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大火
從學校退學之後,我絲毫沒對自己做出如此決定感到可恥,反而擁有了強大的優越感。這種感覺猶如醉酒之後猛烈的勁頭使人勇往直前,我去了幾個城市,最後又回到了N城。剛落腳那天,編輯便催稿過來。
“周渺然,這個月稿子該給我了。”
這個我叫她姐姐的編輯是我讀高中時候認識的,那時候我年輕,人還比較厚道,對她頗有幾分敬畏,全是因其催稿功夫世界一流凡世人所不能及。
“不是還有兩天嘛。”我在QQ上回復她,“我剛回來,你先饒我兩天。”
“你又跑到哪兒去了?”
“國家機密,哪能隨便告訴你。”
“放心,你的八卦沒人稀罕。”
“寫手就不能傳緋聞了?”
“好了,好了,不跟你胡扯了,趕快把稿子交過來。”
“行,三天後給你,沒有就拿喜兒抵債。”
我一排字剛打完,她就切換到了忙碌狀態。
洗完澡後,我把包裡大大小小的東西拿出來收拾了一番,然後出門到樓下的超市買了幾包方便麵。雜七雜八的事情處理完後,自己就睡了。
接下來好幾天全耗在稿子上了,隔壁幾個男女邀我去茶館搓麻將都被我一一謝絕。
交了稿之後,我原以為沒什麼事情了,但後來卻出了大事。
那天,我代朋友到一家旅行社去取他訂好的機票。當時酷熱難當,我換乘了三趟公交車,到達那條陌生街道時已經暈頭轉向。
當天便發生了那場驚動全市的大火事件。
就在我回家的時候,N城步行街北面一家商場起了火,消防人員趕到時煙霧正如原子彈爆炸時的蘑菇雲一樣往外冒,街道上擁滿了搶天呼地的人,不少都是因為親人被困而匆忙趕來。
巨大的水柱兇猛地朝樓身撲去,火光呼呼啦啦地圍成一團又倏而展開,樓身上方的滾滾煙霧已經遮蔽住了天空,黑雲壓城般四下湧動。警車聲在街道上來回鳴響,停駐的人群被警察疏散,紛亂的身影從商場裡逃了出來。
這麼大的火,我想都沒想過。
雲梯升上去後,更大更猛的水柱四下噴射。我看到火苗如蛇信一樣從商場窗口吐了出來。
大火用了大概六個小時才滅掉,它並沒有人們想像的那麼簡單。
三天後,我已經把大火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每天流連忘返於電影遊戲之間。就在這時,黃文斌給我打了一個電話,說要請我吃飯。我心想,這小子很久沒跟我聯繫了,請我吃飯是安的哪門子心。
“你怎麼這麼有閒心啊。”我們約到館子裡,我問他。
“不是有閒心,是這幾天壓力大,想找個人透透氣。”
“壓力大?”我問:“你醫死人了?”
黃文斌是個醫生,而且是個一流醫生,我對他工作的瞭解僅限於他有事沒事就在別人肚子上劃幾刀,通常都是看哪個器官不順眼就給人家切了。
“不跟你開玩笑了,真的很煩,遇上了一樁怪事。”
“什麼怪事?”
“三天前那場大火你知道吧?”
“知道,我正好看到了。”
“當時死了三個人,面容已經不好辨認了,屍體很久沒有人來認領,估計這三個人就是一家子,因為某些原因,這三具屍體要進行解剖。”黃文斌看著我說。
“某些原因?”我問,“什麼叫某些原因?”
“這三具屍體是消防隊在樓層廢墟裡找到的,用生命探測儀探測到的時候,探測儀發出了信號,挖出來的卻是三具死屍,我們檢查了屍體,確定死亡,可是生命探測儀仍舊表明死者活著,一開始以為是儀器出了問題,可是經過專業檢測,死者身上確實有生命跡象。”黃文斌死盯著我說,我忽然覺得有些不寒而慄,他強調著,“你想想,人死了,檢測結果卻有生命性,這代表什麼?”
我一懵,反問,“是啊,這代表什麼?”
“屍體有問題嘛,最後幾個醫生用儀器鑒定,屍體的確存在活著的跡象,但是冰涼的屍體,怎麼可能是活著的?”黃文斌瞪大了眼睛說,“最後屍體運到我們醫院來由我和幾個老醫生一起做解剖,這下事情才更怪了。”
“怎麼了?”
