情形,可真是不多見。
宛宗古剛剛走進繪天閣,身穿便裝,衣襟上還粘著幾點墨跡的孟昶就上前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說:“你幫朕看一眼這幅《鍾馗捉鬼圖》。”
宛宗古來到了繪天閣中,他往寬大的紅木畫桌上一看,只見一幅新畫《鍾馗捉鬼圖》被擺在了桌子上。畫作上只有兩個人物,一個鍾馗,一個小鬼,鍾馗圓睜雙目,一手抓住小鬼,他伸出另外一隻手去挖小鬼的眼睛,而那個小鬼一臉驚悸,已經被鍾馗凌厲的神態嚇蒙了。
孟昶不無得意地說:“朕的《鍾馗捉鬼圖》畫得如何?”
宛宗古圍著這張畫轉了幾圈,他說:“這張畫畫得不錯,只是……”
孟昶之所以找宛宗古,就是因為他天生耿介,從不諂媚,每一次都是直言不諱。宛宗古告訴孟昶,他畫的《鍾馗捉鬼圖》雖然筆法上無可挑剔,但鍾馗的表情卻畫得不對。
鍾馗捉鬼,表情為怒,那是一股悲憫蒼生,除惡務盡的怒氣。而孟昶所畫的鍾馗,雖然鍾馗神態威猛,但它臉上的神情卻為一副惡相……孟昶有個妃子名叫花蕊夫人,最近花蕊夫人噩夢連連,夢中經常有鬼魅相擾,孟昶畫這幅《鍾馗捉鬼圖》,就是為花蕊夫人辟邪之用。
宛宗古講完了孟昶畫作的毛病,孟昶也是連連點頭,他問:“如何能畫出鍾馗為蒼生捉鬼的怒氣呢?”
宛宗古雖然善畫人物,但畫神仙鬼魅,卻非所長。他想了想說:“皇上,您看過鬼戲嗎?”
鬼戲是後蜀國的一種野戲,流行於市井民間,不僅需要演員唱念做打俱精,而且還得會噴雲吐火的手段,其中唱鬼戲最有名的就是佘家班,他們現正在成都府的四福戲園中演出,佘家班班主最擅長演鍾馗,看完了佘班主的演出,估計孟昶就能畫出合格的鍾馗來了!
孟昶聽完宛宗古的提議,點頭說善,他換了一身普通的衣服,然後領著兩名武功高強的侍衛和宛宗古,四個人從偏門出了皇宮,直奔四福戲園而去。
二、惡人
鬼戲只是一種不入流的野戲,孟昶以皇帝之尊,前來看戲,這消息一旦傳出去,確實是有傷大雅。宛宗古決定小心行事,他用十兩銀子,賄賂了戲園的園主,然後在二樓,弄來了一個菊字號的包廂。
今日佘家班演的鬼戲名叫《鍾馗收五鬼》,戲中的鍾馗為收五鬼,不僅要耍叉,還要過釘山,闖五刀關。不知道今日佘班主是勞累還是分神,他在闖五刀關的時候,竟將一個小鬼手中的道具刀擊落到了台下,那把刀斜飛出去“砰”地正刺在第一排正中主桌的桌面上。
這張主桌後坐的人正是本城的劉富商,劉富商一見佘家班演戲失誤,他氣得拍著桌子,一臉惡相地吼道:“你們難道還想行刺本老爺嗎?”
佘班主哪惹得起劉富商,他急忙跪倒在戲台上,連連叩頭認錯,可是那個劉富商卻仍舊是不依不饒。孟昶一見這個富商仗勢欺人,他抄起手邊的茶盤,隔空對著樓下劉富商的腦袋便丟了下去。
茶盤從二樓包廂中落下“卡嚓”一聲,立刻將劉富商的腦袋開了瓢,劉富商捂著流血的腦袋殺豬般的一陣號叫,他身後的八名保鏢,立刻瘋狗般向二樓的菊字號包間衝了上去。
孟昶的兩名侍衛武藝高強,劉富商的保鏢卻佔著人多的優勢,一場勢均力敵的混戰在戲園展開,宛宗古保護著孟昶,倉皇地從戲園的後門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劉富商的保鏢們一見“真兇”逃走,他們不再跟那兩名侍衛糾纏,直接向宛宗古和孟昶逃跑的方向追去。
宛宗古慌不擇路之間,他瞧著街邊有一家黑漆的大門未關,便拉著孟昶一頭闖了進去。兩個人還沒等找個地方躲起來,就見幾個皂衣的差官連叫關門抓賊,他們還沒等解釋,便被人按倒在地,用繩子捆了起來。
宛宗古叫道:“我是好人,你們抓錯人了!”
一名差官頭兒狠狠地踢了宛宗古一腳,罵道:“抓的就是你這個好人!”
孟昶心裡一急,大叫道:“我是皇上,你們敢抓我,我滅你們九族!”
