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我並不知道在森林裡打獵還有這麼多說法。或者毋寧說我是不信。
我想這本是弱肉強食的世界,我們去打獵,一半為了好玩,一半為了獵到點獸肉改善家裡的伙食,動物既然都是動物,那麼,有什麼動物是不能打的呢?
然而他們很多年紀大一點的有經驗的人都告訴我們,有一種動物是萬萬不能打的。這種動物就是——黃鼠狼,也就是我們俗稱的黃皮子。
但後來,我卻相信了,這是種有靈性的動物,是不能惹怒的。為什麼呢?我有兩個摯友因捕獵黃皮子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現在,那些捕獵的日子已經過去許多年了,但我仍舊清清楚楚的記得我的朋友們和我一起談笑嬉鬧的場景。唉,就算是一時做了點孽,他們受到的也還是太慘酷了。
有一個朋友是個退伍的軍官,他為了安定才退伍的,和我們這些窮鄉僻壤的小子不同,他既有年輕貌美的妻子,也有聰慧伶俐的女兒。你別不信,他妻子,是當年北大荒特地選出來迎接軍隊的三大美人之一。人長得天仙似的,脾氣又溫柔,從來都細聲細氣說話,直到今天,她還在我們當年的記憶裡留著非常美的印象。
他的大女兒那年十一歲,長相繼承了父母兩人各自的優點,個子隨他,在那時候已經長得挺高,一頭黑油油的頭髮,看起來極為活潑健康。而且那孩子小時候好像就聰敏過人,很早就會說話,和我們這些大人聊天的時候,並感不到那個歲數的稚氣,反而覺得有些事情比我們考慮得還周到,用我妻子的話說:“是個能幹孩子”。
另一個家境一般,不怎麼有出息,但性格卻是格外的討人喜歡。大大咧咧,什麼也不合計,整天就是插科打諢,無論說什麼,沒有他插不進去嘴的,也沒有他逗不笑的人。每次我們閒聊的時候,他都是最活躍的那一個。
那天只有他倆結伴去打獵。我回老家探望父母去了,也許這也是命中注定,因為那臨時的出行計劃,我僥倖躲過一劫。
那天他倆還是跟平時一樣嘻嘻哈哈的回來,晚上,我們總結伴去打獵的六個人聚在西瓜攤旁邊一邊吃西瓜,一邊嘮嗑。我問到:“你們今天都打著什麼了啊?”
“就打著幾隻兔子,本來差點打著一隻黃皮子,可惜叫它跑了”,軍官說。
毛頭小子在那兒插嘴:“哎你不知道,那黃皮子個兒可挺大呢,澤哥抓著他,沒開槍,都扣住它咽喉了,掐一下就能斷氣時候,誰知道那黃皮子不老實,放了臭氣,我倆一被熏就放它跑了。”
我們那群人裡,有個年紀大點的,得小五十了。平時不怎麼愛說話,這時插了句嘴:“打黃皮子啊,那可不好,那動物有靈性,動不得的。”
一時間大家陷入了尷尬的沉默。鬼大爺原創鬼故事。
到晚上了,大家該散也就散了,第二天,重複著相同的日子。
但是那年青軍官家裡突然出事了。
他的大女兒,據說忽然得了病,一直高燒不退,後來好容易打針治好了,卻發現眼睛慢慢的看不見了。
那可是個要強孩子,長得漂亮,家境又好,從來沒經過多少挫折的,這一下眼睛看不著了,怎麼能不著急,越是上火,病就越不好。她爸爸媽媽都快急瘋了,四處尋醫問診,找各種各樣的土方,最後非但沒治好,那女孩兒還癱瘓了。
她在床上癱了兩年多,父母工作都辭了,在病床周圍看護她。他們就靠著以前的積蓄過日子。
後來,大女兒死了,他們的錢也花光了。
當時說話那人感歎:“這報應來得也太快了,而且也太過了。”
而實際上,還遠遠不止這些呢。
他們女兒死了沒多久,我就因為工作調動舉家搬到遼寧去了。後來回那兒探朋友,已是過去將近十年的事情。過去的人都老了不少,但大部分,也比以前過得好了。我一直沒看見他,打聽的時候,別人說他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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咽喉,正是他扼著那只黃皮子的地方。
他死的那年才四十四歲。他的妻子在短短幾年裡失去了女兒,又失去了丈夫。那曾經讓我們驚歎的嬌艷容顏啊,也如同到了秋天的花朵一樣隕落了。她沒有再找別人,丈夫死後一直一個人過活,聽說頭髮都白了,過得很不好,後來回自己的娘家了,我那次回去,並沒有見到她。可我多想見她一面,聽她說說這些年的委屈,再幫她做點什麼啊。
要知道他的丈夫,跟我曾是多麼要好的朋友。
到現在他那颯爽英姿,還留在我的腦海中,林子裡跑出一隻野兔來,他槍口調準了,只一擊,必定命中獵物。
他已經去世多少年了啊。
另一個,雖然沒死,可是家裡的生計,無論他怎麼努力,還是一點一點變得越來越不好。他的妻子後來跟個過路商人跑了,他們倆也沒有孩子。他後來當了個扛木頭的工人,在一次出活的時候,木頭把腿給砸折了。他現在走路都不能,四十歲的人了,還要靠七十多歲的老母親照顧。
我去看了他。他一改年輕時候的瀟灑樂觀,已完全變成一個愁眉苦臉的老頭子了,才四十歲,頭髮花白,謝了一半,額頭上一道一道深深的褶子,臉色焦黃,看起來身體很不健康。那條殘腿截了,沒辦法裝假肢,只能那麼有一天活一天地混日子。他一到上廁所的時候,還得隔著屋子喊母親過去幫忙。唉,估計是對母親深深的負疚和自己什麼也不能幹的狀態把他擊垮的。他和我談了一夜,從過去的抱負談到現在的狀況,最後,在夜最漆黑的時候,我聽到他歎氣:“如果當年,沒有去獵那一隻黃皮子該多好啊。”
我懷著沉重的心情離開了家鄉,現在啊,我最不希望的就是這樣的因果報應再在我親密的人身上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