“屍體的內臟不翼而飛了!”黃文斌湊近之後,壓低嗓門對我說,“我們把屍體剖開一看,裡面是空的。”
我一怔,腦海中立即閃過一系列猙獰的鏡頭,全是以前看的日本鬼片裡面那些青面人走動的樣子。我說:“怎麼個不翼而飛法?”
黃文斌用筷子搗了搗碟子裡的菜,我不知道他是真吃得下去還是裝出來的,反正我是吃不下去了。
他搖搖頭,“不翼而飛,就是內臟統統不見了,但是屍體發現時根本沒有解剖痕跡。”
“還有這種事?”
“事情已經報上去了,大家都覺得不可思議。”黃文斌猛然看著我,“你不要到處亂說啊,本來消息還封鎖著的。”
“知道知道,那你也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吧。”
“事情有什麼進展就告訴我,這故事寫出來肯定有意思。”說著,我忽然想到什麼,不懷好意地沖黃文斌一笑,“這樣吧,你再答應我一件事。”
黃文斌像打量陌生人一樣盯著我的臉看了兩三秒鐘,我一直笑瞇瞇地望著他,他說:“你該不是想看看那三具屍體吧?”
“聰明。”
“不行不行,讓人知道了我要受處分的。”
“這種事情,撒個謊就過去了。”我說,“我又不是去盜屍。”
夜裡一點多的時候,我和黃文斌來到了醫院的解剖室裡。我是第一次來這麼陰冷的地方,難免有些心魂悸動,黃文斌倒是一臉坦然地走在我身邊,時不時看我一眼。他那眼神帶著幾分詭秘看得我毛毛躁躁,我不時覺得四周有什麼東西在向我湧來。
實際上四周什麼東西也沒有,通往解剖室的廊道非常乾淨,只是有些狹窄,燈光亮起來之後不會有誰覺得恐怖。
我們到了。屋內的光比廊道要亮得多,三具屍體停在中央,都用白布封蓋著,在燈光下看上去猶如三條雪糕。黃文斌帶著我走近,他說:“你要有準備啊,挺噁心的。”
聽他這麼一說,我有些踟躕。
“你還看不看?”他又問。
我心說哎呀有什麼呀兩眼一閉縱身一跳死了算了,“看!”
他把白布往下一拉。
我暈!
那像什麼樣子!
儘管我已經把屍體的畫面想像到了一種極致的扭曲,或者說是一種最大限度的震懾,但是看到三具屍體其中一具的時候我仍舊一陣眩暈。
屍體並沒有完全燒焦,從燃燒程度上來看,更像是被煙霧熏死的。雖然臉部已經很難辨認,但是身體的部分還是比較完整。
被燒過的屍體自喉部到小腹全部被切開,切割的皮肉分向兩端,顯然為了更清楚地看到內部情況,黃文斌和那幾個老醫生把肚子整個兒拉開看了一遍。
我完全從我的反應猜測到他們當時的表情,是我的話我立即就會對屍體罵一句:媽媽的,你們的內臟呢!
內臟的確全都不在了。
可以想像一下,如果這是人幹的話,一個人在你面前如同剖魚一樣活生生地將另一個人的內臟一一取出來,最後丟一具空殼給你,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怎麼樣,怪事吧?”我們順著廊道往回走,黃文斌說。
“你估計是怎麼搞的?”
“暫時還不明確,我們懷疑屍體裡面有什麼東西。”黃文斌說,“因為生命探測器探測到他們時他們還活著。”
我和黃文斌下樓,他眉頭緊蹙沉默不語,我什麼也沒說,腦子裡又閃過剛才那幾具屍體的樣子,這才發現自己手心都出汗了。
那天夜裡,直到從醫院出來,我都還沒有緩過勁兒來。
02—自燃
編輯姐姐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以為稿子出問題了,一般來說,我們都是在QQ上聊的,極少用電話聯繫。接她電話時,我滿心忐忑。
她告訴我,在N城有一個他們雜誌審讀團的人,她手上拿著一些讀者給我的反饋,會來找我,親手將反饋交給我。
第二天下午,我便見到了這個傳說中的審讀團人員。
她叫甄言,是個導遊。說實話,長得非常有氣質,是那種不用怎麼打扮也吸引眼球的女孩子。毫不避諱地說,這種類型的女孩子非常能剎到我。
甄言把雜誌社的審讀意見交給了我。我粗略地翻看了幾頁,其中內容褒貶不一,但都說得切中肯綮。
我提出要請她吃飯。兩人去了一家火鍋店。
菜一點完,她就從包裡拿出一個牛皮紙的檔案袋,“我有事情想請你幫忙。”
“看來和美女吃飯是得付出點兒代價。”
“你是寫手,應該和報社很熟吧?我想讓你幫我找個人。”
她把檔案袋遞過來,裡面就放了一張照片,我看看照片上的小孩子,“這是誰?”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但是這個人肯定和我有關係。”她嚴肅地說,“我必須找到他。”
我看著照片,上面的日期已經是十多年以前。
“照片先放我這裡,我試試吧。”我沒有糊弄她,我的確認識一個人可以幫我這麼個忙。我說:“不過找得到找不到我說不準。”
“盡力而為吧。”
“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事情,你找一個你不認識的人,還是十多年前的?”我問。
“說不清楚,這是一點家事。”
想必是不願意說才這麼講的,我也沒再追究下去。
這頓飯吃得還算愉快,我們彼此瞭解了一番,她跟我講了一些導遊的事情,我歆羨於她對N城周邊大小景色信手拈來的那股瀟灑勁頭。
回去的路上,甄言問我:“你知道那場大火嗎?聽說死人了?”