那個差官頭兒揚手兩個重重耳光扇了過來,然後嘲諷道:“你是皇上,那我就是太上皇!” 孟昶還要開口大叫,那個差官頭兒找來兩塊破布,將他們兩個人的嘴巴都牢牢地塞上了。
這名差官頭兒領著手下,將宛宗古和孟昶一直推到了巡官廳中,吳巡官正瞧著桌子上包裹裡的財寶生氣呢。最近成都府出了兩名盜賊,人送綽號飛天雙盜,今天傍晚,吳巡官領著手下巡夜,發現了飛天雙盜的賊蹤,大家一起放箭,飛天雙盜身上中箭後,他們竊來的財寶掉下,可是兩個人卻跌落進了護城河中,現在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這份消滅飛天雙盜的功勞眼看著就要泡湯了。
吳巡官一見宛宗古和孟昶被手下抓了進來,他圍著宛孟兩個人轉了一圈,然後他對衣服還算光鮮的宛宗古說道:“我問你的話,你只需點頭或者搖頭回答,否則誰也救不了你們!”
宛宗古急忙點頭,吳巡官連問了三個問題—宛宗古家裡是否很有錢,很有勢,家裡的親戚是否有當官的。
宛宗古只是一個畫師,家境也就算小康,並無當官的親屬,他對著吳巡官連連搖頭,都做了否定的回答,吳巡官當即惡狠狠地叫道:“現在你們就是飛天雙盜了,來人,將他們給我押送到成都府的衙門治罪!……”
三、不悟
成都府的衙門根本就沒給宛宗古和孟昶講話的機會,衙門的師爺拿著兩張供狀,強行讓宛孟兩個人簽字畫押,隨後這對“飛天雙盜”就被押到了死囚牢。
孟昶一輩子養尊處優,哪裡遭過這麼大的罪,他和宛宗古來到了死囚牢中,一個名叫張三的獄頭將碩大的木枷和重重的鐵腳鐐“光啷”一聲,丟到了地上,然後將二人嘴裡的破布撕掉,張三瞪目擰眉地叫道:“後蜀國的人都講究靠山吃山,你們可有好東西孝敬爺,要是有的話,就不讓你們披枷戴鎖受罪,要是沒有的話,那就休怪我不客氣了……”
孟昶喘了一陣長氣,正要說自己是皇帝,宛宗古為了不吃眼前虧,他上前一把摀住了孟昶的嘴巴,說:“有。我們真的有好東西!”
宛宗古取出了一個翡翠的鼻煙壺,交給了獄頭張三,張三就免了他們的枷鎖刑具之苦,宛宗古又將孟昶腰間的一塊羊脂玉牌取了出來,他用這塊玉牌,換來了一桌上等的酒席。
君臣二人坐在一間燈光昏暗的死囚牢中,宛宗古跪在地上,一個勁地向孟昶請罪。
孟昶歎了一口氣,連說這場禍事不怪他,都是因為自己壓不住火,用茶盤砸了那個奸商引起。宛宗古一見孟昶赦免了自己的罪過,他忙慇勤地勸皇上飲酒,孟昶說:“朕哪有心思飲酒,咱們還是想個辦法脫離險境吧!”
宛宗古捧著酒碗說道:“皇上,羊脂玉牌可是您的信物,張三一旦拿出去販賣,還愁文武百官找不到您嗎?”
孟昶這才知道宛宗古那麼痛快地對獄頭行賄的原因。他端起了酒碗,一邊喝酒,一邊咬牙切齒地道:“等我出去,我一定要滅了這幫惡人的九族!”
孟昶手下的兩名侍衛擺脫掉劉富商手下保鏢的糾纏後,他們急忙開始尋找皇帝孟昶的下落,一番尋找無果後,當即嚇得三魂七魄盡丟,他們驚恐萬狀地跑到成都府的衙門報案。
孟昶可是一國之君,他下落不明,那還了得,朝中的文臣武將急忙連夜緊急出動,大家找了兩天,最後一個捕頭從張三賣到當鋪的羊脂玉牌入手,經過順籐摸瓜,終於將深陷死囚的孟昶和宛宗古救了出來。
孟昶出了死囚牢,他站在牢門前,對迎接他的文武大臣們聲嘶力竭地叫道:“替朕將為非作歹的奸商,無法無天的貪官,還有狗仗人勢的獄卒,全都給我殺掉!”
孟昶和宛宗古上車後,宛宗古指著車廂內的一面銅鏡,說:“皇上,看鏡中您的面相,那就是體恤蒼生除惡務盡的表情呀!”
孟昶看著銅鏡中自己的憤怒神態,他終於找準了鍾馗抓鬼,應該有的那種怒髮衝冠的表情,花蕊夫人的夜驚夢鬼之病,終於有得救了!
果然孟昶的《鍾馗捉鬼圖》畫好後,掛到了花蕊夫人的床頭,花蕊夫人夜裡噩夢連連的毛病終於不藥而癒了!
孟昶萬分得意的同時,卻沒有好好想一想,為何他的治下,會出現如此的奸邪商人、可惡獄頭和一眾貪官……果然孟昶在畫出了《鍾馗捉鬼圖》的三年後,北宋大將王全斌指揮兩路人馬攻打後蜀國,兩軍經過劍門關一場大戰後,蜀軍全軍覆滅,宋軍包圍成都府,孟昶投降後被趙光義毒死,後蜀國就好像空氣中一道不真實的彩虹,轉瞬間,便煙消雲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