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滅的升仙計

聽老人說,早年間,渤海邊上的漁戶早上趕海的時候,經常會看見霧茫茫的海上,有蝦兵探到水上換氣,兩根長蝦鬚子豎起來跟桅桿那麼粗,高高的立在海面上。還有蟹將浮出海面曬殼,巨大的背甲露出來,跟座青瓦瓦的小島似的。這些駐紮在海裡的蝦兵蟹將,常年守著這些關隘,就是防著那些妖魔邪祟過了天塹,成了道行,為禍人間。

登州府有個船老大叫陳七,剛過而立之年,手裡經營著一條大客船,常年跑登州到大連這條線,生意興隆。他家中已娶妻室,老婆帶著兩個孩子就住在登州城裡。

一天,陳七剛跑完船到了大連,帶著船員夥計們上岸犒勞。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吃喝差不多了,就有人說,聽說城裡戲班最近新來了個後生旦角,長得水靈靈白生生的,比姑娘還嬌俏,說起話來軟綿綿輕飄飄的,比姑娘還叫人心癢癢。大家就吵著去看戲,陳七陪著到了戲園子。落座喝著茶水,一眼看到檯子上那漂亮後生,立刻被迷上了,兩眼直勾勾地盯著檯子上,手裡的茶杯斜了,茶水灑出來燙紅了手也不管,如癡如醉,失心瘋似的。

等台上的戲一散場,陳七就打發手下的夥計去請這個後生旦角喫茶,後生應下了。

陳七找了家別緻的茶館等著。不一會兒,就見那後生穿了一身紫袍翩翩走來,身段比台上還要婀娜,步履輕佻,落座的時候陣陣清香。一顰一笑,眉目含情,勾魂攝魄的。聊天中,陳七知道這後生姓向叫小隆,原本也是山東人士,自小跟家人走散,被戲班收留學唱戲,最近才唱成了角兒。

兩人聊得甚歡,深覺相見恨晚,對彼此都有恍如隔世之感。一直聊到二更鼓響,陳七帶著小隆回了客棧,當夜翻雲覆雨,良宵歡愉。

這麼一來二去的,陳七就把戲子小隆當二房養起來了,給他在當地買了套宅院,每次跑船過來都去跟小隆住一陣子,走的時候留下些錢財盤纏,兩人好不快活。

第二年夏天的一天早上,小隆跟陳七說昨晚上做了個夢,夢見在一條清凌凌的大河邊上,他娘拿著他小時候的衣服在對岸朝他招手,喊他回家。於是他就想讓陳七帶他回山東老家看看,找找自己的爹娘,說不定還能找到。陳七覺得有些為難,畢竟自己在老家還有家室兒女,但小隆再三央求,枕邊風整天吹著,也就答應了。

出海的這天,小隆還是穿著唱戲時的那身紫袍子隨著陳七到了船上。起錨之前,陳七按慣例帶著船員在碼頭擺上供桌,獻上牛羊瓜果祭海神,祈平安。陳七跟船員叩完頭,就開始放炮仗,點香燭。怪的是,這掛炮仗響到一半就憋火了,香燭燒到一半也全滅了。不管夥計再怎麼點,炮仗也不響,香燭也不燃了。陳七心裡覺得蹊蹺,但一看起錨的時辰快到了,小隆也在身邊催他,就招呼船員夥計說算了,收拾收拾準備起錨吧。

夥計們聽話起了錨,船升帆開出了碼頭。剛沾上海面,立馬就開始起風了,這風邪性得一會兒往東刮,一會兒往西刮,一會兒往南,一會兒又往北,船只能升帆降帆,時快時慢,走走停停。這趟船開頭就這麼不順,陳七心裡直突突跳。

好不容易等到海上入夜,船客們都回艙裡睡下了,忽然聽見船艙底下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磨得刺啦刺啦響,客人們嚇得無法入眠。陳七帶著幾個夥計爬上甲板,只見船舷兩側一邊一條小船那麼大的鱍魚緊貼著船板游過來游過去,一身藍瓦瓦的亮鱗磨得船底響個不停。怪的是兩條大魚也不使勁,也不想把船搗鼓翻了,就是這麼繞著轉圈盤旋不肯離去。陳七和夥計們嚇得沒人敢動,誰也沒見過這麼大的魚啊,最後也只能吩咐夥計下去跟船客們說沒啥事,別擔心,只是碰上大的魚群過路,然後就招呼大家接著睡了。