“是,死了三個,我還見過屍體呢。”
說到這裡,我已經把黃文斌交代給我的事情全部拋之腦後了,繪聲繪色地把詳細過程描述給她聽。
“嚇人吧?”我又想起了自己看到的,“我從小到大都沒見過那麼嚇人的東西。”
她皺著眉頭似乎在想什麼,“要是你能帶我見見屍體就好了。”
我忙說:“那可不行,我沒有這個權利。”
她笑了笑,“我在和你開玩笑,你信以為真了。”
但是事後我想起來,當時甄言說那句話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思。我根本不可能猜想到,在她讓我幫她找人這件事情背後,暗藏著一個巨大的全人類都不知道的秘密。而在這個秘密背後,更是驚濤駭浪。
下午,我帶著甄言給我的照片正準備去找我那個公安局的朋友魏泊,黃文斌卻打了電話過來,“周渺然,我們在屍體裡發現了一樣東西!”
“東西?什麼東西?”
“你過來,到醫院來。”
“你不怕處分啊?”
“沒事,這裡只有我和魏泊在。”
我匆匆趕到醫院,按照他說的到他辦公室裡去了。一進門,我就看到了魏泊,那個高個子的男人,正黑著臉朝我望了過來。
“你怎麼也在這裡?”我問魏泊。
“我負責這起案子。”
“案子?什麼案子?”
“商場縱火案。”
我愣了一下,“縱火?你說大火是人為製造的?”
“先不說這個。”黃文斌打斷我,拉著我走到一架顯微鏡前,“會用這個嗎?”
“應該會吧。”
我不知道他讓我看什麼,將眼睛杵在顯微鏡的目鏡上,生硬地觀察視線裡的情況。當視野漸漸清晰起來時,我便看到了一個令人發毛的球狀物,它看上去像一隻將自己蜷曲起來的毛毛蟲,渾身的絨刺時而舒捲時而擴張,令人想到它是不是在呼吸什麼。
“這是個什麼玩意兒?”
“是一種蟲,暫時可以這麼叫,但是又非常不確切,在我們完全搞懂它之前先這樣稱呼。”
“你說它是蟲,意思是指它是那種蟲?”我知道我沒把話問清楚,但是相信黃文斌和站在一邊的魏泊已經知道我的意思了,因為在正常人的眼裡看來,這種在顯微鏡下面才能看到的生物頂多是個細菌,如果說蟲的話也只能說它是一種寄生蟲之類的東西,但是黃文斌口中所指的蟲,似乎是說它和蜈蚣蟑螂這種蟲差不多。
黃文斌:“我們也是剛發現這個東西,因為體積十分微小,所以研究起來很麻煩。”
我坐下來,才又想起了魏泊,我問他:“剛才你說你在負責商場的縱火案?”
