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靖年間,竟陵何灣出了一樁怪事。一個名叫何大彪的漢子死後不久,他的妻子突然夢見他回來了,隨後二人又在夢中成就魚水之歡。讓他的妻子沒有想到的是,竟然還懷上了身孕。其中到底是什麼緣故?事情還得從頭說起。
原來,這何大彪靠給人做挑夫為生。他的妻子屈小梅不僅生得貌美,而且溫柔可人,夫妻倆十分恩愛。不想有一天,何大彪給人運送鹽巴,直到夜深也沒有回來。屈小梅心中惦記丈夫,獨個在床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眠。就在這時,突然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她開門一看,卻是與丈夫一起做挑夫的王二。只見王二衣衫凌亂,滿臉血污,還沒開口,早已是淚流滿面。他告訴屈小梅說,他們經過青山口時,遇到打劫的,何大彪被人當場砍死。他滾進山溝,才逃得一條性命……聽說丈夫已死,屈小梅雙眼一黑,昏了過去,被王二搖醒,不由號啕大哭。打這之後,屈小梅思念丈夫,一天到晚淚水漣漣。倒是竟陵鹽行的老闆陳運昌隔三差五就著人送銀子來,屈小梅一時也衣食無憂。
一天深夜,屈小梅突然被一陣男人的哭聲驚醒。她到窗前一看,不覺大吃一驚,只見院子的半空懸著一條黑影,披頭散髮,體形與丈夫十分相似。難道是丈夫的魂魄回來了?她頓時感到毛骨悚然,再也無法入睡,便在床上坐了一夜。
第二天晚上,她只得將鄰居的女兒周秀秀叫來做伴。可是到了半夜,哭聲再起,而且比昨晚哭得更加淒慘。那黑影邊哭還邊朝這邊走來,二人嚇得抱作一團。見這裡鬧鬼,周秀秀再也不敢來給她做伴了。聽說三清觀的張道長頗有法力,於是屈小梅便將張道長請來幫忙捉鬼。張道長在房前屋後轉了幾圈,說那鬼不是別人,正是她的丈夫何大彪,由於捨不得她,陰魂不散,又找了回來。為了驅鬼,張道長在院子裡唸經誦咒作了一陣的法,離開時又給了她幾道符,讓她貼在門窗上和床頭。或許由於符的作用,打這之後,一連幾個晚上總算平安無事。
一天半夜,屈小梅突然夢見丈夫從外面回來,還給她帶回不少首飾和禮品。她並不覺得害怕,一下撲到他的懷裡,並成就魚水之歡……醒來時,屈小梅發現自己身上一絲不掛。回想夢中的情形,她不由一怔:難道昨晚丈夫真的回來過?讓她感到奇怪的是打這之後,一連幾晚她都夢見和丈夫在一起。沒過多久,她還出現噁心、厭食等反應。開始,她還以為自己患上什麼病。找郎中一把脈,才知道自己有了喜。這就怪了,難道夢中和鬼魂交媾也能懷孕?更要緊的是丈夫死了這麼久,自己孤身一人居然懷上孩子,外面的人會怎樣看自己?想到這裡,屈小梅感到害怕起來。
就在屈小梅感到無計可施時,突然吳媒婆受人之托給她做媒來了,男方是城裡的一戶生意人家,前不久剛死了娘子,正想娶個填房。平心而論,屈小梅不想再嫁人,因為她還放不下何大彪。可這不爭氣的肚皮一天天大起來,如果真的被人瞧出破綻,怕是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她淹死……屈小梅想來想去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而吳媒婆三天兩頭的就到家裡來苦苦相勸。屈小梅萬般無奈,只得答應了這門親事。
娶她的這戶人家不是別人,正是竟陵鹽行的老闆陳運昌。嫁到陳家來不到半年,屈小梅就生下一個兒子,但陳運昌毫不介意,並將兒子視作己出。這一來,反倒令屈小梅感到有些難為情。只是沒過多久,兒子就病死,屈小梅十分傷心。好在陳運昌對她十分疼愛。時間一長,屈小梅也就漸漸丟開這些事。
這年中秋,陳運昌和屈小梅飲過桂花酒,正在後花園內賞月。屈小梅感到身上有些涼意,進去穿衣服,將陳運昌獨個留在後花園內。就在這時,聽見一聲怪叫。陳運昌扭頭一看,不覺大吃一驚,只見牆邊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個斷頭人,一顆頭倒掛在胸前,脖子上還在往外冒血。當那人用手拎著頭上的兩隻耳朵往脖子上摁了摁,陳運昌終於發現那人竟是何大彪,披頭散髮,面如死灰,七孔流著血,形態異常的恐怖猙獰。那人甕聲甕氣地喝道:“陳運昌,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快快還命來,還我娘子來!”說罷雙手一鬆,頭又掉下去掛在了胸前。