陳七張羅完,回到房間,見小隆已經睡下,便也寬衣休息了。鬼大爺鬼故事

睡到後半夜,陳七夢見自己獨自站在甲板上,一個披盔掛甲的青臉大漢站在船頭厲聲呵斥自己說:“別做聲,帶著人先走!”說完就跳進海裡不見了。陳七在夢裡還兀自琢磨藍臉大漢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大海茫茫要我往哪去啊?再者說了,我跑這趟船本來就是帶著一幫人走啊,怎麼還說要先走吶?

正盤算著,突然有夥計來敲門。夥計說,底艙丟了個客人,讓他趕緊去看看。陳七急忙帶著一幫夥計下去找,但滿船滿艙都找了個遍,一直到了天明,也沒見著人,也沒見著屍,連點血跡都沒見著,只好作罷。

船就這麼在海上飄飄蕩蕩走了兩三天。每天不是狂風就是大浪,再不就是雨點冰雹,到了晚上還有那兩條大魚來蹭著船底不讓船快走。最讓人膽顫的是每天底艙都會憑空丟個人,怎麼找都找不著。陳七愁得整天提心吊膽的,而且出海這幾天,每天晚上都會夢見那個藍臉大漢,站在船頭跟自己說完同樣一句話就走。陳七一直尋思也沒尋思明白話是什麼意思。而且每天晚上陳七回到自己屋裡,小隆也不給他好臉色。這小隆自從上船之後,就跟變了個人似的,足不出艙,從來不上甲板,整天悶悶不樂,見誰都沒個笑臉,沒事就憋在房間裡呆著,吃飯都叫人送屋裡,陳七叫他他也不搭理。

又過了兩天,眼看著陳七的船就要靠山東岸了。這天晚上,小隆突然高興起來,讓陳七叫夥計送幾個好菜、幾壺好酒進屋,要跟他好好喝一杯。陳七見小隆突然這麼有興致,再加上這趟船跑的辛苦,一路上擔驚受怕的,現在終於要到岸了,就讓夥計準備了一大桌豐盛的酒水,兩個人喝酒吃菜,推杯換盞,痛痛快快的不一會兒就都醉了。

陳七醉醺醺地抱小隆上床,一番親暱之後就都睡了。到了半夜,陳七突然覺得屁股底下涼颼颼的,伸手一劃拉,就摸到一條滑溜溜的大尾巴。陳七嚇得一個激靈坐起身來,定下神來仔細一看,身旁的小隆醉得深睡得也很熟,雖然還是人形但身子上卻斑斑禿禿地起了一層蛇鱗,那尾巴紫不溜丟的正是從小隆身上長出來的。陳七這才明白過來,這一路上為什麼這麼不順,船上丟的那些人也該是讓這個蛇精吃了。夢裡那個青臉漢子的意思,原來是讓他在這個時候別做聲,帶著人先走。

陳七一個人輕聲穿好衣服起了床,讓夥計悄悄停船放下錨,再悄麼聲地去叫醒客人,放下小船,一批一批把客人先送上岸。快到天明的時候,客人也差不多都上岸了,陳七把自己屋門鎖上後,也上了小船。

陳七坐在小船上,朝岸邊剛劃了沒幾下,就聽見背後轟隆一聲。回頭一看,只見從海裡伸出一把鐵青鐵青的大蟹鉗子,丈把寬丈把高,攔腰一下子把船夾成兩半。過了不一會兒,海面上就全紅了,一片血水裡浮上兩段車轱轆粗的蛇身子,紫不溜丟的皮,直挺挺躺在海面上,兩段身子加起來,比陳七的船還要長。

原來這條大蛇化作美後生,再跟陳七搭上這段機緣,不過是想藉著他跨過海去,成妖成精,誰知道最後還是被鎮海的蟹將給夾死了。

《聊齋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