魏泊點點頭,“這種大型商場的防火措施一直非常嚴密,我們幾乎問詢了所有當事人,他們都說大火發生之前沒有察覺到任何異常,不過最後我們還是將原因找出來了。多虧了那家商場,在樓裡的很多地方都安裝了廣鏡攝像頭,而攝像內容完全是通過自動讀入方式記錄在商場安全室的電腦硬盤中的,火勢雖然兇猛,但所幸的是硬盤沒有被燒燬,修復之後正好可以看到我們要的那段內容。”
魏泊從口袋裡掏出一個U盤,插在了辦公室的電腦上。
他點擊鼠標打開文件,視頻播放器立即播放出了他剪切下來的那段畫面。在畫面中,商場的逃生走廊上站著兩個男子,其中一個男子正在抽煙,另一個男子一臉諂笑地對他說著什麼,抽煙的男子臉上露出不耐煩的神情,終於,他將煙往地上一丟,抓住那個男子的衣領搡了一下,將那個男子搡退一步。
接下來的畫面就讓我驚住了。
就在被搡退的一瞬間,那名男子的身體頓時燃燒了起來,而且火速極快,男子瞬間便被火光包圍住。他四處跌撞,一下子碰到了走廊邊的一塊木板門上,瞬間,那塊木板門也燃了。
而剛才抽煙的那個男子看到他燃燒後立即逃之夭夭,飛快地下了樓。
魏泊說:“這層有一個倉庫,裡面有些可燃物,整場大火的起源應該就在這兒。”
說著,魏泊又將畫面拉了回去,畫面定格在抽煙男子丟掉煙頭的一瞬間,“你看,煙頭丟掉的時候,並沒有引起火災。”
畫面往前邁了幾幀,他又說:“而且當時煙頭是熄滅了的。”
我盯著電腦上的畫面,“這麼說,火源是那個男的?”
“嗯,就是突然著火的那個男的。”
魏泊關掉畫面對我說:“現在有兩個疑點,第一,抽煙的男人看到那個自燃的男人著火後,為什麼沒有救他,你看到了,當時他就站在消防栓旁邊,當然,也許是因為情急失措所以跑了,這可以理解。但是第二個疑點就讓我們沒法兒解釋了,男子自燃之後靠在了一塊木板門上,那塊木板門居然瞬間燃燒起來,這麼快的燃燒速度簡直匪夷所思。”
我說,“我看是火的問題。”
黃文斌也贊成,“這種火跟平時的火應該不一樣。”
“但是火已經熄滅了,根本無法采證,而且你說火這個東西怎麼研究,你抓不住它捕不著它。”
“不過我們有一個重大發現。”黃文斌說,“三具屍體中有一具屍體我們通過牙骨特徵的比較,已經確認了他的身份,還好他的牙齒長得有些畸形,而且還做過牙科手術。”
“屍體是誰?”我立即問。
一看黃文斌的表情我就知道答案會令我吃驚,他緩慢地說:“他叫吳涵,就是剛才自燃的那個人。”
我完全呆掉了。
“這是違背常理的,對吧?”他說。
對,這絕對是違背常理的。
從吳涵身上著火的速度和他引燃木板門的情況來看,他身上攜帶的溫度至少已經達到了幾百度,而且異常兇猛,如果用這樣的火勢去燃燒一個人的話,不要說皮膚,就連骨頭都可以燒成灰燼。然而,黃文斌帶我看到的屍體卻不是那樣的,黃文斌告訴我,三具屍體的情況差不多,儘管面目分辨不太清楚,但是身體還是完整的,只是某些皮脂輕微碳化。
“我解釋不了這種現象。”黃文斌搖頭,“相信你們都知道人體自燃吧?”
“知道。”我和魏泊點點頭。
“根據剛才我們看到的,吳涵應該屬於人體自燃。”黃文斌說,“人體自燃現象最早見於十七世紀的醫學報告,時至今日,有關的文獻更是層出不窮,記載也更為詳盡。歷史上第一個人體自燃事件記載在1673年意大利的一份醫學資料上。有個叫帕裡西安的人,躺在草墊床上化為灰燼,只剩下頭骨和幾根指骨,但草墊床,除他躺的部位外都保持原樣。1744年,英格蘭的伊普斯威奇城有一位60歲的帕特夫人,一天早上她的女兒發現她死在地板上,好像一段被燒光的木頭,在附近的衣物卻完好無損。大多數的人體自燃都是如此,自燃者被燒得片骨不留,他周圍的東西卻沒有任何燃燒痕跡。但是還有這樣一件事情,跟吳涵的情況有所類似,杭州市蕭山區瓜瀝鎮明朗村88歲老太顏文英,她的‘自燃’會造成周圍物體的燃燒,自己卻不燃燒,不過這已經不算是人體自燃了。”
“但是吳涵的自燃可以說是綜合了這兩者的。”魏泊說,“你看當時的情況,他自己被熊熊烈火包圍了,也把木板門引燃了。”
“奇怪的是,他自己被熊熊烈火包圍了,為什麼沒被燒成灰燼?”黃文斌自己問自己,“如果說另外兩具屍體燃燒的情況是因為被嗆死之後燒至一定程度而保持了身體的完整,那吳涵這個簡直是天方夜譚嘛,人在體溫達到39攝氏度就會發高燒,達到41攝氏度以上就容易有生命危險,而吳涵居然還把門都引燃了,可屍體又是完整的!”