陳運昌嚇得屁滾尿流,雙腿一軟,跪在地上。只見何大彪一個縱步跳到跟前,用冰冷的手卡住他的脖子喝道:“皇天在上,快將你所幹的壞事如實招來,否則,這會兒就要了你的命!”陳運昌戰戰兢兢地道:“大彪兄弟饒命,我說……我說……”於是不得不將自己的所作所為全說了出來。原來,何大彪和屈小梅成婚的那天,他曾去參加過他們的喜筵,回來後竟害起了相思,一天到晚寢食不安。用什麼辦法才能將屈小梅弄到手呢?陳運昌思來想去,唯一的辦法是除掉何大彪。剛好那陣子鹽鋪有批鹽巴要運到宜昌去,於是陳運昌心生一計,買通幾個地痞扮作劫匪打劫了鹽隊,當場將何大彪殺死。除掉心腹大患,接著陳運昌開始打屈小梅的主意,先是半夜三更用竹竿吊著個紙人兒垂到院子裡,並扮成何大彪的鬼魂啼哭。隨後又買通三清觀的張道長,借他的嘴說是何大彪的魂魄回來了,讓屈小梅不懷疑是有人在裝神弄鬼。隨後他又潛入到院內,朝房內噴上迷香,等屈小梅處於半睡半醒的狀態,他就用刀撥開門栓,進去施奸。而屈小梅由於迷香的作用,以為是夢,沒有介意。不想時間一長,屈小梅竟懷上了他的孩子。陳運昌見時機成熟,便用砒霜將自己的老婆毒死,然後著吳媒婆做媒將屈小梅娶了過來……陳運昌說完,搗蒜似的不住地磕頭求何大彪饒命。等他抬起頭來時,哪還有何大彪的影子?卻見屈小梅不知什麼時候來到跟前,手裡拿著把剪刀,正用一雙怒眼死死地盯著他。原來,何大彪的魂魄審問陳運昌時,陳運昌招認的那些話屈小梅聽了個清清楚楚。她抓住陳運昌的衣服叫道:“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表面上裝得像個正人君子,肚裡卻裝滿了壞水兒。你害死了我的丈夫,還害得我失節,我要殺了你!”說著,一剪刀朝陳運昌扎去。陳運昌忙抓住她的手哀求道:“娘子,我是真心喜歡你的,我這樣做還不是為了你……”
第二天早晨,陳運昌還在睡夢中,突然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他開門一看,卻是竟陵縣衙的捕快。原來屈小梅又氣又恨,連夜上縣衙敲響了堂鼓。當陳運昌被帶到衙門時,對於屈小梅的指控卻拒不承認。就在這時,衙役將扮劫匪打劫鹽隊的那幾個地痞押出來。證據確鑿,陳運昌才不得不低頭認罪。竟陵知縣當即將陳運昌判成死罪,秋後問斬,其餘的人被判充軍罰做苦力。
終於給丈夫申了冤,屈小梅不再有牽掛,於是獨個來到江邊。心想大彪不在了,自己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不如死了算了,這樣就可跟他在一起了……於是雙眼一閉,跳入波濤滾滾的江中。
屈小梅醒來時,發現躺在一個人的懷裡。她定睛一看,不覺大吃一驚,只見那人正是她的前夫何大彪,便含淚道:“夫君,你到底是人還是鬼?我這不是在做夢吧?”何大彪抓住她的手哽咽地道:“這不是夢,我還活著……”接著說出事情的始末。原來,陳運昌指使的那幫人假扮劫匪刺殺何大彪時,沒能將他砍死。到第二天天亮時,一個雜耍班打那裡過,救了他。傷癒後,雜耍班的班頭見他腰粗膀圓,而剛好雜耍班有個節目叫“誇父擔山”,演誇父的那個演員因事突然離開了雜耍班,於是班頭便讓他代替那個演員演誇父,不想他演得十分出色,從此便留在了雜耍班。前不久,雜耍班到竟陵來,何大彪抽了個空打算回去看妻子,不想半路上遇到扮劫匪打劫鹽隊的那個地痞。何大彪尾隨到一僻靜處,衝上去用刀比住了那人的脖子。那人嚇得魂不附體,不得不將陳運昌如何雇他和另外幾個人扮劫匪謀害何大彪、然後裝神弄鬼娶走屈小梅的事說了出來。何大彪又氣又恨,當即拉了他去見官,竟陵知縣根據那人提供的線索將所有打劫鹽隊的人全部抓獲。由於陳運昌幹得非常隱蔽,屈小梅還被蒙在鼓裡,於是何大彪連夜來到陳府,用在雜耍班學到的本領扮鬼去見陳運昌。陳運昌做賊心虛,以為真的是何大彪的鬼魂顯靈,嚇得魂不附體,不得不將自己如何害死何大彪、怎樣裝神弄鬼把屈小梅弄到手的經過說了出來……陳運昌受到嚴懲,而屈小梅並不知道何大彪還活著,打算跳江殉情,正好被趕來的何大彪救起。何大彪道:“娘子,你為什麼這麼傻?”
屈小梅道:“我對不起你,為什麼不讓我去死?”何大彪道:“對不起我們的應該是陳運昌那個狗賊!何況我們的好日子才剛剛開始,為什麼要死呢?”從此,夫妻倆一起跟著雜耍班的人走南闖北,再也沒有回來。而這裡的人並不知道何大彪還活著,以為是何大彪的鬼魂把屈小梅接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