我和魏泊被黃文斌說得一愣一愣的,他平時就很關注此類的東西,所以說出來頭頭是道。
“是不是身份弄錯了?那也許不是吳涵的屍體。”我問。
“沒錯,已經下結論了,他的牙骨比較特殊。”黃文斌說,“這種身份證明和指紋鑒定已經差不多準確了。”
“那就太奇怪了。”
黃文斌又說:“關於人體自燃,其實很多人持否定態度,有些人提出了‘燈芯效應’和‘球狀閃電’來輔佐這個事實的成立性,但是都沒辦法完全解釋。”
聽著黃文斌說那些專業術語的時候我已經頭昏腦漲,但是我明白一點,就是吳涵的死太蹊蹺了,那完全是對現有科學觀點的一種挑釁。
臨走的時候,我才想起問黃文斌一件事,“吳涵的屍體沒有人來認領嗎?”
“沒有。”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們查過了沒有?”我又問魏泊。
魏泊說:“是個無業遊民,常在茶館裡搓麻將,結識的也都是狐朋狗友,我們還沒找到他的親人。”
說起找人,我這才想到甄言的事情,從口袋裡掏出照片,把事情跟魏泊說了一遍,“能幫上忙嗎?”
“你也太遜了,自己追女孩兒,找我幫忙。”魏泊開著玩笑說。
聽他這麼一說,我就知道沒什麼大問題了。
03—龍源山
我不止一次在夢裡夢見吳涵自燃時的樣子,他身上留下的疑問實在太大了,一個能把木板門引燃的人,為什麼沒把自己燒成灰呢?
我只能用一句四川方言來形容了:鬼迷日眼勒。
好幾天我都在約甄言,我們在一起吃飯,吃完飯後又在這個城市的商業街裡四處亂逛,頗似一對愜意的情侶。
她問起大火事件的進展,我全說了。
然後,我去了她家。
“你一個人住?”
“對。”
“爸媽呢?”
她臉沉了一下,嘴角很不情願地揚起來,“沒有爸媽。”
“沒有爸媽?”
我以為她和父母的關係不好,心裡在和父母賭氣,沒再多說。後來我才知道,這其中隱藏著一個巨大的悲劇。
獲得允許後,我走進她的書房,興致勃勃地翻看書櫃裡的一些書。她倚在門框上,問:“你這是職業病嗎?”
“什麼?”
“到哪兒都喜歡翻書看。”
“這是什麼,你的相冊?”
我抽出相冊,認真地看起來。
“小時候長得蠻乖的嘛。”我說。
我們到客廳坐下,她給我泡了一杯茶,然後問:“我想讓你陪我去個地方,你應該有空吧。”
“有,這段時間一直有,去哪兒?”
“不好說,去了就知道了。”
第二天,我一早起來給甄言打電話,對方卻是關機的。一個多小時後,她打電話過來讓我去火車站等她,她說票已經買好了。
“對不起,我來晚了。”
“沒事,不慕一回修得渡,千年皓首是滄桑嘛。”
“咦,這是誰的詩?”她天真地問。
“這是我胡編亂造的詩。”
她咯咯咯地笑,笑起來好看極了。
我們登上了火車,去往S城一個叫龍源山的地方。陽光飽滿地落照在車窗上,列車駛入郊區時,甄言從包裡拿出一封信,說:“這就是今天早上為什麼我來晚了。”
我打開信,頓時愕然,那是一封威脅信:
盡快離開N城,不要讓我再見到你,否則你會死得很慘!!!
“有人惡作劇吧?”我問甄言。
“我估計也是。”
“萬一是真的怎麼辦?”
“我心裡有數。”她說。
“我擔心你,你明白嗎?”我看著她。
甄言微微一笑,含羞地低下頭,“我知道。”
外面的景色猶如被蜂蜜灌溉了一般,完全沉浸在陽光普照之下,遠處綠油油的稻田在火車奔馳的過程中變成了飛走的碎片。我看著甄言,凝視她那張姣好的臉,感覺到無限平靜。
這天下午,我們到達了S城,在一家旅店住了一夜之後,次日坐車來到了龍源山。
如甄言所說,這裡既不是風景秀麗之地亦非人傑地靈之所,龍源山再普通不過了。
山下面住著幾戶人家,還是農民伯伯們的別墅,人家在城裡還有房子,來此閒住不過是排解煩憂。
我們往山上走去。一面走我一面告訴她,我也想當農民,她說我不像,我則用很多邏輯來證明我是可以當農民,時不時妙語橫生,把她逗得哈哈大笑。
走到一個岔路口時,她停了下來,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圖紙,指著我們眼前的一條路,“走這邊。”
我問:“你以前來過這裡?”
她搖搖頭,“來過我就不來了。”
差不多四十分鐘之後,甄言和我來到了龍源山的一個山洞前,我驚愕地跟著她一步一步往前走,“這山上居然還有這種地方,我知道這次你帶我來做什麼了。”
“來做什麼?”她打開強光電筒回頭看我。
我問:“這裡是不是藏著歐元呀?”
“你是不是一天到晚都在想著怎麼發財?”
“沒什麼特別的愛好,只能想想解悶了。”
我們兩人順著強光電筒往山洞裡面走,我隱隱約約聽到了洞中有著滴水的聲音,身後的光亮越來越小直至消失,我心裡逐漸變得不安起來,踩著凹凸不平的地面緊跟著甄言。
“你怎麼知道這個地方的?”
“我聽朋友說過,他曾經來過這裡,我好奇所以來看看。”
她用強光電筒在石洞裡四處探照,深入到一定地點後,我們發現了她想看的東西。
在山洞的石壁上,不知道什麼人雕刻了一系列的圖案,圖案很簡單,似乎是一群人拿著各種粗製濫造的兵器追逐一隻怪獸,那隻怪獸也畫得很不專業,但是特徵很明顯,那是一種會飛的、像鳥又跟鳥截然不同的東西,而且腳下踩著一些波浪式的線條。
在圖案下方,似乎還配備著一些文字,至少我猜測是文字。我根本看不懂那些歪歪扭扭拐來拐去的符號。
“來,幫我拿著電筒。”
說著,甄言把電筒交給我,自己拿出紙筆來記錄那些圖案和符號。她工整地將它們抄錄下來,“你對這些感興趣?”
“一般吧。”
她低下頭,繼續抄寫。
甄言神情專注地抄錄下了那些圖文,然後繼續帶著我往前走,沒多久,我看到一絲光亮從遠處打來,不由得興奮了一下,心想這趟苦差總算可以完結了。
龍源山一行,讓我覺得其中大有文章,可我沒有向甄言打聽任何事情。回到N城之後,甄言的心情一直不太好。
威脅信的事情,甄言沒有報案,我有些擔心她,但每當我提及此事,她都避而不談。
那天夜裡,我和甄言一起到電影院看《赤壁 Ⅱ》,這代表我們的關係更進了一層,理論上沒有任何定義但是實際上兩人的關係已經明確了。
走出電影院,我終於還是問了甄言:“怎麼你最近心情一直不好?”
“沒有呵。”她說,“我把導遊工作辭了,現在閒得慌嘛。”
“不是吧,你就是那種人,喜怒哀樂全部掛在臉上的。”我凝視她,“一看就知道你心裡有事。”
“不用擔心,真的。”
“怎麼能不擔心呢。”我真誠地看著她。
“不說這個了。”她岔開話題,“那三具屍體研究得怎麼樣了?”
“哦,你不說我都忘了。”我說,“黃文斌沒跟我聯繫,一定在研究那個什麼蟲吧,其實事情到這裡,我已經沒什麼興趣了,這都是他們的事情,等到一切解決,我去問個究竟就行了,然後寫出來,換點稿費。”
“真是清閒啊你。”
“我好逸惡勞嘛。”我問,“那個,威脅信的事情你查清楚了嗎?”
她搖搖頭,“這幾天沒遇到什麼異常情況。”
“你自己小心點,實在不行就找我保護你。”我笑著說。
“隨叫隨到啊?”
“隨叫隨到。”
夜風徐來,天空中月明星稀,我沿著繁華的大街送甄言回家。一路上流彩飛揚霓虹晃蕩,街光打在甄言的臉上甚是好看,我看著她嬌弱動人的樣子心裡蠢蠢欲動。
她扭過頭來,對我一笑,我趕忙把目光挪開。
送甄言回家後,我也往家裡走。
來到樓下,我剛進樓道,就聽到身後一個人叫道:“不許動!舉起手來!把錢都交出來!”
我心一沉:誰這麼大膽,敢在我樓下堵我!
扭過頭去一看,原來是憋著嗓子粗聲說話的魏泊。
黃文斌笑呵呵地從樓上下來,拍了拍我的後腦勺。
“有情況了。”黃文斌說,“有人把吳涵的屍體領走了。”
我驚訝地問:“什麼人?”
魏泊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照片,“就是他,自稱是吳涵的哥哥,他叫吳巖。”
“他有證據證明自己嗎?”
“他敘述了一下情況,說得八九不離十,我們就把屍體交給他了。”黃文斌說。
“那你們也太不負責了,萬一是個冒領……”我頓了一下,“哦,我明白了,你們這是引蛇出洞啊。”
魏泊和黃文斌一笑,“據我們所查,吳涵壓根兒沒什麼親人,他這個哥哥冒出來得有些奇怪,估計能從他那裡獲得什麼信息。”
“那吳涵自燃的事情呢?”我問黃文斌。
“沒法兒解釋,只能走著瞧。”黃文斌說,“我現在一直和幾個專家在研究那個‘蟲’,顧及不到吳涵了。”
“有什麼發現?”
“我們正在對它進行解剖。”
我眼球差點兒掉下來,“解……解剖?”
我伸出小拇指比在黃文斌面前,掐著指甲蓋說:“顯微鏡下的生物,你們拿來解剖?”
黃文斌一笑,“這有什麼好奇怪的,這些技術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了,只是一般人沒有聽說過,對於一個國家來說,很多技術都是需要對外界封鎖的。”
“那你們解剖出來什麼結果?”
“快了。”黃文斌說,“現在我們基本確定它是一種動物。”
謎團越來越大了。
04—遲到的關鍵
那天在我家,甄言拿起一個橘子開始剝,“你吃嗎?你要是吃呢,我就把橘子皮剝了,你要是不吃呢,我就把你的皮剝了。”
“這句詞兒怎麼聽著耳熟?”
“這是電視劇裡面的。”
“不是你原創的啊。”
“酸不酸?我還沒嘗。”她問我。
“酸。”我說,“吃到嘴裡是酸的,落到心裡是甜的,吃水不忘挖井人,我吃橘子也不會忘了扒皮人的。”
甄言白我一眼,“那我不是成了甄扒皮了?”
“不喜歡也可以,嫁給我跟著我姓,這樣你就成了一名人,周扒皮。”
她笑了笑,走到鏡子前照自己的臉,“說實話,我不想交男朋友。”
“為……為什麼呀?”
我看到鏡子裡的她勉強一笑,“我告訴你一件事,你別害怕。”
“你要是成了我的男朋友,你會死的。”
我靠!這是什麼言論!?
“你別嚇唬我,我是讓嚇大的。”
她“撲哧”一笑,“你是廈大的,我還是交大的呢。”
其實,好多時候,我發現甄言心事重重一臉陰鬱,在家如此,和我出來玩兒也是如此,我不知道她到底在隱瞞什麼,也沒有問她。
因為我清楚,就算我問了她,她也不會說。
每當我說自己要做她男朋友,她都會岔開話題。我們一起吃飯,一起逛街,一起做著所有戀愛中人要做的事情,但實際上卻是名不正言不順的若即若離的關係。
她到底在想什麼呢?
幾天裡,魏泊派人去試探吳巖,可吳巖一直裝蒜,一怒之下,魏泊把他抓了回來。
一天晚上,我約到了黃文斌和魏泊,三個人一起出來喝酒。
黃文斌問魏泊吳巖怎麼說,魏泊說:“招了一些,他好像害怕什麼。”
“害怕?”
“嗯,我估計背後有人在威脅他。”魏泊說,“他說有些事情他不敢說,要考慮一下,還說搞不好會把命丟了。”
“把命丟了?”我甚是覺得詫異。
“我讓他不要怕,有我們保護著他,子彈來了有人替他頂著,可是他還是不說。”
“也就是說,他基本上默認自己是被人指使的了。”黃文斌說。
“這個人為什麼要吳涵的屍體呢?”我問,“一具死屍,他要有什麼用?”
“這就不得而知了,但是現在唯一的線索就是吳巖。”魏泊點了一根煙,吞雲吐霧愁眉不展,“不知道你們有沒有這麼想過。”
“怎麼想?”我和黃文斌問。
“吳涵真的是自燃的嗎?”
“這怎麼說?”
“我們一直都在吳涵自燃的問題上轉來轉去,但是現在我們把‘自燃’這個情況拋開,就說他不是自燃的,那事情又是怎麼樣的呢?”魏泊用極其敏銳的目光盯著我們,“我們似乎忽略了一個人啊。”
我和黃文斌恍然大悟,“你說吳涵燃燒時逃走的那個男的?”
魏泊點點頭,“我們無法解釋吳涵的自燃,那我們就不這樣解釋,我們把它解釋成‘被動燃燒’可不可以?當然可以!”
我和黃文斌被魏泊這奇妙的想法給震住了,並從中體會到了一種難得的刺激,但是隨之而來的便是一連串的疑問。
“按照你的想法,你認為是那個逃走的男的點燃了吳涵?”我問。
黃文斌說:“假如吳涵是被動燃燒,那麼我們面對的問題就更大了,‘自燃’還能找到相關資料佐以論證,可是如果是被那個人點燃的,我們又怎麼解釋?”
“是啊。”我說,“那個男人就搡了吳涵一下,如果搡一下就能把人點燃的話,這個世界也太離譜了。”
魏泊皺著眉頭,“這種事情,我真的從未碰到。”
“對了,我讓你幫忙找的人你找到了嗎?”我問魏泊。
魏泊說正在派人找,要找到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問,“怎麼樣,追到人家沒有?”
“你管哪。”
黃文斌說魏泊,“周渺然自己心裡有數,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不需要你擔心。”
我抿了一口啤酒,“說起甄言我倒想起來一些什麼。”
“什麼?”
“甄言這個女孩兒有些怪怪的。”
魏泊說:“那是你們兩個人的事情,不要和我們說,萬一你們散了,我們負不起責。”
“不是。”我搖著頭,問魏泊和黃文斌,“有個地方你們知道嗎?”
“哪兒?”
“S城的龍源山。”
“我聽說過。”黃文斌說,“那裡有個山洞,據說當時還轟動一時,一群探險的人去洞裡探察了一番,發現了一些奇怪的符號,可是後來誰也沒弄懂那些符號,事情好像就慢慢被人淡忘了。”
“對!就是那些符號,甄言帶我去過。”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每年都有人去,都是想看看那些符號。”黃文斌說。
我搖搖頭,“她還跟我說過一句最奇怪的話,說要是我當她男朋友就會死。”
黃文斌衝我一笑,“愛情不就會讓人死去活來嘛。”
“她不是那個意思,她指的是真死。”
他們兩個怔住了。
我想了想,對黃文斌說:“你陪我去個地方吧。”
黃文斌頂著被處分的危險和我來到了S城的龍源山。走了半天,我第二次來到了龍源山的洞穴中。
07—重塑
甄言消失了!
我去她家裡找了她好幾次,家中均無人回應。
我那一份尚未發展完全的感情就這樣流失在了夏天之中,那些天我魂不守舍地在街上東遊西蕩,偶爾抬眼看見一個女孩子的背影,總以為那會是甄言。
我沒有去問魏泊,楚超最後的審判結果,我想問了反倒多餘吧。關於大火的事情,關於死屍的事情,關於那個什麼神族的事情,我情願自己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經歷。我只想認識一個簡簡單單的甄言,到最後能夠安然收場。
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我都想到那天甄言和我在風江大橋上的對話,萬事萬物,分毫畢現。
我就這麼空蕩蕩地過了下來。
直到兩個多月後,我收到一封來自外地的掛號信,信上的地址是:XX地區特別生物獨立研究所。
讀完信之後我大驚失色。
甄言在信上說,她通過黃文斌的介紹來到了這家秘密研究機構,這才瞭解到,在那家研究所中還有和她一樣的人在為研究所效力。研究所可以為她這種人提供絕對保障,合理抑制他們的超自然能力。但有一個條件,那就是甄言必須留下來,在那裡工作。
“超能力的事情並沒有完,還有更多的謎題,就連我們那個所謂神族的事情也還有待考證,而且我告訴你,原來黃文斌就是這個機構的一員。”
甄言在信裡這麼說。我這才明白為什麼黃文斌身為一個醫生居然能掌握那麼多的資料,而且時常在第一時間接受處理這些詭異的事情。
在信的末尾,甄言說,過段時間會回到N城來,讓我等她。
我看完信,立馬給黃文斌打了電話,我想我等不及了。